第38章 官帽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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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官帽 (4)
方巨集達不好拂了熊主任的盛情，只好隨他擠進去，站到一位醫生面前。
那醫生剛打發走一個人，回頭對方巨集達親切地說，先生有什麼要諮詢的？方巨集達想，這裡的醫生果然比在醫院裡熱情多了，看來聽熊主任的沒錯。只是一時又想不出要諮詢什麼，便看看桌上的血壓表，說，就給我量量血壓吧。醫生爽快地說聲行，伸過手幫方巨集達把衣袖擼上去，然後開啟表蓋，開始給方巨集達量血壓。
方巨集達配合著醫生，很快將血壓量完。可醫生沒有立即說結果，問方巨集達近來有什麼異樣感覺沒有。方巨集達搖搖頭說，沒什麼異樣感覺呀。醫生說，工作上是不是有什麼壓力？方巨集達笑道，有什麼壓力？成天喝茶看報紙，比你們當醫生的可輕鬆多了。
醫生不吱聲了，皺皺眉，把目光從方巨集達臉上移開。方巨集達心頭不覺就有些緊，小聲問醫生道，是不是高了？醫生點點頭說，有點偏高。方巨集達說，多少？醫生說120至160。熊主任忙幫腔道，這個數是高了點，正常是90到140。那醫生對方巨集達說，你最好到醫院去仔細查查，適當開點藥，或住院治療一段。
方巨集達向來身體不錯，平時的生活和飲食因為有侯玉秀，也算是講究的，所以他不太相信自己會有高血壓。但那個醫生的話又不可不聽，加上熊主任也說他，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對身體負責就是對革命工作負責，切不可掉以輕心，第二天方巨集達便跑到醫院做了一番檢查，果然血壓有些偏高。給方巨集達看病的瞿醫生建議他住院治療，他不同意，瞿醫生只好開了一大包藥，讓方巨集達提了回去。
這個時候侯玉秀還沒下班，方巨集達把藥往桌上一扔，坐在沙發上發了一陣呆。他搞不明白自己怎麼得的高血壓，莫非是沒當上那個狗屁計生委主任，心情不暢引起的？如果是這樣，你方巨集達也太沒出息了，這麼一個小坎都邁不過去。
正這麼胡亂想著，侯玉秀下班回來了，見方巨集達不聲不響縮在客廳裡，覺得奇怪，說，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竟然比我還先回家。
方巨集達沒理睬她，依然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侯玉秀這時見到了桌上的藥包，就開啟瞧了瞧，疑惑地說，是你的藥？這可都是治高血壓的。又低頭拿過藥包裡的病歷單，翻了翻，一邊又說道，你是什麼時候有的高血壓呢？怎麼從沒聽你論過半句？不過現在發現也不為遲，只要按照醫生的吩咐服藥，是會很快降下去的。
侯玉秀是個心疼丈夫的好妻子，從此就把方巨集達當做病人來服侍，天天督促他按時服藥，還買了有關高血壓方面的醫療書籍，吃喝拉撒嚴格按書上說的操作。生命誠可貴，方巨集達自然也愛惜自己的命，跟侯玉秀配合得很默契。
就這樣一個療程下來，方巨集達再去醫院複查，血壓得到控制，還稍稍有些下降。他很高興，像是重新撿到一條命一樣。晚上躺到**，想起兩個多月來，總擔心身體吃不消，一心只顧治高血壓，兩夫妻也沒好好親熱一下了，就摟過侯玉秀，想有所作為。誰知到了關鍵時刻，方巨集達變得不中用起來，嘗試了好幾回都不得要領。最後方巨集達洩氣了，從侯玉秀身上撤下去，頓覺悲從中來。是呀，自己年紀並不大，怎麼竟變成這個熊樣？
好在侯玉秀並不怪罪方巨集達，安慰他說，你的病還沒全好，身體受到影響，也是正常現象，過一段就會好起來的。
其實侯玉秀嘴上安慰方巨集達，心裡卻比他還急，四處打聽治男人這病的良方妙藥，還準備託人去買正宗的偉哥。但侯玉秀究竟是有知識的女性，最後她想到了醫院，找到給方巨集達看過病的瞿醫生，把丈夫的情況說了說。瞿醫生笑道，這是吃降壓藥造成的，以後停了藥，或藥量減少了，自然就會恢復的。
這樣侯玉秀才放了心，回家跟方巨集達一說，方巨集達那壓抑的心情才稍稍緩解了些。但方巨集達並不糊塗，他慢慢便意識到，高血壓也好，那不好說出口的病也好，除了身體不如從前之外，還有別的原因。
不知怎麼的，方巨集達患高血壓的事很快在委裡傳開了，大家一見到他就問長問短的，紛紛給他提供醫治高血壓的良藥和偏方，告訴他飲食起居該注意的事項。或者安慰他，高血壓也沒什麼可怕的，生活規律點，情緒放鬆點，再加上適當的藥物治療，自然就會穩定下來。或者提醒他，工作上的事不要太在乎，工作是國家的，身體是自己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如果只顧工作，不顧身體，不免得不償失。
開始方巨集達僅僅把這些當做對他的關心，沒有往別處想。這些話聽得多了，他慢慢從中覺出了一份別樣的意味，看出了某些人的用心，心裡不免有些窩火。
後來連張思仁也對他關心起來，走進他的辦公室。張思仁開始並沒提及他的高血壓，而是拐彎抹角問了些工作上的事情，還就辦公樓基建的事徵求方巨集達的意見。方巨集達說，基建上的事，過去一直是張主任你在具體抓，我對情況也不太瞭解，你該怎麼辦還怎麼辦吧，我不會有什麼意見。
張思仁就做出一副感激的樣子，說道，難得方主任這麼理解，基建向來是費力不討好的事，這兩三年我被這個基建拖得喘不過氣來，也想早點有個了結，一是讓大家儘快喬遷，二是卸下擔子，全心投入業務工作。方巨集達點頭道，張主任為基建的事嘔心瀝血，現已大功告成，大家跟我一樣，心裡是有數的。張思仁說，能有方主任這句話，我張思仁足矣。
聊了一陣，張思仁又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親切地望著方巨集達，說，聽說方主任近來身體欠佳？我也是隻顧忙工作，沒顧得上過問方主任，多有得罪。方巨集達輕描淡寫地說，也沒什麼，就是血壓有些偏高，醫生說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飲食注意點，吃幾片降壓藥，血壓就會下去的。
張思仁鬆了口氣，點頭說，這就好，這就好，不然我還放心不下哩。方巨集達說，人上了年紀，身上有點小毛病也很正常嘛。張思仁笑道，方主任四十出頭，上什麼年紀囉？我們上下可差不了兩歲。
方巨集達當然非常清楚張思仁的年齡，如今提到幹部使用提拔時不是常說，年齡是個寶，文憑不可少嗎？同僚之間，誰對誰的年齡還不是瞭如指掌？但方巨集達還是明知故問道，張主任還沒到四十吧？張思仁說，進四十了。方巨集達說，正當年富力強啊。張思仁說，彼此彼此，我們是同齡人嘛。
說到這裡，張思仁站了起來，準備離去，同時關切地說，方主任你這毛病雖然不算什麼，但還是要多加保重，好自為之，該休息就休息，該住院就住院，反正工作是幹不完的。
方巨集達也站起來，說，張主任放心，還沒那麼嚴重呢。張思仁說，那是的，不過工作上你也不要太辛苦，你管的那塊需要其他班子成員分擔點什麼，提出來我們會認真考慮的，或者讓科室多操些心，你呢還是為自己的身體多注意點。方巨集達說，感謝張主任的關懷，工作本來就不重，還對付得了。張思仁說，這我心裡就踏實了。
張思仁走後，方巨集達在椅子上悶坐著，感到很不是滋味。怪只怪自己的身體不爭氣，偏偏這個時候出了問題。不免要遷怒於熊主任，肯定是他把那天在街上量血壓的事傳了出去，才給了張思仁他們同情關心自己的藉口。方巨集達拿起電話，想把熊主任叫過來訓他幾句，可想想又有什麼必要呢，便把電話放下了，在辦公室裡出了一會兒神。
這天方巨集達在街上買了兩條煙，夾到衣服裡面，又去了醫院。他找到那位給自己看病的瞿醫生，趁一旁沒人，把煙塞進他的抽屜。瞿醫生是見慣了這些伎倆的，也不見怪，只是說，你這是幹什麼嗎？方巨集達說，我想讓你給我開一張診斷書。瞿醫生說，那天不是給你寫過了嗎？方巨集達說，那天是那天的，今天想讓你寫張我的血壓已經正常的診斷書。
瞿醫生不解，說，你的高血壓才搞了一個療程，明明還沒降下去，我怎麼好開已經正常的診斷書呢？方巨集達只好說，單位裡的人一聽說我得了高血壓，問長問短的太多，我難得搭腔，你給一紙診斷書，說明我的血壓已經正常，好給我省去許多麻煩。瞿醫生疑惑地說，有這個必要嗎？方巨集達說，有這個必要。
瞿醫生沒法，只好看在那兩條煙的分上，給方巨集達寫了一紙假診斷書。
這天方巨集達批完機要員送來的檔案後，有意把那紙診斷書放進了資料夾裡。下午機要員就來取走了資料夾。第二天機要員清理檔案時，發現了診斷書，給方巨集達送回來，說，方主任這不是你的診斷書嗎？怎麼到資料夾裡去了？
方巨集達拿過診斷書，故意瞧瞧，裝糊塗道，真有這事？怪不得昨天上午還見過這張紙片的，下午卻不知哪去了。機要員說，你可能是批過檔案後，不小心夾進了檔案裡。方巨集達說，可能是這麼回事。機要員說，我看醫生在診斷書上說得非常明白，你的血壓已經趨於正常，這可是大好事啊。
方巨集達把診斷書隨意往桌邊的報紙堆上一擱，用不經意的口吻說，有病沒病都是醫生的一句話，信不得那麼多。機要員說，有病沒病不聽醫生的還聽誰的？這就好比結了婚可不可以生孩子，給不給準生證，全憑我們計生委說了算一樣。方巨集達說，這可是兩碼事喲。
沒兩天，全委的人就都知道方巨集達的高血壓降了下來，已沒什麼問題。大家儘管不太相信高血壓這麼容易降下去，但碰上方巨集達後，也就不再就他的高血壓問題，問長問短了。
這段時間張思仁在計生委呆的時間很少，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審計局，不久計生委辦公大樓主體工程的審計結論就下了下來。
辦公大樓就建在計生委院子內，地皮是不要出錢的，造價應該不會太高，不想一千二百多平方米的建築面積竟然超過了一千五百萬元。這在楚南市這麼個窮地方已算是天價了，全委上下一片譁然。要知道，辦公樓始建之初，由於資金缺口大，除了向銀行貸款外，還動員委裡職工每人集資兩萬元，並說好三年後還本付息，現在期限已經過去大半年，基建已將計生委的老底子完全掏空，銀行的債務也像下雨背稻草，越背越重，哪裡還有可能償還職工的集資款？
大家於是憂心忡忡，說的話自然特別難聽。有的說，辦公大樓的工程承建老闆是市委主要領導介紹來的，那領導早就給審計局打了招呼，所以才把價格審得這麼高。有的說，張思仁在基建老闆那裡拿了不少錢去送領導，基建老闆不可能自己從腰包裡掏錢出來給張思仁，自然只能從基建工程裡打主意。有的說，不建這個辦公大樓，張思仁哪裡當得到這個主任，這一回常委領導可被張思仁餵飽了。還有的說，張思仁拿著基建款搞了什麼名堂我們不管，但他如果老拖著我們的集資款不還，我們叫他這個主任做不安寧。
議論終歸是議論，沒有誰拿得出確鑿證據，也就不可能將張思仁怎麼樣。有人就跑到方巨集達這裡來，慫恿他說，計生委的錢又不是他張思仁的，是我們一分一角收罰款收上來的，這三年我們不領獎金，不拿補助，還交了兩萬元集資款，這些錢都被張思仁這麼搞掉了，我們心裡不平衡啊！計生委裡，張思仁也就畏你方主任三分，基建的事你怕要出面管一管了。
方巨集達心裡清楚得很，如今什麼基建工程都有貓膩，這幾乎已是公開的祕密。搞工程的人一個個都是人精，工程還沒開始，發包方和承建方就打了聯手，最後連審計那裡也會串通好，是不會輕易留下什麼把柄的，而且還會買通大權在握的領導，萬一出了紕漏，領導在上面將保護傘一撐，那更是水潑不進。
方巨集達不傻，他才不會管這樣的閒事，以引火燒身。他於是對遊說他的人說，基建工程是前任主任在計生委時拍板搞起來的，黨組開會定了張思仁具體負責，三年多來我從沒插過手，你叫我怎麼去管？
後來連離退休老幹部們也結夥找到方巨集達這裡來了。牽頭的是多年前退休的龔老主任。龔老主任說，方主任啊，張思仁這樣搞太不得人心，這樣下去計生委非垮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