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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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門開了，是個矮個子胖警察，我們吃了一驚。他客氣地先開口了：
“早上好，這是傑奎琳女士的家嗎？”
“是，我是她的好友伊莎貝爾。有什麼貴幹嗎？”
“很遺憾，我感到很抱歉，不得不通知你們，傑奎琳女士已於不久前在柏林牆前猝死，死因有待進一步調查，請節哀。”
我們都呆在門口旁，警察遞給我們醫院地址與警方聯絡電話，告訴我們屍檢報告下午才能出來，那時才可以認領。然後騎著摩托走了，落葉在車輪下蹍開一條傷痕，對應的湛藍天空也劃了一條斷點，那是一群南歸的鴻雁。
我們終於從震驚中醒過來，啜泣的啜泣，掩面的掩面，灑淚的灑淚，彷彿世界的顏色都如此陰鬱，讓人見不到明日之光。
還是因為閱歷深，伊莎貝爾先止住抽咽，勸我們說：“不要難過了，這是她真正的期待，她終於可以與安德烈相會了，他們真的可以相守……一生了！”
“還記得下飛機時我說的祕密嗎？”妻子輕撥矢車菊失神地對我說。
“記得，你現在要解釋嗎？”我冷冷地回答。
“給你，你看看這封信吧！”妻子從兜中拿出一封信，捂著嘴抑制著眼淚。
我開啟信，信是安德烈夫人寫給昕薇的，忽然想起那時酒醉時所經歷的一切，安德烈夫人無微不至地關心著我，而我愚蠢吶！
“信是德語寫的，不過我查字典翻譯了，多虧這封快遞信，不然我真的要違約了。”
“親愛的昕薇小姐：
接到信不要奇怪，我是安先生的房主，也是好朋友。
我也看了你那封‘決絕的’信，為什麼要欺騙他，違心如果能如願，就是你先背棄愛情的。我知道你很精明，怎麼在此事上就糊塗了。
我懂得你的心，因為我年輕時與你十分相似，我們都曾有懵懂的感知，年輕幼稚的夢——與相愛的人相守一生，無論貧富、美醜都要同甘共苦，相敬如賓。然而每個人都擁有美好的夢，卻不一定具備接受一切、承受一切的那份坦然的心，只能看著身邊的人在你面前走來走去，而你卻惶然不知所措，在愛情面前沒有誰放棄誰，只有誰不珍惜誰！許多事情用心去感受才會真實，沒有牆壁的心靈才會愉快。難道你沒有感受到他的心嗎？難道你懷疑你們最初的愛情？難道你不會珍惜心中那個淘氣的人嗎？
我母親曾對我說過：‘精明的女人得不到幸福，精明的男人不一定會幸福，愚蠢的女人本來就幸福，愚蠢的男人只有遇到精明的女人才能幸福。’那時我很想不通，怎麼搭配精明的女人也不會幸福了？！經歷了很多後我才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她在告誡我做精明的女人不要自作聰明，要想得到幸福就愚蠢些，而我明白得太晚了，真實不再存在，記憶只能回放在虛幻中。
我的故事是宿命，你的故事卻是傳說。宿命是死的，開始便預演了結局，結局也印證了開始，而傳說往往是活的追求，你願意，它就有梗概與未來，而我，只能欣賞那無端的開始。
雖然我們未見過面，但是我們真的有緣，所以，如果你想了解我的故事，我可以舍愛，把我的日記郵給你。對你慷慨是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轍。
我冰清玉潔的女孩，莫要悲傷，相信自己是他的傳說。美麗的傳說——我愛你，這不是騙人的童話。
這有什麼不可，如果蒼天扔餡餅，我不會再也不以為真的！
愛你的安德烈及安德烈夫人
11。12。2007
讀罷，迷惘像蠕蟲一樣在我的心根一陣**，一切祕密都鎖在日記裡。
“那你沒要日記嗎？”
“沒，我沒忍心要，那是安德烈夫人的愛物，況且我也學到了愚蠢著的精明女人。這次來本是想揭開故事和當面感謝她的。”妻子說著說著又抽咽起來。
“好吧！只能是這樣了，我們自己來找找，日記一定還在屋裡。”於是，我向伊莎貝爾說明緣由，她同意了，並說既然日記要送給我的夫人，那我們就可以拿來看看，而且她自己也想看一看，想多瞭解一下自己的好朋友和她所遭遇的一切。
這樣我們開始仔細而動作謹慎地找起來。書架上沒有，臥室也沒有，最後目標鎖定在“禁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推開房門。
屋裡依然掛著窗簾，貌似黎明時溫馨的夢鄉。有張單人床，**的被子攤開著，有種匆忙的亂，床旁是張小案几，上面有檯燈、水杯、鋼筆和幾頁稿子，還有一臺歷，黃頁永遠定格在1974年7月23日，讓我們驚喜的是水杯旁便是安德烈夫人的日記。
屋裡很暗，不適合讀日記，但是為了不破壞安德烈夫人精心愛護的事物，我們把日記帶到大廳去讀。
日記是**色楓葉圖案的。開啟扉頁，我便愣了，那些文字我卻不認識。遞給伊莎貝爾看，她戴上老花鏡，將日記攤在膝上說道：“哦！她居然用希伯來語寫日記，雖然起初德語不算精通，那也……噢！她不想讓我們同寢姐妹看到。小蹄子！”
“那你懂希伯來語嗎？”我擔心地問。
“別小看了我，我當然會，那可是我的母語。”
“你也是猶太人！？”
“那可不，我們是無堅不摧的民族！”伊莎貝爾端了一下鏡框，“日記扉頁寫的是‘讓上帝拷問，亦自我拷問。’這是古老的猶太格言。下面便是日記了：
星期天晴9月5日1959年
寂寞的泉水是死的，而我是流過這座城的一涓。好陌生的祖國，好陌生的人呀，走在嚮往的大學裡，我卻迷失了方向！
但是心情還不錯，因為遇到銀杏樹的純黃，彷彿見到心上人似的，別提有多興奮。柏林這座城真美，我願洗去戰爭的傷痛與苦難，讓樂音與陽光撫慰家鄉。
星期二晴9月7日
把我氣死了，氣死了！那個該死的，叫什麼安德烈的老師居然在課上訓斥我，不就是卡農曲嘛！我五歲就會彈了，不聽課寫寫曲譜都不行。是，上課要注意聽講，可是不聽你的課又能怎樣？我就是對你有偏見，哼！我一定讓你好瞧。你居然在我的死黨面前，哼！哼！哼！”
“哦！我說當初傑奎琳非要與安德烈過不去，原來因為這個。這對冤家！”
“星期五多雲9月10日
本來應值得慶祝的，我反而高興不起來，那份帕海貝爾的曲譜手稿對我來說真沒有用，可是對他好像很重要呀！我幹嘛非要彈鋼琴打賭，在鋼琴課上給老師難堪呢？唉！真懊惱，回憶他彈鋼琴輸後沮喪而又尷尬的表情，我的心酸酸的，全班同學都在我們面前，他怎麼可能原諒我呀，冤家！我今後的日子不好過嘍！
星期三小雨9月15日
已經五天了，他怎麼還沒有報復，下絆子，心裡好恐懼呀！可是，每天見面真是尷尬，我真沒臉去道歉，我這次真的輸了淑女風範，幹嘛要那麼刁蠻任性呢？唉！他好像真很男人呦！心胸開闊，可是，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他城府很深呢？！
星期四晴9月30日
真巧！在那居然見到他了。我和Isabella今天去孤兒院為孩子彈琴，教孩子學音樂。當我們進屋時見到他與院長正聊著，我們沒理會，等辦完事，我還是忍不住去向院長打探他的訊息，真叫我震驚，震驚後是感動，感動後又後悔，後悔之餘羞愧無語。我決定明天就向他道歉，不，現在就寫道歉信。”
“什麼訊息，安德烈夫人怎麼沒寫呢？”
“這個我知道。安德烈去給孤兒院捐錢去了，他對院長說本可能多捐一些的，只怪他自己不好，把千辛萬苦從舊書店搜找出來的樂譜給弄丟了，樂譜是要獻給博物館，好把獎金捐給孤兒院的。”
“哦！原來是這樣。那麼後來他們一定和好了，漸漸地也有了感情了，這部分稍微略一略吧！”
“好吧，可是，感情這木偶可不是很容易預熱的。你看從這，不，從這開始吧！
星期五雨10月15日
他煮的驅寒湯真好使，不再咳嗽，也不發燒了。室友都說我有福氣，招惹老師，還招出‘特殊’待遇來，嫉妒死咱姐妹啦！我極力反駁，卻在她們七嘴八舌下越描越黑，好無奈呀！我竟受她們欺負！不過，感覺真是怪怪的，當他把湯瓶放在我手心上時，臉頰有生以來第一次火熱過，嘴似喝醉般不聽使喚，他對我真好，我，難道喜歡上他嗎？不，不，他是老師，我是學生，我應該是對我所做所為感到慚愧而臉紅，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星期日晴10月17日
今天是我們班第一次郊遊，地點是柏林附近的鄉下，晚秋的山依然金香玉翠。漫山遍野降生著蒲公英的子女，一簇簇火炬映紅青苔遮羞的磐石，小河漫漲，放大了山形樹影，蘆葦成了野鴨的水寨，蒲棒好似哨兵，在晚風中搖曳，在警覺中散飛變故。
我們爬山，跳澗，溯溪，放歌，無憂無慮地跳著，漫無目的地走著，像一群螢火蟲，點亮哪一片，哪一片就情趣盎然。
我們在山澗發現了野葡萄藤，紫瀑布似的傾瀉，風過處捲起一層浩渺漣漪。豌豆大的野葡萄酸澀難嚥，狂喜之情隨之被打滅。本以為就這樣了，可是他卻極力勸說，那些小東西釀葡萄酒是再好不過的，好吧！只能聽他的，因為他還是我班的指導員，他的職責是搞一些無聊的活動。
那些小東西也不好摘，看著姐妹們緩慢地進展，我便心動起來了，冒冒險吧，我犯著傻勁兒，從葡藤邊緣的峭壁攀爬到山腰，那裡的葡萄成串齊堆兒，我興奮地向挎籃裡摘，心想：嗯！啊哈！二十歲的我天不怕地不怕，你們在我眼裡都是膽小鬼（我真衝昏了頭腦）！摘了一大籃，他們還沒發現我的壯舉，因為他們只顧眼前，不顧上面更遠的地方。
而我只顧上面，沒顧腳下，一腳踏空，本能的抓住葡萄藤。此時下面的人已看見墜下的籃子，看見危難中的我。正當我空中墜落時，無助的我早已閉上眼睛，等待與地面最深沉的擁抱，然而就在一剎那的反作用力中，卻猶是躺在棉花糖上，我驚訝地睜開眼，在我的身下躺的不是別人，又是他救了我，在那千鈞一髮之際他飛身一躍，托起了我，可是這一次他昏迷不醒，我急得直落淚。
還好，到醫院不久後他醒了，經檢查受了輕微腦震盪，左臂因衝擊力而骨折，謝天謝地，不然今天我非要失眠了，說不上是因為後悔、自責，還是擔心，更或者是心疼，我還是失眠了，明天我要為他做什麼呢？我心已彷徨。
星期日晴11月1日
眨眼間半個月過去了，這些日子一直忙著照顧安德烈，所以日記就忘了寫了，於是乎這一篇便當總結吧！
上完課，一有時間我就忍不住往醫院跑，他依然那麼安靜，石膏扣住了左臂，右胳膊就不閒暇了，有時託著書，臥在病**看，有時澆澆花，寫寫曲譜，我怕他寂寞，便帶去了他僅能用的樂器——口琴，還好啦，沒用過口琴就敢給我秀歌，他的樂感還真不錯！
那些野葡萄沒有扔，按照他的方法，我和死黨們釀了葡萄酒。我帶了很多果脯，喂得他嘴巴擦了蜜似的，風流風語，而我也樂此不倦。我和他最多的話題：貝多芬最愛琪麗愛泰，還是約瑟芬那，還是特蕾澤，我想聽他的看法，試探著他的最愛，因為我開始愛上他了。當愛情來了，即使是走在他的身旁，心跳的頻率還是會忍不住加快，愛情是可以用脈搏檢驗的，我想嘗試當他熟睡時親吻他的額頭，恐怕我的心會蹦出來。那一夜失眠，現在我明白那是因為心疼，我心真的好痛，刻骨銘心的痛。
透過探討貝多芬的愛情，他應該明白年齡不是問題，師生不是問題，階級地位也不是問題，可是他什麼也沒暗示，只是問我特蕾澤為什麼終身未嫁呢？我怎麼知道為什麼！也許愛一個人不一定要長相廝守，柏拉圖的愛情並不是神話。憑藉女人的第六感，我察覺他愛慕我，可是他在迴避什麼呢？我愛他，可以愛他半個世紀！哈哈！老太婆嘍！不過，這樣的日子，在我的世界裡是陽光嫵媚，我已知足了。”
“貝多芬的愛情？我們瞭解得很少，講講吧？”
“好吧，貝多芬在歌劇《費德里奧》塑造了這個人物——費德里奧，貝多芬一生夢寐的女性：年輕漂亮，端莊聰慧，意志堅強，氣質高貴。然而他的理想女性在現實生活中卻很難尋覓，用他自己的話講，現實中他遇到的女性‘有靈魂的沒有肉體，有肉體的沒有靈魂’，正因為如此，愛情對於貝多芬來講，永遠是有花無果。
1800年，30歲的貝多芬在維也納給布倫斯維克伯爵的兩個女兒——特蕾澤和約瑟芬那教授鋼琴，並在伯爵家裡和16歲的琪麗愛泰邂逅，她是她們的表姐，她風情萬種，天生麗質，雖然貝多芬相貌平平，但是音樂才華橫溢，不久，兩人就雙雙墜入愛河，兩年的熱戀讓貝多芬遇到少有的幸福生活，可是由於出身天壤之別，最終使他們勞燕分飛，使得當時深受耳疾困擾的貝多芬差點為她自殺。1803年琪麗愛泰遠嫁義大利的一位伯爵，從此，貝多芬對她的思念只能寄託於她的小雕像，併為她作出了珍貴的《c小調月光奏鳴曲》。
和琪麗愛泰分手後，貝多芬立即將感情轉移到約瑟芬那身上，她也美麗動人，而且很有才氣，不過一生命運坎坷，年紀不大就嫁給大她30歲的伯爵，婚後兩人關係極不融洽，老伯爵於1804年暴卒，留下她和四個孩子，在此期間，貝多芬堅持給她上課，由於孤獨寂寞，她從貝多芬那裡得到很多安慰，不久他們就彼此相愛，但僅僅維持了一年，當拿破崙進軍維也納時，約瑟芬那帶著她的孩子逃到她在匈牙利的鄉村別墅，而再回到維也納時，兩人都意識到彼此社會地位的懸殊，最終不會走在一起，後來她再次嫁人，然後沒過多久家庭就告破裂，而她在40歲含恨早逝。
正當貝多芬沉浸在失去約瑟芬那的悲痛之中的時候，特蕾澤闖入了他的心扉，雖然他倆早在1799年就認識了，但當時特蕾澤不常在家，後來兩人的交往逐漸頻繁起來，於是彼此心起漣漪，互相愛慕，特蕾澤漂亮迷人，多才多藝，尤其是繪畫，她曾把自己的一幅肖像贈給貝多芬，並在上面題詞：‘致罕見的天才，偉大的藝術家，上帝的寵兒。T。B贈。’作為回報，貝多芬為她作了一首鋼琴小品，並題上‘FR。特蕾澤’，不知何故，他們也沒終成眷屬，在時斷時續地相愛14年後，坦然地分手了，最後，特蕾澤也終身未嫁。”
“啊！貝多芬好風流呀，原來《月光奏鳴曲》是這樣來的。是呀，真的很難說貝多芬到底最愛誰，還有那特蕾澤，為什麼呢？”我和妻子互相呢喃。
“特蕾澤為什麼終身未嫁，我想傑奎琳已經找到答案。我也只能這樣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