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668 不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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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668 不想見你
顧承宣有個原則，口說無憑，空口白牙說出來的話，根本算不得真。樸小菱當然不會聽了奚家老爺子張口說了兩句保證，就同意了。
樸小菱也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玩不轉，根本鬥不過這個老頭子，乾脆用最原始的辦法，讓他立一個書面的保證，並且按上手印。
奚家老爺子一輩子跟鉅額金錢打交道，到老了，被一個小姑娘吵吵著要寫一個保證書，說不得是要生氣還是覺得好笑。到了眼前，也沒有自己拒絕的理由了，倒是順了她的心意，以後，有她受的。
保證書的內容是樸小菱自己寫的，用大白話平白直敘，說明了從自己嫁進奚家開始，奚家和顧家的恩怨兩清。一百年之內，奚家都不許干涉顧家的生意，也不能傷害顧家任何一個人。如有違背，奚家的所有家產都歸顧家所有。
最後一句是樸小菱想了很久又補上的，就怕奚家老爺子反悔，到時候隨隨便便耍賴，不認賬。
奚家老爺子看著最後一句話，無聲地笑了笑，簽了字，按了手印。這丫頭古靈精怪，腦子倒是不笨，好用得很。就是這份特別的地方，把奚銳利給迷住了嗎？
想不通，也沒辦法知道了。只盼望有一天，銳利能醒過來，我好跟他講講這一段故事。
樸小菱急忙把那張紙貼身收了起來，當成一個無價的寶貝。
老爺子問道：“你還要說什麼嗎？”
樸小菱想了想：“我不想再見顧承宣了。他來的話，你擋住他。”
“這是自然。”
樸小菱又補充一句：“嫁之前，我要見一下我姐姐。”
奚家老爺子皺眉：“你還有姐姐？”
奚銳利出事之後，老爺子看過樸小菱的資訊檔案，上邊說她有一個弟弟，但是從來沒有提到說她還有姐姐這回事。
樸小菱梗著脖子：“我乾姐姐。季家的大小姐。”
“夢城季家……季雁芸！？”
老爺子像是有點吃驚，沒想到她跟季雁芸這麼熟悉，或者是沒想到，她在這個時候要見季雁芸。季雁芸畢竟算是夢城的勢力代表，她一個人完全可以調動蒙城的所有力量。
樸小菱這個時候提到季雁芸，她那個小腦袋瓜子裡邊，在盤算什麼！？
樸小菱看出了他的疑惑，理直氣壯地反問：“嫁人是終身大事，一輩子也就只有這一次。我家人都不在身邊，還不能讓我和姐姐再見一面，說說少女情懷？”
老爺子當然不懂什麼少女情懷的事情了。不過到了這一步，也沒什麼好防備的，樸小菱和季雁芸，無論是那個，都是一個小姑娘，還能在X城掀起浪花來？就算季雁芸要動用夢城的力量，那是遠水不解近渴，到時候，樸小菱已經嫁過了。
木已成舟，還有什麼反轉的餘地？
老爺子點點頭：“可以。你別想藉著見面打什麼歪主意，都沒用的。”
樸小菱撇嘴：“我還不想把雁姐姐牽扯到這趟渾水裡呢！”
這一場嘴皮子官司打了大半夜，這個時候夜色已經到了最濃重的時候。樸小菱躺回到自己的**，側身看著窗外，什麼都看不到。
她很想見一見顧承宣，想跟他好好道別，說一聲再見。還有很多話想說，好好吃飯，別太緊張，要愛惜身體，要保持愉快的心情。要對念念溫柔一點，小孩子不是強硬的手段就可以應對的，要多些耐心。
要多陪著念念。你們父子倆，是這世界上最親密的關係。你們要好好生活。
你們都要好好的。
很多很多，囉囉嗦嗦的，樸小菱對著空氣講了很多遍，然後天就亮了。
是時候離開了，永遠不再見。那些話……
就讓空氣替我記得吧。
顧承宣的下人來了，又走了。樸小菱知道他們都守在門外。然後奚家的人來了，和顧承宣的手下針鋒相對，那些記載了自己全部心情的空氣，都被他們給攪亂了，變得緊張起來。
樸小菱不太開心。
這是自己對顧承宣所有的情誼的承載了，她現在在半空中驟然踩脫，整個人都處於失衡的狀態，她是很慌張的。慌張到，要用這一室的空氣來做自己的慰藉和依憑。
她不想讓那些人來打擾到這裡的空氣。
樸小菱沒有換衣服，直接走出來，對顧承宣的手下說道：“你們現在全都退出去，到病房樓外邊。”
手下完全懵了，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之前樸小姐不肯跟他們走，就已經讓他們很茫然了，這會兒，這種吩咐更是超出了他們的理解能力範圍。
樸小菱說道：“你們不要攔。這裡的人，誰都不能攔。”
他們確實不敢攔，顧少的命令是：守住這裡。但是沒有說他們可以對小姐採用強制的手段，逼迫她不能離開這裡。
單單是奚家的那些人，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奚家向來崇尚和平，手下的人沒一個能打的，這跟顧承宣完全相反。所以小姐跟他們走，完全就是小姐自己本身的意願。
沒人能違抗小姐自己的意願，除了顧少本人親至。
那些手下就這麼目瞪口呆地看著樸小菱跟著奚家那幾個文文弱弱的人走了。她的表情一直保持很清冷的樣子，目光沉寂，像是一汪……死掉的幽泉。從她踏出病房，到她上了奚家的車，一直是這樣的狀態。
樸小菱內心的惶恐，一直將她自己籠罩。持續了一個上午，到現在，她終於回過神來了。
這樣的選擇是最好的，不是嗎？
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路，那就沉下心，接受現實吧。沒有別的路給自己走了，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只能這樣。
樸小菱看著窗外的陽光，抬起手至，從那一絲光亮中穿過去。然而誰都不能觸碰陽光，那只是假象。樸小菱的手剛至，就把那一片澄澈的光芒給擋住了，留下一片陰影。
哎……
生活，總要繼續的。不管是以何種方式。
樸小菱終於站起身，拿起下人送來的衣服，進去洗澡了。
可能樸小菱自小就被她爸爸給壓迫習慣了，骨子裡就帶了奉獻和犧牲的精神，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會把自己放在後邊，先考慮別人的問題的。
這完全是一種病態的心理，根本不正常。她自己沒有意識到問題，顧承宣看得清楚，並且很難理解她這樣的行為。
有什麼困難和險阻不能解決？需要她賣掉自己去換個狗屁的和平？
有必要嗎？
根本沒有！
顧承宣和奚家老爺子喝茶，表面平靜，內心其實已經把樸小菱給抓過來，狠狠揍屁股了！這次的事情解決掉，一定要好好收拾她！這點毛病不改掉的話，以後還是會發生相似的事情。
哪怕是要用心理醫生，那也必須得改！總做些多此一舉的事情，喜歡繞彎子走遠路，根本就是浪費精力人力物力！
臭丫頭！真是要氣死我了！
顧承宣收回自己的心思，看著眼前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他坐在這裡決口不提來意，好像他今天來，就是為了品茶而已。也幸虧是他，能做到這麼淡定自若的樣子，沉穩內斂，絲毫沒有一點慌張和著急表現出來。
奚家老爺子覷了他幾次，每次都覺得他快裝不下去了的時候，結果都被自己打了臉。顧承宣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句話：“這茶不錯。”
奚家老爺子順著說道：“讓下邊的人給你帶一盒回去。”
顧承宣嘴角勾起，露出一個淺笑，但眼底還是冰涼涼的一片，沒什麼感情：“破費了。”
奚家老爺子回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嘴角噙著一絲高深和揶揄，說道：“哪裡破費，你來這一趟，總不能空手回去。不然，該有人說我欺負晚輩了吧？”
這話說得不顯山不漏水，好像只是在客套，但其中的深意就值得深究了。顧承宣抬眼看他，嘴角的笑也不變，仍舊是不驚不辱的樣子，好像心裡什麼都沒琢磨。
奚家老爺子的意思他當然名字比了。自己的人都給了奚家一個，他們就回一盒茶葉當做交換了。要說價值，那肯定是不相等的，但也就是意思一下。更多的，還是想噁心顧承宣。
把他最重要的人，和一盒茶葉放在一起比較。即使這一盒茶葉價值幾十萬，對顧承宣來說，都是侮辱。
顧承宣卻忍了下來，淡然地喝著茶，過後說道：“要說好茶，我剛得了一小包，一直沒捨得拆封。”
奚家老爺子心說，他終於憋不住了，要開始說正事了！
很明顯，顧承宣不會被一盒茶給打發了，奚家老爺子也不會因為一包茶就放過樸小菱。奚銳利是奚家的獨子，是奚家唯一的血脈，現在他躺在**無知無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難道奚家老爺子收一包茶葉，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這是在糊弄奚家老爺子？還是在逗奚家的人玩兒呢？
顧承宣也不會這麼天真地以為，事情會這麼容易解決。他說完那句話之後，看著奚家老爺子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又補上一句：“要說茶這種東西，很多人以為都是上了年紀的人才愛喝。像小菱，她就喜歡喝果汁。”
老爺子一時間摸不準他是什麼意思，剛剛還一直憋著氣什麼都不說，這會兒突然又主動提起樸小菱，他要做什麼？他今天來，總不會就是為了喝茶，還是要直接把樸小菱帶走？
老爺子頓了一下說道：“好在我奚家並不缺新鮮水果。”
顧承宣無奈搖頭：“小菱舌頭叼，喝果汁也總是要求很多。為此我還專門給她配了一個廚師，就負責她平時的飲品。”
話說道這裡，顧承宣的意思還是模稜兩可的。
奚家老爺子反問：“那你是要把那個廚子送過來。”
顧承宣放下茶盞：“這話說的。你覺得呢？”
輕而易舉地就把問題給拋了回來，奚家老爺子冷不丁被砸了個趔趄，一頭霧水，也沒心思再跟他打啞謎了，乾脆直接問道：“那你今天來是為了什麼？”
顧承宣：“我要見小菱。”
他用一包珍品茶葉，並不是為了換帶走樸小菱，而只是想見一見樸小菱。顧承宣其實很清楚，如果不是樸小菱自己自願，憑當時的情況，顧家有那麼多保鏢在場，奚家的人又沒什麼能耐，怎麼會帶得走她？
說白了，還是她自己想跟著奚家的人走。根源還是出在樸小菱本人身上，就算現在下令強闖，哪怕是拆了奚家的房子，也是於事無補，根本沒有用。
所以莫森說要帶人過來的時候，顧承宣沒有認同他的建議。
樸小菱現在是自己鑽了牛角尖，她鐵了心要做的事情，不管外界給出什麼評論，都是沒有用的。顧承宣想見她，當面跟她談一談，有些問題要說清楚了，這樣才行。
要讓她知道，除了你選擇的這條路，還是有其他辦法的。甚至可以說，在無數種路子之中，她走了最沒必要的一條。她根本不用獻身，不用去做那些傷害自己的事情。
難道不是嗎？
最多也就是跟奚家徹底翻臉，用強硬的手段去碰撞。再不然，回龍城就好了，龍城是自己的地盤，奚家在X城的勢力，肯定伸不過去的。將來有機會了，再殺回來，X城就讓給奚家再多佔兩天的便宜。
這些都是男人之間的事情，根本不用一個女人去犧牲自己。顧承宣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保護樸小菱，讓她不受傷害。
顧承宣的憤怒點就在於此。這是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被嚴重挑釁的結果，他的大男子主義決定了，他完全沒辦法接受樸小菱的這種行為。
更不能忍受，奚家要染指自己女人的事實。
但生氣歸生氣，顧承宣還是低估了樸小菱的決心。樸小菱在他面前一向是愛撒嬌的，凡事都愛依賴他。但是他忘記了，在遇到他之前，樸小菱也是一個自強的人。他完全沒想到一個女人的決心會有那麼堅定，根本沒辦法撼動。
奚家老爺子輕飄飄一句：“她特地交代過，不想再見你。”
這像是樸小菱會做的事情。
顧承宣根本不懷疑，是奚家老爺子在中間故弄玄虛，阻攔自己和樸小菱見面。他沒必要。自己要是想見樸小菱，用什麼手段都能實現。用強的，大概沒有人能比得過顧家。
顧承宣是為了尊重樸小菱的意見，才會走正門進來，坐在這裡喝茶。
奚家老爺子也知道，顧承宣要是有心，奚家的那幾個人根本攔不住他。他在這裡撒謊，並沒有什麼好處。到時候顧承宣怒了，真動起手來，他自己的安全還能有保證？
顧承宣的癲狂瘋魔，業內人都清楚。他生起氣來，什麼事情都敢做。對奚家老爺子下手，那也是有可能的。到時候拼了顧家STLLA集團的全部，要跟奚家同歸於盡也不是什麼意外。
奚家老爺子沒必要去給駱駝加上這最後一根稻草。
顧承宣反向想了想，也能摸清楚這之間的一二，因此心就跟著涼了下來。
這一定是樸小菱的意思。
她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根本連見都不肯見我？那顆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
到這個時候，顧承宣腦中才有一根弦繃緊了，發出尖銳的聲響，震得他五臟六腑都跟著顫抖起來。
想太簡單了……是他想太簡單了……
顧承宣一直以為樸小菱這是在胡鬧，等見了面，跟她講明白，然後帶她回去狠狠教訓一頓。這件事就會這麼結束，不管是自己還是樸小菱還是慕生，都會沒事的，一家三口還是要在一起生活的。
受牽連的只是集團的利益而已，但那不過是錢財，或者說只是X城的一席商機。這很重要嗎？
當然不。
和家庭比起來，這些東西都是可以隨手扔掉的，沒必要死死攥在手裡不放。大不了到時候重頭來過，就算是變成一個乞討的人，以我顧承宣的能力，還會站不起來嗎？
總有翻身的機會。可是家庭，失去了就不會再有的。樸小菱是這世間的唯一，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哪怕長得一模一樣，會用一樣的口氣和自己說話，但那也不是她。
伴侶換成是任何一個人都不行，只能是樸小菱。
顧承宣前二十多年都在為了STLLA集團奮鬥，把自己的一切都消耗進去了。到了現在，他終於意識到在工作之外還有其他值得珍惜的事物，他開始重視家庭和伴侶了，卻突然，驟然要失去自己的家庭。
是的。到了這一刻，顧承宣才突然明白，這次分別，那就會是永遠的別離。
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樣，解決了這件事就可以了，然後就可以帶她回家，繼續生活下去。
樸小菱是下了死心了，她這次，是打算永遠和自己分開了。
顧承宣被這個認知給打得頭腦發懵，一時間根本回不過神來。面對奚家老爺子，他能保持沉穩，能緩緩圖之，不急不躁。但樸小菱帶給他的震撼，完全讓他承受不住。
奚家老爺子靠在椅背上，看著顧承宣：“倒是可以告訴你，她說了不想見你，但是想跟季雁芸說說話。那叫什麼……小女孩說的，少女情懷。”
顧承宣的眉心往下壓，憤怒已經快要忍耐不住了。
奚家老爺子繼續說道：“在結婚之前，要和好姐妹說說心事。”
顧承宣驟然站了起來，氣勢凌人，怒火如狂風暴雨，再也不收斂了。室內的氣氛變得洶湧緊張，這滿室風雨，呼嘯席捲。
奚家老爺子往後撤了撤身體，整個人都靠在椅背上了，抬眼盯著顧承宣：“你想做什麼？”
顧承宣喃喃自語：“你逼她？”
奚家老爺子好整以暇地整理自己的袖口，以此來表現自己的鎮定和平靜，好像根本不受他的影響：“她自己同意的。嫁給銳利，這是她的選擇。”
顧承宣頓了一下，像是在理解這句話的含義，而後怒吼道：“你叫她出來見我！”
奚家老爺子站起來，緩緩搖頭，姿態並不強硬，卻圓滑得根本沒有什麼破綻：“她並不想見你。”
顧承宣一腳踹翻了茶几，茶盞碎了一地，濃郁的茶香飄飄搖搖地散發出來，瀅暈在空氣中。然而空氣是那麼緊張，硝煙味一觸即發，和著再濃香的茶，也沒有什麼美感。
顧承宣一腳踩在那些碎片之上，徑直要往外走。他是要硬闖了。他今天一定要見到樸小菱，一定要跟她把話說清楚。
我已經失去她一次了！三年的時間，我把自己拆了重塑一遍，把自己變成她喜歡的樣子，狠心斬斷那些她討厭的氣質。我不再蠻橫，不再強迫她，我開始講道理，開始學著她的樣子，去理解別人。
好不容易走到現在！我怎麼能再失去她一次！？
顧承宣的心智完全被這個念頭給矇蔽住了，其他什麼都想不到。他只想再見樸小菱一面，然後帶她回家。哪怕是用強硬的手段，哪怕是打昏了她扛走，哪怕是強迫她，不能讓她留在這裡！
樸小菱是我的人！她怎麼能和別人結婚呢！
顧承宣走到門口的時候，奚家的人閃身出來，擋住了去路。顧承宣什麼話都沒有說，直接動手，解決掉兩個戰五渣，輕輕鬆鬆。
不過這還是牽絆住了他的腳步，讓他的身形頓了一下。
就這個空檔，奚家老爺子在他身後朗聲說道：“顧少，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現在要闖的，是我的家。”
顧承宣根本不管他說什麼，闖他的家？就是拆了他的老宅，顧承宣現在也能做得出來！
奚家老爺子看他已經走了出去，拔高了聲音說道：“以及，你現在要去見的人，是我奚某人未來的兒媳婦。”
顧承宣的腳步變得凝澀，越來越慢，最後卡在原地，再也提不起腳了。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樸小菱會是別人的“媳婦”。在他的認知裡，樸小菱是隻精靈，只有自己才是她的那片叢林。
然而現在，她的名字前，要冠上別人的姓氏了？
顧承宣緩緩回頭：“你再說一遍？”
人生最艱難的時刻會是什麼時候？
顧承宣覺得，自己在老去的時候，回憶自己這一生，大概也就是這一刻。也很奇怪，他以前從來沒想過年邁的事情，從來不會想那麼遙遠又虛無縹緲的未來。但在這個時候，他確實想了起來。
想到自己頭髮都花白了，牙齒都倒了，背也沒那麼挺直了。想到自己終日在太陽下消磨時光，懶懶散散地看著樹下打盹的貓。生命就在這些沉寂中消逝，每一天日落的時候，自己就離死亡更近了一步。
這樣的未來……
單是現在想一想，就覺得孤寂困苦。在失去樸小菱的人生之中，所有的生命和時間都變得毫無意義。
顧承宣一眼望穿時光，看到了自己年邁體弱時的孤獨和憤恨。更多的，是無能為力。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間，短短的幾秒鐘。奚家老爺子看著顧承宣，一字一句地說道：“這是樸小菱的決定。”
顧承宣想，那又能怎麼樣？是她的決定又如何！？她做了錯誤的決定，我也會給她糾正過來！不過就是再強迫她一次！就像以前那樣，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這件事沒有任何餘地！
一切都很清楚明朗，我顧承宣可以回到以前暴虐的狀態之下，我可以做回那個不講理的人。我唯獨不能忍受的，就是失去樸小菱。
鑽進死角的也並不是樸小菱一個人。顧承宣此刻也是瘋狂的，他腦子中只有那一個念頭，就什麼都聽不進去了，也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奚家老爺子問道：“你不要低估了女人的決心。”
這一句，才是將顧承宣打醒的關鍵。女人的決心，或者說，是樸小菱這個人的決心，在剛剛顧承宣已經見識到了。但這來得太突然了，要切實認知到這個事實，大概還需要點時間。
這中間的時間，就剛剛好。
顧承宣想到樸小菱的性格，她做出的決定，自己強硬地進行更改，她會有什麼反應？
四年前的爆炸是因為什麼發生的？那三年之間的分離，是因為什麼原因？她帶著孩子流浪，經歷那些苦難和痛處，也不肯回頭，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情？
到現在，自己也該吸取教訓了吧？
顧承宣知道，樸小菱這個丫頭，最擅長的，就是同歸於盡。她永遠都不會放過自己，在絕境之前，她只會選擇玉碎。
難道這是自己想看到的嗎？
顧承宣搖頭。
並不是，我並不想再次逼迫她去傷害自己，並不想讓她經歷一點點苦難。
現在自己衝進去又能怎麼樣？可以不顧她的意願，可以帶走她，可以把她綁在自己的身邊。但是之後呢……她會怎麼樣？
她會做些什麼？
不管她想做什麼，以她的機智和靈敏，總不會失手的。到時候會出什麼事情？顧承宣不願意去想，也不敢去想。
沒有辦法了嗎？
不能回頭了嗎？
顧承宣站在那裡，握著拳頭，手背上的青筋繃起，顯示著他有多用力，以及，他內心有多掙扎。
奚家老爺子施施然地走過來，在距離顧承宣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來，仍舊是看著他，雲淡風輕地說道：“進了我奚家的門，就是我奚家的兒媳婦。任憑誰說起來，都不會讓人覺得我奚家的兒媳婦會受委屈。”
顧承宣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奚家老爺子笑道：“其他不說，最起碼，我家銳利喜歡那個丫頭，我就是為了我兒子，也不會為難她。再說了，銳利還昏迷著，我還指望著這個丫頭能叫醒他。我自然是要好好留著她。”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算是保證了。也是奚家做事向來和善圓滑，沒有那麼多的肅殺之氣，也沒有什麼歹毒的心思，才會給出這樣的保證。換做是顧承宣或者羽嘉言，自己的孩子陷入昏迷，斷然沒有這麼好的心腸，會好好對待仇敵。
表面上沒有說，奚家老爺子其實是在勸顧承宣放手，即使樸小菱到了奚家，也不會受苦。老爺子也是精明的人，知道僵持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好處，現在勉強保持了微弱的平衡，場面才會是這樣。
一旦這個平衡被打破，顧承宣在這裡鬧起來，奚家那幾個人，誰都不是他的對手。
到時候根本不用外邊那個助理進來，顧承宣一個人就能料理了奚家全部的人。
奚家老爺子其實是繃緊了神經的，他聽說過這個年輕人早些人的事蹟，知道他的手有多狠，眼有多毒。
好在，顧承宣沉默了很久之後，緩緩撥出一口氣，什麼都沒有說，轉身就走了。
老爺子鬆了一口氣，沒有送他，仍舊立在原地。
顧承宣走出去沒多遠，突然又停下腳步。老爺子的心臟跟著懸了起來，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顧承宣定定地看著他：“我還會來的。”
這事兒沒這麼輕易就結束。世人都傳說，顧少的佔有慾特別強烈，在龍城的時候，他就把這個屬性表現得一覽無餘。據說對於他自己的東西，被人碰一下都是不可以的，更別說要拿走。
還傳言，他在感情上是有點欠缺的。可能是跟他幼時顧家的鉅變有關，他一直很排斥身邊的人。這樣的人，要接受一個人是很不容易的，樸小菱恰好就是他接受的那個人。
他對樸小菱的佔有慾，能有多強？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了。
奚家老爺子故作淡定地點點頭：“品茶賞花，自然是歡迎顧少的。好走不送。”
其他事情，比如來看樸小菱什麼的，當然就不歡迎了。再說了，也沒有這個道理啊！過了今天，算是熬過一個大關頭，以後就沒那麼激烈了。等樸小菱和銳利辦理了結婚證，那他們就是合法的夫妻。
一個外人，一個男人，總是來看望別人的妻子，這算什麼事兒？
等顧承宣走了之後，奚家老爺子看著地上碎掉的茶盞，那些茶葉和水漬混在一起，骯髒不堪。
奚家老爺子冷笑，叫來下人，吩咐道：“聯絡季雁芸。等那個丫頭見過她之後，就準備辦婚禮。”
先聯絡季雁芸的，其實是顧承宣。
顧承宣出了奚家的大門，直接給季雁芸撥了電話。要說熟絡程度，季家老爺子肯定是比不過顧承宣。雖然季雁芸對顧承宣一直有偏見，但因為有樸小菱這一層關係在，他們兩個人也算有過接觸。
奚家老爺子對於季雁芸，那就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了。他只知道季家的大小姐繼承了季函臨的天賦，在小提琴上的造詣非常高。但傳聞她在生意場上，就完全不行了。
沒有經商的頭腦，也沒有這份心思，對於家裡的事業，她根本不過問。
以前奚家老爺子還專門分析過季家的情況，對這個長歪了的大小姐，還真有點看不起的意思。季家也是這一支獨苗，季雁芸不肯接手家裡的生意，那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現在是有季函臨操持著，季家在夢城依舊佔了個大頭。但是季函臨也是個老年人了，他手底下那個兒子，也不是什麼有出息的人，性格怯懦膽小，頗有當年顧家天成的影子，甚至比顧天成還要軟弱。
強勢如季雁芸不肯踏進商場之中，將來季函臨撒手人寰，季家恐怕就要散了。
奚家老爺子也動過心思，跟奚銳利討論過。等著季函臨放手的時候，K國際可以進軍夢城。奪得一席之地倒也不是什麼難事，以後可以慢慢發展起來。唯獨要防的就是顧承宣，到時候夢城的勢力，他肯定會來瓜分的。
奚家老爺子還估算過時間，最少還要五年。這五年之內，季函臨都還能掌控夢城。也就是說，這五年之間，K國際對於夢城方向，會一直處於按兵不動的狀態。
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接觸到季家的人，比預想中提早了很久。
奚家老爺子輾轉拿到季雁芸的聯絡方式時，親自去了一個電話。他簡單說明來意，把事件的前因給略去了，只講了最後的結果：“樸小菱要嫁給我家銳利了，她說在結婚之前，想見見你。”
對方好像完全沒有很吃驚，平靜地聽完這些話之後，只拿著那一把清冷的嗓音問道：“小菱終於跟顧承宣分手了？”
奚家老爺子被她的反應和態度給驚到了。這是什麼套路，難不成她覺得樸小菱要嫁給銳利，其實是一件值得額手稱慶的事情？比和顧承宣在一起還好呢？
但是不對啊！站在樸小菱的角度來看，怎麼說這都不像是一件十全十美的事情。畢竟是自己逼迫了樸小菱，硬生生把她和喜歡的人給拆開了，強迫她留在奚家，或者說，是留在一個植物人的身邊。
奚家老爺子一輩子積德行善，手上沒沾過血，沒做過殺人越貨的事情。這是奚家的行商理念，和顧承宣不同，他們向來寬和隨意。看奚銳利以前的處事風格就能知道，他們並不是多惡的人，甚至奚銳利從來不會強迫別人，哪怕是商場上的爭鬥，他也是給對方留足了時間和精力。
所以，在樸小菱這件事上，奚家老爺子能清楚地認知到，這是不對的。他知道這是把一個正值美好年紀的姑娘推向火坑，知道自己的行為在大眾看來，是很可惡的。
但沒辦法，自己唯一的兒子在火坑裡，孤苦無依地躺在那裡。要有人去陪他，要有人呆在他的身邊，保持他和外界的聯絡，做那個通道。要有人把他叫醒，把他喚回來。
那隻能犧牲樸小菱了。
奚家老爺子就是在這種矛盾的心情之下，開始做這件事的。他內心也有不安，所以在面對顧承宣的時候才會有動搖，並不堅定。
現在季雁芸居然是這樣的態度，讓奚家老爺子驚訝之餘，內心多了一點安慰。好像自己做的事情並不是特別可惡，還能找出一個理由，還有一個同盟。
當然，這個同盟也沒有按照他預想的那樣常理出牌，根本不配合。
奚家老爺子說了之後，季雁芸很冷淡地表示：“我現在沒時間，走不開。”
說好的同盟呢……完全不對啊！
奚家老爺子一個頭兩個大，後知後覺地發現，事情不會有那麼簡單。樸小菱堅持要見過季雁芸之後再和奚銳利結婚，如果季雁芸不去見她，那之後……
好像這樣就會出現很多的狀況了。
所以，樸小菱就是在這裡等著我的麼？她原本就是這麼打算的吧？看起來好像是同意了，一臉配合溫順的樣子，其實就是為了麻痺我，在出其不意的時候給我一個最致命的打擊？
也不怪奚家老爺子想得多。關於季雁芸的傳言實在是太多了，有人說這個女人是不願意入商場，如果她肯去做，那勢必能和顧承宣打成個平手。夢城季家有季函臨維持著現在的繁榮場面，將來到了季雁芸的手上，那就會是發展壯大了。
就像當年所有人都以為顧家要完了，結果STLLA集團到了顧承宣手中，非但沒有完蛋的跡象，反而更加強大了。季雁芸這個人的性格和才智都是一等一的，連普通男人都不能跟她相比。
歸根結底，她可是不喜歡商場上的爾虞我詐，並不是應付不了。
這種傳聞之下，奚家老爺子看待這個女人的時候，免不了要多幾個心思。她要做什麼，她打著什麼算盤，這都是謹防起來。
只是一瞬間，奚家老爺子腦子裡就閃過無數念頭，他在其中選了一個，謹慎地問道：“你不想見見你的妹妹嗎？”
季雁芸還是高冷清淡的樣子：“想。但是我現在走不開，你讓她等等。”
她這是在拖時間！？
奚家老爺子問道：“她是想在結婚前和你談談心，如果你沒有時間的話……那恐怕她這個願望這輩子是實現不了了。”
老爺子的意思是，奚家是不會等她的，不管她來不來，樸小菱都必須嫁了。
但是季雁芸還是很淡然的樣子，介面道：“我會讓人把新婚賀禮送過去的。聽說現在奚銳利成了植物人，那我準備賀禮的話，就不用考慮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