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045 大結局(下)

045 大結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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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大結局(下)

永鸞殿外。

“左相有事?”見左老丞相抿脣不語,蘇枕月只得轉身往殿內走,邊走邊道:“請三位大人屋裡說話。”

懷著近七個月的身孕,蘇枕月面上盡顯疲態,只是那雙秋水明眸依舊清澈敏銳,似能看透人心,睿智無雙。

她看出了老丞相臉上的凝重與眼中的質問之色,心下異常清明。

待得三位大人落座,宮女奉上了茶水,蘇枕月才微微勾起脣角,道:“三位大人來找本宮,可是為了今年選秀之事?”

左相眸光一掠,聲音便已冷了兩分,“看來,皇后娘娘什麼都知道。”

蘇枕月微微一笑,反問道:“知道什麼?”

左相面色一沉,“娘娘何必明知故問!皇上欲取消今年之選秀,皇上作此決定,卻不知皇后娘娘參與了多少?!”

蘇枕月本來舉著茶盞就脣,聞得此言突然停下,望了老丞相半晌,才道:“丞相大人是在斥責枕月的麼?那麼對於此事,丞相大人又知道了多少?又是否清楚其中曲折?若是不然,又因何而如此苛責於枕月?!”

左相看到她臉上隱隱泛起的怒氣,以及握茶杯的手背上泛起的青筋,終是抿了脣,沒有再說下去。

蘇枕月的手在空中僵了少許時分,終於把杯子送到了口邊,啜了一口,方繼續道:“左相乃兩朝元老,似乎對選秀這種事甚少如此在意過。”

“不錯,若是以往,老臣對此種本屬於後宮之事從不過問。可如今,卻不得不說了。”左相站起身,一手斂於身後,聲音嚴厲,“皇后,你可知道,何謂紅顏禍水、多情帝王?!”

蘇枕月握住茶杯的手轉了轉,垂著眼簾,“丞相要說什麼,但請一次說完。”

左相眼露厲色,雖已年邁,可長者之風盡顯無遺,言行舉止之間盡是威嚴,“夏有妹喜,商有妲己,周有褒姒!唐玄宗本可成為一代明君而被後世傳頌,卻也因情繫楊玉環而使奸臣當道,引發安史之亂,以致於盛世唐朝由盛轉衰!如此種種皆說明,古來多情之帝王者,能有幾人得以善終!”

年邁的老者面色冷厲,銳利的目光直視那個被斥責的女子,言辭凌冽如鋒,“或者,皇后覺得大皇子未死,心中始終不甘,便要以情為計,以愛為謀,引得皇上棄子嗣傳承於不顧,只為專寵於皇后,被皇后獨佔身心不可!”

蘇枕月靜靜聽他說完,自始至終都沒有看他,只是低頭望著自己手裡的杯子,怔怔的望著那小小的水面出神。

末了,她才淡淡地道:“丞相是以為,皇上情繫於我,便會因為我而成為一介昏君,從而將整個慶國引入歧途麼?”

左相偏過臉,冷聲道:“皇后心中自是分明。”

“分明?”蘇枕月笑出了聲,抬起臉,將茶盞放於桌上,眉目清冷,聲音亦是清冷,“左相口中的紅顏,哪一個甘願成為禍水而被後人唾棄責罵?君王愛美人,情願烽火戲諸侯,國家覆滅,便將罪名放於紅顏頭上;只因深得帝王寵愛,便成了無端之罪,這世間道理,會否太過不公!”

她一席話說完,三位朝中重臣竟皆是一愕,訥訥著說不出話來。

蘇枕月從軟榻上緩緩站起身,緩緩上前了兩步,站定,方繼續道:“左相,您太小看皇上了,亦太過於高估了我蘇枕月的重要性。皇上是何種秉性,您比任何人都瞭解,他做下的決定,沒有人可以左右。譬如選秀之事,我亦是剛剛才知曉。”

左相一怔,訝然望向她。

蘇枕月轉過身,慢步來到殿門口,微轉過臉,緩緩道:“丞相大人,明暄是一個好皇帝,絕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愧對整個慶國朝廷、更不會愧對於天下百姓。而蘇枕月,亦不會成為皇上前行中的阻礙。如若真有成為紅顏禍水的那一天,蘇枕月定會引咎自裁,以謝天下!”

聞言,三位重臣皆是一震,滿臉驚詫與震驚。

而待得話音一落,蘇枕月便已邁出門檻,快步而去,徒留一抹纖細而挺直的背影,轉瞬即逝。

白髮蒼顏的丞相亦被她剛毅的言辭與性情所震懾,心驚的同時,也同時感到了心安。

此時此刻,他們終於可以確定,這個被永宣帝許下“一生為後”、且進駐那個原本冷心無情的皇帝心中的女子,只會為慶朝的不斷強大帶來無限的生機與力量。

“蘇太傅能得此女,一生無憾吶……”左相捋著雪白的鬍鬚,由衷地感嘆出聲。

“哎,怪不得皇上會傾心於蘇皇后,她真的非尋常女子所能比擬的啊。”另一人嘆息著說道。

這一皇一後,原本就是上天賜予的最美最好的絕配,一個眼神,一個點頭,就是他們最完美的默契。若聯手執掌朝政,便會迎來又一個盛世王朝。

……

京城若無盡頭的紅牆總是帶著種凝重的厚度,偶爾的班駁在太陽的照射下更顯得蒼然而浩蕩。

這幾日,趙明暄一直忙於去往西南的事宜,很晚才回得永鸞殿,而那時,蘇枕月已然墜入了夢鄉。

於是,對於選秀的事,兩人一直都沒有說什麼,也沒有機會說。

直到九天後,趙明暄離京去往宜良國的前一日,蘇枕月沒有像往常一般先上床睡,而是一直等到趙明暄回來。

“這麼晚了還沒睡,有事?”趙明暄一臉疲憊,那雙眼卻仍舊清亮深邃。

蘇枕月微笑著點了點頭,揮手遣退了宮人,親自侍候趙明暄梳洗換衣。

待得兩人收拾完畢,坐上了床榻,趙明暄才按住蘇枕月的肩膀,道:“你究竟想說什麼,你說,我聽。”

蘇枕月微微一笑,迎向他的視線,卻是問道:“明暄,你回京時,已快到四月了吧。”

趙明暄有些疑惑地點頭。

“那個時候,便是選秀的時候了。”蘇枕月仍舊笑著,目光清澈而坦然。

見趙明暄神色微變,張口預言,蘇枕月忙抬起手,按住他的嘴脣,低柔而堅定地道:“明暄,今年的選秀不可取消。不但是今年,以後的每一次選秀,都不可取消。而後宮——更不可被廢。”

趙明暄拉開她的手,而後緊緊握住,沉聲問道:“你知道了什麼?或者——是有人同你說了什麼?魏延麼?”

蘇枕月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沒有人同我說什麼。這些本就是我自己的想法。明暄,你是君主,是帝王,你所肩負的責任不僅僅是江山穩固,百姓安康,還有整個趙氏的子嗣傳承。皇室需要你開枝散葉,百姓更需要一個賢明之人繼承你之皇位。這一切,非你我可以左右,亦不能因為取消選秀甚至廢掉後宮而被中斷。”

其實,九天前的那一日,當得知趙明暄要取消今年的選秀時,蘇枕月便準備去說服他放棄這個決定,可正要出門時便遇到了前來質問的左相,然後便是一頓斥責。

那天,蘇枕月是很委屈的,亦因此而異常的難過。也許是因為她早已習慣了隱忍,又或許是這樣的冤屈雖讓她難過,可已不足以動搖她的勇氣與決心,所以,面對左相言辭銳利的質問與苛責,她仍是忍了下去。

為了他,這些隱忍,又算得了什麼呢?

“枕月,我說過的,”趙明暄伸出雙臂,將蘇枕月擁進懷裡,垂下臉,雙脣緊貼著她的臉頰,纏綿著移向她的耳邊。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一字一句,磁性而好聽,“至少,我不會再讓你來隱忍、承受這一切。所以,等我回來,我會竭力給你一個遠離這一切的天地,只要……你願意……”

只要你願意等待,只要你願意為我而被“禁足”於那方我為你建造的天地之中,我亦會在安排好一切之後,拋卻所有曾無比在意的東西,與你一起,攜手望江南。

蘇枕月不知道他所謂的“天地”究竟是何種模樣,也不知曉他心中做下的決定又究竟是什麼。她此時所能做的,想要做的,只是埋入他的懷裡,鄭重點頭,道一聲:“好,我等你回來。”

趙明暄心中驟然緊縮,只覺這方天地之間,只有這句淡如柳絮、溫柔似水的回答。

……lryu。

四方紅牆、巍峨宮門之外,黑底金線的旗子捲起了天邊淡薄的流雲,列陣的騎兵過後,停著華麗的車輦低垂的錦緞上描著龍騰雲海,開道的金吾衛威武地喝了一聲,眾人紛紛跪下,是為恭送天子聖駕。

趙明暄一身黑色勁裝,矯健凌厲如鷹,腰間佩劍赤焰,隱隱透出冷傲與肅殺之氣。

“臣等恭送吾皇萬歲,望皇上凱旋而歸——”

聲震九天,於這浩蕩皇城之中迴響。

趙明暄上了車輦,回首望了一眼那九重宮闕,眾人未看清他深邃的潭目中閃過的情緒,他便已然進入了車輦,黑色的衣襬一掠而過。

浩蕩的車隊緩緩前行,馬蹄揚起的塵煙遮擋住了人們的視線,待得塵煙散去,那人馬已成黑點,消失在了視線的盡頭。

那廂裡,宮女扶著皇后蘇枕月走出永鸞殿,只站在殿門口,微揚起臉,看向那正北方向。

因蘇枕月已懷孕七個月,趙明暄便沒有讓她送行。於是,她便只能站在皇宮之中的這一方角落,靜靜凝視他離開的方向。

其實,不過是離別幾個月而已,這一次的出征,更是勝券在握。可,蘇枕月仍是覺得,等趙明暄從戰場歸來時,也許,會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而究竟是什麼,她無從知曉。

他說過,等他回來;她亦答應過,會等他回來。

不過離別時的小小約定,竟讓兩人都覺得深沉而厚重。

遠天外,風捲流雲,淡藍色的天,一望無垠。

***

一月草長,二月鶯飛,三月未至,青空洗碧。一抹薄陽緩緩探出,流雲散開。

遠方西南,鬱郁叢林,蒼蒼草野,長風掠空。

滾滾煙塵遮擋住碧藍長天,在將士們手中泛著寒光的兵刃間消散。

馬嘶聲在黑夜裡長鳴,鐵騎乍起,戰鼓如雷。刀光劍氣凜凜逼人,金刃劃破空氣,發出銳利的鳴叫。最後一戰,慶**勢如破竹,城牆破開,一片煙火海!

宜良國破,慶**隊**,將領約法三章,不得擾民,不得搶奪,不得濫殺。

皇宮之中,早已亂作一團,宜良老皇帝親手殺死幾位皇子公主,隨後**於廣德殿。

朝中眾臣,大多向永宣帝俯首稱臣,甘願受其統領,只望停息戰火,期盼真正的國泰民安。

連綿了近半年的戰爭,終於結束。

慶國大獲全勝,成功將宜良收入版圖。

然,光榮凱旋的背後,卻無法掩蓋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悲壯。

宜良皇城內塑起了天台,以供永宣帝趙明暄登臺祭天。祭天之前,趙明暄執意先祭祀亡靈,哀鼓與酒餞行,為那永埋黃土的精魂能踏上歸去的黃泉之路。

祭祀完畢,他方登上那十九層階的天台,負手而立,明黃色的衣襬隨風翩然,犀利如刀刃的眸子俯視芸芸眾生。

眾將士、原宜良國皇城城民,以及投靠的宜良朝臣紛紛屈膝跪下,叩首參拜,三呼“萬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震簷瓦簌簌,驀然驚散了天邊的雲。

隨即,悠悠長長的號角聲響徹天際,傳至遠方,昭告著一個真正的霸主的誕生,以及一代盛世的到來。

彼時彼刻的風發意氣,以及世代君主所無法企及的霸氣與榮耀,皆在那個高高站立於天台之上的身影上盡顯無遺。

祭天完畢,正值啟程回京的前一日,趙明暄卻是騎上馬,領著張公公和一名護衛,繞過皇城,來到處於郊外的宜良國皇陵處。

趙明暄牽住韁繩,眯眼望著前方一片蒼翠山陵,“這裡,便埋著宜良國列祖列宗吧。”

“是,就是這裡。”張公公轉過臉,抬手指了指遠處的一座山丘,道:“那裡,就是賀蘭明澈的墳墓,因未能取回他的屍身,宜良老皇帝便差人造了衣冠冢。”

趙明暄點了點頭,繼續策馬前行,最終,停在了賀蘭明澈的衣冠冢前。

這座陵墓修建得很是寬大華麗,可見那宜良國老皇帝對於其子賀蘭明澈的愛護與重視。

“賀蘭明澈,朕並未將你帶來宜良,不過,其實你早已回到這裡了吧。”趙明暄看著陵墓前的石碑,微微勾起脣角,一絲極細的精芒於潭目之中一閃而過。

說完,他略一抬手,張公公會意,忙上前一步,將一個長條形的布包放在了趙明暄的手上。

趙明暄緩緩開啟布包,裡面竟躺著一柄樣式古樸的長劍。

“這劍——是你賀蘭明澈所有,朕亦給你帶了來。”趙明暄邊說著,將劍拔出劍鞘。

劍刃寒光迸閃,冷冽劍光繞與劍身,隨意抖動幾下,劍身便即鏗然作響——此乃難得一見的好劍!

“想當年年少之時,你一把寒冰劍舉世無雙,朕揮舞赤焰短劍更何等意氣風發。可後來——”趙明暄潭目微眯,左手執寒冰長劍,劍尖指地,周身寒戾之氣直逼人心,“這劍,這人,再不復當初!”

話音未落,他手腕疾轉,揚手一拋,長劍直直插入泥土之中,立於賀蘭明澈的墓碑之前。

一石碑,一長劍,於這天地之間,冷冽之中仍留有曾經餘下的幾分睥睨天下的傲然。

趙明暄負手而立,山風之中,衣袂翩然。他微抬起下巴,銳利目光環視這四周蒼翠山陵,忽而勾起嘴角一笑,“賀蘭,以後的路,你——好自為之。”

這話說的太過莫名與詭異,彷彿賀蘭明澈就在周圍,他並沒有步入黃泉。可是,放眼望去,四周靜謐,只聞鳥兒啼叫以及山風拂過的聲音。

趙明暄豁然轉身,跳上馬背,如同來時一樣,策馬狂奔而去。

風過,春日陽光之下,寒冰長劍鋒芒仍然,對映著石碑上鐫刻的字跡,泛著亙古不變的刺眼光芒。

過了很久,一個身影從蔥鬱的山陵中緩緩走出,停在寬大而肅穆的陵墓前,保持著站立的姿勢,半晌未動。

這人身著灰色長衫,頭戴紗幔斗笠,看不到容顏,只見得他修長而挺拔的身影,讓人一時間移不開視線。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蹲下身,抬手移向寒冰長劍,五指收攏,竟生生抓住那鋒利無比的劍刃!

鮮紅的血,順著劍身緩緩淌下,在那冷冽之氣中,這顏色更顯得豔麗無雙,攝人心魄。

“你說的對,這劍,這人,已然……再不復當初……”

沙啞至極的聲音,帶著些微的顫抖與苦澀,如嘆息般散在這蒼翠山陵之間。

於是,再抬眼看去時,已不見了那灰衣人的身影,那裡,仍是一座寬大而孤寂的墳墓,以及墓碑前直直豎立著的絕世寶劍。

那一幕,竟如錯覺一般,恍然若夢。

……

那廂裡,趙明暄高坐於駿馬之上,放眼這草野蒼蒼,山河無邊,覺得身上的血都沸騰了起來。

陽光下,有耀眼的精芒掠過他的眉睫,渲染出這位帝王無可比擬的拓拔不羈。

如此豪情天縱間,卻更有一種柔情刻骨。

這大好河山之中,若能與她攜手共享,該是多麼的美妙。

趙明暄如是想著,胸中漲滿甜蜜滿足,再看向這蒼茫之景,只覺天地盡皆美好,眼前江山亦盡皆如畫。

“現下已是四月了吧。”他忽而如此問道。

張公公點頭,稱是。

趙明暄略微沉吟,掐指一算,不由彎起脣角,低聲道:“待得朕回去京城,也正是孩子出世之時。”

張公公笑了笑,也覺得欣喜,“是啊,皇后娘娘的預產期是在五月初,此時回去,快馬加鞭只需半個月便可趕回京城,皇上定能親自看著皇子出生呢。”

“嗯。朕可以陪著她,一同等待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誕生。”他深邃的潭目中滿是期待與憧憬,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冷酷帝王,而是一個思念妻子的丈夫,一個期待孩子出世的父親。

張公公看著趙明暄俊美無雙的側臉,忽然覺得,這樣的永宣帝,更讓人心折。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趙明暄的期待再一次落空,再一次未能得償所願……

***

正值春色大好時節,京城裡綠柳繁花,皇宮之中亦是一片春意盎然。

御花園裡的迎春花開得正好,幾株桃樹梨樹也花滿枝頭,放眼望去,繁花似錦,讓人流連不已。

莫嫣新年過後便出了宮,去往西北冬青莊探望張雲放,等到三月末時,她便又趕到京城,進宮陪即將生產的蘇枕月。

“張舵主要將冬青莊總舵搬到江南?”蘇枕月一手扶著滾圓的肚子,皺眉問道。

莫嫣點頭,英氣的眉宇間滿是柔情,“嗯,準備放在甘泉樓,凌姑也正好在那裡,而且……”她有些羞澀地笑了笑,“這樣的話,我們就能時刻在一起,不必來回奔波了。”

蘇枕月見她一臉幸福的模樣,不由一笑,調侃道:“哎呀,我還從沒見過莫女俠羞澀的樣子呢,今兒可算是見著了。嗯,當真秀色可餐,秀色可餐~”

“枕月,你……”莫嫣難得地露出羞窘的表情,竟是連臉頰都紅了幾分。

蘇枕月卻不放過她,笑著還要再說。

“娘……”

一道奶聲奶氣的呼喚傳入耳裡。蘇枕月一愣,轉過臉去,看到一張小臉上圓圓而清澈的大眼。

“大皇子。”莫嫣斂了笑,略一點頭施禮。

“徹兒,過來。”蘇枕月彎下腰,伸出雙臂。

趙徹掙開奶孃的參扶,小小的身體前傾著,顛著一雙小小的胖胖的腳,一路衝向蘇枕月,小小的臉蛋上滿是興奮,“娘,娘……”

蘇枕月怕他磕著,忙一伸手臂把他撈到自己懷裡。

小小的孩子終於遂了願,在蘇枕月懷裡坐好,流著口水,把玩著掛在身上的玩具。

莫嫣見到這沐若惜的孩子,總覺得礙眼,心裡也不快,便道:“枕月,你有身孕,還是不要累著的好。讓我來抱吧。”

“是啊,徹兒又變重了呢。”蘇枕月將趙徹遞給莫嫣。

可小小的孩子捨不得離開蘇枕月的懷抱,竟緊緊摟住蘇枕月的脖頸,“娘……娘抱……”

“過來。”莫嫣冷了聲音。

趙徹癟癟嘴,雙眼裡立馬浮起一層薄霧,可仍是忍住沒哭出來,只乖乖放開了手,任由莫嫣將他抱了過去。

蘇枕月嘆了口氣,道:“莫嫣,孩子畢竟無辜。”

莫嫣沉聲道:“可他是沐若惜的孩子,看見他,我就會想起那個狠毒的女人。心裡就不舒服。”

蘇枕月無奈地搖了搖頭,轉過臉看向垂著頭的趙徹,微笑道:“徹兒記住了,我不是你的孃親。等你長大了,我再帶你去見孃親,好不好?”

趙徹抬頭看向蘇枕月,目光澄澈無比,“你……是娘。”

稚嫩而肯定的語氣,令蘇枕月一震。

小小的孩子,渴望著愛與溫暖,自己不過給他比他人多一些的關愛,他便認定了自己是他的母親。

蘇枕月覺得有些心疼,決定還是不要打破這孩子的期待了。而他的生母,也還是讓他忘卻的好。畢竟若是知曉自己曾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差點殺死,那也將是一生都好不了的傷疤與痛楚。

想及此,蘇枕月望著趙徹漆黑清澈的眼睛,柔和一笑,又抬手摸了摸他的臉蛋,道:“徹兒是個乖孩子。”

趙徹彎起眼角,甜甜地笑了。

誰知,就在這難得地溫馨氣氛裡,一記寒光倏然從趙徹手上飛射而出,直直射向了蘇枕月!

“不好!”

“啊,娘娘——!!”

幾聲驚呼未落,只見蘇枕月一手捂住胸口,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便仰面朝後倒下。

莫嫣再顧不得其他,一手將趙徹推在地上,一手接住了蘇枕月倒下來的身體。

幾個宮女內侍方從驚嚇中回過神,忙不迭地奔去喚太醫。

“枕月!枕月!”莫嫣大叫不停。

蘇枕月只覺全身都麻痺不已,連抬手的力氣都被抽掉了,而一絲抽痛卻清晰無比地從下腹傳來。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吐不出一個字。

內侍們連同莫嫣手忙腳亂地抬起蘇枕月,就要朝永鸞殿而去。莫嫣清楚地注意到蘇枕月看向趙徹的目光。

“哼,你竟如同你孃親一般狠毒!”

莫嫣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那個小小的孩子撕碎,可仍是忍住了,只連同其他人匆匆抬走了蘇枕月。

那廂裡,趙徹瞪大了雙眼,怔怔看著那群人消失的方向,臉上滿是驚懼。

永鸞殿內,亂作一團。

宮內十幾名太醫全部趕了過來,九兒正與陳韻博討論醫理,此時也跟著飛奔而至。

床榻上,蘇枕月死攥住系在床頭的手巾,咬牙忍著腹部傳來的陣痛。

“暗器上有毒,孩子恐怕要早產。”陳太醫把了脈,沉聲道。

九兒擺弄著藥箱,秀麗的臉上一片陰沉。

殿內,內侍宮女來回穿梭,莫嫣被擋在了殿外,急躁擔憂不已,卻又不得進去。

這時,裡面一聲嘶喊傳出,令莫嫣全身劇震,雙手緊緊攥了起來,微長的指甲摳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混亂的神思稍一平緩,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忙轉過身,朝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她要第一時間將此事傳去西南,讓皇上知道!

而此時,一陣突如其來的強烈陣痛讓蘇枕月猛地瞪大了雙眼,感覺兩腿間有**緩慢流下,溼漉漉地,撕裂般的劇痛讓她終於忍不住而嘶喊出來。

漫長的疼痛煎熬讓她的意識十分混亂,最疼的時候,她甚至出現了幻覺……沐若惜的臉,淑妃的臉,甄玉的臉,周才人的臉,不斷在眼前變換來回,重複不斷。

最後停留在意識裡的,是一張沾滿血水的孩子的臉,他哭喊著,淒厲無比地喊著“娘……”

體內又一陣翻天覆地的絞痛,蘇枕月抓緊兩側的布巾,難耐地痛撥出聲,然後,她似乎聽見孩子響亮的啼哭。

她的孩子?!

“孩……孩子……”蘇枕月肝膽俱裂地意識到自己被暗器所傷,而她的孩子還不足月!還那麼小!

或許……不……她不能再一次接受骨肉的離去!她受不了!

九兒守在床邊,莫嫣也從門外飛奔了進來,蘇枕月艱難地睜開眼,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影,卻總也看不清。

“枕月!枕月!”

“流蘇,你有孩子了哦!是個男孩子,流蘇!”

在混雜著莫嫣與九兒的輕呼聲中,蘇枕月想要回應,想要問問她的孩子,可強烈的暈眩感不斷襲來,令她使不出絲毫力氣,令她最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那廂裡,趙明暄收到自京城莫嫣傳來的急報時,他們一行人正在回京的路上。

收到訊息的趙明暄煞白了臉,只怔怔看著手上的白紙黑字,半晌都未能緩過神來。

張公公從未見過趙明暄這樣的模樣,一下子也嚇到了,心提到了嗓子眼,卻也只能極為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皇上,怎麼了?”

趙明暄恍然回過了神來,他緩緩抬起頭,卻是什麼都沒有說,只見得一絲血從脣角溢了出來。

張公公大驚失色,一邊喊著隨駕的太醫,一邊喚著“皇上,皇上!”

趙明暄氣急攻心,致使內息紊亂,牽動了剛剛痊癒的內傷,太醫讓其稍作停留,休息兩天再趕路,可此時的他,還哪有心情休息。

“備馬,朕要快速趕回宮去!”趙明暄冷聲吩咐。

張公公這時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心中也焦急擔憂不已,可看趙明暄此時的情形,又想要勸阻,倒使他一時之間躊躇著不知所措。

趙明暄見他沒動,倏爾拔高了音調,厲聲道:“還不快去!”

這一吼又令他嗆咳了起來,張公公心中大震,再不敢違抗,只得急急忙忙跑去準備了。

趙明暄只帶上了張公公和兩名金吾衛,一路馬不停蹄,不眠不休,三天後,終於趕回了京城,回到了那個思念許久的女子身邊。

他已然體力虛浮,全身酸重,幾乎是由張公公和金吾衛拖下了馬背。而他身形還未站穩,便揮開幾人的參扶,徑自快步朝永鸞殿走去。

宮人不知皇上會突然回來,一路上跪了一地,皆是一臉惶恐。

及至永鸞殿外,正遇見從殿內走出來的莫嫣,莫嫣乍一見到一臉慘白的皇帝陛下,一陣錯愕。

她實在沒有想到,趙明暄會這麼快就趕了回來。

趙明暄腳步有些虛浮,眉宇間隱現青黑之氣,臉色煞白憔悴,只那雙深潭般的眸子依舊精亮深邃。

此時,他只覺得心被什麼揪緊了一般,待得緩了片刻,才沉聲問道:“枕月她……怎樣?”

莫嫣亦從錯愕與震驚中回過神,忙道:“沒事,枕月沒事,孩子也沒事。只不過……皇上你似乎……”

趙明暄高懸著的心終於安穩落地,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發覺自己的頭在嗡嗡作痛,耳邊陣陣嘶鳴,胸口不斷傳來的銳痛也令他嚐到了口中泛起的血腥味。

“皇上,您身子也不好,還是……皇上——!!”張公公跟在趙明暄身後,氣喘吁吁,可話還沒說完,就見趙明暄身形一晃,緩緩仰倒了下去……

而此時,蘇枕月仍處在昏迷之中,間或醒來一次,卻似是失了神智一般,什麼也不說,目光渙散,過一陣之後,便又昏睡了過去。

不知這是施了第幾次針之後,九兒擦了擦額頭上遍佈的汗水,長長地吁了口氣。

“體內的毒全部清除了,可那毒太烈,傷了流蘇的心脈,怕是要好好調理一段時間才能恢復。”九兒說完,又轉過頭看向一臉擔憂焦慮的張公公,繼續道:“皇帝陛下只因氣急和奔波而牽動了內傷,也不算重,調養個**天便好。”

聽罷,眾人皆鬆了一大口氣。

……

趙明暄昏睡了兩個時辰便醒了過來,他猛地睜開雙眼,而後緩緩坐起了身。

“皇上。”張公公試探著喚了他一聲。

這時,一個嬤嬤懷裡抱著一個用明黃色布帛裹起來的嬰兒,走到床邊,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為皇上誕下龍子。”

聞言,趙明暄禁不住全身一震,“孩子?朕的孩子?”他這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異常難聽,沙啞得簡直像另外一個人。

張公公含笑點頭。

趙明暄小心翼翼地從嬤嬤懷中接過孩子,細細看著他。皺皺的小臉紅通通的,正緊閉著雙眼,睡的正香,小模樣格外惹人憐愛。

“皇上,老奴剛剛見到皇子時,皇子正醒著,那雙眼睛喲,簡直像極了皇上您吶,以後也是個俊美至極的男人呢!”張公公笑呵呵地在一旁讚美。

趙明暄緊緊摟住襁褓,忍不住抬手碰了碰嬰孩柔嫩的臉蛋,心中滿是柔軟。

如此抱了孩子一會兒後,他才將其遞給嬤嬤,吩咐道:“以後就將他放在朕的身邊照看。”

“老奴遵旨。”

趙明暄點了點頭,抬手示意宮人上前侍候他更衣。

“此事查清楚了麼?”他徑自束著腰帶,問道。

張公公垂下臉,低聲道:“是……和大皇子有關。”

趙明暄一怔,“他?!”

張公公道:“大皇子年紀尚幼,應是有人教唆。”

趙明暄眸光一寒,邊朝外走邊道:“把趙徹帶上來。”

永鸞殿,外殿。

趙徹蜷縮著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抬頭看這位皇帝父親。

“把頭抬起來,告訴朕,可有誰和你說過什麼?抑或——給過你什麼?”趙明暄冰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令趙徹全身劇顫。

見他不答,趙明暄心中惱怒,一掌拍向桌面,厲喝道:“說!”

趙徹驚懼萬分,再也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可他似是懂得什麼,並沒有放聲大哭,只是嗚咽著淚流滿面。

一旁的奶孃有些看不下去,忙勸道:“皇上,大皇子他還小……”

“滾。”趙明暄凌厲的目光掃去,淡淡的一個字吐出口,便已嚇得奶孃跪伏在地上,再不敢多言。

趙明暄站起身,走下臺階,立在趙徹面前,沉聲道:“朕讓你抬起頭來。”

趙徹不敢拂逆,只得抬起小臉,淚水不斷從眼中湧出。

趙明暄正欲說什麼,卻看見他掛在胸前的物事,一絲寒芒從眸中一閃而過。

他彎下腰,將那個東西摘下,細細查看了一番。那是一個木雕的兔子,雖小,卻雕刻的栩栩如生。兔子背後有一個狹小的暗格,裡面至多可裝一根細如髮絲的銀針,只要無意間同時觸動兔子的兩隻耳朵,銀針便會射出。

可見,對方在計劃這次陰謀時,亦賭了五分——若賭贏,趙徹在無意間玩弄時便會射中蘇枕月,如賭輸,銀針則射在別的地方,令其無法如願。

趙明暄捏住那個木雕兔子,緩緩道:“告訴朕,是誰給你的?”

趙徹抽抽泣泣地道:“是……是撿……”

趙明暄未等他說完,便揚手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小小的孩子被打得跌倒在地上,半晌才緩過神來,可他竟沒有再哭泣,只是睜著那雙清澈至極的大眼,看著那個被自己稱作父親的男人。

“皇上,大皇子還是個孩子,您別……”奶孃跪著雙膝上前,揪住趙明暄的衣襬,悽聲道:“那東西確實是大皇子撿到的,奴婢見他喜歡,就給他掛在了脖子上。真的是這樣啊皇上!”

“皇上,老奴覺得,對方定是知道大皇子喜歡親近皇后娘娘,便有意將此物事落在某處,讓大皇子撿到。”張公公接著道。

趙明暄陰沉著俊顏,思索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朕知道了。”他瞥了眼仍跌倒在地上的趙徹,斂去了語氣中的冷厲,只道:“帶他下去,給他敷藥。”

奶孃忙不迭地磕頭謝恩,便抱起趙徹退下了。

及至門口時,趙徹回頭看了一眼,眼中的淚,始終沒有落下來。

趙明暄只細細看著手中那隻木雕的兔子,於是,錯過了小孩看過來的目光。

……

這一日,昏迷了數天的蘇枕月終於甦醒了過來。曦光緩緩射進寢室,照在她的臉上,映得她整個人恍若透明的晨霧。

“枕月。”趙明暄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她蒼白的面龐,清瘦俊美的臉上笑意柔和。

其實,趙明暄從路上趕回來之後,也纏綿病榻三天。此時精神好了許多,可人亦清瘦了不少。

“明暄,你……病了麼?瘦了這麼多……”蘇枕月抓住趙明暄的手,眉頭緊皺,聲音沙啞。

趙明暄搖了搖頭,“沒有,我沒事。倒是你,中了毒針,以致早產。”

蘇枕月這才猛地想起了孩子,不由瞪大了雙眼,急急問道:“對了!孩……孩子,我的孩子呢?”

趙明暄笑了笑,朝後看了一眼,嬤嬤抱著一個襁褓走上前。他接過孩子,遞在蘇枕月面前,柔聲道:“枕月,孩子在這裡,我們的孩子。”

看著那張熟睡的小臉,蘇枕月張了張嘴,眼中忽然就有了淚。

這是從她生命中衍生出的血肉,是他和她共有的寶貝。

感謝上蒼,讓她的孩子平安出世,讓她體會到作為母親的滿足與幸福。

趙明暄抬手拭掉她眼角的淚珠,又俯下臉,吻了吻她的脣角,愛意如泉水般填滿了胸腔。

而與此同時,差點失去她和孩子的後怕亦隨之繚繞不去。趙明暄無比清楚,在這個偌大的皇宮之中,算計與陰謀只會讓人防不勝防,稍有不慎,便會跌入陷阱,譬如這一次的遭遇。

若失去她,倘若失去了她和孩子……

他不敢想象這樣的假設!

他無法再失去她,他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楚!

一點兒都承受不了!

而要令她不受傷害的辦法,便是讓她遠離這裡,遠離後宮的是非與爭鬥。

是的,遠離這裡。

“枕月,待孩子滿月之後,我帶你去個地方。”趙明暄忽而低聲道。

蘇枕月抬起臉,微笑著點頭,“好。”

如此互相依偎繾綣了一會兒,蘇枕月睏倦不已,便又睡了過去。

趙明暄輕輕抱起孩子遞給嬤嬤,又為她掖好背角,才轉身走了出去。

剛邁出門檻,張公公與莫嫣便匆匆走上前來。張公公壓低了聲音道:“皇上,娘娘遇刺之事已查出主謀。”

趙明暄眼神一冷,“誰?”

張公公與莫嫣對望一樣,齊聲道:“周才人。”

……

泛著鐵鏽味道的內務府刑室裡,周才人散亂著長髮,雙目佈滿血絲,早已不見當初的清淡秀雅。

她一直在等趙明暄,等著他來,然而,到得最後,她只等到張公公手拿聖旨而來。

——“周才人周玉謀害皇后皇子,罪無可赦,但念其父清廉愛民,故免其死罪,送長門宮思過餘生。”

張公公將聖旨遞上,一甩拂塵,轉身便要離去。

“張公公,皇上他……他連見我都不……”

“你不過罪孽之身,皇上怎會屈尊來見一個罪人?”張公公面無表情,語氣冰冷無情。

不過一句話,便已將她打入地獄。

賭上了一切,不過是想要換來君王一顧,可到頭來,竟是輸得一無所有。

然而,執迷不悟了一生,到得最後,卻依舊無法清醒。

“回去告訴皇上!就算處決了我周玉,還會有無數女人將她蘇枕月推入深淵!她一生都無法安寧!一輩子不死不休!”

淒厲陰狠的嘶喊響徹雲霄,張公公卻是一聲冷笑,拂袖而去。

身處後宮的蘇皇后自然不能安寧,可,往後的日子,她不用再留在這裡,她的背後,會有一個執掌天下權力的男人成為她的依靠,為她撐起一片澄澈而寬廣的天。

……

五月末,宮裡的槿樹花滿枝頭,清風徐過,花蹁躚,發蹁躚,衣袂蹁躚。

永宣帝之嫡長子正值滿月,小小的嬰孩原本皺皺的面板變得白嫩水靈,小臉蛋也圓起來,細胳膊細腿也慢慢變成小蓮藕般豐盈。

趙明暄為其起名趙甫燁,並於滿月之時正式封其為東宮太子。

左右二相,乃至朝中大臣對此無有異議,因為他們相信,相信蘇枕月所生之子,必會如其父一般英俊睿智,運謀有策;亦會如其母一般堅韌果敢,驚才絕豔。

……

碧雲天外,臨水照花人。蜻蜓飛來,掠過輕垂竹簾。馬車輕輕顛簸,風吹簾動。

馬車內,趙明暄摟著蘇枕月,蘇枕月懷抱剛滿月的嬰孩,濃情蜜意無法言喻。

到得京城南郊,馬車才停下來。趙明暄將孩子交給隨侍的嬤嬤留在車中,自己則擁著擁著蘇枕月走下了車。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寬大的別苑。

蘇枕月疑惑不已地環視四周,最後將目光定在趙明暄俊美的臉上。

趙明暄一手摟住蘇枕月的腰,笑道:“進去看看,如何?”

蘇枕月茫然地點頭。

當走進別苑,看到裡面的擺設與佈置,時,蘇枕月不禁瞪大了雙眼。

裡面,亭臺樓閣、水榭荷塘、假山長廊,每一樣,竟都是仿照江南維揚縣裡的那座小院所建造,只是,這裡更寬更大。

此時正值初夏,專屬於江南的明媚軟儂之景躍然眼前,讓人忍不住想要嘆息。

而此時洋溢在蘇枕月胸口的,除了驚歎之外,更有數不清的疑惑和道不明的感動。

“明暄,這裡……”她似乎猜到了他的用意,卻仍是猶疑著不知如何說出口。

“這裡,很早就開始建了。直到一個月前才算建好。”趙明暄對著她笑了笑,繼續道:“再過些日子,等你身體完全復原之後,你便搬來這裡住下。這樣,你既可以遠離後宮紛爭,也能讓我隨時可以見到你。只要你願意接受我的安排。”他抬手搭著她的肩膀,凝視著她的雙眸,目光深邃亦深情,“我知你嚮往閒雲野鶴般自由平淡的生活,可……我是皇帝,我無法給你想要的自由與安寧,卻又想留住你,所以,只能讓你犧牲掉一些自由,留在我為你建造的圍牆之中。枕月,你願意接受麼?”

原來,他早已安排好了這一切,他所說的為她所建的“天地”,便是這片“搬”過來的小小江南。

他知道她喜愛煙雨江南,他一直都知道……

蘇枕月看著他的雙眼,那如深潭般的眼瞳中有期待亦有幾分緊張,是擔心她不接受吧,可是,這樣精心的安排,她怎忍心不接受?又怎能不接受呢?

“明暄……”她嘆息一聲,想要回答,卻被趙明暄按住了雙脣。

“等我說完。”趙明暄轉過身,眯眼看向遠方天際,緩緩道:“我希望,你能在這裡等我十八年,待得十八年後,燁兒成人之時,我將皇位傳與他,而後,我便帶著你,看遍天下美景。直到我們都老了,走不動了,就在江南置一處小院,只一個你一個我,我們——攜手望江南。”

天地在哪裡?天地都已不見,天地之間只有專屬於他的低沉磁性的聲音,只有他深情而堅定的話語,將她圍繞、籠罩,不願掙脫,不想掙脫,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熱淚湧上眼眶,她緊緊摟住他,摟住她這一生唯一的摯愛。

趙明暄低頭凝視著她,抬手拭掉她溢位眼角的淚,苦笑一笑,“其實,我一直有些怕,怕你不接受我的安排,寧願帶著孩子遠走高飛,也不願留在我為你建造的這方天地之中。所以,那一段時間我……甚至感到了絕望。即使在被宛然囚禁武功全失的時候,我都未曾那般絕望過。”

“明暄,我……我怎能不應,答應你……我答應……明暄,我等你……我們……攜手望江南……”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讓她心疼,讓她感動,以至於她破碎著的語言難以成句。

他這麼做,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去為她妥協,他不僅要擔負起天下的責任、百姓的責任、以及整個慶國朝廷的責任,還要顧念著她蘇枕月不再受到任何傷害,他……怎能為她做到這種地步!

等待十八年,是要對百姓負責,對國家負責;

攜手望江南,那便是對她蘇枕月的最為沉重的承諾。

國家與妻兒,似乎永遠都做不到兩全,可他以這樣的方式做到了。

等他十八年,她願意,即使在這裡等他終老,她亦無怨無悔。

“明暄,我……愛你……”她埋進他的懷裡,哽咽著、堅定地吐出深藏已久的愛語。

趙明暄微微一笑,笑裡有那流光荏苒,依稀間,前塵往事,似皆逶迤而過。

他摟住她,在她耳邊低語:“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蘇枕月全身劇震,猛然抬起臉,淚眼模糊中,看到他俊美無雙臉上的溫柔至極的笑。

下意識地,她啟脣,與他一起念出這比其他愛語更熾烈的誓言——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那年槿花盛開時,他與她初相識。

他白衣青衿,沉靜的雙眸透出幾分執拗。

她眉目清澈,微揚的脣角仍帶著一些青澀。

他說:“我要做千古一帝,而你,便是千古一後!”

他說:“等我十八年,十八年後,你我攜手望江南。”

他說:“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

那一年江南適逢江南煙雨,他贈予她一座城,不大,卻裝著滿滿的真心與幸福。

煙花會謝,笙歌會停,惟有這座城,成為他與她一生愛戀的見證。

一雙人,一座城,一生心疼。

*後記*

春時柳絮紛飛,煙華若夢。

晚夏,一夜闌珊雨,輕敲荷葉田田。

秋日勝春朝,雁南去,秋高氣爽。

隆冬殘雪梅香,雪勝三分白,梅贏一段香……

歲月倏忽,流年暗換,一年春夏秋冬往復不斷,那風情卻經不得年去。

十八年的歲月,於這浩淼蒼穹之間,不過掐指剎那,恍然而過。

十八年裡,六次選秀一次未斷,慶朝後宮進駐不少佳麗名媛,宮嬪爭鋒相對明爭暗鬥從未停歇,但鳳位始終懸空,趙明暄亦鮮少駕臨後宮,反而常去京城南郊那處別苑。

自十八年前搬入別苑之後,蘇枕月又為趙明暄添得一男二女,加之其他妃嬪誕下的二男三女,後宮宮嬪便再無子嗣出生。

永宣帝二十六年。

彼時,永宣帝趙明暄四十五歲,是年夏,趙明暄大詔天下,傳位於太子趙甫燁。

朝野震驚,謂聖上正當年,霸業天下,為何萌生退意?然而,聖意決。

江南,維揚縣。

清揚湖,碧波粼粼。湖上,漿影輕搖,脂水流香。倚門處西施含笑,飛燕舞蹈,染得雨絲也多了旖旎,薰得遊人欲醉。

白衣青衿的男人緩步來到湖邊,惹得路上行人頻頻注目,每個掩扇而行的姑娘們也頻頻看來,卻在看到男人身邊那個清麗無雙的翠色身影時,失望之色佈滿嬌媚的臉龐。

原來,這成熟沉穩俊美的男子已有了良配吶~

“嗤,明暄,你看看,你都已是過了不惑之年的年紀了,竟還這麼招蜂引蝶。”含笑的聲音清亮而好聽。

“招蜂——引蝶?”這話似是從齒縫中擠出來一般。

誰也不會想到,這兩個風姿絕然的人,正是慶國曾經的帝后。

歲月的流逝,似乎並未在兩人身上留下什麼痕跡,相反,趙明暄更添了許多更為成熟沉穩的魅力,此時少去九五之尊的威銜,依然天生是目光的焦點。

蘇枕月淺淺一笑,咫尺間流溢位春色暖意,“難道不是?你想想看,周才人、李賢妃,還有宛然,本來是喜歡炎陌峰的,後來也……”

她竟開始數著指頭算了起來!

“蘇枕月!”趙明暄忽地一把摟住她的腰際,垂下頭,作勢要用脣封住她正在說話的嘴。

蘇枕月嚇了一跳,忙推他的胸膛,“這麼多人呢,你——”卻在看到他難得地邪肆笑意以及潭目中的戲謔時,她猛地閉上了嘴,將目光撇向了一旁。

“天晚了,該回去了,我還想聽你奏簫呢。”趙明暄笑著鬆開了她,卻轉而牽住了她的手。

彼時星辰璀璨,夏風嫋嫋,散著花香,漾在鼻間。

小院硃紅涼亭,簫音如歌,訴一段濃情,講一段愛戀。趙明暄擁著蘇枕月,吻她,細細碎碎的,吻在脣邊。

簫音斷,情絲綿延無際,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牽連不斷。

塵埃落定,鉛華洗盡。是誰為她袖了雙手傾了天下?又是誰,陪他看盡江山如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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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相遇之前傳,以及十八年裡的那些事兒……等等,將在番外中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