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20章 生死之隔

第20章 生死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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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生死之隔

天色陰沉沉的,修聿快馬趕到碼頭,天剛亮的碼頭船隻甚少,只看到已經離岸起航的夷都官船,能夠動用夷都的官船來劫人的,在東齊除了百里行素,還有誰?

那個隱匿數年大昱太上皇百里勳終於……還是沉不住氣了嗎?

等了片刻,不見祁連尋來的船,一拉韁繩策馬沿著江岸追去,蕭清越也接到訊息趕過來,還沒追上便聽得後面陣陣馬蹄聲,扭頭一看只見玄衣墨髮的帝王策馬卷塵而來,迅若奔雷。

“華淳老妖婆呢?”蕭清越扭頭問道。

“走了。”楚策淡聲說道。

“你……”蕭清越心裡那個恨呀。

“有人從百里行素那裡把人帶走了,正從水路去往夷都。”楚策說罷策馬朝前追去。

蕭清越愣了愣,百里行素那強悍精明的一人,也有吃虧的時候,這世界真是越來越神奇了?

蕭清越沒急著追,而是將自己帶的所有應急裝置翻了出來,遠端交手弓箭最適合,她將東西準備齊全了,揚鞭策馬追去,敢來劫她的妹妹,她不讓這一船人有來無回。

祁連很快召了最好的水手船伕帶船追擊,天色則亮,幾十艘柳葉輕舟乘風破浪,快如離弦之箭,看到河岸邊追擊的一行人,祁連立即指揮著幾葉輕舟,沿岸而行,修聿翻身下馬,從高處縱身躍下落在輕舟之上,低喝:“走!”

話音一落,柳葉輕舟便從激流中竄出幾丈之遠,從這陽明江轉至運河,便有了東齊的水師,若水師傾巢而出,他們在這東齊的地界上,根本撿不到便宜,只是爭取時間早點救了人脫身。

蕭清越看到行近岸邊的輕舟,縱身躍下與祁連同乘一舟,望了望後面緊隨而來的人,那是神策裡中水師出身計程車兵,她扭頭望了望河岸邊上帶兵前去阻截東齊水師的楚策一行人深深吸了口氣,衝後面的人打了打手勢,而後朝祁連道:“再快點,圍住那官船,咱們把它鑿沉了。”

祁連抬頭望了望她,催促水手加快速度。

“你帶船靠近,人一救出來就讓他們先走,一個傷一個病,留在這裡不好,我留下斷後。”

蕭清越沉聲說道,望了望陸路上的已經漸漸消失的楚策一行人“楚帝帶人阻截前方水師,人一旦上岸,立即傳信讓他們撤,這是東齊的地盤,打起來咱們吃虧。”

濁浪滾滾,江風凜冽,浪花打上船身,發出陣陣轟響。

煙落一直是昏睡的,對近月周圍所發生的所有事一無所知,自己中毒之事不知道,百里行素幫她解毒也不知道,就連煙柳山莊一場惡戰,她被人一路帶至這船上也不知道。

甲板上聚滿了灰衣人,每個人的腰際都墜著一塊令牌,上面刻著二字:千秋。

這是大昱千秋閣的人,直屬太上皇百里勳號令,他當初答應百里行素不插手其中,卻在這個時候來劫人,可以拿這一個人,脅迫三國帝王,這樣的機會沒有人會放過。

“堂主,後面有船追上來了。”一名灰衣人急聲報道。

被喚堂主的那人是個中年人,骨瘦如材,更似像個儒生般,平靜地望著江面:“分守各方,加快速度,儘快轉入運河。”

船驟然加速,船身一個劇烈的晃動,船艙之中,煙落頭狠狠撞在了牆上,她揉了揉頭撐著站起身,走出去發現自己是在船上,可是怎麼不見百里行素和連池他們,她扭頭望去望向船尾的方向,看到那風浪之中,輕舟之上乘風破浪而來的男子,頓時呼吸停窒……

那夢中徘徊千回的卓然身影在驚濤駭浪中疾馳而入,那樣真真切切地映入她的眼簾,一身青衫落拓,墨髮飛揚,眉眼間柔情依舊,如天神般風華絕豔,只一眼便奪去了世間萬物的光華,唯剩他一人。

那是他,是她已經夢了千千萬萬回的他,她扶著肚子快步衝到船尾,隔著茫茫江流嘶聲喚著那個已經在心頭纏繞千百回的名字:“修聿!修聿——”

江風冽冽,波濤滾滾,帶著女子急切的呼喚清晰地傳入他耳際,修聿身形一震怔怔地望向船上那驟然出現的身影,狂喜與擔憂交織。

煙落痴痴地望著那愈來愈近的身影,似是害怕這一切又是幻影,怎麼也捨不得移開目光,船越來越近,他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就在兩船快要接近之時,大船突地加速一下駛出了數丈,那輕舟之上的人影驟然之間隔了好遠,她的心猛然心慌的幾欲崩潰,瘋狂地朝著船尾處撲去,想要抓住那道影子。

千秋閣的人都面向江面,沒注意到從船艙出來的人,聽到聲音,那一身灰堂的堂主急步走了過來,看了看他,望向江面追擊而來的人,沉聲道:“把人帶進船艙!”

話音一落,兩名灰衣人便一左一右拉著她往船艙去,她驚恐萬分,不知哪來的氣力瘋狂地撲到船邊,死死抓住船沿,定定地望著江面上……

“快把人帶下去。”灰衣堂主厲聲喝道。

那兩人大力扣著她手臂拉她,她緊緊抓著船沿,十指指尖血肉模糊,木刺深深地扎進指甲縫中,十指連心,痛徹心扉,卻怎麼也不肯鬆手。

那灰衣堂主面色一沉,堂堂兩個千秋閣高手,竟連一個女人都對付不了,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硬生生將她手扳了下來,沉聲喝道:“帶下去!”

“是。”

“修聿!修聿!修聿——”她聲嘶力竭地叫著他的名字,害怕方才所見的一切,只是一場幻象。

數月以來,這種感覺幾近將她逼瘋了,她千百次地看到他,想要伸手去觸控他,擁抱他,卻發現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幻影,可是現在,他是那樣真真切切地出現了……

她扭頭狠狠一口咬在抓著她左臂的手,那人吃痛,她大力掙開,狠狠一腳踢在邊上另一人的下盤,再度奔向船尾處。

“廢物!”那灰衣堂主沉聲喝道。

邊上的幾人見狀,紛紛上前要制住這幾近瘋狂的女人,沒有了武功,抓人,咬人,無所不用其極攻擊抓住自己的人。

追擊在後的修聿看到大船之上糾纏打鬥的人影,眉頭深深皺著,好似有一隻無形地手捏著他的心,緊張得讓他難以喘息,急聲喝道:“快,快,快!”

蕭清越和祁連緊張地望著船上的情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也不停地催促著水手加快速度,眼見運河越來越近,若再不能上船救人,再撞上東齊水師,他們怕是一個都跑不掉了。

這船已經快得不能再快了,卻依舊還是無法靠近那艘官船,他再也等不下去了,運力於掌,一掌擊向水面,柳葉輕舟轉眼便竄出數丈之遠,飛快地朝著官船接近著。

祁連和蕭清越擔憂地望著前面飛速竄出去的輕舟,他如今的狀況根本不適合動用內力,可千萬不要再出什麼事再好。

“再快,再快!”祁連急聲催促著水手。

“不能再快了,大人,前面再過去轉運河,激流漩渦,暗礁無數,船行太快一會收不住,會撞個船毀人亡的。”水手出聲道。

“截不了那船,救不了人,一個都別想活!”祁連厲聲喝道。

修聿的船快如離弦之箭,接近了官船,他縱身躍上官船,划船的水手一個猛子扎入江水中,輕舟收力不及,狠狠撞上了官船,官船一個猛烈的搖晃,速度稍微慢下了些。

一身青衫的男子從輕舟之上一躍而起,旋身落於甲板之上,千秋閣的人蜂擁而來,這是百里勳養了數年的近侍,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個個都是身手了得。

“楚修聿,你果然沒死!”灰衣堂主冷然一笑道。

百里行素的異常舉動讓太上皇起疑,本來只是猜測,如今看到眼前的人,便也肯定了太上皇的料想,百里行素果然是放過了大夏皇帝。

蕭清越緊張地望著船上打鬥的狀況,揚手從背後取下一支銀箭,將鋼絲綁在箭上,取過背後的銀弓,抬頭望向那疾行的大船,沉聲道:“我要上去幫忙,你帶船快些靠過去接應他們,剩下的人下水給我把船鑿沉了。”

“好。”祁連沉聲回道。

江風之中女子一身紅衣獵獵作響,弓如滿月,箭如流星直射那官船之上,她將銀弓一挎,拉著鋼絲,借力彈起數丈,落於甲板之上,望了望被千秋閣高手圍攻的楚修聿,一手拔出背後長劍,左手短刀一個旋轉便將邊上一人割喉斃命,沉聲喝道:“快去找人,這裡交給我!”

修聿望了望他,便設法脫身朝船艙去,灰衣堂主也看穿了他的意圖,生生堵住去路,不讓他接近船艙,將二人牢牢圍在甲板之上。

煙落被鎖進了船艙之中,她大力地捶著艙門,那是他嗎?是他回來了嗎?

過了許久沒有人應她,她扶著肚子在船艙內來回走著,她記得是在煙柳山莊,怎麼會到船上的,百里行素和連池他們又去了哪裡?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著這一切的一切,而後在船艙內尋找對自己有利的武器,設法逃出船艙……

甲板之上,雙方激鬥,灰衣堂指揮著人死死堵著前去船艙的路,修聿大傷未愈,身手又不如以前那般自如,一時間也難分出高下。

蕭清越眉眼深深一沉,高聲喝道:“這裡交給你,我去救人。”

話音一落,放倒身前一人,朝著船艙處衝去,灰衣堂主一見連忙指揮著人圍攻蕭清越,一時間便正落了蕭清越的圈套,修聿邊上的人立即減少,他立刻衝到船艙處,一箭將緊閉的艙門劈開鑽了進去,蕭清越幾乎在第一時間退到了艙門處守著,她以近身搏擊見長,身手敏捷詭異,對方是佔不上半分便宜。

祁連著船隊很快也靠近過來,縱身躍上船來幫她,隨之而來的神策營的水軍一個個扎入水中,鑿著官船的底部。

煙落在船的第二層尋到了一扇窗,將艙內的床單等結成繩索,攀著繩索小心地下往船的最底層,那裡可以逃生的小舟。

突然船身一個猛烈的搖晃,她肚子撞上船板,疼得她冷汗直冒,差點便直直掉了下去。

修聿疾步進了船艙,一層一層地找,看到視窗處結著的繩索,伸出頭正看著掉了下去的人,想也沒想便飛身撲了出去,拉住她齊齊落在船最下層的邊沿。

她不可置信地望著從天而降般出現在眼前的人,頓時哽住了呼吸,淚洶湧而出,顫抖地伸出血跡斑駁的手去觸控他,他的眉,他的眼……

甲板之上傳來蕭清越的聲音:“快點,我頂不住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著她起身:“跟我走!”

眼前殺機重重根本容不得這跨越生死的重逢有片刻溫存,他拉著她朝祁連準備的船而去,衝上面的蕭清越道:“我們出來了。”

蕭清越聞聲奔到船邊,看到下面的兩人,揚脣一笑,高聲道:“船要沉了,你們先走!”

灰衣堂主一聽,看到下面準備離去的兩人,頓起一身殺氣騰騰,沉聲道:“計劃改變,殺!”

臨行前,他們接到兩道指令,一,將大夏皇后平安帶入夷都。二,一旦無法將她帶回來,便當場格殺!

話音一落,灰衣人便齊齊縱身跳了下去,追擊修聿與煙落兩人,蕭清越頓時變了臉色,高聲吼道:“快走!”

說話間便與祁連跟著跳了下去,大船進水,船身搖搖晃晃,眼看快到運河口,那裡激流漩渦無數,極是凶險。

灰衣堂主一行人,生生將他們二人攔截在了船上,招招陰狠斃命,修聿一面要應敵,一面要護著她,漸漸有些吃力,生死關頭,她一身武功盡廢,望著他們三人拼死殺敵,自己卻只能在這裡站著。

她目光倏地落在蕭清越背後的弓箭上,秀氣的眉眼一沉:“姐姐,弓箭給我!”

蕭清越聞聲一愣,將背在身上的銀弓箭囊扔過去,她一把接住,搭箭拉弓便射殺了舉刀劈向蕭清越後背的人,修聿揚脣一笑,也不多言仍舊小心將她護在身後,弓箭遠攻,他便負責近攻,兩相配合,圍近前來的敵人也愈來愈少。

腳下的船漸漸下沉,蕭清越一邊打,一邊道:“船要沉了,快走!”熟悉水戰的她知道,很快就會到前面的運河,那裡有大漩渦,這船一旦沉下去,便會掀起更大的漩渦,而千秋閣這些人是要把他們困在船上,在那漩渦中同歸於盡。

修聿亦是心中焦急,然而這些人絲毫不給他們喘息之機,根本沒有機會下船,煙落一摸劍囊,箭矢已空,千秋閣的人數人撲上前來,修聿將她護在身後,一人卻避過他的劍鋒,掄起大劍朝她劈了過去,她慌忙之上舉弓去擋,就在那刀快要劈向她頭頂之時,一支羽箭破空而至,貫穿那人的頭顱,那人身形一個踉蹌跌入江中。

江風冽冽,煙落站在疾行漸沉的船上望著江岸上勒馬而立的楚策,他的身後跟著數千的神策軍將士,她生平第一次覺得,原來他是那麼的孤獨。

須臾之間,目光相接,好似已經流轉了漫長的一生一世,他勒馬一直望著船上的情形,看到她與他並肩作戰,看到她與他生死相隨,原來……她是可以那麼勇敢的。

修聿狠狠劈出一劍,一把拉著她縱身從船上跳下:“走!”

灰衣堂主一見,眼底一片血紅,帶著人便跟著撲了過來,跟著的幾人也齊齊掄起大刀劈了過來,修聿帶她避過,身下的船轉眼之間四分五裂,兩人齊齊落入水中。

江流湍急,她身形笨重根本遊不動,一個大浪打來便將她帶出數丈之外,修聿側頭一望,顧不得周圍的危險,撲過去想要拉住她,灰衣堂主趁其不防一刺便刺向了他的後背。

她驚恐地嘶聲吼道:“小心啊!”

修聿背後一痛,眼見她被江水越帶越遠,運力一掌擊在水面,藉著浪潮撲過去拉住她,兩人齊齊被大浪帶出好遠,灰衣堂主幾人也沒能追過來。

蕭清越大叫道:“前面是漩渦,快回來!”

波濤滾滾,浪打沉船,生生淹沒了她的聲音,只能眼見著兩人被大浪捲入漩渦之中,越去越遠,她發瘋一般地砍殺著周圍的人。

楚策看著江流之中的兩人,目光深沉而複雜,翻身下馬奔到江邊,卻只看到兩人齊齊被捲入江流之中,再也看不到人影。

神策營的水軍也從水裡浮上來與千秋閣的人纏鬥到了一起,祁連指揮著後面的柳葉輕舟,朝漩渦處靠近尋找兩人的蹤影。

修聿小心摟著她,不讓她被激流衝散,以免撞上礁石,驚濤駭浪中沉聲道:“別怕,有我。”

她仰頭望著他笑,江水寒冽刺骨,她的心卻如沐浴在三月的春風中一般溫柔安然,每一次面對生死險境,他從未棄她於不顧,伽藍寺的大火,九曲深谷的黑夜,兩度燕京之亂……他們都一起活了下來。

眼見快要捲入漩渦中心,修聿奮力一掌擊向水面,借力讓二人退到了漩渦邊緣,而入飄向了運河之中,祁連帶著幾個水性好的水手划船過去,修聿帶著她破水而出,祁連趕緊吩咐人划船靠過去,幫著他將已經溺水昏迷的煙落拉上船,修聿一身溼淋淋地上船,趕緊輸送內力讓她讓水吐了出來。

江風凜冽,吹在身上像刀割一般的生疼,他抬袖擦了擦她臉上的水,仔細打量著她身上,焦急的問道:“有沒有傷到?傷到哪兒了?”

而他自己因為護著她,後背已經被礁石割得滿是傷痕,大片大片的鮮紅在背後暈染開來,祁連在後面看了難過的別開眼。

修聿焦急地望向江面,一手貼在她後背輸送內力,讓她暖和起來,懷孕的人受不得寒,她掉在這深秋的江水中該有多冷,皺著眉望著她:“暖和了沒有?孩子有沒有傷到?”

她搖了搖頭,想起那會那灰衣堂主刺他的那一劍便要看傷,他笑著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別擔心,沒刺到。”

祁連在後面水手加緊划船,卻看到那道劍傷幾近深可見骨,指了指遠處的江面下來的大船:“皇上,娘娘,岐州的船過來了。”說話間吩咐水手朝大船劃去。

輕舟自運河轉回陽明江,蕭清越等人已經解決了千秋閣的人,爬上船看到轉入江面的輕舟,長長鬆了口氣,總算都活著回來了。

楚策站在江邊,墨髮飛舞,玄色的披風在身後獵獵作響,看到江面上平安歸來的兩人,緊抿的薄脣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一行人先後上了船,修聿催促著她進船艙換衣,她側頭看到江岸之上玄衣墨髮的帝王策馬而去,她想要開口叫他,想要對他說一聲謝謝,話到嘴邊卻難以啟口,他所要的又豈是這一句謝謝呢?

修聿站在她身邊,沒有說話,默然望著江岸邊策馬而去的神策營,默然探手擁她入懷,他是何其幸運,還能夠擁有她!

回到中州數日,楚修聿以最快的速度向祁月和蕭清越吩咐與大夏邊境的駐防安排,經此一事百里勳定然不會在那般信任百里行素,極有可能親自動手,東齊與大夏免不得烽煙再起。

待到諸將從書房散去,蕭清越忍不住出聲道:“要不要支會西楚一聲,畢竟……”畢竟西楚和大夏任何一方敗了,另一方都會承受更大的壓力。

修聿淡笑搖了搖頭:“他們可比咱們還先知道,這麼多年西楚步步為營,經過先帝和楚策之手,如今的西楚根基沉穩,百姓尚武,國力兵力遠在大夏之上。”

“可不是。”祁連點了點頭,道“謀取北燕制肘東齊,拿下上陽關扼住東齊的咽候,這一步一步,人家算得好好的,哪還用咱們操心?”

說話間望向他們的大夏皇帝,都是姓楚的,相比之下,眼前這位是個多麼沒追求的!

修聿望了望幾人說道:“中州和大夏的事,你們暫時多擔待些,我回天山一趟,可能得幾個月。”

“幾個月?”蕭清越頓時皺眉,“那小煙怎麼辦?”

“放心吧,我們會照看好的,你專心去治好你的傷再回來,別到時候兩國交戰了,你這堂堂一國之君,一點用處派不上。”祁月笑語言道。

修聿點了點頭,起身望向祁連道:“設法幫我給百里行素傳個信,請他到岐州一見。”

祁連愣了愣,接了書信快步離去。

“就算要刺探軍情你也做得太明顯了點吧,若是你們打了起來,現在的你也不是他對手啊。”祁月笑著調侃道。

修聿懶得理他,起身回了松濤閣,遠遠看到從廚房方向走來的兩人,無憂歡喜地跑了過去:“爹爹,孃親做了桂花糕。”

修聿聞言皺了皺眉,上前扶著她朝亭中走去:“不是說了,讓你別做這些,無憂要吃,我替他做就是了。”

“我之前就答應了無憂今年要替他做的,再不做,過幾天桂花全謝了,要等明年了。”煙落說著,猛然抓著他的手一震“你手怎麼這麼涼?”

“入秋了,風吹的。”修聿淡笑言道。

她抿了抿脣沒再追問下去,縱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她亦察覺出從岐州回來,他們之間已有太多東西在悄然改變了。

無憂一個人趴在欄杆處吃著糕點,不時將桂花糕捏碎了喂池塘的魚兒,修聿扶著她到亭中坐下,倒了茶水遞過,道:“我明日要離開中州一時間。”

“去哪裡?”她急聲追問道。

“無憂的病情一直時好時壞,師公對醫術也頗有研究,只是多年閉關不出,我去天山找找他,還有岐州附近東齊守軍調動平凡,東齊一旦發兵大夏和關外可能兩面受敵,大夏雖然韁域了闊,但以前到底是新立,國力遠不比西楚和東齊,我得一一去做安排,不然一旦交戰,會吃大虧。”修聿微笑言道,主要還是他必須離開中州,早點醫治身上的寒毒,再拖下去情況不容樂觀。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擰眉問道:“那要去多久?”

“可能會有好幾個月。”修聿淡笑言道。

煙落神色有些慌亂:“怎麼會那麼久?交給祁月祁連他們去安排不行嗎?”

“祁月他們都各有各的事要做,再說師公除了我誰也見不上,連大師傅和二師傅都見不上。”修聿含笑言道。

“可是也要不了幾個月這麼久?你到底要做什麼?”她忍不住地追問道,心中總是隱隱不安。

修聿深深望著她,深深吸了口氣道:“有些事,我想我還是說出來比較好。”這些日子縱然他們都粉飾太平,對楚策的事,對百里行素的事隻字不提,可是不提就可以過去了嗎?不提就能夠抹殺事情的存在嗎?

她心裡不是沒想過,只是沒有對他言明而已,她也暗中去信讓任重遠探查百里行素的行蹤以及滄都如今的狀況,她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在意他們……

她抿脣沉默了良久,方才抬眸問道:“你要說什麼?”

“百里行素從落風坡將你帶去東齊,是為了……救你。”他望著她坦然言道“當年在燕京,華淳太后在你身上下了蠱毒,雖是一直未發作,你未有所覺,我也不知道。”

她頓時呼吸一窒,握著茶杯的手一顫,茶水灑了一手。

“華淳太后以此威脅於他,百里行素才會聽命於她在岐州截殺於我,只是最後終究還是放過我了。他這是為了穩住華淳太后,從而贏得時間幫你解毒,我回來便接到了他的信,要我尋了許多珍奇的藥物,這才一路尋到了岐州,找到煙柳山莊。”修聿緩緩說道,這些事與她相關,他沒有權力一直不讓她知道,“數日前,我也查得訊息,其實……百里行素一直被華淳太后用蠱毒控制,如果我猜的沒錯,他把唯一解毒的機會給了你。”

煙落垂著頭,緊緊咬著脣,只覺呼吸困難。

不是那麼恨她嗎?何苦還要如此?

“他是因為你而放過我,如今救了你,卻自己一生承受蠱毒之痛,他是恨你的,可是又需要多大的勇氣才會做到這般。”修聿定定地望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些事,他沒有跟你說,不過你應該知道。”

“為什麼……都要這樣?”她低頭,肩膀微微顫抖著,聲音低小而哽咽。

“楚策也好,百里行素也好,不是我們之間這樣粉飾太平不提起就可以當作不存在,其它任何事,我可以為你做,甚至幫你做決定,可是關於他們和無憂,我沒有權力這樣做,所以我離開的這幾個月,你可以好好想清楚,想要怎麼做?”他探手握住她的手,溫聲道:“因為愛你,想要跟你共度一生,白頭偕老,所以我一直在你身邊從不曾放棄,可是從未真正問過你,你是否真的愛我,真的想要跟我共度一生嗎?以前我以為這世上愛你的只有我一個,能給你幸福的也只有我一個,可是現在不只我一個人,有你愛過的人,也有深愛著你的人。”

“修聿……”她抬頭望著他,想要說什麼,卻終究不知該從何開口。

“我只是不想一直這裡影響你的思緒,這樣對你我,對他們都不公平。”他含笑低語道:“我既沒有如楚策一般帶給你重生,也沒有像百里行素一般挽你垂危,我甚至在想我是否還有資格繼續愛你,還有資格將你留在身邊。在我不在這段時間,關於楚策和無憂,關於百里行素,關於我們,希望你能想明白,我無法讓自己一直這樣粉飾太平留你在身邊,而讓你心中一生都揹著沉重的包袱。”

她沉默了許久,深深吸了口氣,而後點了點頭。

次日一早,修聿離開了中州,直接去了岐州,剛到碧雲莊還下馬,一隻雪白的小獸便竄上馬頭,衝著他吱吱直叫,他伸手抓了過來,小獸將小紙團吐到他手裡便歡快地在馬上跳著玩。

一見信上只寫了落風坡三字,當即掉頭出了城,遠遠看到停在平原上的馬車,駕車的連城一見來人,一語不發地下了馬車走遠。

修聿一夾馬肚走近馬車,“來都來了,給我出來。”

馬車內的人打了個呵欠,慢吞吞地掀開車簾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修聿望著馬車之上的人,從頭到腳纖塵不染白,純淨有如九天而來的仙神,滿頭白髮被風吹起,看得他陣陣驚心。

百里行素就著馬車坐下,懶懶地望了對面馬上的男子:“看什麼看,沒見過美男啊!”

修聿氣結,而後點了點頭,“你今髮型很不錯。”只是那滿頭白髮,定然是因為救了她的關係吧。

“嗯,我也這麼覺得。”百里行素很優雅地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別是你媳婦又跑了,又來找我要人來了?”

修聿笑著搖頭,誠聲道:“想來謝謝你。”可是他所做的一切,又豈是他一句感謝能還得了的。

百里行素聞言懶洋洋地瞅著他:“一點誠意都沒有。”

“那你想怎麼樣?”修聿笑著問。

“空口白話的謝,有什麼用?你讓我千里迢迢從夷都跑來,就為了聽你一句謝謝,然後陪你在這裡喝西北風?”百里行素沒好氣地瞅著他,探手自馬車內摸出一隻酒杯扔了過去。

修聿一把接住,一夾馬腹靠近馬車,百里行素摸出酒壺自己倒了一杯,又給他倒了一杯:“嚐嚐我平生最得意之作,桃花釀。”

修聿低眉瞅了瞅,仰頭一杯飲盡,皺了皺眉:“也不怎麼樣?”

“好酒是要慢慢品的,你一番牛飲能喝出什麼,沒品味的人!”百里行素淺淺抿了一口,一臉享受。

修聿伸手拿過他手中的酒壺自己倒了一杯:“離魂蠱的事,我跟她說了。”

百里行素手一顫,側頭望向修聿:“說你傻,你還真傻,有什麼好說的。”說了不過讓她心中歉疚,左右為難而已。

修聿也不還嘴,只是輕輕笑了笑,舉步跟他手中酒杯碰了碰:“謝謝你救了她一命,這杯敬你。”說罷一飲而盡。

百里行素不雅地白了他一眼:“拿著我的酒,跟我謝,你也好意思?”

“那你想怎樣?”修聿鳳眸眯起,笑著問他。

“真要謝我?”

“嗯。”修聿很誠懇地點了點頭。

百里行素抬頭望了望萬里晴空,脣角勾起戲謔的笑一望他道:“真要謝我的話,把你媳婦打扮好了送來給我。”

話音一落,修聿頓時面色黑沉:“除了這個?”

“除了這個,那讓你兒子跟我信,姓百里,就叫百里修,也算對得起你。”百里行素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修聿面色更加難看:“這個不行。”

“哎,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有臉說要謝我。”百里行素白了他一眼,仰頭飲盡一杯。

修聿沉默,說是要來謝謝這個人,可是就算他如何謝,也不可能給他所想要的,江山才富他也不輸於他。

他沉默許久,出聲道:“如果她會跟你走,你會怎麼做?”

百里行素微然而笑,倒了一杯仰頭飲盡“我跟他隔山隔水,隔著前世今生,那樣的如果,太遙遠了,不想也罷。”

從他一出生就註定對洛家恨意深重,也從那一刻起,他們之間註定是這樣的結局,既然都已經知道,又何必去抱希望,沒有希望,便不會失望了。

曠野上的風突然大起來了,吹亂了他滿頭白髮,一縷一縷飄揚在風中,觸目驚心。

“沒有走出那一步,你怎麼就知道不可能?”修聿淡笑問道。

百里行素沉默,低頭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緩緩道:“我是愛她的。”這句藏在心裡多年的話,卻是在這個人面前說起。

修聿面上的笑容一窒,只是望著他,不驚不怒,一句話也不說。

“不過自始至終,我也沒想過要跟她在一起。”百里行素低頭倒了杯酒,淺淺地抿了一口。

“你是不想,還是不敢?”修聿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道。

百里行素聞言一怔,無奈的嘆了嘆氣,舉手跟他碰了一杯:“好好好,被你看穿了,我就是不敢,怎麼樣吧!”

他不敢走出那一步,不敢全身心的愛她,他們之間隔著天塹鴻淵,他知道跨不過去,也沒有那個勇氣跨過去。

修聿失笑,這個看似瀟灑如風的男子,不過是個滿身枷鎖的帝王,即便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終究也只是他人手中的棋子。

“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這樣見面了。”百里行素苦澀一笑,沉聲說道,戰事一起他們便各有各的立場。

修聿聞言沉默了許久,試探出聲:“沒想過離開大昱嗎?”

百里行素搖頭:“人一生有太多地方無法選擇了,自己決定的路,就要自己走下去,離開大昱我也無處可去,還有那麼多為我出生入死的人,我也不可能棄他們於不顧,以後真打起來,我可不會客氣。”

“我也不會跟你客氣。”修聿瞥了他一眼哼道,沉吟片刻道:“我們還沒有真正較量過,正好一試。”

“我承認論單打獨鬥,你確實小勝我幾招,不過戰場之上那可就不一定了。”百里行素得意地揚了揚眉,從當年他帶著無憂闖入百里流煙宮結識,兩人便有種惺惺相惜之情,卻沒想到最後會走到這一步來。

“戰場之上,一定贏你沒話說。我披甲上陣的時候,你還玩著呢?”修聿冷聲哼道。

雖然自小由父親和師傅所逼練就一身絕世武功,經國濟世之能,除去少年時候的中州保衛戰,便很少再上陣殺敵了。

“承認吧,你已經老了,打不動了。”百里行素毫不客氣地調侃道。

修聿頓時面色黑沉,他不過比他大不了幾歲,哪裡老了?取過他手中的酒壺一倒,一滴也倒不出“酒沒了。”

百里行素仰頭一杯飲盡,“酒喝完了,咱們也該散夥了。”

修聿沉默著不說話,抬頭望了望遠方,皺了皺眉:“怎麼約這麼晦氣的地方。”他可沒忘他當時可以在這裡差點以多欺少要了他的命。

“怎麼晦氣了,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是你的福地。”百里行素哈哈笑道。

修聿無語氣結,將酒杯扔給他:“岐州你要不要回去?”

“本來就是我的,要不要也沒區別,暫時先寄放在你那裡。”百里行素一臉無所謂,雖然如今的岐州名義上是大夏的,暗地裡還是他的地盤。

“那也看你有那個本事要回去。”修聿瞥了他一眼哼道。

百里行素笑意盈盈地上下打量著他:“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瞧你那半死不活的樣,你要是死了,我就可以去中州霸佔你的妻兒家業。”

“只怕你沒這個機會。”修聿冷哼道。

百里行素也不再跟他爭執,面色沉重了幾分:“以後不管是你跟她,再見的話就只是為敵了,我可不會再放過你第二次。”

“我也不會讓你再有第二次殺我的機會。”

“他還是跟著你比較有出路,別再便宜了楚策那傢伙。”百里行素道。於她而言,如果楚策是一道懸崖,那他就是一條永遠走不出的死路。

“你廢話真多。”修聿哼道。

百里行素含笑靠著馬車,“真要謝我的話,就幫我做兩件事吧!”

“你說。”修聿沉聲道。

“好好愛她吧,我沒那個福份,你就把我那份也算上吧,她過好,我所做的也就值了。”百里行素低聲說道,滿頭白髮在陽光下熠熠奪目,更顯絕世“我這輩子後悔的事多了,卻唯一這一件,無怨無悔。”

修聿勒馬立在馬車邊,曠裡上的風迎面吹來,他久久沉默,點了點頭:“好。”

“將來免不了會跟華淳太后交上手,不管怎麼樣,別傷她性命,她也有她的苦。”百里行素垂首低語,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好。”修聿沉聲回道。

世人又何曾想到,殺人如麻的東齊皇帝,還會有這般孝義善良的一面。

百里行素深深吸了口氣,笑了笑:“我說完了,走吧!”

修聿點了點頭,深深望了望他一眼策馬揚塵而去,在遠遠的山坡處勒馬回望,陽光下那一片潔淨的白,是那樣絢目而耀眼。

百里行素,但願有一天你能真正掙脫命運的枷鎖,走出那個牢籠。

岐州,郡主府。

冬青扶著一臉病容的蕭淑兒緩步在府中走著,看著府裡上下忙碌著,微微嘆了嘆氣:“還是要走了。”

當日為了騙過華淳太后的眼,百里行素讓人送了藥,所以她才會呈現出壞血癥的症狀,雖然吃了解藥,不過一時間還難完全恢復。

“奴婢不明白,郡主好不容易躲開了大昱,在這岐州過上幾天安穩日子,現在這個關頭,回去做什麼?”冬青不悅地抱怨。放著這裡好好的日子不過,回去做受他人擺弄的棋子嗎?

蕭淑兒面上勾起蒼白的笑,望了望灰濛濛的天,淡淡道:“如今三國暗潮洶湧,這天下就要亂了,哪還會有安穩日子可過?”

“郡主,不如我們離開蕭家吧,找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比如去關外,你不是一直說想瞧瞧大漠風光嗎,咱們去西域。”冬青激動地出聲。

蕭淑兒淡笑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冬青,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們走不了的。”大昱勢力龐大,他們能走到哪裡去。

“為什麼走不了?怎麼會走不了?四小姐和三小姐不是都可以走出去嗎?為什麼你就不行?實在不行,咱們就去中州啊,去找她們,也總比回到那裡要好啊!”冬青急切出聲勸道。

論聰慧機敏,她不輸三小姐四小姐,為什麼就要一生都葬送在那裡。

蕭淑兒自嘲一笑,嘆息道:“就是走出了,又能怎麼樣?”

她不是不想走,是不敢走,也沒有那個勇氣走。

“郡主……”冬青眼眶泛紅地望著她。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我只是要走自己的路。”蕭淑兒淡然一笑,沉默了許久道“太爺這番親自出手,這一戰倏關蕭家生死,大昱成敗,我也好,清越她們也好,沒有一個人可以置身事外,只是立場不同而已。”

“如今大昱已經是三國之首,還不滿足嗎?”冬青低喃道,戰事一起,必是哀鴻遍野,蒼生血流成河。

蕭淑兒緩步走著,面上笑意淡淡:“權力和仇恨一樣,是個足以讓人瘋狂的東西,有時候它比仇恨還可恨,仇恨也許有一天會消失,而它永遠存在,對男人而言就是戒不掉的大麻,永遠不會有滿足的一天。”

冬青不再多言,只是默然扶著她在府中走著。

“你去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落下了,明天就起程回去了。”蕭淑兒淡聲說道。

“可是……”冬青瞧著她有些不放心。

“我自己走走就回房去,你快去吧。”蕭淑兒輕然笑道。

冬青也不再堅持,走了好遠望著隻影獨立的女子,喃喃道:“郡主,但願你選了一條對的路。”

秋風清寒,滿園蕭瑟,桂花的香氣一縷一縷地飄來,將她思緒帶了好遠,滄都的皇宮裡也有桂花樹,每到了秋天滿園裡都是香氣,玄衣墨髮的男子帶著一身淡淡的香走進屋。

寂寂深宮,相處數年,她清晰得記得他每一次出現在眼前穿得什麼樣的衣服,說了什麼樣的話,甚至每一個眼神動作。

站了許久,蕭淑兒舉步朝那處空置的院落走去,那是當日他們避難來此,棲身之所。

屋中已經落了許多塵,榻邊的桌案上茶杯中還有茶水未乾,她探手扶去榻上的塵土坐在他曾經坐過的地方,探手取過那杯他還未喝完的茶,輕輕轉動著手中的杯子。

她記得,他通常想事情的時候就是這般一語不發低眉瞧著手中轉動的茶杯,直到一杯茶已經涼透,他才會喝下去……

她記得,他只喝銀針,因為洛煙以前也只喝銀針。

過了許久,蕭淑兒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那未完的棋盤之上,苦澀一笑。

他是個弈棋高手,她知道他的棋藝也是洛煙教的,從洛煙不在了,他就只會和自己下,而每一盤都會是黑子輸,這盤棋未完,黑子已經處於下風。

她坐在他曾經坐過的地方,默然將這殘局下完,這才起身離開,棋盤之上,依舊黑子輸。

面對洛煙,他輸了心,面對他,她也輸了心啊!

大夏,中州。

楚修聿離開的第二個月,燕初雲來了中州,她才知道當年她離開了朔州,便被諸葛候和皇甫柔給擄去了天山當徒弟。

蕭清越一直擔心她會難產,不但與燕初雲兩人住在了松濤閣輪番看護,還暗中讓人找連池的行蹤,希望到時候能請到他來幫忙。

拙政園的軍機處的會議剛散,蕭清越坐在那裡,咬牙恨恨道:“那姓修的還不回來,連池也蹤影全無,這一個個都死哪去了?”下個月就是預產期了,越想越是坐立不安。

“怎麼,你想他了?”祁月俊眉一揚調侃道。

蕭清越立馬就一頓拳腳招呼過去。

祁月很笑意盈盈地接招:“別老動手動腳的,讓人瞧見不好。”

這是調戲,絕對是!

屋內幾人立即瞅向兩人準備看戲,但凡這大夏大將軍和祁副城主湊在一塊,十有八九都是熱鬧的,不是打就是吵。

“死人妖,你是幾天不捱揍皮癢了是吧!”蕭清越惡狠狠地瞪他。

祁月絲毫不懼,曖昧地眨了眨眼:“怎麼,百花樓的花酒好喝嗎?”這個女人平日不像個女人也就算了,昨日她竟然女扮男妝到了百花樓喝花酒。

屋中有人差點倒地,喝花酒?蕭大將軍?

紛紛望向坐在雕花木椅中一身深紅勁裝的女子,雖說她性情豪放,但這古往今來,有哪個女人會去青樓喝花酒的?

“看我幹什麼?”蕭清越掃了一眼眾人“憑什麼你們喝的,我就喝不得?”

眾人齊囧,這是什麼邏輯?

祁月笑得像只狐狸般,一瞬不瞬地瞅著她:“你喝花酒也就算了,還把人百花樓的姑娘調戲了個遍,是也不是?”

“雖然不是天香國色,但也勉強能入眼。”蕭清越很大方的承認。

眾人無語搖頭,天下多少女子崇拜的第一女將,竟然是這副德行?

“別跟我這麼多廢話,趕緊把連池那臭小子給我找出來。”蕭清越瞅了瞅幾人哼道。

“府裡不是請了大夫和穩婆,還找他做什麼?”

“那些個蒙古大夫管個屁用,這落後的古代,遇上難產十有八九就出人命,到時候你們誰負責?”蕭清越沉聲道。

幾人相互望了望,沒再說話,祁月一邊批著奏摺,一邊道:“聽說他在夷都,不過要把人帶回來得費些功夫,我會辦的。”

蕭清越瞥了他一眼,起身道:“我去松濤閣瞧瞧。”

話音一落,祁月側頭只看到長廊上快步離去的人影。

祁明瞅著他的神色,一夥人悄悄靠近書案邊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祁月,你在看什麼啊?”

祁月一轉頭便看到幾人湊在跟前:“你們幹什麼,還不做事去?”

“祁月,你從實招來,是不是瞧上人家蕭將軍了?”祁月笑嘻嘻地問道。

祁月翻了翻白眼:“誰會看上去青樓喝花酒這樣的女人?”

“雖然蕭將軍性子像男兒,不過仔細一看,人還是挺漂亮的。”

“就是就是。”

“而且還重情重義。”

“心地也善良。”

“跟祁月就是一對歡喜冤家。”

“每回打架祁月明明都讓著人蕭將軍。”

……

一夥人就在那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祁月的眉頭越皺越緊,面色越來越黑,那個女人哪有那麼好?

漂亮嗎?那是男不男女不女好不好。

重情重義,心地善良?那是貪婪狡詐,心胸狹小好不好。

歡喜冤家?那是看不順眼好不好。

讓著她?那是他有風度,好男不跟女鬥好不好。

正朝松濤閣去的蕭清越,一連打了數個噴嚏,一摸鼻子咒道:“哪個龜孫子又罵姑奶奶?讓我逮著揍得你祖宗都不認識。”

還未進門,便看到燕初雲正扶著大腹便便的女子出來,無憂跑近前來說是要去留香齋吃點心,幾人便一道出了府。

“楚修聿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嗎?”蕭清越扶著她一邊走,一邊問道。

“前天來信說要回來了,估計就這幾天了。”煙落淡笑回道“那就好。”蕭清越點了點頭“這小傢伙下個月就要出世了,可取了名字了?”

煙落抿脣笑了笑:“乳名就叫瑞兒吧,跟著這幾個月受了不少苦,但願出生以後,福澤祥瑞,一生安好。”

“就像無憂的名字一樣嗎?”無憂仰起小臉笑嘻嘻地說道。每一個母親給予孩子的名字,都寄予他們對孩子深切的祝福和深愛。

一行人還沒走出王府,她便覺腹中陣陣疼痛難忍,片刻功夫冷汗淋漓,燕初雲見她面上血色頓失,連忙問道:“皇姐,你怎麼了?”

“孩子……孩子……要生了。”她喘息著說道。

兩人連忙將人扶回松濤閣,兩個人雖然都是女子,但對生孩子這事又如何知曉,一時間慌亂不知所措。

拙政園裡祁月正和兵部幾位大人,還有飛雲騎將領,商議著作戰計劃,無憂推門闖了進來,上進不接下氣地說道:“我娘……我娘要生了。”

一屋子人聞聲一愣,祁月一拍腦門兒:“這傢伙怎麼要這個時候出生,也不等他老子回來。”

“那現在怎麼辦?”一屋子的人異口同聲。

祁月快速穩住自己的思緒,道:“祁明帶人快把大夫和穩婆奶孃都帶過去。”

祁明一聽趕緊起身去辦,一屋子的人也不由跟著緊張起來。

“我這就去通知皇上,快些趕回來。”祁連也不待他吩咐便起身去辦。

祁月點了點頭,微一思量道:“還有,你帶著流星去回來的路上接應,他一匹馬跑回來怕趕不及。”

孩子比預產時間早了半個月,一時間府裡上下都亂了,松濤閣里人來人往,明明是大冬天,個個都急得滿頭大汗。

一時間府裡上下沸騰了,孩子比預產時間要早半個月,一時間讓府裡上下都亂了,開始制定的迎接孩子出生所計劃的一切都亂了套。

“大夫,到底怎麼樣了?”蕭清越見她疼得難受,迫不及待地問道。

大夫趕緊起身回道:“是要生了,不過這孩子早期受創,如今怕是要難產……”

蕭清越頓時一顆心都涼了下去,她知道難產最可怕,即便在現代也有多少因為難產而死的孕婦,何況在這醫術落後的古代。

“那現在她疼得這麼厲害,快想想辦法?”燕初雲緊張地問道。

“這個……這個沒有辦法,現在只是陣痛,羊水還沒破,只能忍著。”一邊的穩婆跟著出聲道。

“那怎麼辦,皇姐,你……”燕初雲急得快哭出來了。

“看來一時半分,這孩子還生不了,不過這樣耗費體力,到真生產的時候恐怕會體內不支。”大夫忍不住擔憂出聲。

煙落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冷汗直冒,寢衣已是一片溼淋淋的,深深吸了口氣朝燕初雲道:“屋裡還有人参配的香料……點上。”

燕初雲趕緊到屋裡翻找,將香料找出來,手抖了半天才把香點好,快步回到床邊:“皇姐,你有沒有好點?”

蕭清越也急出一聲汗來,望了望滿屋子的人道:“穩婆留一個在裡面,大夫留兩個,其它的到外室候著。”都擠在屋裡,讓人會沒法呼吸。

無憂站在床邊,看著**疼痛難忍的母親,眼眶紅紅的。娘一定很痛吧,比他生病的時候還痛吧!

煙落也看到了站在一邊一直沒說話的無憂,心頭百味雜陳,驀然想起當年就在那暗黑無光的冷宮廢墟中,讓這個孩子來到了人世,那時候沒有這麼多的人幫她,也沒有這麼多的人救他,只有他,只有楚修聿一個人。

她記得到現在楚修聿手臂上都還有一道深深的牙印,那個時候她害怕有人發現他們母子沒有死,她只能忍著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將他的手咬得血肉模糊,終於將這個孩子生了下來。

轉眼之間,他已經長了這麼大了,就在自己眼前……

“姐姐,把無憂……帶出去。”她低聲說道,他這麼小,讓他在這裡看著終究不好。

蕭清越抿脣望了望那邊,一句話也不說,望著煙落快要出哭出來的孩子也不由心疼,起身到無憂面前道:“無憂,跟清姨出去好不好?”

他點了點頭,望向**因為疼痛而蒼白的母親,那一刻他的目光已然是超越了他年齡的複雜深沉。

蕭清越拉著他出了內室,看到在外室坐立不安的祁月:“快想辦法讓他快點回來,大夫說可能會難產,怕是會……出人命的。”

“我已經讓祁連送信,可是這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來啊。”祁月道。

漠北的戰鷹飛過崇山峻嶺到達汴州,從天山起程回中州的楚修聿歸心似箭,在城中稍作休息,天沒亮便已經起程,剛一出城便聽到天際有蒼鷹鳴叫的聲響,不由勒馬細聽。

漠北戰鷹獨有的聲音從上空傳來,低沉而清晰。

修聿微微皺了皺眉,戰鷹一般只有戰場上傳遞緊急訊息才會用,怎麼會找來,難道是東齊已經開戰了?微一思量,他抿脣輕嘯兩聲。

天際盤旋的黑鷹聽到聲響,俯衝而來,收翅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解下鷹爪上綁著的東西,展開一看:皇后難產。

大夫不說是還有半個月才生產嗎?

修聿一顆心狠狠沉了下去,當年在冷宮她艱難產子歷歷在目,這個孩子又是不到十個月就提前出世,不是什麼好兆頭,他不敢再有片刻耽誤,一拉韁繩縱馬如飛。

然而,中州王府裡卻是水深火熱,孩子一直不出生,疼痛卻一陣比一陣劇烈,整整痛了她一個晚上,蕭清越紅著眼睛從內室出來,恨恨道:“這混小子出來一定要揍他,這麼折騰人!”

好幾次痛得暈過去,又痛著醒來,看得她陣陣揪心。

祁月在邊上一句話也不說,面上亦是焦急萬分。

“楚修聿那混蛋怎麼還不回來?”蕭清越怒聲喝道。

“這會信也該送到他手裡了,追月腳程快,加上祁連帶著流星去接應,今晚應該就能趕回來了。”祁月出聲說道。

“還要到晚上?”蕭清越氣得捶桌子,該死的古代通訊慢,交通慢,什麼都跟不上,急死個人。

燕初雲和幾個丫環端著湯進門:“快讓快讓,参湯來了。”

蕭清越皺著眉催促:“快送進去。”小煙這會根本吃不下東西,只能喝著参湯讓她恢復些體力,有時候喝著便吐了,他們只能強行灌下去。

“你別走來走去的行不行,我頭暈!”祁月望著在屋裡來回走動的蕭清越道。

“那就閉上你的狗眼,別看。”蕭清越喝道,這個時候她怎麼可能坐得住?

“你急也沒用,他又不能長了翅膀這個時候飛回來!”祁月出聲勸道。

“生孩子的又不是你媳婦你妹妹,你當然不急。”蕭清越沒好氣的斥道,手一抱胸恨恨道:“當女人真他娘命苦,真到什麼時候讓男人也生孩子試試看。”

“你也學著適應一下,將來你不是一樣要成親生子?”祁月哼道。

“我呸!我蕭清越要給男人生孩子,除非這世上的男人能懷孕。”蕭清越咬牙恨恨道,這光看著她都受不了,還去自己經歷,她瘋了不成?

祁月氣結無語,這女人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無憂站在邊上,緊張地望著內室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小心緊緊攥著衣袖,額頭也是冷汗涔涔。

“無憂,你沒事吧!”蕭清越過去蹲下身瞧了瞧他。

無憂搖了搖頭,任由蕭清越擦著臉上的冷汗:“清姨,我怕我娘會……”

“傻孩子,別想太多,我們這麼多人在呢,不會有事。”蕭清越截然說道。

無憂咬著脣,點了點頭。

“快回屋換身衣裳,一會小心著涼了。”蕭清越揉了揉他的頭說道。

祁月站起身,“我陪他去。”說話間牽起無憂朝對面的屋子走去。

蕭清越站在外室,裡面傳出低低的叫聲,心揪得緊緊得,昨晚她一直忍著不出聲,這會都叫出聲了,該是更痛了。

這小傢伙還沒出生就這麼折騰你娘,出來了得好好修理!

正在這時,府外有人急急跑來稟報:“蕭將軍,有人來找娘娘!”

“這時候添什麼亂,打發走了!”蕭清越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侍從聽著便趕緊轉身出門,一團白影便從窗外竄了進來,直直撲到蕭清越的身上,吱吱叫了兩聲,她頓時一愣,趕緊追出門:“那人叫什麼名字?”

“他說他姓連。”

蕭清越施展輕功奔向府門之外,一把拉著門外的青衣少年進府:“還好你來了,快點。”

連池一時反應不及,差點被他拖得摔倒在地,連忙問:“小師妹怎麼樣了?之前想著這孩子可能會難產,不放心就來中州看看了……”

“昨天回府就開始陣痛,痛了一晚上了,孩子還是沒出生,這些個蒙古大夫一個都不頂用。”蕭清越急聲道。

“那回從金蛇嶺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這麼久又是傷又是病的,孩子雖然僥倖存活,不過這生產肯定是要受苦了。”連池道。

“我不管了,你進去快想辦法,讓她少痛一些,或是睡一會也好,吃點東西也好,從昨天到今天只喝了参湯,痛得整個人都毫無血色了。”蕭清越幾乎是將連池拖著走的,嫌他走得慢,將他身上的藥箱也取過挎在自己身上。

剛帶著無憂換好衣服出來的祁月便看到蕭清越從外面拖著一人進園子愣了愣,還沒看清是誰,無憂便先出聲了:“是連池叔叔。”

蕭清越拉著他進到屋裡,望了望眾人:“大夫和穩婆都在這裡了,你看著辦?”

連池望了望屋裡,取過自己的藥箱:“不要聚這麼多人,人参香料本就珍貴,她還沒吸多少,全讓人給吸了。”

話音一落,剛清越把空閒人等都往門外趕,拉著連池便進去:“小煙,連池來了。”

煙落面色蒼白,溼溼的頭髮粘在臉上脖子上,看起來狼狽之極,只是望了望連池,說話都沒什麼力氣。

“小師妹,你現在想吃什麼?”連池一邊把脈一邊問道。

煙落搖了搖頭,現在這時候她哪還有心想著要吃什麼?

“参湯雖然補氣,但這只是應急之法,這孩子近幾個時辰還不會生,你得吃點東西保持體力。”連池望著她認真說道。

她虛弱地點了點頭,蕭清越趕緊朝外面的人道:“快準備些吃的來。”

“別太油,我藥箱裡放了張字條,是我近日研究的藥膳,照那上面的做了吧!”連池望了望放在桌上的藥箱對蕭清越道。

蕭清越趕緊從藥箱裡將東西找出來:“連池,你真是救星。”

連池笑了笑,望向煙落道:“小師妹,現在儘量調整呼吸,我會給你施針,讓你先睡兩個時辰……”

“睡著了,如果孩子有異動,很容易出危險!”邊上的一名大夫出聲勸道。

“她一直這樣,只怕孩子還沒出生,就把人累死了。”連池沉聲說道,說話間拿出銀針道“這是師傅之前研製的沾了制殊麻藥的銀針,不會對孩子有害,我給你紮了,你先睡一會。”

煙落點了點頭,如今也只有這樣了。

“不是說陣痛是感知孩子的情況,要是用了麻藥,感覺不到,會不會出問題?”蕭清越忍不住地問道。

“這銀針只是暫時的壓制她的筋脈,讓她感覺不到疼痛,只要一收針就會好了,我會一直坐在這裡把脈,孩子有變化就立即收針,現在讓她休息是最重要的。”連池沉聲說道。

“這樣好。”蕭清越點了點頭“你快施針吧。”

“留下一個人把香爐搬近來,將參香拿扇子扇向**的方向,讓她好多吸點,對身體好些。”連池一邊施針一邊說道“這參香是雪參配和多種藥材製成的,珍貴無比,放在這裡放旁人吸了也沒用。”

“我留在這裡。”燕初雲說話間趕緊將香爐搬到床邊,朝蕭清越道。

“其它人都出去吧,別在外面鬧出動靜就行。”連池扎完針,**陣痛了一晚上的人慢慢睡去。

蕭清越聞言擺了擺手,讓其它人都出去:“那我們就在外面,有事你出聲。”

“好。”連池點了點頭,又朝初雲道:“你拿盆溫水來給她擦擦汗吧。”

燕初雲沒有再出聲回話,以免打擾**的人休息,起身到裡面的泉室端了水出來。

外室內,蕭清越長長鬆了口氣,由衷嘆道:“從來沒覺得連池這麼偉大,這個時候來中州,簡直是大救星。”

“裡面沒動靜了?”祁月聽到內室安靜得出奇,不由皺了眉頭。

“連池施針讓她睡兩個時辰再起來吃些東西,只靠那些些参湯吊著一口氣,怕是孩子一出生,大人就沒氣了。”蕭清越狠狠瞪了眼一邊的一群大夫。

祁月聞聲點了點頭:“看來倒是有些本事,這樣的話如果不出意外,能撐到皇上回來。”

“他回來頂個屁用,孩子又不是他生。”蕭清越氣憤地哼道。

祁月懶得再也她爭論,這女人用脾氣火爆,他可爭不過,望了望邊上的無憂道,朝一邊負責無憂病情調理的大夫道:“太子該喝藥了!”

無憂很聽話跟著大夫回房診治喝藥,喝完藥又跟著過來了,一句話也不說坐在那裡望著內室房門。

兩個時辰後,廚房做好了藥膳,便趕緊送回了房,連池讓她醒來用膳,臉上也漸漸恢復了血色,用了膳,連池確定胎兒沒有異動,便讓她繼續睡了。

外屋裡候著的人,忙得人仰馬翻,也都跟著在外面昏昏欲睡,松濤閣上下安靜得出奇。

日暮西沉,天色漸漸暗了,燕初雲點亮屋裡的燈火,繼續坐在床邊扇著香爐,參香的氣息瀰漫了整個房間,空然看到床邊暈開一片溼溼的,頓時一愣:“連池,你看,**……”

連池頓時一個激靈,趕緊道:“羊水破了,快叫穩婆進來!”說話間趕緊將針收了。

燕初雲疾步衝到外室,急聲喚道:“孩子要生了,穩婆趕緊進去幫忙!”

突然而起的聲音,嚇得蕭清越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趕緊站起身催促著人進去幫忙,沉寂了幾個時辰的松濤閣又一次亂起來。

“孩子生了沒有?”低沉的男聲響起,蕭清越回頭一望,一身風塵僕僕的男人已經進了門。

“啊——”

修聿剛一進門,便聽到內室傳出壓仰不住的呼痛聲,聽得他頓時面色慘白,冷汗直冒,踉蹌著便往內室闖。

“皇上,你不能進去,不吉利!”大夫出聲道。

蕭清越想了想,也道:“我進去告訴她你回來了,在外面等著,讓她安心生產。”

修聿心裡又是焦急,又是擔憂,滿腦子都是數年前在冷宮看無憂出生的畫面,當年沒有救了她,這一次可千萬,千萬不能有事啊!

蕭清越快步進了房,到床邊:“小煙,楚修聿回來了,就站在門外呢!什麼都別想了,安心讓孩子出生,一切……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熱水,快!”穩婆在那裡叫道。

“參片!”連池也趕緊出聲道,一邊替她整著脈,一邊道“跟著我吸氣,吐氣,再吸氣……”

雖然強自鎮定,可是臉上也難掩的焦急之色。

修聿愣了愣地站在房門之外,看著一盆盆清水端進去,一盆盆鮮紅的血水端出來,面色越來越沉,越來越白,學身冷汗直冒,死死抓著房門。

一個時辰過去了……

兩個時辰過去了……

三個時辰過去了……

夜色越來越沉,松濤閣內燈火通明,看到血水一盆盆端出,裡面呼痛的聲音越來越大,修聿慘白著一張臉,裡面每傳出一聲,他整個人都一陣顫抖,滿臉焦急與心疼。

早知道不該要這個孩子的,自己當初怎麼就那麼糊塗,害得她受這樣的苦。

無憂也跟在他跟前,死死咬著脣,眼眶紅紅的。

祁月緊張地在園子裡不停地轉圈,轉完一圈到門口一望,沒動靜,又繼續轉。

“啊——”屋內傳出一道尖銳的叫聲,驚得修聿再也站不住,便朝裡衝,祁月快步進來一把拖住他。

蕭清越坐在床邊抓著她的手,一聲一聲的叫她“小煙,小煙……”

床榻之上的人面上血色全無,雙脣咬得鮮血淋漓,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般,溼淋淋的,汗水不斷地從她額頭滾落。

煙落疲倦的閉著眼,重重倒了下去,穩婆們一見連忙道:“不能暈過去,快掐人中,快!”

蕭清越看著她人中被掐得青紫一片也沒見醒轉,眼底的奪眶而出,泣聲叫道:“小煙,小煙,快起來,快起來啊!”

站在門外的修聿一聽再也站不住了,一掀門簾便衝了進去,看到**的人眼底血紅一片,眼底泛起難以言喻的驚恐,此刻,他才領略到,什麼叫深入骨髓的心痛。

踉蹌地衝到床邊,拉開蕭清越,一聲一聲喚道她,輕輕拍著她冰涼的臉:“煙落,煙落……”

“你們快想辦法,快想想辦法!”蕭清越厲聲催促道。

“王妃的力氣用盡了,我們……我們也沒辦法。”穩婆們一個個額頭也滿是冷汗,戰戰兢兢地回道。

“連池,連池,快想辦法,給她施針,用藥,怎麼都行,快點……”蕭清越急得直哭,抓著連池的手懇求道。

連池面色一片慘白,搖了搖頭:“孩子初期受創,胎位不正,卡著出不來……”

“再拖下去,兩個都保不住了。”穩婆也跟著出聲道。

“怎麼辦,要怎麼辦?”一向溫和的修聿望向幾人厲聲道。

連池望了望**已經昏過去的人,咬了咬脣:“為今之際,只能大人和孩子我只能盡力保不一個。”

修聿想也沒想:“救她,救她,我不要孩子了,不要了……”他自然捨不得他們的骨肉,可是她若出了事,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這……”蕭清越望了望**的人,淚止不住的落下。

穩婆一直不斷的掐著她的人中,掐得皮破血流。

“嗯……”煙落輕輕哼了一聲,只聽到修聿在說不要孩子了,頓時打了個寒戰,撐著抬起眼,死死抓著他的手“修聿……”

“我在這,我在這裡。”修聿緊緊抓著她的手,抱著她。

“不要放棄他,我要……生下……來……”她死死抓著他的手,目光滿是堅定。

這是他們的孩子,他們的骨肉,是他們期盼已久孩子,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生命的可貴,又怎麼可以放棄他們的孩子?

“煙落,不要了好不好,孩子以後還可以有,就不要……”修聿痛苦的望著她,他不想看著她受這樣的痛苦啊,這樣幾近把她折磨地死去的痛苦,她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煙落搖頭,堅定地望著他“不要放棄,我要……生下他……我還有力氣……我可以的……”她說著又撐著要坐起身。

然而還沒坐起身,手碗一軟便又倒了下去,修聿紅著眼抱著她,低頭吻著她溼溼的頭髮,滾燙的淚一滴滴落在她的臉上,煙落望著站在床邊的連池,滿是懇求與堅決,聲音低不可聞:“連池,求你……幫我……”

連池咬了咬牙,取出銀針,在火上炙烤而後扎入她的穴脈動,她痛得死死咬著牙,深吸了口氣朝修聿道“幫我……”

修聿咬了咬牙,悄然為她輸送內力,她緩緩抬起手,指間泛起幽藍的光狠狠點在腹部痛得她一口咬住他的手臂,眼底的淚奪眶而出。

“王妃,再用力,孩子露出來了!”一個穩婆驚喜的出聲。

無憂站在門口哭得淚流滿面,他出生的時候,母親是不是也是這般痛苦?

煙落咬著牙,再度抬起手,點在腹部,痛得整個人重重一顫。

“王妃,使勁,快出來了,快出來了!”

她再度拼盡全力抬起手,運用修聿輸給她的內力,點在腹部,而後聽到嬰兒的啼哭聲,穩婆出聲:“出來了,生出來了,是個小皇子。”

煙落聽到模糊的聲音心中一鬆,還來不及看看孩子長什麼樣,身體重重一顫便倒了下去,眼前陷入無邊的黑暗。

嬰兒的啼哭聲響徹屋內,修聿根本沒心思去看,看到突然倒下去的煙落頓時驚恐萬分,“煙落,煙落……”

“不好了,大出血,怎麼辦?”穩婆驚恐地出聲。

蕭清越抱著孩子站在邊上,霎時間血液都一寸寸冰涼下去,趕緊出聲道:“連池,快想辦法,快啊!”

在古代孕婦難產本就是九死一生,如今還大出血,就算是在她們的世界也有不少鬧出人命,這可如何是好?

連池咬了咬脣,趕緊將銀針拔了出來,快速將隨身錦囊取下扔給修聿:“快給她吃了。”說話間,鑽著銀針的手不斷顫抖,不知該再往裡紮了。

修聿抓著她越來越冰涼的手,一顆心揪得緊緊地,抬袖擦著她臉上的冷汗,朝連池吼道:“你給我快點!”

連池咬了咬脣,迅速施針:“繼續把你的內力輸給她!”

修聿沒有片刻耽誤,手貼在她溼淋淋的後背,將內力輸送到她體內,低頭吻著她冰涼的額頭:“你說過要好好活著的,你不能食言,不準再食言!”

剛出生的孩子似乎被房裡的狀況嚇著了,止不住地啼哭,蕭清越怎麼哄也不見止聲。

“把他給我帶出去。”修聿沉聲吼道。

蕭清越怔愣片刻,望了望榻上蒼白失血的女子,拿邊上的薄毯將孩子一裹趕緊出了內室,小煙拼了命將這孩子生了下來,此刻自己性命堪虞,修聿心急之下竟記恨起這孩子來。

孩子睜黑漆漆的眼睛望著她,好似是被修聿嚇著了,出了內室便止了哭聲。

“快拿熱水來。”蕭清越吩咐道。

跟著出來的侍女趕緊端了熱水,祁月也上前幫著將孩子身上的血洗乾淨,不時朝內室的方向望了望:“裡面怎麼了?”

蕭清越眼睛紅紅的,望了望孩子:“都是你這壞傢伙,怎麼那麼折騰你娘!”

祁月一把將孩子接了過去,拿毯子裹起:“你小聲點,嚇著他了。”這麼小的孩子,一出生又被老子凶,又被姨娘凶一頓。

孩子果然長得胖胖的,由他抱著也不再哭,小手捏成拳頭在嘴裡啃得口水直流,一雙星辰般清亮的眸子望著他滴溜溜直轉,看得祁月無奈嘆了嘆氣:“一出生就得罪了你老爹,以後你可苦嘍!”

那個人這麼些年來,有多少事,多少時間都是因為她的事而奔波忙碌,因為她而崛起於亂世建立大夏,因為她而一次次身陷險境至此不悔,因為她而將別人的骨肉視如親生撫養,如今若是她不在了,他所的一切,將真的失去了意義。

穩婆們都退了出來,大夫們又前前後後地進去了,裡面始終不見動靜,祁月抱著孩子不時在門口處張望,然而床跟前擠了太多的人,根本什麼都看不見,又不敢把孩子再抱進去惹某人生氣。

無憂從裡面走了出來,眼睛哭得紅紅的,抬頭望了望祁月懷裡的孩子,咬著脣一句話也不說。

祁月將孩子交給邊上的奶孃,道:“帶小殿下去偏殿那邊歇著,小心照看,我會找個大夫馬上跟過去。”

奶孃點了點頭,抱著孩子趕緊跟著侍從出了松濤閣主樓。

祁月朝裡面望了望,望向無憂道:“無憂,現在聽祁月叔叔話現在趕緊回房去歇著……”

“祁月叔叔,我想……”無憂眼底淚光閃動。

“無憂聽話,這邊有我們照看著,你別把自己再病著了,你娘醒來又要傷心了,知不知道?”祁月揉了揉他的頭道。

主要還是怕裡面真出什麼事,修聿一時氣急,還牽怒於無憂,他連自己的兒子都不顧了,別說這不是親生的了。

無憂擔憂地望了望內室的方向,咬著脣怎麼也不肯走。

“聽話,快回房去,你娘一醒,叔叔就立即過去告訴你。”祁月安撫道。

無憂點了點頭,隨著大夫出了主樓,回到自己房裡,卻一直趴在視窗望著這邊的動靜,一句話也不說。

祁月這才掀簾進了內室,濃重的血腥氣壓抑得讓人無法喘息,再看到坐在床邊半摟著煙落的大夏皇帝,此刻什麼帝王威儀,沉穩睿智早沒了蹤影,睜著血紅的眼睛有些嚇人。

連池緊張地施針,全身也是冷汗淋漓。

“血止住了,血止住了。”一名大夫亦是滿頭大汗的出聲。

話音剛落,修聿感覺到不對勁,探手伸向她鼻間,一顆心如墜冰淵:“為什麼沒氣息了,怎麼會沒氣息了?”

蕭清越一聽推開前面的大夫,撲到床邊,顫抖地伸出手去,扭頭望向連池:“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參香,快拿參香來。”連池大聲叫道。

燕初雲慌亂地將參香點燃,不停地將香氣扇向床榻,眼淚卻止不住地落下。

過了許久,連池把了脈,深深吸了口氣道:“她氣力耗盡又失血過多,我只能……只能保住她最後一絲脈息,聽天由命!”

屋內一片死寂,站了一屋子的人卻誰也不敢出聲,大們低頭站在那裡連大氣都不敢出,小心地望了望床邊面色陰冷駭人的大夏皇帝,腳下頓時一個寒顫,差點就一下跪了下去。

祁月深深吸了口氣,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出去,大夫們如獲大赦,輕手輕腳地出了內室,不敢發出一點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