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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八月十六,夥計們陸續回到了燒鍋,唯獨不見桃花,郭中武心裡有些發毛,但還寬慰自己:“大概她家裡有啥事兒絆住了,估計過晌午就來了。”誰知道吃了晌午飯老於來到他房間,對他說:“掌櫃的,鎮上俺四閨女家開的車馬店急著用人,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合適的,就讓桃花去她店裡頭幫忙,桃花以後不來燒鍋幹活了。哦,這個月桃花在燒鍋只幹了半個月,這是多給的工錢。”說著把一塊大洋放到桌上,衝他點點頭,轉身離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郭中武獨自發愣。自從老於拒絕馬嬸提親後,郭中武也想到了老於可能會讓桃花離開燒鍋,只是他認為桃花怎麼樣也會幹到年底,沒想到這麼快老於就拆散了他倆。一想到往後一年多再不能看到桃花,自己得孤零零一個人待在燒鍋,郭中武心裡湧起陣陣孤苦和落寂,望著院子裡老於高直的背影,一股無名火“騰”得竄了上來,抓起桌子上的銀元狠狠摔在地上,銀元在藍方磚地面上蹦了幾下,骨碌碌滾到了牆角。

過了八月十五山裡的秋穀子到了收穫的時候,山民用鐮刀把地裡的穀子割倒,用獨輪車、架子車、騾車甚至扁擔把它們運到各自的打穀場,晒乾碾軋脫殼後,得到金燦燦的小米。山民們留下要交納的皇糧和自家的口糧,剩下的小米全部送到郭家燒鍋,換來的錢除了維持家用,還能給閨女扯幾尺花布,給小子買個長命鎖。燒鍋每年這個時候分外的忙,要做酒還要收糧,人手明顯不夠,往往要招幾個臨時夥計幫忙。那時候燒鍋早上一放下半山腰的吊橋,橋那頭早已等的不耐煩的山民便推了獨輪車,趕著騾車,或者挑著擔子潮水般透過吊橋,黑壓壓的湧到燒鍋大院,於是夥計們過秤的過秤,往倉庫運糧的運糧,結賬的結賬,從天明一直忙到黑夜,緊張的連吃飯也是瞅個空隙三兩口吃完。天黑得透透的,還有零星幾個道遠的山民來賣糧,送走了他們,等一會兒見不再有人了,才能收起吊橋,於是一天的收糧工作也宣告結束。累得半死的夥計們胡亂扒幾口廚房精心燒製的飯菜,喝幾口燒酒,暈乎乎躺炕上便睡,養足精神以應對第二天同樣繁忙的工作。

收糧一直延續到農曆九月中旬才結束,老掌櫃郭洪霖在的時候,收的小米不僅把兩排大糧倉裝的滿滿的,還要在院子裡搭建幾個直徑一丈半高近兩丈的臨時糧倉。日本人來了之後對山民徵收的糧食、棉花、飼草(喂軍馬)、柴禾和勞役遠遠高於民國時期,山民長年累月的在地裡辛勤勞作才勉強能夠交齊這些東西,並且還得隨時準備去無償的給日本人修炮樓、修工事、修公路、建造營房等,山民們收的糧大都交給了日本人,留下的糧食僅可餬口,於是燒鍋再沒有熙熙攘攘攜妻帶子來賣糧的盛況。近兩年,西溝一帶先是遭了瘟疫,接著漢奸又領著日本人偷偷抓壯勞力,抓住後統統集中到新鄉火車站,不是拉到關外下煤窯就是運往日本當苦力,青壯年為了不淪為苦力都逃往了外地。少了勞動力的田地穀子自然長得不好,穀子不好小米的收成也低,山民們給日本人交過公糧後剩下的餘糧甚至連維持家人的溫飽都不能,也就沒人再去燒鍋賣小米。前兩年郭家的燒鍋半死不活,稍微收些小米讓燒鍋執行就行,米多米少並不擔心。今年不同,燒鍋不僅要收糧,還要多收糧,多出酒,以供應山西的黃老闆。

郭中武也知道今年糧食減產厲害,僥倖的認為自己給的糧價高,肯定會有山民來賣糧,收滿一個倉庫應該沒問題,只要有滿滿一倉庫的小米,那做出的酒便差不多能供應黃老闆兩三年。沒想到一連五六天,別說收滿一個倉庫,連倉庫的一間也沒能裝滿,郭中武恐慌起來,趕緊和夥計趕上騾車下鄉買糧。雖然郭中武給的糧價不低,無奈山民們就那麼一點小米,賣了全家就得喝西北風,所以郭中武遠遠近近跑的地方不少,收上來的小米卻不多。

八月二十七的晚上,在外收了一天小米的郭中武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燒鍋,看著空蕩蕩的倉庫裡那點少得可憐的小米,自己幾乎要絕望。郭家出得燒酒是真正的糧食酒,所謂一斤酒三斤糧,釀造燒酒需要大量的糧食,郭家沒有某些黑心燒鍋往燒酒裡兌水的惡習,他們的黑龍酒是真正的原漿酒,釀酒全憑糧食撐著,沒了糧食怎麼做酒?前幾年燒鍋釀的酒賣不出去讓人著急,現在眼看著有人要,燒鍋又沒有糧食做,更讓人著急。中間的酒庫倒是有滿滿一排房的燒酒,可那大多是五年、十年的老酒,眼看著日本人每況愈下,過幾年他們一走,世道又會太平,那時候這滿屋子的老酒便是一摞摞明晃晃的光洋,憑著它們完全可以恢復燒鍋往日的輝煌,不,是超越舊日的輝煌。到時候不僅祖傳的燒鍋能夠完美延續蒸蒸日上,也完成了父親畢生的追求和理想。如果現在把這些老酒當成三年的普通黑龍酒賤賣給黃掌櫃,無異於割血自殺,也和那些賭輸了錢,賣房子踢地的敗家子沒有區別。

不賣這些酒吧,過了明年春天普通的黑龍酒賣完後,就沒有新的黑龍酒支付給黃掌櫃,燒鍋如果沒了黃老闆的大洋,以後怎麼支撐?燒鍋還是完!郭中武連著兩個晚上都睡不著覺,瞪著佈滿血絲的眼睛翻來覆去的苦思冥想,想來想去也沒有好辦法,除非有神仙幫忙,否則燒鍋很難躲過這一劫。大概是郭中武的苦心感動了上天,老天爺真給他派來一個“神仙”,這個“神仙”是山西的黃老闆。

隔一日黃老闆來西溝拉酒,知道他的難處後答應等燒鍋的小米用完後,他再來拉酒時順道從山西運些小米過來。今年山西的小米收成還不錯,每個月從山西給郭中武運一批小米不成問題,黃老闆有日本人開的路條,一路上日本人的哨卡對這些小米不會盤剝卡要,這樣小米在路上幾乎沒有損耗。郭中武算了算,即便加上運費山西的小米還是比西溝的便宜,當下高興的讓四兒做了滿滿一桌子的好菜,又開了一小壇三十年的老窖來款待和感謝黃老闆。

解決了小米問題郭中武徹底沒了後顧之憂,接著又招了五個新夥計,就在他想甩開膀子大幹時,老於突然辭職不幹了。老於是在月底向郭中武辭職的,走之前他又最後去了趟燒鍋。老於從二十多歲來到燒鍋,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從原先單純只為養家餬口,到漸漸燒鍋成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又成為生命裡的一部分,甚至到最後成為自己樂趣的所在。現在冷不丁要離開生活了這麼久的地方,心裡有說不出的難受,平常看慣了的一房一舍、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如今都覺得分外的可親和難以割捨。老於在燒鍋戀戀不捨的轉了一圈後回郭家大院取行李,原以為自己走時相處了多年的夥計們會送自己一送,誰知竟然沒有一個夥計出來送他。自從掌櫃的對他有些冷淡後精明的夥計們便對他日漸疏遠,再不肯親熱的叔長叔短的叫他,唉,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呀,老於苦笑一聲,背起放在門口的鋪蓋卷,大步朝村外走去。

老於走到半山腰的木橋時,意外的發現燒鍋上所有的夥計在掌櫃郭中武的帶領下站在橋頭等著自己,四兒還牽了那頭自己騎過無數次的小黑驢。老於一時愣了,不知道該說什麼。郭中武也不知道在這樣的場合和氛圍下和老於說什麼好,好一會才說:“走了也好,幹了一輩子,也該歇歇了,回去歇一陣子,啥時候想來了就再回來。”說完看眼四兒,四兒牽了驢來到老於跟前:“叔,掌櫃的叫俺送你回桃花溝。”說完去拿老於背上的鋪蓋卷,老於擺擺手婉絕了,看著郭中武說了句“掌櫃的”,喉結上下滾動卻再說不出一句話,好一會兒他衝大家拱拱手,在暮色中向被夕陽染成血紅色的木橋踟躕而去。過了木橋老於感覺有股辛辣的東西一直衝頂著自己的鼻腔和眼眶,他不敢回頭看橋那面的掌櫃和夥計,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流淚,一時他不知道自己今天選擇離開是對還是錯。

老於走了,他在時把燒鍋所有的活計都安排的井井有條,郭中武可以放心的跑外面的事。現在他一走,郭中武即得管理燒鍋又要應付外頭的雜事,忙得一塌糊塗,不得已提了一個叫長明的夥計做大夥計。長明是郭家的世傳夥計,他爺爺他爹都在燒鍋幹了一輩子,長明不到十五來到燒鍋,到現在也快二十年了。雖說他技術不如老於,但對燒鍋忠心耿耿,人也厚道可靠,指點了他幾天後,慢慢的長明也把燒鍋管理的像模像樣。

九月初九的前晌,鎮上窯場的孫夥計早早趕了輛鐵腳大車來給燒鍋送酒罈,郭中武站在院子裡一邊看著夥計們卸車一邊和他聊天。孫夥計眨巴眨巴眼,以透露軍國機密的口吻對郭中武說:“郭掌櫃你還不知道吧,老於出事兒了。”郭中武身子一震,眼前立即浮現出老於那高直的身子和外冷內熱不苟言笑的臉,心裡一緊,連忙問:“咋了?於叔出啥事兒了?”

“從房上掉下了。”

“房上?咋會從房上掉下呢?”郭中武百思不得其解。

“老於鎮上開車馬店的四女婿生意好的不得了,他想買地皮擴大車馬店,正好他西邊的鄰居李**熬了三年寡熬不下去,連房帶地皮賣給了車馬店,自己拿上錢帶著倆孩子改嫁了。李**一走,老於的四女婿領著人掀房,老於也去幫忙。前兩天好好的,瓦、大梁、檁條、椽都拆下來了,今兒個要放牆,老於跟他女婿早早起來上牆想先把門框窗戶啥的卸下來,等請的人來了不耽誤放牆。誰知道就從牆上掉下了,土坯牆上平託託的,好末秧的人就掉下來了,你說怪不怪?”

“咋會這樣?咋會這樣?”事情的突然到來讓郭中武不敢相信,夢魘般喃喃自語著。

“鎮上的人都說……”孫夥計說半截習慣性的左右看看,接著神祕的小聲說:“今天是李**那個死鬼男人的三週年忌日,在忌日拆他的房,鬼惱了,老於和他女婿又是太陽沒出來前上的牆,那會兒陰氣還重,本來那鬼是要推他女婿的,可他到底年輕,陽氣重,近不了跟前,就把老於推下來了。”

孫夥計講得有鼻子有眼,連細枝末節也不肯遺漏,彷彿那鬼做案後跟他徹底坦白了一樣。郭中武壓根不信鎮上人傳的活靈活現的死鬼報復的傳言,也無心跟孫夥計探討鬼神的有無,他只關心老於的傷勢,見孫夥計說完了趕緊問:“於叔摔哪兒了?厲害不厲害?”

“就一條腿摔斷了三截,其他地方沒啥事。”孫夥計語氣平靜的答道。

“找先生看了沒有?”

“我來的時候他四女婿去請鎮上藥鋪的先生了。”孫夥計說。

“鎮上藥鋪的先生?他們那會看骨傷!得去黃屯黃家藥鋪,那才是看骨科的地方!”郭中武有些著急的大聲說。(當時稱醫生為先生)

黃家藥鋪是當時看骨傷最好的診所,無論骨頭摔成什麼樣,只要把人拉到黃屯,貼上幾貼膏藥過一個多月後,保證病人能活蹦亂跳的離開。鎮上的藥鋪治內科還行,治療骨傷差得遠。他們倒是也有膏藥,貼上後過個一年半載也能讓骨頭長到一起,只是病人長好的骨頭基本上都是畸形,十個有九個要麼胳膊歪,要麼腿瘸,要麼腰不直,要麼兩根肋骨長一塊,如果不是窮的沒辦法很少有人去鎮上藥鋪看骨傷。

孫夥計聽了郭中武的話撇撇嘴:“黃家藥鋪?他家的膏藥是好,可一貼膏藥要三個袁大頭,斷一個地方得貼三貼膏藥,老於的骨頭斷了三個地方,得九貼膏藥,差不多得用三十塊大洋,他哪有那麼多錢。”郭中武一皺眉,心說老於現在連工錢帶紅包每年能拿七十多個大洋,原先燒鍋生意好的時候掙得更多,咋會連這幾十個大洋也拿不起?看眼孫夥計,象是問他也象是問自己:“於叔每年掙的錢不少呀,咋會沒錢?”孫夥計笑笑說:“俺家跟車馬店離沒多遠,我跟老於的四女婿關係也不錯,他家的事兒我多少知道點兒。老於兄弟三個,他是老大,下面的倆兄弟都是老實巴交的種地人,沒啥本事,他倆兄弟蓋房娶兒媳婦差不多都是老於出的錢,人家老於這老大當的那真是……”說著孫夥計一挑大拇指,接著又說:“老於嫁出去四個閨女,幾個閨女的嫁妝在咱這方圓左近那也是頭一份,閨女們成親後蓋房做買賣老於都沒少給。你想想,一個人掙錢一大家子花,他還能落多少?”說完孫夥計無奈的嘆口氣。

郭中武也嘆口氣,跟著憤憤的問:“他四女婿呢!為啥不管?就是給他幹活出的事兒。再說他家開著恁大的車馬店,給老丈人看病的幾十個大洋還拿不起?”孫夥計苦笑一聲:“這可不怪他四女婿。今兒個清早他家一出事兒我就趕緊跑過去幫忙,到了車馬店他四女婿早把大車套好了,要把老於拉黃屯去看腿,可老於他死活不去,你猜老於說啥?”“為啥不去?說啥?”郭中武瞪著眼睛滿是疑惑的問。“老於對他閨女和女婿說:‘往後我不在燒鍋幹活了,也不能掙錢了,要那好胳膊好腿幹啥?在鎮上藥鋪胡亂看看,能拄根柺棍走路就行。我老了,沒用了,錢花我身上也是糟蹋了,省幾十個大洋你們留著蓋房吧。’”孫夥計說完連連搖頭。

聽了孫夥計的複述郭中武心裡一陣陣的發酸,眼淚差點沒出來。他衝著一邊卸車一邊支著耳朵聽說話的夥計吼:“趕緊去找小張,叫他套車,用牙口輕的好牲口,多套幾個,趕緊去!”一個機靈的夥計應了聲快步跑了出去。郭中武又衝著燒鍋房裡喊:“長明,長明!”“哎!”長明答應一聲跑了出來,快跑到郭中武身前時喘著氣問:“咋,咋了,掌櫃的?”郭中武指指孫夥計:“你在這盯著,待會卸完車你跟老孫結賬。上回咱多給窯場幾塊大洋,一會算算,要是夠這車的壇錢就算了,不夠,你先打個欠條,等我回來再跟他們掌櫃的結賬。”說完也顧不上和孫夥計打招呼,掉頭往門外走,聽身後長明問:“掌櫃的,你這是要去哪兒呀?”郭中武也不回頭,邊走邊答:“出山,去鎮上。”

郭中武先去了牲口棚,小張正牽著牲口套車,郭中武吩咐他:“套四頭牲口,都用個高有勁兒的大騾,套好車去大門口等我。”鐵腳大車一般只在車轅裡套一頭騾子,這騾叫駕轅大騾;走遠路或拉重貨時,再在車轅左右各套一頭騾,這兩頭騾子叫幫套騾;路特別遠或貨物特別重時,在駕轅大騾前面再加套一頭大騾,這第四頭騾子叫拉二套的。燒鍋的大車很少套四頭牲口。小張正在把幫套騾身上的套繩跟大車連線,聽掌櫃的叫套四頭騾,好奇的想問去哪,扭過頭找郭中武時,他早走沒影了。

郭中武來到自己院子後先把院門插上,進了堂屋後一轉身插死了門閂。他住的堂屋共有五間,他喜歡敞亮,用堵界牆把屋子分成三明兩暗兩部分,裡邊兩間是臥室,外面三間兼任書房以及見客的客廳。房子正中間照例擺著條几、八仙桌、圈椅,條几上陳列著花瓶、香爐、燭臺、鐘錶、雞毛撣子等,八仙桌前三尺遠的地方,左右兩邊擺了兩張四出頭官帽椅,倆椅子當中是個小巧的茶几。挨西牆放兩架書櫃,上面一排排盡是圖書。南牆窗戶前面擺張書桌,書桌上放著文房四寶,桌子上有幾幅寫好字的宣紙,宣紙上壓著銅鎮紙,書桌後面是把四出頭官帽椅。書桌東面不遠的地上放了個雕刻著精美花紋的木架子,上面放著銅洗臉盆、毛巾。書桌後面緊挨北牆放了一張供郭中武午休或看書累了休息用的紅木床,這是一張做工精美的四柱架子床,裡面掛了幔帳,床頭柱子上掛了把短寶劍,紅纓穗靜靜的垂在劍把下。

郭中武走到床前拔出短劍,左右一分,原來這是一對雌雄合體的鴛鴦寶劍,寶劍的劍身打造的特別薄。他一手一把短劍,在床前地上第三行方磚當中的那塊前蹲下,把兩支寶劍分別插入方磚左右的磚縫裡,輕輕一撬,方磚離開了地面。拿開方磚,底下露出由大沙、黃土和熟石灰混合而成的三合土,把三合土中間扒拉開,土當中露出一個小鐵把,握著小鐵把用力一提,提起一個方形的厚塊。郭中武把厚塊輕輕擱在方磚地面上,雙手從四方的磚洞裡抱出一個小鐵箱,從腰裡解下一串鑰匙,把其中的一枚鑰匙插進鐵箱的鑰匙孔裡輕輕一擰,“啪”鐵箱蓋自動彈了起來。鐵箱裡靜靜躺著一摞摞被大紅紙包裹成管狀的銀元,一管管銀元緊挨著排成密實的一層,擺了一層又一層,最上面一層銀元管上堆了幾十枚散銀元。郭中武數了三十個銀元裝進兜裡,要蓋蓋子時想了想又拿出了五個。

郭中武拿出銀元后,拔出鑰匙,鎖死箱蓋,把鐵箱放回磚洞,提起厚方塊壓到鐵箱上,把方塊上的提把摁進去,用手把厚方塊上面的三合土攤平,拿笤帚把灑落在方磚地面上的三合土末掃到磚洞裡,看看地上沒一點塵土了,最後把藍方磚放回原處,並用力壓幾下方磚,讓它和三合土完全結合。郭中武又仔細看了看,確認放回去的方磚沒問題了,把兩把鴛鴦寶劍合在一起插入床頭的劍鞘裡。走到洗臉盆架前用毛巾擦擦手,開開屋門要走,邁出了一隻腳又走了回來,走到床前,抱了兩條被子,這才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這磚洞是郭家幾個隱藏財寶的地方之一。任誰也想不到,他們郭家竟敢放心大膽的把錢箱子藏在人來人往的書房,放在大傢伙眼皮子底下的方磚洞裡。藏錢的磚洞是高手匠人所制,連藍方磚周邊的磚縫都做得跟真的一模一樣,別說不注意,就是趴地上瞪著眼珠子細細看也發現不了異樣。而且方磚和鐵箱中間還有一個厚方塊,即便用小榔頭敲擊方磚,它也不會發出空洞的“噹噹”聲,而是和其他實心方磚一樣發出沉悶的實音。

郭中武來到大門口時,鐵腳大車早已停在了那,小張坐在大車左側車轅後頭正和四兒說話,手裡拿杆只有趕四匹牲口才用的長把鞭子。郭中武把抱著的被子扔到大車上,對小張說:“你下去,讓四兒跟我走。”小張本想跟著掌櫃出處溜達溜達,聽讓四兒替自己,心裡老大不痛快,又不敢明頂,想了想說:“四兒還得做飯,他走了,燒鍋晌午吃啥?”郭中武想都沒想的說:“讓馬嬸做飯,你給她打下手。”小張只得撅著嘴跳下大車,不情願的把手裡的長鞭遞給四兒。四兒抱歉的一笑,接過鞭子一躍上了大車,扭頭問:“掌櫃的,去哪兒?”郭中武答道:“鎮上。”四兒不再說話,鬆開系在鐵剎車把上的繩子,長鞭子在空中打個響鞭,騾子拉著大車緩緩移動。“太慢了,快點!”郭中武不滿的說。四兒高喊了聲:“駕!”手裡的鞭子狠狠抽在駕轅騾子和拉二套騾子的脊背上,牲口受痛後猛的撩開蹄子狂奔,路上的塵土隨即在車後升騰起來,宛若一條黃龍緊緊跟隨著鐵腳大車。

從西溝到鎮上得翻三四座大山七八個小山,一共要走七十多里曲曲彎彎拐彎抹角一會爬陡坡一會下險坎的嶙峋山路,只有最後出山的一段路好走,一溜都是下坡,下了這個長坡再走一袋煙的功夫便到了位於山外平原中的鎮上。鎮子的官名叫“後得鎮”,有人查遍了包括《縣誌》在內的所以官方或民間的書籍,也沒能找到隻言片語關於“後得鎮”名字來由的記載,倒是鎮上的老人一代一代口傳著這樣一個傳說。

山西有個平姓大戶,娶有一妻一妾兩房太太,大戶去世後,家產自然傳給了大太太生的大兒子,從此大太太百般刁難小妾和她生的小兒子,一年後小妾不堪欺辱,收拾了金銀細軟領著兒子離開了平家。娘倆一路向東,翻越了無數座山趟過了無數條河,有一天他們終於走出了大山,來到一處平原。此處土地肥沃,溪水環繞,北面西面皆是綿延的大山,隨時可進山打獵砍柴;東面是縣城,繁華熱鬧交通便利;南面有一條流淌了千年的河流,河水一直潤澤著這片肥沃的原野。因為北面和西面的大山阻擋住了從西北過來的大風和寒氣,所以當地要比山西老家的氣候溫暖溼潤。娘倆很滿意這個地方,便在此地定居下來,慢慢搭建房屋開墾荒地,幾年下來日子也漸漸過了起來。

小妾的兒子既孝順又勤勞,唯獨腦子不好使,用當地話說,叫不夠數。這樣的人自然不好找媳婦,她兒子一直到三十五歲才成了親,娶了媳婦後又生不出孩子,婆婆帶著媳婦到處求神拜佛尋醫問藥,折騰了幾年,在她兒子四十歲那年兒媳婦終於給她生了個孫子。兒子高興的叫娘給孫子起名,她娘說:“從這個孩子起,咱不按山西老家的輩分起名。你娶媳婦晚,生兒子也晚,這孩子就叫後得吧。”平後得和他憨厚還帶些傻氣的爹一點都不一樣,從小就聰明伶俐外加膽大,長大後除了種地還做買賣。他把從山裡低價收購的藥材、獸皮、木耳蘑菇等山貨運到新鄉、開封、洛陽、北平、漢口、上海等地後高價賣出,再把瓷器、綢緞、茶葉等運回來銷售,不到十年時間平後得就成了當地數一數二的大戶,據他長壽的奶奶講,他的家產已超過山西老家幾十倍。

平後得一生共娶了六房太太,太太們給他生了三十八個兒子,他晚年時孫子重孫子已經多得認不過來。平後得死後,平家後代們尊他為二祖,並把村名改為後得村,村裡大多是平姓子孫。後來此地漸漸繁華,村子變成了鎮,鎮名自然叫做“後得鎮”。不知道是鎮上的人懶惰,還是嫌“後得”二字不好聽,他們在提起“後得鎮”時往往用鎮上、鎮裡、鎮外代替,漸漸周圍的人說起“後得鎮”時也用鎮上、鎮裡代替。

郭中武和四兒晌午時來到後得鎮。鎮上只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大街,街兩邊遍佈店鋪,和其他豫北的小鎮一樣,這些店鋪不外乎是些瓷器店、生熟肉鋪、雜貨鋪、藥鋪、印染鋪、綢緞店、剃頭鋪、小酒館、鐵匠鋪、豆腐鋪……當然也有車馬店。鎮上只有一家車馬店,是老於四女婿開的名叫“平家老店”的車馬店。後得鎮是往來山西和河南的必經之地,進山晚了得住店,出山晚了還得住店,所以平家車馬店的買賣很好。車馬店在鎮子西頭路北,院子的大門沒有臺階和門檻,以方便客人可以把大車直接趕進院子裡。

進鎮後郭中武叫四兒把大車直接趕進車馬店大院。大院裡停了十幾輛卸掉了牲口的鐵腳大車,這些大車都滿滿當當裝滿了貨物,外面裹著防水的苫布。在門口迎客的夥計認得郭中武,見了他趕緊笑眯眯的迎了上去,邊幫著四兒卸牲口,邊把郭中武往大院正面的一排大瓦房裡讓。這排房和西邊的那排房是住人的,東邊有一個小跨院,裡頭喂牲口,從那裡不時傳出牲口的嘶鳴聲和車老闆的叫罵聲。郭中武沒進屋,心急火燎的吩咐夥計趕緊卸車,把牲口餵飽飲好,他們馬上還要走,又告訴四兒:“四兒,你讓店裡弄點乾糧,咱一會在路上正走正吃。”說完向後院走去,後院住的是車馬店老闆的家人。北面大瓦房的最西邊有個三四尺寬的小衚衕,小衚衕西面是堵土坯界牆,牆那邊原先是李**家,現在界牆已被推倒,那邊院子裡凌亂的堆了一地的瓦片、磚頭、土坯、大梁、檁條、椽子、過木以及拆下的門框等物。小衚衕走到頭往東一拐又是一個小衚衕,進去走不了幾步衚衕北面出現一個小門,未進門先聞到一股濃苦嗆鼻的中藥味,郭中武皺了皺眉,推開兩扇門板,跨步進入了後院。

這是一所小巧的四合院,北面五間上房,兩邊各有三間陪房。院子裡生了一個小火爐,爐子上坐著個藥鍋,苦澀難聞的中藥味順著鍋裡的蒸汽陣陣侵襲著郭中武的鼻腔。爐子前站了個身材高挑的姑娘,她皺著眉望著藥鍋呆呆的發愣,這個姑娘正是郭中武日夜思念的桃花。“桃花!”郭中武興奮的叫了聲。見是郭中武,桃花愣了下後又驚又喜,跟著眼圈一紅,委屈的要掉眼淚。郭中武快步走過去,輕輕拍了拍桃花的手背,小聲說:“沒事,我馬上帶你爹去黃屯看腿。於叔呢?”桃花滿眼感激看他一眼,指指上房說:“俺爹在堂屋。”說著把郭中武領進了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