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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風小了,雨也失去了剛才的瘋狂,一滴一滴少氣無力的往下落著。桃花意識到自己還在郭中武懷裡,趕緊離開,郭中武不放她走,抱著的胳膊加了些力,桃花掙扎了幾下還是離開了,坐直身子,先梳理幾下被揉亂的頭髮,又雙手摸著紅燙的臉蛋低聲說:“剛才的雷嚇死人,俺打小就怕打雷。”半天不見郭中武說話,抬頭,郭中武滿眼的柔情蜜意,靜靜的看著自己,眼睛眨都不眨。頓時一股甜蜜從桃花心底升起,臉上的嬌羞化作了溫柔和痴迷,沉醉在這濃濃的愛意中。
忽然桃花皺了眉,哀怨的說:“掌櫃的,我知道你的心,可俺不能……俺,俺配不上你。”一句話幾乎把沉浸在愛河裡的郭中武淹死,難以理解的問:“為啥?”
“俺有婆家,在我十四歲那年俺爹就給俺定了親。”說完這句話桃花先前還興高采烈的臉冒出絲哀怨,炯炯燦爛的眼神也暗淡下來,彷彿灶膛裡熊熊的烈火沒了火焰,只剩下快燃完的木炭發出暗紅的光。郭中武聽了這句話心裡莫名其妙的難受,好像她的話是一枚繡花針,順了自己的耳朵進入了肚子,這會兒那針正一下一下扎著五臟六腑,臉色自然也陰沉下來。桃花抬頭看見郭中武失望和難受的眼神,心裡竟然湧起陣陣快慰,郭中武那難受的眼色如同是半桶熱油,自己灶膛裡暗紅色的木炭給這熱油潑得熊熊燃燒起來,眼神也變得光彩奪目起來。
郭中武發現了桃花眼神的變化,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心,一時開心的如同發掘出一個寶藏,興奮的好象喝了半斤黑龍酒,飄飄然起來。可依照自己的身份目前還不能對桃花做些什麼,也不能說些什麼,嘴裡只好言不由衷的安慰:“有婆家也好。”桃花詫異的抬頭看郭中武的臉,盯視半天,從他眼睛裡讀懂了郭中武真正的含義,放了心,撲閃著大眼睛說:“十四歲那年我跟他見了面,那男的是山外鎮上楊家鐵匠鋪的老三,他們家老大老二都分出去單過,老三將來就是鐵匠鋪的掌櫃。見面那年他十二歲,又小又瘦又黃,頭髮也是黃的,鼻子下頭拖了兩桶鼻涕,要多噁心有多噁心,當時小沒當回事,到我十六那年又見了他一次,瘦得很,一身排骨,個頭長高了點,可還比我矮半頭,頭髮還是黃巴巴的,只是鼻子底下少了兩桶鼻涕。回家我嚷嚷著要退親,俺爹當時就給我倆嘴巴,說再胡說八道就打死我,我知道俺爹心疼我,怕我將來受罪,才找了他們家,可打死我我也不找這樣的人,跟他過還不如去死。今年又見了次面,見面時他們家說,找陰陽先生看過了,老三到十七歲才能結婚,他今年十六,明年就要結婚。我想好了,爹孃不管我,我自己管,到時候我就跑,說啥也不嫁他。”說完委屈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
“不用跑,我娶你!”郭中武凝重而沉靜的說,說完雙手握住桃花的手。桃花抽了抽,沒抽出來,便任他握著,看眼郭中武,眼淚吧嗒吧嗒落了下來。郭中武伸手擦去桃花臉上的淚水,安慰道:“哭啥,明天我就找媒人去你家提親,我還不相信了,我一個堂堂燒鍋掌櫃的還能比不上那個拖鼻涕的鐵匠鋪老三?放心,媒人一去你爹準保願意。”桃花停止了哭泣,紅著眼睛擔心的問:“俺爹犟得很,萬一他要是不願意?咋辦?”郭中武搔搔頭,怎麼都覺得桃花的擔心是多餘的,自己哪方面都比那個楊家的老三強得多,桃花她爹怎麼可能會不願意?想了想說:“不可能,你爹又不傻,肯定願意。”
“要是萬一不願意呢?”桃花追了句。
郭中武盯著桃花的臉,一字一句緩慢但堅決的說:“要是你爹不願意,我就帶你走。”
“去呢?”桃花瞪大眼睛問。
“重慶。我有個叔伯哥在國防部,管著給部隊採買物資,咱跟了他咋樣也餓不死。”
“燒鍋咋辦?”桃花有些擔心的說。
“燒鍋?顧不上了——”郭中武長長嘆口氣,想著如果真和桃花去了重慶,那自己家經營了快百年的燒鍋就得丟下,心裡不禁惆悵起來,眉頭也不知不覺擰到了一起。
桃花見郭中武為了自己竟然能放棄祖傳的燒鍋,心裡又是感動又是喜歡,還有一絲愧疚,慢慢依偎在郭中武懷裡,嘴裡呢喃道:“掌櫃的,你,你對我…….真好……”
“還叫掌櫃的?”
“……”
“叫哥。”
“……”
“乖,叫哥。”
“……哥……”
桃花剛顫顫抖抖吐出個哥字,郭中武早低頭吻了上去,她掙扎了下,便屈服於他熱烈而野蠻的吻。一時屋裡靜悄悄的,只聽到院子裡零落的雨聲,“啪”,外面屋頂上掉下塊被雨水浸透的泥皮。
天一亮郭中武便去找媒人。郭中武不喜歡專門以說媒拉縴為生的媒婆,她們嘴裡沒真話,為了說成媒得男女兩家的謝禮,可以把壞的說成好的,當然為了破壞競爭者的好事,也能夠把好的說成壞的。一趟說成的事,偏偏跑四五趟,就為貪圖主家的酒肉,又藉著說媒和主家要東要西,給了芝麻要西瓜,給了西瓜想甜瓜,沒個足夠的時候。郭中武倒不是心疼那些東西,關鍵是看不慣她們的嘴臉。郭中武也不喜歡閒著沒事到處串門東家長西家短瞎聊的業餘媒婆,她們只要碰到合適的茬兒就會拼命給男女撮合,一旦成功便到處宣揚:“某某某就是我說的,咋樣,多般配。人家女方本來不願意,虧了我,七趟八趟的跑,嘴皮都磨薄了,人家姑娘才嫁給他,哼,要不是,他還不定打多長光棍呢!”見了男方的家人也是一副得意洋洋趾高氣揚的模樣,彷彿人家欠了她多少大洋。郭中武理想中的媒人是那種腦子不笨,嘴會說話的利索人,她得和男女雙方都熟,到了男女兩家把資訊一溝通,雙方有什麼要求再負責傳個話就完了,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多餘事。
郭中武把認識的人想了一圈,馬嬸無疑是最符合這個條件的人選。馬嬸人麻利,嘴頭子上得來,心眼好,在郭家幹了二十多年,和郭家上上下下都處得很好,跟燒鍋上的老於也熟,還認得老於的媳婦,她去最合適。想到馬嬸郭中武抬腳朝她住的小跨院走去,走半道停了腳,肚子裡罵自己糊塗,馬嬸的二閨女生孩子,她去伺候閨女住月子,早跟自己請了假,現在她住的那個跨院就剩下桃花一個人,這也是桃花晚上敢來燒鍋看自己的原因。而現在的西溝除了郭家和燒鍋的夥計,其他的住戶死的死遷走的遷走,除了馬嬸再找個能說會道又牢靠的女人比登天還難。郭中武嘆口氣,心說,急事緩辦,緩事急辦,反正那個鐵匠鋪的老三到明年才能娶桃花,馬嬸伺候個月子頂多用一個月,現在都走了五六天,過個二十多天也就來了,怎麼也耽誤不了事。郭中武便在家耐著性子等馬嬸回來,這一等就等了一個多月,馬嬸直到八月初五才回來。
馬嬸前腳剛進她的屋,郭中武后腳便跟了進去。雖說馬嬸是郭家的傭人,但她心眼好人勤快,郭家一家老小都挺喜歡她的,郭中武又是她從小帶大的,現在父母叔嬸都沒了,心裡把她當成了半個親人。因此一進屋也不容她收拾床鋪,把自己跟桃花的事簡單說了一遍,末了請她給自己做媒。馬嬸哈哈一笑,對郭中武一挑大拇哥:“行,掌櫃的,好眼光,桃花那姑娘沒得說,那模樣那身條誰比得上?怕是方圓百里也找不到恁好看的人。人還勤勤,打她住進這個院子,就沒讓我掃過地挑過水,嘴還甜,跟我說話不喊嬸不張嘴,見面就笑。光是長得好看嘴頭子甜還沒啥,俺最看上的是桃花的秉性,心眼好懂事,不藏奸不使詐。你都不知道,桃花每次從家裡帶來的好東西都拿出來給我吃,真是大方。現在這樣的閨女可真不多,你找了她,馬嬸我保管恁兩口將來過得樂樂呵呵。我都說那天我得去跟你提提這事兒,沒想到你倒先跟我說了,呵呵,告訴你,別人的事兒我管不管都中,你的事兒我是管定了,這杯喜酒也喝定了……”
郭中武見她囉囉嗦嗦還要往下說,趕緊打斷她話頭:“馬嬸,我是這麼想的,我想這事不能先跟於叔說,他脾氣倔,要是他張嘴說不願意,那這口可就封死了,咱這事兒也不好辦了。我的意思是先和桃花她娘說,把她娘說願意了,再讓她娘跟老於說,這事就八九不離十。你看咋樣?”“中,我看這法不賴。”馬嬸點點頭表示同意。“夜長夢多,要不你現在就去桃花溝?”郭中武話音剛落,馬嬸哈哈哈笑了起來,用手指指外面:“現在?現在我可不去!你看看現在啥時候了,現在走,到了桃花溝也半夜了,俺一個婦道人家,又上了歲數,一個人走山道,你是不是想讓狼吃了俺?我看掌櫃的是想媳婦想迷了,只要媳婦,其他啥也不管。”說完抿了嘴又笑。郭中武看看外面,果然天已經暗了下來,現在讓馬嬸去桃花溝的確不合適,訕訕一笑:“等了你一個多月,都快把我等死了,我急,急糊塗了。那馬嬸你明個一早走,我黑夜把東西都給你準備好,再叫小張把驢喂好,明個你騎了驢舒舒服服穩穩當當的去,咋樣?”馬嬸笑說:“中,放心吧,明個俺早早就起來,肯定不耽誤你的事兒。”郭中武接著又和馬嬸商量了會兒才離去。
八月初六馬嬸起了個大早,郭中武也早早起來了,親自去牲口棚裡牽了毛驢出來。把一條供人乘坐的氈毯在驢背上鋪好拴牢,氈毯兩邊有口袋,一個裡面放了幾包點心,一個裡面放了條郭家廚房自己醃製的羊腿。他把馬嬸攙上驢背後又在驢身上掛了一罈黑龍酒,這才牽了牲口送馬嬸出來,一直把她送過木橋。
馬嬸快晌午時到了桃花溝,沒怎麼費勁便找到了桃花家。桃花娘正在廚屋做飯,她認識馬嬸,見馬嬸冷不丁來了嚇了一跳,以為老於出了事,看到馬嬸臉上笑眯眯,才放了心。馬嬸見她愣愣的,笑說:“咋了嫂子,不認識俺了?也不讓俺進屋?”桃花娘連忙說:“看你說的,咋能不認識你呢,我還以為俺桃花他爹有啥事兒呢,就犯了癔症,快來屋吧,大妹子你輕易也沒來過。”馬嬸把點心、羊腿、黑龍酒都卸下來,讓桃花娘幫著往屋裡拿。桃花娘詫異的問:“這是咋了?有啥事兒?”“嗯,有事兒,有好事兒。”馬嬸笑呵呵的說。
進了屋桃花娘忙著讓座倒水,馬嬸坐好後把來意告訴了桃花娘,桃花娘皺皺眉:“讓大妹子你費心了,我先替俺家桃花謝謝你。按理說,人家郭家少掌櫃的條件好得很,俺桃花要嫁了他那是攀了高枝,可俺桃花有婆家的,早定了親,明年就出嫁了,咋能再給別人說?東西你還捎回去,跟少掌櫃的好好說說,就說俺桃花有人家了,沒那個福分,配不上他,還讓掌櫃的別生氣。”馬嬸早知道桃花娘會這麼說,漫不經心的問:“桃花定的是哪家的孩子?”“山外鎮上楊家鐵匠鋪的老三。”
“嗯?他?”馬嬸皺緊了眉,張張嘴似乎要說什麼又不能說,桃花娘見她這樣,心提了起來,聽馬嬸口氣好像這個楊家老三有什麼毛病,眼巴巴看著馬嬸,希望她把話說囫圇。終於馬嬸猶豫了幾下說道:“按說這話我不能說,可誰讓我跟老於哥都在郭家幹活呢,論起來咱還是近的,我不能看著咱家桃花往火坑裡跳。你不知道,俺家的二閨女嫁到了鎮上,她婆家跟那個楊家的鐵匠鋪隔三家,他鐵匠鋪家的事兒啥不知道?那個老三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黃巴巴乾瘦乾瘦,走在道上向來沒有快過,慢騰騰的,跟八十歲的爺一樣,他才十五六呀!正是活力旺的時候,可他那有一丁點年輕人踢死蛤蟆弄死猴的精神勁兒?知道為啥不?他有肺癆!他家天天給他看病,老三把藥當飯吃,鐵匠鋪掙下的大洋差不多都送了藥鋪。”“真的?這是真的?”桃花娘倒吸了口涼氣,感覺渾身上下冰涼一片,血都凝結了,心臟也害怕的要停止跳動。“看嫂子說的,這話誰敢瞎說?也就是你,換了別家的姑娘我才懶得說呢,她嫁過去受不受罪關我啥事兒?”馬嬸微微繃了繃臉,有些不高興的說。
“哎喲我可不是那意思,她馬嬸你可別多心,不相信誰也不能夠不相信你。是我猛一聽你這話嚇了一大跳,幸虧大妹子你跟我說了,我的老天爺,要不是俺桃花真嫁過去,俺的娘呀!一輩子就毀了。你先坐著,我這就給你做好吃的。”說著就要出去。馬嬸站起來攔住了:“吃飯不忙,你看我給桃花說的這媒咋樣?”桃花娘想了想說:“按說我們桃花配人家少掌櫃的是高攀了,可他歲數太多,都三十了,比俺桃花整整大一輪,這,這有些不太般配吧。”馬嬸呵呵一笑:“大十二歲算啥?那也叫大?老夫少妻多了去了。你知不知道蔣總統?她娶了個媳婦,哦,人家那不叫媳婦,叫,叫夫人。他夫人叫宋啥玲,比蔣總統小了二十多歲,他夫人還在外國留過洋會好幾國的外國話,聽說長得還好看,不照樣嫁了大她二十多歲的總統?這男人呀,越有本事取得媳婦歲數越小。話又說回來了,你是沒見過少掌櫃的,面相年輕的很,別看三十歲了,外表看也就二十二三,跟桃花站一起,般配的很,再瞧不出大十幾歲。”
“為啥?為啥少掌櫃的恁年輕?”桃花娘感覺不可思議。
“為啥?人家條件好唄兒,吃得好穿得好,保養的好,少掌櫃的打小又沒幹過啥活,先是去留洋,留洋回來不是做生意就是當官,那咋能不年輕呢?再一個他家是做黑龍酒的,這黑龍酒養人,天天喝能不年輕?嫂子是沒見過他的手,人家掌櫃的那手白嫩白嫩的,比大姑娘的手還細膩,咱小老百姓跟人家咋比?咱天天頂著個大太陽下地幹活,吃的也賴,能不老?你看看咱身邊的人,哪一個不是三十多點就老得不成樣了?”見桃花娘沒話說馬嬸又說:“現在是個好機會,他家燒鍋的買賣不是太好,郭家現在不拿大,少掌櫃的上面又沒有爹孃,桃花嫁過去就是內當家的,管錢櫃,管夥計,到時候連我都得聽桃花使喚,多好!哪找這樣的好事?要是現在不願意,等過個一年半載的燒鍋緩過了勁兒,或者少掌櫃的改了主意,娶了別的姑娘,那咱桃花可就太虧了。說句公道話,就掌櫃的這條件別說娶個小十幾歲的姑娘,就是娶縣長的小姐也沒啥。我聽說少掌櫃的在重慶做生意時,叫國啥部?對,是國防部,國防部有個啥長的小姐看上了他,要招他做上門女婿,要不是老掌櫃的出事,他早成親了,聽說那小姐現在還老給少掌櫃的寫信。嫂子,這種事得乾脆,得快。要不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這種好事兒都是碰得,過了茬口再想找這樣的人可比登天都難。”
馬嬸的一番話說動了桃花娘,桃花娘緊張起來,也感覺桃花嫁了燒鍋掌櫃的是佔了個天大的便宜,得趕緊定下婚事,否則人家掌櫃的隨時有改變主意的危險,她緊盯著馬嬸說:“倒真是個好機會,可桃花到底是定了親,要嫁少掌櫃的,得先退親,再說怎大的事兒,我還得跟桃花他爹商量商量。他爹到月底就回來了,要不等月底我跟他爹說了,再給你回個話,大妹子你看咋樣?”馬嬸知道郭中武著急等不到月底,想了想說:“這事可不敢等,一等不知道等出啥結果,後晌我得回燒鍋,我看你乾脆找個人跟我一塊回去,到燒鍋跟老於哥說家裡有事,讓他回來,你跟他一說不就齊了?”“行,我聽大妹子的,你看光顧著說話了,還沒做飯,等著大妹子,嫂子給你做飯去。”桃花娘說完趕緊去廚屋給馬嬸做飯。吃了飯,她喊來一個叫大奎的本家侄子跟馬嬸一道回燒鍋。
送馬嬸回來郭中武心裡一個勁胡思亂想,一會兒想桃花她娘會不會願意?一會兒想桃花娘願意她爹不願意咋辦?一會兒又想要是她爹孃都願意了就馬上收拾新房,一入冬就典禮……一前晌翻來覆去就想這些,燒鍋的活兒也沒心思幹。後晌郭中武和桃花在燒鍋院子裡晾晒藥材,他心裡盼著馬嬸趕緊回來,隔會兒朝大門看看隔會兒朝大門看看。
後半晌終於從院門外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郭中武心說肯定是馬嬸回來了,滿心的歡喜,只是歡喜裡頭又帶了忐忑,生怕馬嬸帶來壞訊息。在他的期望和不安中從大門外跑進來一個人,來人是郭家的廚子四兒,郭中武連忙問:“馬嬸回來了?”跑的氣喘吁吁的四兒迷瞪著眼回說:“馬嬸?俺不知道呀!馬嬸來沒來沒看見,反正炮樓的韓班長是來了。”郭中武有些失望:“他來了?他來幹啥?在哪兒?”四兒抹了把腦門上的汗:“誰知道他來幹啥,一開始在屋裡等你,聽說你在燒鍋,要來找你,我趕緊先來報信,人就在後面。”郭中武看眼桃花,衝曲房一努嘴,緊張兮兮的說:“桃花趕緊,趕緊去曲房藏起來。”見桃花一溜煙跑進了曲房,這才去院門口迎接韓班長。
韓班長名叫韓潮,是在西溝協助日本兵守衛炮樓的保安隊的一個班長,藉著日本人的勢力狐假虎威,擅長吃拿卡要,敲詐勒索,郭中武為了燒鍋的安全和他拉上了關係。結交韓潮的目的有二,一,透過韓潮的通融讓日本人少徵收燒鍋的款、糧以及勞役;二,日本人找燒鍋麻煩時他能夠從中說和,減小燒鍋的損失。請韓潮幫忙的代價是每個月燒鍋給他三塊大洋。這傢伙貪得無厭,除了每個月必要的大洋外還每每以各種藉口向燒鍋上要東要西,恨不能張開大口把燒鍋整個吞入肚中,凶狠狡詐貪婪的性子比他的日本主子更甚。郭中武還沒走到門口,韓潮已進了院子。韓潮三十多歲,中等個頭,穿身淡黃色軍裝,腰裡扎條黃牛皮帶,右肩斜跨條帆布子彈帶,裝手榴彈的帆布包帶也斜挎在肩膀上,子彈帶和手榴彈包束在皮帶裡面。牛皮帶左面掛一黃刀鞘,裡面插著把刺刀,右面掛了個不知從哪弄來的日本人的軍用水壺,身上背杆半新不舊的漢陽造,腿上的綁腿打得整齊利索,白棉布襪子外頭套雙黑布鞋。頭上沒戴帽子,留平頭,頭頂微禿,圓胖臉,濃眉大眼,長睫毛下的黑眼珠分為精神。外表看一身正氣滿面春風,觀之可親,只偶爾一笑,眼角眉梢會露出些許奸詐。韓潮沒有一般保安隊員的邋遢骯髒,鬍子颳得乾乾淨淨,軍裝收拾的麻利整潔,就連腳上的布鞋也沒一點灰塵,應該是撣乾淨才進得院子。
由於天熱他解開了軍裝最上面的兩粒釦子,右手拿著自己的帽子不停扇風。郭中武臉上早堆滿了笑:“韓哥來了,走走走,往家去,今兒個可別走了,我讓四兒弄幾個菜,咱哥倆好好喝他幾盅。”韓潮用帽子用力扇幾下,也笑著說:“屋裡多熱,咱在那大槐樹底下說會兒話就行了,今年這天兒邪勁兒大,都八月了還怎熱。”說著邁腳朝大槐樹走去,郭中武本來想把他打發到家裡,好讓桃花出來,見他這樣也只得跟著。倆人來到大槐樹下,韓潮摘下身上的槍,倚在大槐樹上,郭中武一疊聲吩咐四兒拿凳子擺桌子上茶。四兒也真麻利,很快給他們一人拿來一張小凳子,並在二人中間擺了個小矮桌子,又拎來壺茶,每人面前倒碗**茶,笑著對韓潮說:“韓班長喝茶,這水不熱不冷,喝了最解渴。”說完站到一邊聽招呼。
韓潮說句:“這小子行,眼裡有話兒。”把手裡的帽子放桌上,拿起茶碗“咕咚咕咚”喝個底朝天。見郭中武想給自己倒茶,擺擺手阻止,自己拎起茶壺把茶碗倒滿,又一口氣喝了半碗,這才把茶碗放桌上,用手擦了擦嘴角說:“今兒個可不敢在你這喝酒,黑夜有我的班,當班不讓喝酒,這是日本人的規矩。別看炮樓的老大春田太君待見我,越是待見,越是不能炸刺兒,炸刺兒沒好處,下面的弟兄們不服你不說,還容易挨黑磚。不過真有哪個兔崽子敢給我撂黑磚,老子我也不怕!誰叫春田太君他離不開我呢。”說著拍拍腰裡的日式軍用水壺:“這玩意是春田太君送我的,炮樓裡除了日本人就我一箇中國人有,為啥?日本人幹不了的事我能給他幹成,他春田太君想要得東西我就是鑽天入地也能給他找到,嘿嘿,他離不開咱。”說完得意的笑笑,一手接過郭中武遞過的香菸,一手往口袋摸,摸半天一皺眉,嘴裡自言自語:“這火咋忘帶了?煙也沒了。”
郭中武劃根火柴幫他點著煙,自己也點上,扭頭衝四兒說:“四兒,去我屋裡,床頭桌上剩下的兩盒‘哈德門’都給韓哥拿來,再拿盒洋火。”四兒應了聲去了,很快拿來兩包香菸一盒火柴。郭中武衝韓潮努努嘴,四兒便把香菸和火柴往他口袋裡裝,韓潮嘴上裝模作樣說著:“這咋行,這咋行,你瞧,你瞧,太不好意思了。”身子卻坐著紋絲不動,任由四兒把東西裝進他口袋裡。郭中武一笑:“拿著拿著,自己兄弟客氣啥?”說完又試探著問:“韓哥來是不是炮樓上又有啥事兒了?”韓潮抽口香菸,讓煙從鼻孔裡噴出,眯縫著眼說:“沒事,炮樓上沒事,倒是春田太君有事兒,是好事兒,知道不知道?春田太君要升了,馬上大尉升少佐,調縣城當警備司令。春田太君說了,到時候調我進城去保安總隊當警備排長,排不排長的我不在乎,能跟著春田太君就行,跟他一年多了,都熟了,要是冷不丁一離開還真不習慣。”(注:哈德門是民國時期的一種香菸,青島捲菸廠於1992年復產。)
韓潮說完猛抽幾口眼,扔掉手裡的菸屁股又說:“要說這春田太君是真虧,原先在綏遠在山西,打了多少年仗?立了多少功?就因為這兒……”說著用手一指右膝蓋:“中了一槍,落了個殘廢,其實毛病不大,就走路有點瘸,這不,由野戰師團調到治安師團不說,還一直升不上去,大尉都當了多少年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別看春田太君才是個大尉,可比好些個少佐、中佐的資歷都高,好多比他官大的軍官見了他還得給他鞠躬,他原先在縣城當副司令的時候壓根不**那個**少佐秋山,秋山也拿他沒咒念。後來還是上頭看秋山為難這才商量著把春田太君調到了西溝警備所,要不是春田太君看西溝炮樓還有些油水,說聲不來,誰能奈何得了他?你不知道,他的戰友和軍校同學現在厲害的很,有的在師團有的在司令部,上頭輕易也不敢找春田太君的麻煩。”
說了一通話韓潮又渴了,把面前的半碗水喝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門:“看我這記性,說是來找你郭掌櫃幫忙的,差點倒忘了。”郭中武連忙問:“啥事兒?說,咱兄弟啥關係?說啥幫忙不幫忙的,多外氣?”韓潮嘿嘿一笑:“那我就不見外了,俺媳婦的內弟,就是俺小孩舅,才得了個兒子,馬上要吃麵了,我最近手氣不好,老輸。”說著拍拍口袋:“兜裡就剩幾個看門的銅子兒了,錢家裡倒是有,可你嫂子那脾氣你還不知道,這大洋只能進不能出,也是不得已,才衝兄弟你開這個口。”說完嘿嘿一笑。郭中武從口袋裡掏出幾塊大洋,站起來走過去,彎腰往韓潮兜裡塞,韓潮也站起來,手裝模作樣往外推,嘴裡說著:“要不了那麼多,一兩塊就夠了,兄弟你給太多了。”推讓了幾下也就由郭中武放入自己兜裡。他這才滿意的一笑,扣上帽子又拿起倚在樹上的槍背到身上,對郭中武說:“那我走了,兄弟有啥事兒去炮樓找我。你去也中,讓四兒去也中,行了,你快忙吧,耽誤了你半天。”說完轉過身朝門口走,郭中武趕緊後面跟著送。(注:銅子是銅元的俗稱,民國末期二百個銅元兌換一塊銀元。)
走了幾步,韓潮停了下了,扭頭對郭中武說:“還有個事兒,俺老丈人想喝你的黑龍酒,可這黑龍酒太貴,他那兒買得起……”郭中武連忙說:“這算啥事兒?咱這就是有黑龍酒。四兒,去,跟於叔說,就說我說的,拿壇五年的黑龍酒,快點。”很快四兒抱了壇黑龍酒跑過來,郭中武笑著對韓潮說:“還讓四兒給你送到炮樓吧,十幾斤的酒,怪沉的。”韓潮先道了謝,然後說:“我不回炮樓,得先回趟家。”“那讓四兒送你過橋吧。”說著送韓潮離開,直到看不見韓潮和四兒的影了才趕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