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海天愁浪洗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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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海天愁浪洗蒼穹
第十五回 海天愁浪洗蒼穹
夕陽把海水映得血一樣殷紅,潮水一浪一浪地拍打著海岸,如人的心一般,毫不平靜。海邊徘徊著一個憔悴的影子,在沙灘上留下串串凌亂的腳印。
印月說,把他抬進水月庵中以後,他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天之中,一切都改變了。沙灘上所有的痕跡都被潮水沖刷得乾乾淨淨。這個島嶼並不大,但無論他怎樣尋覓,再也找不到蔣靈騫的蹤跡。空蕩蕩的海灘,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她若是死了,總會留下屍身——沈瑄存著萬一的希望這樣猜想,或者只是出了什麼事,所以她遠遠地走開了,將來一定還會回來的。只有懸崖邊上掛著的半截飛雪白綾,迎風飛舞,彷彿幽怨的離魂。
遠遠的,印月招呼他回去了,她那件月白色的僧袍,在晚風中飛揚。沈瑄每次看見印月,都忍不住出上半天的神:這難道是冥冥中天意在捉弄自己?為什麼印月的面目,竟然和離兒如此相似?第一次看見她時,沈瑄把她當作了離兒。這個謹慎的出家人大驚失色。但是不一會兒,沈瑄就知道,容顏可以相似,但眼中的神情卻是千差萬別的。印月的眼神淡漠而空濛,看任何東西都心不在焉,好像在望著遠處的什麼,何來離兒的靈動幽深?
印月是個帶髮修行的女尼,已經頗不年輕了。雖然長年幽居的虔誠生活,使得她的臉上籠罩了一層純真無瑕的容光,將歲月的鑿痕輕輕掩了去,但她究竟不是少女了。她說她在這遠離大陸的無根島上,已住了十七年。
那她為什麼會像蔣靈騫呢?沈瑄很想探問一下。但印月太冷漠,雖然認真照料他,卻一句多的話也不肯講。她甚至從來沒有問過,沈瑄是誰,為什麼會到這裡來。水月庵小小的三間廂房,只有她一個姑子,她每天燒燒香,念念經,讀讀書,彈彈琴,數著日子一天天溜走。
海上升明月,沈瑄問印月要了火盆和紙錢,來到海邊那個懸崖上。紙灰晦暗的幽光與天上寥落的明星混在一起。沈瑄覺得,他是在焚燒自己的心,將它也燒成縷縷青煙,在風中盤旋、迴盪、消散。
“不要臉的尼姑,你如何對得起我徒弟!”遠處傳來陣陣叫罵,沙啞的聲音幾乎要把整個無根島都掀翻了。沈瑄愕然,收拾了火盆,匆匆趕回水月庵。
庵門緊閉著,門前一個青袍老者,白髮白鬚,滿面紅光。他拄著青藤柺杖,一邊罵一邊跺腳。沈瑄記得下午曾在島子的後面與這老人打過一個照面。印月說,這老人姓曾,是無根島的另一個居民,言語間並沒有厭憎之意。不過這老人講出來的話也太不客氣:“印月,你當初死也不肯嫁給我徒弟,我只當你真的守節!青天白日,竟然在觀裡收留了小白臉。你還知不知羞!”沈瑄可也聽不下去,道:“老先生,你這樣講話太過分了吧?”
那姓曾的老人更不答話,舉起柺杖就向他頭上砸來,沈瑄輕輕避過。只這一個動作,沈瑄就看出這老人沒有武功,不覺暗暗寬心。
就在這時,庵門開了條縫,印月擲出一件東西來:“我是看見了這個,才收留他的。你若不服,就帶了他去好了。”說完又把門緊緊閉上。
黑暗之中,看不清是什麼。老者把那東西搶過來,愣了一會兒,忽然異常和藹地對沈瑄道:“公子跟我來好了!”
沈瑄也看出,印月今晚沒有留自己的意思了,只得跟了那老人去。
那人的住處在小島背面,幾間木屋,院落裡種著蔬菜。老人點亮油燈,細細檢視那件東西。沈瑄瞧出,那是葉清塵給他的木雕鬼臉,一向被他系在腰上。“想不到葉大哥的勢力,居然遠達這偏僻海島。”沈瑄想。
“清塵好不好?”老人向沈瑄詢問。沈瑄聽他喚“清塵”,料想是葉清塵的長輩,道:“回伯父,葉大哥一向很好。”
老人又道:“他娶沒娶妻子?”沈瑄道:“還沒有。”
老人搖頭嘆道:“咳,七年啦,七年啦,全是那尼姑害的!”
沈瑄莫名其妙,葉清塵不娶妻,和印月有什麼關係。他隱約看出,印月和這老人都是好人,可兩人的關係又透著十分的古怪。
老人又道:“你有他的這件信物,又叫他大哥。你是他什麼人?”沈瑄道:“晚輩和葉大哥是結義兄弟。”
老人顯得十分歡喜:“清塵看重的人,一定不錯。”他舉起油燈,又細細檢視起沈瑄來,忽然叫道:“咦……”沈瑄知道他驚奇的是什麼:“伯父,晚輩受傷已久,本來就活不了幾天啦!”
老人大搖其頭:“年紀輕輕的怎麼講這種話!”說著一隻瘦稜稜的大手就搭在了沈瑄背上。沈瑄只道他根本不會武功,毫不防備。不料一股雄勁的暖流,源源不斷地走遍了他的奇經八脈。他這時要推辭也來不及了,只覺得這些天煩亂衝突的氣流漸漸平息,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這老人的內功明明與葉清塵是一脈相承,只是修為更加深湛。
一個時辰之後,沈瑄清醒過來,向老人道謝。老人皺著眉頭,深為憂慮:“我還是救不了你呀!”沈瑄淡淡一笑,不以為意:“伯父為我耗費功力,晚輩感激不盡。只是晚輩命數如此,又有何憾。”
老人道:“你究竟是誰,怎麼來這的?”沈瑄見這老人遠遠不似印月冷漠,遂大致說了受傷被人追捕,漂流至此的經過,又道:“晚輩的妻子下落不明,多半已然仙去。晚輩若能早一點追上她,很是心滿意足。”
“可嘆,可嘆!”老人聽得唏噓不已,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又道,“不行!殉情固然很好,但你要就這樣死了,將來清塵知道,豈不怪死我!我決不讓你死。”“伯父不用費心。”沈瑄微笑道。“不行不行。你萬萬不可以死。”老人踱來踱去,揪著自己的白鬍子,焦急不堪,“我救不了你,那可怎麼辦!”
沈瑄閉目不語,忽聽的老人道:“這是什麼?”原來那本黃皮冊子從沈瑄懷裡露了出來。他來不及阻止,老人就一把搶了過去:“《江海不繫舟》?”他匆匆翻了幾頁,頓時眉飛色舞起來,“好呀好呀,這就是好藥方子嘛!這是煙霞主人留下的一本武功祕笈,就照著它練!”
沈瑄不語。老人遂興致勃勃地解釋道:“莊子有云:‘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然若不繫之舟。’不繫之舟,遨遊江海,正是武學的玄妙境地。你大概還不知道,煙霞主人叫做沈醉,是幾十年前的一個武林泰斗、洞庭派的開山祖師。他的玄門內功最是正宗。你照著這本《江海不繫舟》好好練練,多半能把傷治好。搖頭幹什麼?他姓沈,你也姓沈,可說是一家人。你練他的功夫正是理所當然。快快,馬上開始練!”
沈瑄道:“伯父,晚輩早不存生意,是不會練這本書的。”他雖然說得平淡,語意卻甚是堅決。這些天來他記起蔣靈騫臨終時叫他練功、復仇的話,有時也會翻翻這本《江海不繫舟》。這本小小的冊子,是離兒以生命換來的,書皮上還濺著兩人的血。他一看見,便是揪心的痛楚,哪裡還能練!他只是把它卷在那段飛雪白綾裡頭,當作蔣靈騫的遺物細心儲存著。至於他自己,早已準備快快離開這個寂寞的人間了。
老人見他不允,皺眉道:“真是死心眼!”眼珠子一轉,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沈瑄道:“伯父是葉大哥的授業師父。”
老人沒想到他回答得這麼爽快,倒是一愣,旋即恨恨道:“葉清塵這小子,叫他不要說師父是誰,這等不聽話!”沈瑄道:“葉大哥倒是從來不肯說自己的師承。是晚輩自己猜出來的。”沈瑄聽過老人的話,早料到他和葉清塵淵源頗深,又見識了他的內功,故而猜到。只是在這海外荒島居然得遇義兄的師父,卻也真是奇緣了。
老人笑道:“清塵的武功很好。他的師父居然是個一點功夫也沒有的人,你可也萬萬想不到吧。”言語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涼。
其實沈瑄已經想到,這老人根本不是不會武功。以他的深湛內力,從前應當是個絕頂高手。但是他手足癱軟,明明是被人廢去功夫。也許正因為這個緣故,他才避居荒島,也不讓葉清塵對人提起自己。
“老朽姓曾,名叫曾憲子,你年紀尚小,說給你聽也無妨。清塵是我惟一的徒弟。二十二年前老朽最後一次回中原時,遇見了他。他本來是孤兒,在蘇州城裡要飯,被丐幫的幾個花子欺負。老朽看他頗有幾分骨氣,就帶了回來,慢慢**。名為師徒,其實如父子一般。”沈瑄點點頭。
曾憲子又道:“你是清塵的義弟,我自然不能不管你。可是你現在一心要死,叫我將來如何向清塵交代?”沈瑄道:“曾伯伯,你對我很好。我命中註定無壽,哪裡怪得到你。”
曾憲子不理他,只是一味哼哼道:“清塵啊清塵,你這個義弟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師父無能,師父救不了他。師父以後還有什麼面目見你!”他說著說著,居然掉下淚來,“清塵啊,師父不能等你回來了!”竟然拿出一柄匕首,向自己頸中刺去。
沈瑄慌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曾伯伯,你這是幹什麼!”曾憲子道:“你要死,我又攔不住。只好趕在你前面死掉。”沈瑄急了,慌忙道:“曾伯伯,你若因我而死,叫我又何以自處!”曾憲子眨眨眼,道:“除非你答應我,練那本書上的內功,把你的傷治好。”
沈瑄這輩子也不曾想到過,有人為了要他練武,竟會以死相逼,何況這人還是剛剛相識。曾憲子見他發愣,又補說道:“我說要死,可不是嚇唬你。老朽在這世上,罪孽深重,早是多餘的人。卻不像你,大好青年,死了可惜。你不想想,你的妻子只是失了蹤,又不一定真死。要是她今後找了回來,問老朽要人,難道要老朽指個墓碑,說你丈夫就在這裡,進去見他吧——那老朽真不如去死算啦!”說著又往刀尖上撞去。
沈瑄雖不相信曾憲子真要尋死,可他秉性善良,見不得人這樣,只得無奈道:“曾伯伯,我答應你啦!”曾憲子計策成功,掩飾不住得意之色,微笑道:“這就對啦!尋死,那是很容易的。能堅持活下去,才是大英雄,真勇士。”
沈瑄聽見這話,不由得心中一凜。
從那以後,沈瑄就在曾憲子的小木屋中住了下來,在曾憲子的監督下,每日修習《江海不繫舟》上的洞庭派內功。他曾經以為,自己的傷這麼重,練了這本書也未必能好,到了半年之期,照樣可以血盡而亡。然而他祖父留下的這本祕笈,真的是絕世奇功。他體內凌亂的氣流漸漸歸順,陰陽合一,吐血的次數越來越少。到了後來,不僅舊傷再不發作,內力更是大長。他也曾經希望,蔣靈騫會回來與他重聚。他每天在那片沙灘上練功,夕陽西下時,就幻想她出現在海上,踏著浪端奔向自己,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然而這樣的情景,也從來沒有成為現實。
他只是不肯相信,她真的已經永遠消失在這片大海之中。但他現在也已不再去想殉情。每到月圓的時候,他就在懸崖上燒一串紙錢,雖然天人永隔,也算是長相廝守。
曾憲子的性情慷慨灑脫,頗像葉清塵,沈瑄與他相處甚好,若是練習《江海不繫舟》遇到不解之處,就向曾憲子請教,兩人一同商榷。曾憲子問過沈瑄的師承。沈瑄說明了自己的身世,但提到師父,只好說沒有。第一個教他習武的人是父親,可惜那時他太小,沒學到什麼。後來樂秀寧指點過他洞庭功夫,蔣靈騫則以天台的輕功劍術相授,但這些人與他也沒有師徒名分。其實還是吳劍知教他的最多,可是這個舅舅始終不肯收他為徒,還將他趕出三醉宮。現在只怕也認定他是洞庭派有史以來最不像話的門人。
“你乾脆拜我為師吧!”曾憲子道。沈瑄不允。“是了是了,”曾憲子恍然大悟,“你終歸是沈家的傳人,還是好好練你爺爺的功夫!”
《江海不繫舟》最後附有兩頁歌訣,看來與前面的毫不相干。沈瑄和曾憲子討論了好幾日,也沒得出結果,最後曾憲子說這看來根本不是什麼內功心訣,倒像是劍法。
自從搬到小島後面,沈瑄就極少見到印月。一來印月過慣了深居簡出的日子,不搭理外人,二來沈瑄也不想看見她那張酷似蔣靈騫的臉,怕徒然引起傷心。沈瑄偶爾路過水月庵,會聽見印月在裡面彈琴。他逃到這無根島上來時,琴不在身邊,許久不彈,十分技癢。想問印月借來弄曲,可又不敢。印月的琴技算不得高明,彈來彈去就是幾首梵音咒,當真心如止水。可是這一天,沈瑄突然聽到了一曲《長相思》!
印月的歌聲很細弱,顫音從絲絃銳聲的罅縫中流露,一聲一聲地傾吐幽怨。
“日色慾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時橫波目,今作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
當日在洞庭湖畔,葉清塵也唱過一曲《長相思》來著。這是為什麼?還有那一日曾憲子在水月庵門口說的話……
“清塵沒有將這件事告訴過你麼?”曾憲子道。沈瑄搖搖頭。
曾憲子嘆道:“是不好說。他都不告訴你,我也不能告訴你。再過三年他就回來了,一切走著瞧。”
第二日,曾憲子就搬回一架古琴,問沈瑄要不要彈,卻是他向印月借的。沈瑄原以為曾憲子和印月水火不容,沒想到印月倒很給曾憲子面子。曾憲子一向她開口,她立刻就答應了。
沈瑄把琴擺在海灘上,一曲一曲地彈著,就像在天台山上那個夢一樣的夜晚,他為離兒彈了整整一夜的琴,直到月亮沉到西邊的幽谷裡。
那《五湖煙霞引》他早已彈得很好。曾憲子捋著鬍鬚,像葉清塵一樣聽得如痴如醉。三天之後,他忽然撿起一根樹枝,跟著沈瑄的琴韻,慢慢比畫起來。沈瑄大吃一驚,因為曾憲子的劍法跟琴譜上表明的十分相似,但意蘊更加高遠玄妙。
曾憲子道:“我覺得你這五首曲子,表達的是劍的意思。”
這《五湖煙霞引》,先是被沈瑄當了純粹的琴譜,可惜怎麼也彈不出。後來樂秀寧看出,琴譜的筆畫表示著劍招,當是一套劍法,所以又當了劍譜練習。只是未有心法,這《五湖煙霞引》劍法,總看不出有什麼奇妙之處。不過沈瑄有時無意中使出一兩招來,每奏奇功。蔣靈騫曾經斷言,《五湖煙霞引》是一套絕妙的洞庭劍法,可惜沒有心法練不成。
“誰說沒有心法?”曾憲子道,“心法不就在你的琴聲中麼?”沈瑄一怔,似乎有些明白,卻還未完全理解。
曾憲子道:“再來一遍,好好看我!”曾憲子又跟著沈瑄的琴聲舞起來,他舞到一半,沈瑄忽然大叫一聲:“我懂了!”
心法真的就是這琴聲,劍意與琴意相通。琴聲的節律,表示劍風的緩急。琴聲的情感,表示劍勢的趨避。高渺處靈動快捷,深沉處樸拙渾厚。然而在音樂中暗藏劍術心法,這卻是亙古未有之事。不僅要學者懂武功,更須精通音律。本來要想彈得出這曲子,就須是琴中高手,遑論體會其中境界。而要把音樂帶回劍術中去,又須得有深厚的武學造詣,所以沈瑄若不得曾憲子指點,還是想不到。
“劍中有琴,琴中有劍;劍即是琴,琴即是劍。於琴於劍,都是人間極品。這樣的東西,也只有洞庭派的人想得出來。”曾憲子嘆道。
卻不知是洞庭的哪一位前輩,留下了這樣的劍法琴曲?沈瑄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劍是我練的,琴是我彈的。倘若我對琴曲的理解有偏差,那麼練出來的劍法也就不對。換句話說,每一個人都能彈出不同的《五湖煙霞引》曲,也能練出不同的劍法。那麼,這心法豈不是沒了準頭?”
曾憲子道:“劍術和琴曲一樣,本來就是人心的體驗。同一劍法,千人千面並不稀奇。”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你說得有理,琴曲畢竟太虛渺,不如文字踏實。單靠它來決定心法內容,風險太大。”
沈瑄把《青草連波》又彈了一遍,忽然想起,道:“《江海不繫舟》後面那幾句歌訣,倒和這套曲子意義相符。”
曾憲子撫掌大笑道:“對了對了。那幾句話,分明是《五湖煙霞引》的總綱。照著這幾句話,琴曲的大意就錯不了。其餘的東西,就看你個人的造詣。你能體會到多少,劍法就能練得多高。”
這倒和朗吟亭中的石碑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五湖煙霞引》更為複雜,對練習者要求更高。
“看來這《五湖煙霞引》也是煙霞主人的遺作。他倒真是了不起,留下了《江海不繫舟》這種奇書,還配了一本劍法藏著。”曾憲子道。
沈瑄心裡卻想,如果是那樣,《五湖煙霞引》就會和《江海不繫舟》一起留在洞庭湖,而不會出現在葫蘆灣的藏書洞裡了。再說,他知道爺爺對彈琴弄音的事情,不怎麼在行。他猜想,這一定是自己那個丰神飄逸、才情過人的父親沈彬的傑作。
其實沈瑄也猜錯了。沈彬就算能創出劍法,也不會束之葫蘆灣藏書洞。葫蘆灣本是沈醉妻子陳若耶舊日隱居之所。沈彬長大後並不曾去過葫蘆灣。這《五湖煙霞引》事實上正是陳若耶所創。陳若耶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不僅醫術精湛,也很善於彈琴。她雖不習武,卻從丈夫那裡耳濡目染,竟也成了不動手的大行家。她窮一生閱歷和智慧,創出了這奇妙的洞庭劍法。沈醉看後,推崇備至,甚至在自己的著作中,也為這種劍術的心法要義留下一筆,作提綱挈領之用。但陳若耶卻不同意把這劍法傳給一般弟子,而是把這書拿回葫蘆灣,束之藏書洞,和一大堆五花八門的典籍混在一起。她認為,如果不是博學多才之人,學了這劍法也沒用。
學過了《江海不繫舟》的內功,沈瑄的體內,吳越王妃那陰陽不合的內力漸漸被馴服,歸為沈瑄自己所用。他的根底原就不淺,內功已有中上之分,加之如今練得用心,漸漸成就了世間少有的深湛內功。以這樣的內功練習《五湖煙霞引》劍術,三日便見小成。
到得後來,曾憲子都憂心忡忡:“你現在武功越來越好,只怕勝過我徒弟了。”沈瑄只好笑笑,不以為意。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無根島上的山林小樹,黃了又綠,綠了又黃。沈瑄的劍法內力,慢慢到達一流高手的地步。而這些事他都沒放在心上,就彷彿每天吃飯睡覺一樣稀鬆平常。
他惟一在意的是那片海灘。無根島再寂寞,再容易睹物傷情,他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離開。萬一她真的回來,擦肩錯過,豈不是……
然而練好了武功,他就要去為蔣靈騫報仇。不能再等了,如果再沒人為吳越王妃解除屍毒侵擾,這大仇人的時間就不長了。倘若讓她先死了,這仇就永遠報不了,他有何面目去見離兒於地下?
那日沈瑄決定回到中原,臨別時把七絃琴還給印月。印月卻破例跟他說了許多許多話,比他上無根島之後兩人說過的所有話加起來,還多幾十倍。
“聽說你懂得醫術。”印月道。沈瑄道:“不過是些家傳的本事。”印月道:“失去記憶的人,你能夠治療麼?”
沈瑄大吃一驚,忽然明白了印月的眼神為什麼總是空蕩蕩的,那正是腦子裡有了障礙。他給印月搭了搭脈,更加詫異地發現,原來她也是中了孟婆柳之毒,跟當年的蔣靈騫一模一樣。
“這種毒我能治,不過要到富春江去採集藥材。我可以為你配了藥,有機會就送回來。”
“可以在明年中秋之前麼?”印月問。沈瑄也就答應了。
印月的臉上,泛起一個淺淺的笑容,一時間顯得很和善。她眼瞧著遠遠的海灘:“你知不知道,當初我為什麼救你?”
沈瑄道:“因為葉大哥的信物,那隻木雕鬼臉。師太識得葉大哥。”印月悠然道:“是。可也不完全是。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覺得你好像一個我從前熟悉的人。不過不可能,我到這島上來已有二十年了。二十年前,你還很小。”
沈瑄道:“師太來到這裡以前就失了記憶麼?”
“是啊。二十年前不知被什麼人送到這水月觀門前,觀裡的師父收留了我,我的記憶就從那時開始。在此之前的事,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裡來,所以一直不回中原。”她說得異常平靜,因為年深日久,痛苦早已被海水衝得淡了。
“本來早就習慣了,就這樣過一輩子也很好。”印月道,“不過後來因為葉清塵,我卻非常想記起自己的過去。”沈瑄默默傾聽著。
“最早我是沒有出家的。葉清塵初來時只有十歲,還管我叫姑姑。島上人少,他不跟曾老前輩學功夫的時候,就跑到我這裡來,要我教他寫字、彈琴。後來他漸漸長大,我們的關係就不一樣了。那時收留我的師太已死。曾老前輩看出端倪,居然十分高興,來向我提親。”唉,果然葉大哥心裡的人就是她,沈瑄暗想。
“但我不能答應,因為我是個沒有過去的人,怎能知道未來?而且、而且我似乎……似乎隱約記得,我在失憶之前,一定有過一個深深愛著的人,我答應了葉清塵,會不會背叛他?葉清塵沒想到我會拒絕,難過得要死,曾老前輩則氣得發瘋,天天來找我理論,逼我出嫁。我為了讓他們絕望,就出家做了尼姑。”
“可是,究竟是塵緣難了。剃度的時候,手軟了,一頭煩惱絲還是留了下來。葉清塵來找我,在那片海灘上講了許多話,我總是不能同意。最後葉清塵說,為了自己不傷心也不惹我心煩,他只好離開這個小島,回中原去。聽見他要走,我的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後來我想,我的年紀比葉清塵大了六七歲,並不般配。他之所以迷戀我,還是因為島上沒有別的女孩子。等他回了中原,能遇見很多很好的姑娘,或者就能將我漸漸忘了。於是我就給他定了個十年之期。”
“我告訴他,此去江湖,如果十年之後,他的心意還沒有改變,那麼再回無根島來找我。我要到那個時候才能作出決定。等到明年中秋,這十年之期就滿了。”
沈瑄已然明白。其實印月心裡深深愛著的正是葉清塵,而早已不再是失掉的那段記憶中那個模糊的影子。只是印月擺脫不了失憶的陰影。
“等明年中秋他回來,你就和他成親麼?”沈瑄問。印月的聲音有些淒涼:“他會回來麼?”會的,沈瑄憑直覺知道,葉清塵一定會回來。
“即使他回來,”印月道,“恐怕我仍然難以答覆他。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愛他。惶惑了很多年,沒有找到答案。”
沈瑄慨然道:“你放心,我一定能讓你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