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險像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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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險像生(上)
寒風蕭瑟、黃葉飄零、繁華盡褪。
昨日,是今冬第一場雪。 琉璃瓦上晶瑩一片,陽光映耀在上面,折射著晶燦的光芒。 雪後庭院裡,稀稀落落的棲息三兩隻麻雀,偶有調皮膽大的徑直在石階上跳躍。 光裸的樹枝上已然有了白梅的花骨朵,清靈的香沁人心脾。
紫宸宮的紅梅開得正豔,如一團火光在白雪皚皚裡燃燒,暗香浮動、花影扶疏。 毓妃下了帖,各宮嬪妃誰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饒是婉辭,卻也如約而來。
於冰豔那身桃紅撒花襖,洋紅銀鼠皮裙生生的奪去迎風怒放的寒梅的風采。 紫宸殿裡一派暖融溫煦。
皇后因照顧太后沒有出席,其餘大半嬪妃均已在場。 已有宮女捧上珍饈美味、美酒糕點,眾嬪妃談笑風生,尤以婉辭最為矚目。
於冰豔環顧四周,目光落定婉辭身上。 “芳嬪沒有隨從容一同過來麼?”
婉辭從容微笑道:“芳嬪身子不大爽快,嬪妾已經請了蔣太醫過去給她看診。 芳嬪心裡很是惦記娘娘的心意。 ”
於冰豔妙目流轉,笑道:“從容身懷龍裔,萬事可得謹慎。 芳嬪近日纏綿臥榻,對從容養胎並不是件好事。 ”
謹妃趙氏雖被褫奪封號,卻仍在妃位,言語自是有分量,亦附和道:“毓妃說得有理,要儘快稟報皇后娘娘,趕早讓芳嬪遷出從容那裡才算妥當。 ”
婉辭謙和道:“兩位娘娘的關心。 嬪妾甚是感懷。 嬪妾那裡到底過於冷清,添了芳嬪卻著實熱鬧些。 嬪妾倒有些捨不得芳嬪了。 ”
琳貴人湊趣道:“原是沒想到,芳嬪竟合了從容地意。 皇后娘娘倒是無心cha柳柳成蔭,成全了一對姐妹佳話呢。 ”她和芳嬪素來要好,婉辭榮寵日深,往日的嫌隙早已丟到一旁去了。
“在座的誰不是姐妹呢。 ”趙妃亦笑道,“從容既和芳嬪投契。 我們也不枉做小人。 ”
婉辭嘴角凝出薄薄笑意,向華昭容道:“嬪妾尚未謝過昭容娘娘贈給嬪妾的荷包。 這些日子,嬪妾睡得安穩許多。 ”
華昭容淡然微笑道:“不過舉手之勞,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
她神情一如既往的寧清恬淡,任誰都無法將她與贈送荷包的有心之徒算計一起。 深宮裡,華昭容才情學識亦算得上是佼佼者,她卻甚少逾越自己的本分,一心陪伴體弱多病地皇長子。 從不爭寵。
想必很多人都不會相信華昭容會謀害龍裔。 畢竟,她誕育的皇長子早早地失了繼承大統的資格。 她不是誰的威脅,卻也沒有人想去謀害她。
她安靜的讓所有人忽略她的存在。
於冰豔似笑非笑道:“昭容真真體貼婉妹妹,本宮多有不及。 ”
華昭容面色如常,淡淡道:“毓妃娘娘協理後宮,日理萬機。 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自然由我們代勞。 ”
婉辭低垂雙目,嘴角含笑,卻默不作聲。
於冰豔不意素日寡言少語的華昭容言辭伶俐。 微微挑一挑眉,凌厲地鳳眸彷彿窗外愈來愈緊的寒風。
恩嬪擔心於冰豔生氣,忙笑道:“毓妃娘娘興致這麼高,連外面的梅花都屬這宮裡開得最豔,難怪要讓我們來賞梅花了。 ”
於冰豔淡笑道:“恩妹妹若是喜歡,我讓丫頭們給你折些用我這定窯瓷的花瓶給妹妹送去。 妹妹意下如何?”
恩嬪拍手笑道:“娘娘盛情,嬪妾也只好卻之不恭。 ”
趙妃笑道:“到底還是恩嬪妹妹嘴甜,一個不察就被她討了便宜去。 ”
諸妃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氣氛漸漸和緩融洽。 婉辭面前的是象牙包銀湯匙,即便如此她依然很小心緩慢的小口的抿。
恩嬪似是輕輕哼道:“從容也太過小心了,毓妃娘娘特特為你備了銀匙,難不成真怕有人害你不成?”
婉辭淺淺一笑道:“嬪妾不想辜負毓妃娘娘地一片心意,惟有加倍謹慎小心方得以報答娘娘。 ”
“小心使得萬年船,本宮亦盼望從容順利誕下麟兒。 ”於冰豔笑容可掬,美目盼兮。
婉辭注目微笑。 “娘娘最是體恤嬪妾。 ”
恩嬪亦不好再多言。 諸妃的注意力也都被各自分散。 三五人一群談笑風生。 錦兒站在婉辭身後,微微覺察她有些倦怠。 便低聲問道:“主子可是累了?”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恰恰傳到諸妃耳朵裡。 趙妃道:“從容若是累了不妨早些回去歇息,身子要緊,我瞧著你害喜的症狀倒不明顯,這也好。 ”
於冰豔挑眉笑道:“趙姐姐說得有理,都怪本宮不該讓從容太過操勞。 明珠明霞,代本宮送慕從容回車攆。 ”
明珠明霞恭敬地跟隨在婉辭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 錦兒不敢大意,貼身攙扶她。 陽光暖融融的照耀,積雪漸漸消融。
“明霞小心。 ”忽聽到明珠大聲叫道。
婉辭下意識地回頭,卻見明霞腳底似抹了油般飛快地滑了出去,來勢迅疾,直直地撞向婉辭。
婉辭抓住錦兒的手,飛快地往後退,可距離太近閃避不及,眼看明霞生生的撞了上來,錦兒眼疾手快地將她護到身後,承受了明霞大半衝擊。 待一同落地時,錦兒的手臂依然緊緊纏繞婉辭腰間,生受她的重量。
明霞臉色煞白,明珠趕忙過來要攙扶婉辭,卻被她冷冷地開啟。“錦兒你礙不礙事?”
錦兒艱難地搖頭,盡力擠出一絲笑容道:“主子我沒事。 快去叫太醫來給主子請脈,可不能耽擱。 ”
裡面聽到動靜都急急忙忙趕了出來,看到眼前的情形俱都花容失色。 於冰豔冷冷道:“來人,給本宮把明霞這個賤婢拖下去,杖責四十。 ”
明霞連滾帶爬地爬到於冰豔腳下,不住求饒道:“娘娘這件事與奴婢沒有干係,奴婢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求求娘娘饒恕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
於冰豔嘴角牽出冷笑:“你這次傷害地是皇嗣。 本宮縱然想護你也是不能。 都愣著做什麼,還不把她帶下去!”
“娘娘,您不能這樣待奴婢,娘娘……”明霞的聲音漸漸遠去,再也聽不見。
婉辭與錦兒都被小心翼翼的扶了起來,趙妃關切地問道:“從容你沒事吧?快去御醫院請太醫過來。 ”
婉辭不等平復呼吸半咳道:“謹妃娘娘,請娘娘去嬪妾宮裡把蔣太醫請過來。 ”
於冰豔介面道:“這兒離淨荷宮路途遙遠。 依本宮看還是直接去御醫院比較及時。 趙姐姐意下如何?”
趙妃贊同道:“妹妹所言甚是。 ”
錦兒緊咬下脣,擔憂地看向婉辭,跟她一同被攙扶到偏殿。 婉辭呼吸漸次平順,待秦太醫過來時,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
幸而,是秦太醫。
於冰豔鳳眼眯了下,漫不經心地坐在一旁。 秦太醫靜靜請脈,四周無聲無息。 錦兒不禁tian一tian乾燥地嘴脣。 秦太醫臉色微微一變,不可置信地目光投向婉辭,久久不作聲。
趙妃緊張地問道:“秦太醫,從容的脈息怎樣?”
秦太醫依舊沉默,神情侷促不安。
於冰豔鳳目始終不曾離開秦太醫地面龐,慵懶的眸子裡折射霜雪般地寒意。 “太醫有話不妨直說。 ”
秦太醫抬頭。 對上婉辭淡定自如的俏靨,她脣角甚至帶著絲自然而然的淺笑。 秦太醫心中恐慌漸漸平息,他清了清嗓子,鎮定的回答:“啟稟娘娘,皇嗣安然無恙,娘娘大可放心。 ”
趙妃這才長舒口氣,道:“幸好吉人自有天相。 ”
婉辭費力的抬手指向錦兒道:“煩勞太醫為我的婢女診治,開幾副藥。 剛才多得她忠心護主,我才能逃過一劫。 ”
趙妃連連點頭道:“對,多虧這丫頭。 要不然。 後果不堪設想。 ”趁秦太醫給錦兒診脈的時辰,微微唏噓道。 “從容身邊地侍婢亦是忠心耿耿。 ”
婉辭倦怠的闔眼,只留一縷微笑似凝固一般。
好一個心狠手辣的於冰豔。
紫宸殿裡瀰漫著淡淡的梅花香,幽寒迫人。
“明珠,你會不會心底懼怕本宮太過凶殘?”於冰豔懶洋洋地半眯起眼,簡慢的語聲似一縷薄冰無聲無息的花化開。
明珠忙屈膝道:“奴婢不敢妄自揣測娘娘的心意。 娘娘這麼做自然有娘娘的道理。 ”
於冰豔鳳眸精光一閃,眉梢挑出冷意。 “本宮地確對一些事情起了懷疑,尚未得到確認,本宮不會輕舉妄動。 ”
明珠暗暗點頭。
“你如何看待慕從容?”於冰豔嘴角若有若無的勾起,淡問道。
明珠思索片刻道:“奴婢看不清。 ”
於冰豔饒有興味的問:“為何看不清?”
明珠字斟句酌道:“慕從容看似毫無弱點,事實上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她的負擔,都是她的弱點。 ”
於冰豔緩緩擊掌。 “本宮果然沒有看錯你。 ”她鳳目微斜,“你是不是很疑惑本宮為何授意你上演這一出好戲?”
明珠遲疑地點頭。
“因為慕婉辭很快會給本宮獻上更精彩的一幕,絕對令你終生難忘。 ”聰明需得堅硬的心腸方能在後宮生存,道理她七歲便已明白。
可笑的慕婉辭,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至夜,微微能聽見樹枝被積雪壓的像是折斷的聲音,婉辭斜臥在榻上似乎能聽見自己牙齒輕微地震顫。 清冷的月光斜灑窗櫺,像給地面鋪上一層薄薄的冰。 霜娥給她端來燕窩粥,雖不曾親眼目睹,仍覺後怕。 “幸而小姐沒事,要不然就算拼了我的命也不放過明霞跟毓妃。 ”
婉辭笑著戳了她額頭一下。 “我現下好端端的,別去想那些沒影地事。 ”
“小姐,我總覺得害怕。 ”霜娥坐在她身旁,“你想,這麼拙劣地技巧不該是毓妃的把戲,還把明霞給搭了進去。 就算明霞不是她地心腹,卻也得不償失。 到底,這法子並非萬無一失。 你說,我心裡怎麼就一直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呢?”
婉辭淡淡蹙眉。 “你的擔心並非多餘,毓妃做事一貫滴水不漏,我料她白天的事不過是投石問路,順便借我的手除去明霞而已。 ”
“若是被她發現了,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保不了小姐。 我越想越覺得可怕。 ”霜娥急得坐立不安。
婉辭纖纖素手覆蓋她的手背,冰涼的觸感奇異的安撫驚慌的心。 “你放心,我雖沒有她翻雲覆雨的本事,自保的能力卻有,你隨我多年,我可是那般不知輕重的人麼?”
霜娥依舊愁眉苦臉。 “小姐,這可不是小事,欺君是殺頭的罪。 ”
婉辭輕輕擺手。 “你去看一看錦兒,太醫說傷勢並不太過嚴重,卻也得休養一陣。 少不得要你跟凝香上下打點。 ”
她這廂囑咐著,外頭太監尖細的嗓音喚道:“毓妃娘娘到。 ”
兩人心頭一凜,霜娥急急道:“我去看看。 ”不多時,她驚慌的迴轉身,“小姐,不好了,毓妃身旁還跟著御醫院的徐太醫。 ”
彷彿有什麼東西壓在婉辭的胸口,一時沉重得竟無法呼吸。 沙漏靜靜流逝,恍若空蕩房間裡唯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