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26章 歲月緒語 (1)

第26章 歲月緒語 (1)


祕果(左耳番外) 一個太監闖內宮 我和系統是基友 無上征途 氣殺八荒 傾城多嬌 陰陽眼 穿越之棄妃不善 邪少追警 重生之虐渣寶典

第26章 歲月緒語 (1)

往事(一)——生命歷史中的幾頁圖畫

在別人只是模糊記著的事情,

然而在心靈脆弱者,

已經反覆而深深地

鏤刻在回憶的心版上了!

索性憑著深刻的印象,

將這些往事

移在白紙上吧——

再回憶時

不向心版上搜索了!

將我短小的生命的樹,一節一節地斬斷了,圓片般堆在童年的草地上。我要一片一片地拾起來看;含淚地看,微笑地看,口裡吹著短歌地看。

難為他裝點得一節一節,這般豐滿而清麗!

我有一個朋友,常常說:“來生來生!”——但我卻如此說:“假如生命是乏味的,我怕有來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是滿足的了!”

第一個厚的圓片是大海;海的西邊,山的東邊,我的生命樹在那裡萌芽生長,吸收著山風海濤。每一根小草,每一粒沙礫,都是我最初的戀慕,最初擁護我的安琪兒。

這圓片裡重疊著無數快樂的圖畫,憨嬉的圖畫,寂寞的圖畫和泛泛無著的圖畫。

放下吧,不堪回憶!

第二個厚的圓片是綠蔭;這一片裡許多生命表現的幽花,都是這綠蔭烘托出來的。有濃紅的,有淡白的,有不可名色的……

晚晴的綠蔭,朝霧的綠蔭,繁星下指點著的綠蔭,月夜花棚鞦韆架下的綠蔭!

感謝這曲曲屏山!它圈住了我許多思想。

第三個厚的圓片,不是大海,不是綠蔭,是什嗎?我不知道!

假如生命是無味的,我不要來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是滿足的了。

黑暗不是陰霾,我恨陰霾,我卻愛黑暗。

在光明中,一切都顯著了。黑是黑白是白的,也有了樹,也有了花,也有了紅牆,也有了藍瓦;便一切嶄然,便有人,有我,有世界。

頌美黑暗!謳歌黑暗!只有黑暗能將這一切都消滅調和於虛空混沌之中;沒有了人,沒有了我,更沒有了世界!

黑暗的園裡,和華同坐。看不見她,也更看不見我,我們只深深地談著。說到同心處,竟不知是我說的,還是她說的,入耳都是天樂一般——只在一陣風過,槐花墜落如雨的時候,我因著衣上的感覺和感覺的界限,才覺得“我”不是“她”,才覺得黑暗中仍有“我”的存在。

華在黑暗中遞過一朵茉莉,說:“你戴上吧,隨著花香,你縱然起立徘徊,我也知道你在何處。”——我無言地接了過來。

華妹呵,你終竟是個小孩子。槐花、茉莉,都是黑暗中最著跡的東西,在無人我的世界裡,要拒絕這個!

“只是等著,等著,母親還不回來呵!”

乳母在燈下睜著疲倦下垂的眼睛,說:“瑩哥兒!不要盡著問我,你自己上樓去,在欄邊望一望,山門內露出兩盞紅燈時,母親便快來到了。”

我無疑地開了門出去,黑暗中上了樓——望著,望著,無有訊息。

繞過那邊欄旁,正對著深黑的大海和閃爍的燈塔。

幼稚的心,也和成人一般,一時的光明朗澈——我深思,我數著燈光明滅的數兒,數到第十八次。我對著未曾想見的命運,自己假定地起了懷疑。

“人生!燈一般的明滅,飄浮在大海之中。”——我起了無知的長太息。

生命之燈燃著了,愛的光從山門邊兩盞紅燈中燃著了!

在堂裡忘了有雪,並不知有月。

匆匆地走出來,捻滅了燈,原來月光如水!

只深深的雪,微微的月呵!地下很清楚地現出掃除了的小徑。我一步一步地走,走到牆邊,還覺得腳下踏著雪中沙沙的枯葉。牆的黑影覆住我,我在影中抬頭望月。

雪中的故宮,雲中的月,甍瓦上的獸頭——我回家去,在車上,我覺得這些熟見的東西,是第一次這樣明澈生動地入到我的眼中、心中。

場廳裡四隅都黑暗了,只整齊的椅子,一行行地在陰沉沉的影兒裡平列著。

我坐在盡頭上近門的那一邊,撫著錦衣,撫著繡帶和纓冠凝想——心情複雜得很。

晚霞在窗外的天邊,一剎濃紅,一剎深紫,回光到屋頂上——

臺上琴聲作了。一圈的燈影裡,從臺側的小門,走出十幾個白衣彩飾,散著頭髮的安琪兒,慢慢地相隨進來,無聲地在臺上練習著第一場裡的跳舞。

我凝然地看著,瀟灑極了,溫柔極了,上下的輕紗的衣袖,和著鏦錚的琴聲,合拍地和著我心絃跳動,怎樣的感人呵!

燈滅了,她們又都下去了,臺上臺下只我一人了。

原是叫我出來疏散休息著的,我卻哪裡能休息?我想……一會兒這場裡便充滿了燈綵,充滿了人聲和笑語,怎知道劇前只為我一人的思考室呢?

在宇宙之始,也只有一個造物者,萬有都整齊平列著。他憑在高欄,看那些光明使者,歌頌——跳舞。

到了宇宙之中,人類都來了,悲劇也好,喜劇也好,佯悲詭笑地演了幾場。劇完了,人散了,燈滅了,……一時沉黑,只有無窮無盡的寂寞!

一會兒要到臺上,要說許多的話;憨稚的話,激昂的話,戀別的話……何嘗是我要說的?但我既這樣地上了臺,就必須這樣地說。我千辛萬苦,冒進了陰慘的夜宮,經過了光明的天國,結果在劇中還是做了一場大夢。

印證到真的——比較的真的——生命道上,或者只是時間上久暫的分別罷了;但在無限之生裡,真的生命的幾十年,又何異於臺上之一瞬?

我思路沉沉,我覺悟而又惆悵,場裡更黑了。

臺側的門開了,射出一道燈光來——我也須下去了,上帝!這也是“為一大事出世”!

我走著臺上幾小時的生命的道路……

又乏倦地倚著臺後的琴站著——幕外的人聲,漸漸地遠了,人們都來過了;悲劇也罷,喜劇也罷,我的事完了;從宇宙之始,到宇宙之終,也是如此,生命的道路走盡了!

看她們洗去鉛華,卸去妝飾,無聲地忙亂著。

滿地的衣裳狼藉,金戈和珠冠雜置著。臺上的仇敵,現在也拉著手說話;臺上的親愛的人,卻東一個西一個地各忙自己的事。

我只看著——終竟是弱者呵!我愛這幾小時如夢的生命!我撫著頭髮,撫著錦衣……“生命只這般的虛幻嗎?”

涵在廊上吹簫,我也走了出去。

天上只微微的月光,我撩起垂拂的白紗帳子來,坐在廊上的床邊。

我的手觸了一件蠕動的東西,細看時是一條很長的蜈蚣。我連忙用手絹拂到地上去,又喚涵踩死它。

涵放了簫,只默然地看著。

我又說:“你還不踩死它!”

他抬起頭來,嚴重而溫和的目光,使我退縮。他慢慢地說:“姊姊,這也是一個生命呵!”

霎時間,使我有無窮的慚愧和悲感。

父親的朋友送給我們兩缸蓮花,一缸是紅的,一缸是白的,都擺在院子裡。

八年之久,我沒有在院子裡看蓮花了——但故鄉的園院裡,卻有許多;不但有並蒂的,還有三蒂的、四蒂的,都是紅蓮。

九年前的一個月夜,祖父和我在園裡乘涼。祖父笑著和我說:“我們園裡最初開三蒂蓮的時候,正好我們大家庭中添了你們三個姊妹。大家都歡喜,說是應了花瑞。”

半夜裡聽見繁雜的雨聲,早起是濃陰的天,我覺得有些煩悶。從窗內往外看時,那一朵白蓮已經謝了,白瓣兒小船般散飄在水面。梗上只留下小小的蓮蓬和幾根淡黃色的花須,那一朵紅蓮,昨夜還是菡萏的,今晨卻開滿了,亭亭地在綠葉中間立著。

仍是不適意!——徘徊了一會兒,窗外雷聲作了,大雨接著就來,愈下愈大。那朵紅蓮,被那繁密的雨點,打得左右欹斜。在無遮蔽的天空之下,我不敢下階去,也無法可想。

對屋裡母親喚著,我連忙走過去,坐在母親旁邊——一回頭忽然看見紅蓮旁邊的一個大荷葉,慢慢地傾側了來,正覆蓋在紅蓮上面……我不寧的心緒散盡了!

雨勢並不減退,紅蓮卻不搖動了。雨點不住地打著,只能在那勇敢慈憐的荷葉上面,聚了些流轉無力的水珠。

我心中深深地受了感動——

母親呵!你是荷葉,我是紅蓮。心中的雨點來了,除了你,誰是我在無遮攔天空下的廕庇?

一九二二年七月二十一日

原是兒時的海,但再來時卻又不同。

傾斜的土道,緩緩地走了下去——下了幾天的大雨,溪水已漲抵橋板下了。再下去,沙上軟得很,揀塊石頭坐下,伸手輕輕地拍著海水……兒時的朋友呵,又和你相見了!

一切都無改:燈塔還是遠立著,海波還是粘天地進退著,坡上的花生園子,還是有人在耕種著。——只是我改了,膝上放著書,手裡拿著筆,對著從前絕不起問題的四圍的環境思索了。

居然低頭寫了幾個字,又停止了,看了看海,坐得太近了,凝神的時候,似乎海波要將我飄起來。

年光真是一件奇怪的東西!一次來心境已變了,再往後時如何?也許是海藉此要拒絕我這失了童心的人,不讓我再來了。

天色不早了。採了些野花,也有黃的,也有紫的,夾在書裡,無聊地走上坡去——華和傑他們卻從遠遠的沙灘上,拾了許多美麗的貝殼和卵石,都收在籃裡,我只站在橋邊等著……

他們原和我當日一般,再來時,他們也有像我今日的感想嗎?

只在夜半忽然醒了的時候,半意識的狀態之中,那種心情,我相信是和初生的嬰兒一樣的。——每一種東西,每一件事情,都漸漸地、清澈地,侵入光明的意識界裡。

一個冬夜,只覺得心靈從渺冥黑暗中漸漸地清醒了來。

雪白的牆上,哪來些粉霞的顏色,那光輝還不住地跳動——是月夜嗎?比它清明。是朝陽嗎?比它穩定。欠身看時,卻是薄簾外熊熊的爐火。是誰臨睡時將它添得這樣旺!

這時忽然瞭解是一夜的正中。我另到一個世界裡去了,澄澈清明,不可描畫,白日的事,一些兒也想不起來了,我只靜靜的……

回過頭來,床邊小几上的那盆牡丹,在微光中暈紅著臉,好像淺笑著對我說:“睡人呵!我守著你多時了。”水仙卻在光影外,自領略她凌波微步的仙趣,又好像和倚在她旁邊的梅花對語。

看守我的安琪兒呵!在我無知的濃睡之中,都將你們辜負了!

火光仍是漾著,我仍是靜著——我意識的界限,卻不只牡丹,不只梅花,漸漸地擴大起來了。但那時神清若水,一切的事,都像剔透玲瓏的石子般,浸在水裡,歷歷可數。

一會兒漸漸地又沉到無意識界中去了——我感謝睡神,他用夢的簾兒,將光霧般的一夜和塵囂的白日分開了,使我能完全地留一個清絕的記憶!

一○

晚餐的時候。燈光之下,母親看著我半天,忽然想起笑著說:“從前在海邊住的時候,我悶極了,午後睡了一覺,醒來遍處找不見你。”

我知道母親要說什麼——我只不言語,我憶起我五歲時的事情了。

弟弟們都問:“往後呢?”

母親笑著看著我說:“找到大門前,她正呆呆地自己坐在石階上,對著大海呢!我睡了三點鐘,她也坐了三點鐘了。可憐的寂寞的小人兒呵!你們看她小時已經是這樣的沉默了——我連忙上前去,珍重地將她攬在懷裡……”母親眼裡滿了歡喜慈憐的珠淚。

父親也微笑了。——弟弟們更是笑著看我。

母親的愛和寂寞的悲哀,以及海的深遠,都在我的心中,又起了一回不可言說的惆悵!

一一

忘記了是哪一個春天的早晨——

手裡拿著幾朵玫瑰,站在廊上——馬蓮遍地地開著,玫瑰更是繁星般在綠葉中顫動。

她們兩個在院子裡緩步,微微地互視地談著。

這一切都與我無關涉——朝陽照著她們,和風吹著她們;她們的友情在朝陽下醞釀,她們的衣裙在和風中整齊地飄揚。

春浸透了這一切——浸透了花兒和青草……

上帝呵!獨立的人不知道自己也浸在春光中。

一二

悶極,是出遊都可散懷。——便和她們出遊了半日。

回來了——一路只泛泛的。

震盪的車裡,我只向後攀著小圓窗看著。彎曲的道兒,跟著車走來,愈引愈長。樹木、村舍和田壟,都向後退曳了去,只有西山峰上的晚霞不動。

車裡,她們捉對兒談話,我也和晚霞談話。——“晚霞!我不配和你談心,但你總可容我瞻仰。”

車進到城門裡,我偶然想起那園來,她們都說去走一走,我本無聊,只微笑隨著她們,車又退出去了。

悄悄地進入園裡,天色漸暗了——憶起去年此時,正是出園的時候,那時心緒又如何?

幽涼裡,走過小橋,走過層階,她們又四散了。我一路低首行來,猛抬頭見了烈冢。碑下獨坐,四望青青,晚霞更紅了!

正在神思飛越,忠從後面來了。我們下了臺去,在仄徑中走著。我說:“我願意在此過這悠長的夏日,避避塵囂。”她說:“佳時難再,此遊也是紀念。”我無言點首。

鳥兒都休息了,不住地啁啾著——暮色裡,匆匆地又走了出來。車進了城了,我仍是向後望著。涼風吹著衣袖和頭髮——莊嚴蒼古的城樓,浮在晚霞上,竟留了個最濃郁的回憶!

一九二二年七月七日

一三

小別之後,星來訪我——坐在窗下寫些字、看些畫,晚涼時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