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 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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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 常(2)
此時,也就是張來在南甸子狂奔的時候,老趙頭朝著夜空凝望,好像在尋找一顆星星,又好像在修煉什麼巫術。
3午夜電話
一整天,張來的臉色很不好。
他不敢對任何人講起昨夜的事。
在人們眼中,夢遊者本身就很可怕,是一些接近精神病的人。張來懷疑很多人都有夢遊的經歷,只是出於和他一樣的顧慮,不肯說出來罷了。
越是把這件事壓在心裡,張來越是感到恐怖,感到孤獨。
下班的時候,他是最後一個走的。在路上,他不時地打量四周,觀察有沒有人注意自己的臉。他變得多疑起來。
前面的人行道上,有一個黑黑的東西。
他走過去看了看,竟然是一個手機。它很老了,差不多是十年前的產品,外殼已經磨得斑斑駁駁,極其難看。
他四處望望,附近沒有人,就彎腰把它拿了起來。
他撥了一個熟悉的號,傳出奇怪的“嘟嘟嘟”的聲音。
他沒有手機。但是,他是一個好人,一個在公共汽車上總是給老幼讓座的人,一個從不走盲道的人,一個節水的人,一個拾金不昧的人(只要超過100元人民幣)。他把手機拿在手裡,繼續朝前走。如果失主找來,一眼就會看到他手中拿的東西。
一直走到十字路口,都沒有人來認領這個手機。
他只好把它裝進口袋,朝回走了。現在,他只有等失主打電話來。可是,這個電話還能打進來嗎?
馬路邊,有一個很寬闊的草坪,幾個孩子在那裡放風箏。
他慢慢地朝家走,又開始回想昨夜的事:那個出沒在南甸子的人,到底是什麼人?他說的那兩句莫名其妙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還有,他為什麼說自己快瘋了?
……他不知道,這一切和他口袋裡的手機有著黑暗的關係。
張來是評劇演員,唱小生的,今年23歲。
他家三輩都是優伶。
他祖父唱武生,經常叼花刀,老了之後,一口牙跟少年一樣縝密、堅固、整齊;他爸爸是個琴師,拉二胡,紅銅縣評劇團首席伴奏;他媽媽唱丑旦,實際上他媽媽很漂亮。
劇團剛剛下鄉演出回來,張來演張生,雋小演崔鶯鶯。
雋小是劇團最漂亮的女孩。張來最喜歡她那段唱詞:也是我走道搖動,玉佩兒響,咿呀兒呀,驚動張先生,懶讀文章,咿呀兒呀……
雋小是個農村女孩,她父母都是唱二人轉的。龍生龍鳳生鳳,雋小從小就喜歡唱地方戲。去年,她被選進了縣評劇團。
她很刻苦,天天吊嗓子,背臺詞,買一些相關的戲曲VCD學習。她很開朗,愛說愛笑,劇團裡很多人都喜歡她……
張來更喜歡她,經常偷偷向她獻殷勤,劇團裡的人都知道。
不過,張來唱夠了,一直想改行。他的夢想是進入影視圈。評劇團不景氣,工資低,而且經常拖延。
現在,他似乎一下就喪失了那遠大的理想,只求上帝保佑他:
千萬別瘋。
天黑了。家家戶戶都亮了燈。有的窗簾是紅的,有的窗簾是綠的。
張來躺在**,那個笨重的手機靜靜地放在茶几上。淡淡的月光照進來,它發出烏黑的晦澀的光。
它是一個已經死去的手機。
夜一點點流淌著,張來慢慢閉上了眼睛。
夜很靜,跟平時一樣。
沒有臉色蒼白的人突然出現在窗外,沒有一個毛烘烘的腦袋突然從門口冒出來,床單下也沒有人嘶啞地對他說:我和你背靠背……
可是,張來的心裡卻極其害怕,不知道自己睡著之後,還會不會夢遊到南甸子去……
突然,那個手機響起來。
他愣了一會兒,馬上伸出腳去,找拖鞋。
他的拖鞋隱藏在床下的那片幽暗裡,他用腳劃拉了半天,沒有找到它們。拖鞋當然是兩隻,可是他一隻都沒有找到。
他怕電話裡那個人掛機,最後乾脆光腳下了地。
也許是電話裡的人不抱什麼希望了,當他走近手機的時候,它不響了。這個手機調不出來“未接電話”號碼。
張來在它跟前沮喪地站了半天,才回到**。
他想,這下完了,電話裡的人一定以為,撿到這個手機的人,不想接聽,不想歸還,因此,很可能再不打了。
他躺在**,心裡有點不踏實了。這算什麼事呢?撿了人家的手機卻不接電話,都怪那兩隻該死的拖鞋。
他爬起來,開啟燈,發現拖鞋不在床下。四下看了看,它竟然在床和床頭櫃中間的空當裡,就伸手把它拿了出來,重新放在床下。
然後,他又朝那個手機看了看。它靜靜地放在茶几上,一動不動。
他忽然感到,它是一個人,一個被他偶然從外面帶回來的陌生人!
其實,任何一件物品都有人態。
不信,你在深夜裡觀察四周的物品,你可以把任何一件擬人化,然後,你會發現它們的形態不同,性格不同。
比如檯燈,那是一個駝背的大腦袋老頭。至於他為什麼永遠低著頭,這是一個很深邃的祕密;比如椅子,那是叉開雙腿坐著的中年人,他的表情很開朗;比如一排排的書,那是擠在一起的人,他們剛剛對旁邊的人表示不滿,剛剛扭動身體找到最佳的存身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