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地的圍困_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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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地的圍困_五
五
康老大從艙底拖出一箱子書,一股腦兒倒在鋪板上翻檢。光線似乎太暗。他爬過去把艙門開啟。又從一張小桌抽屜裡摸出花鏡。花鏡斷一條腿,平日用得少,就老是忘記修。康老大擦擦鏡片,試著往耳朵上掛。嘿,一條腿居然還掛住了。他又重新爬回鋪板翻檢起來,急切而又貪婪。
船上從沒這麼清靜過。往常在湖上,一家人擠在一起,孩子鬧,老婆吵,整日灌得耳朵滿滿的。可是你得忍著。孩子們懂什麼呢。老婆就是那種人,一點事不如意就大喊大叫。而且整天罵人。罵天氣,罵魚蝦,罵風浪,罵孩子,當然也罵康老大。康老大和她耐心說過多次:“你有事只管好好說,嚷什麼?嚷也就嚷幾句,罵什麼呀?”老婆根本不理他:“你還給我賣斯文呀!當初……”一提當初,康老大就沒話了,趕緊閉上嘴蹲到船頭去。的確,自己早已斯文掃地,那就別斯文了。
有時,他真覺得老婆是對的。要說就說,要嚷就嚷,要罵就罵,肚裡不存什麼。粗野是一種發洩和坦蕩。而斯文卻難免掩飾和虛偽。明明心裡不痛快,卻要裝得很平靜。人這是幹嗎嘞!於是,有時撐個小划子下湖起網時,康老大也學著罵人。那時,周圍沒什麼人。他看過了,左看右看看了幾圈,確定無疑是沒有人。那時,他低聲而恨恨地就罵開了:“我操你!……六妹子,我日!我……”一個人罵,一個人聽,罵得很難聽,很粗野。像老婆、像漁民們那樣罵。一邊罵,一邊耳熱心跳。同時瞅著左右。那樣子完全像個在偷偷幹壞事的傢伙。他很怕有人突然出現。雖然膽戰心驚,還是覺得痛快。平日自己想的,都在這時說出來,平日心裡恨的,都在這時罵出來。然後就平靜多了。但平靜之後又感到羞愧。他覺得自己很下流。怎麼能這樣呢?這些髒話!於是回到船上,回到漁民們中間時,康老大依然斯文。漁家婆娘們偶爾到一起閒扯,就說:“康老大到底是先生出身,你看人家說話,慢聲慢語,多斯文呀!”康老大婆娘就嘴一撇:“那號人,放一個屁也得分三回!”
康老大真是本不該做船老大的。可到底還是做了。那年打成右派,流放到湖邊勞動改造。後來就和這女人成了夫妻。一串生了六個孩子。到平反時,他早已做了漁民。他想了想,沒有回城去。再回縣中學當教書先生,一家人怎麼餬口?而且多年不摸書本,學業早廢了,去了也是誤人子弟。算了,還當漁民吧,落得個自由身。縣裡來人,他啥要求也沒提,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可後來又時常後悔,猶猶豫豫地後悔。覺得如果回城,生活也許是另一種樣子。自從湖幹以來,這種想法就尤為強烈。他不相信湖會永遠幹下去,但他看到了危機。他比一般漁民看得遠一點。有這第一次幹湖,不會有第二次嗎?他隱隱感到這是個訊號。眼見湖上生活前景不妙。今後該怎麼辦呢?
他又想到了書。
他不知道書還能幫他什麼忙,但他立刻就想到了書。
老婆去岸上走孃家了。她還有個八十多歲的老爹住在湖邊的一個小村裡。康老大給買了滿滿一籃子禮物把老婆送上岸:“去吧去吧!難得看看老人家,多住些日子。孩子們有我照料呢!”老婆高高興興走了。剛走出幾步又回頭吆喝:“說給你聽!上岸喝點酒還行。可不能勾搭別的女人!”那時,菱菱就在旁邊站著,臉一紅走開了。康老大一臉尷尬:“你胡說些什麼!我啥時勾搭過女人?”老婆一撇嘴:“你心裡想著呢,當我不知道哇!”康老大氣急敗壞:“走吧走吧!讓人笑話。”
老婆一走,船上頓時清靜了。是那種心頭的清靜。孩子們不用打發,每天吃過飯就下船去岸上玩。奔跑喧鬧是孩子們的天性。船像個監獄,把幾個孩子都圈苦了。這些日子都玩瘋了。有時吃飯都找不回來。連菱菱這麼大姑娘了,也一天到晚不回船,和四妮幾個大姑娘形影不離。康老大倒放心。
平日,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菱菱。這姑娘初中畢業回到船上幾年了,心卻一直不在船上。康老大看得出,女兒討厭這個家,也討厭湖上生活。菱菱已經虛歲二十,按照湖上的規矩,早該嫁人了。可她不肯說婆家。逼得急了,她會突然冒出一句:“你們不用攆,早晚我會離開船!”果然,她就時常上岸去,說是去看同學,一去兩、三天不歸。回到船上,也不和人說話。就是坐在船頭或者躺在艙裡看些帶回的花花綠綠的書報雜誌。誰也不知她心裡想些什麼。康老大不敢問,老婆更不敢問。老婆娘頂怕菱菱,因為菱菱瞧不起她。有時,在她罵康老大的時候,菱菱先是不理不睬。久了,她會突然一翻眼皮:“無聊!”那婆娘弄不懂什麼叫無聊,但知道是輕視她,就很沮喪。她不怕被康老大輕視。事實上,康老大不敢輕視她。但做孃的如果被女兒瞧不起,就在人前沒了根基。因此對菱菱的事,她也從不過問,大約意思也是討好。
康老大倒沒有這許多計較,只是覺得女兒大了,許多事做父親的不好深問。他不能像一般漁民那樣簡單而又粗暴地決定女兒的婚事,菱菱也不會像一般漁家姑娘沒有違抗地服從。他不知道她究竟要怎樣,但他有個預感,女兒早晚要弄出點什麼事來。這姑娘心裡太壓抑。
去年夏天的一個晚上,康老大下湖歸來,去六妹子那兒買菸。他總是去六妹子那兒買菸。那時,六妹子還沒搭棚子,只設個簡單的小攤。有時乾脆挎個籃子去船上叫賣。她的生意一向活絡,和老大們也熟得很,笑笑鬧鬧就把生意做了。為此,張老頭常罵她小**,
說她把×一塊賣了。
那晚,康老大剛走到六妹子攤前,就被她一把抓住往黑影里拉。康老大心裡怪慌。可他擋不住誘人的女性氣息,跟跟斗鬥隨著走,不知她要幹什麼,只左顧右盼怕人看見,說:“六妹子,別別!……”六妹子猛一放手:“別啥呀別!想好事哪?給你說個正經事,你家菱菱呢?”康老大愣一愣:“前兩天去她同學家啦,咋?”六妹子往前湊了湊,低聲說:“後晌我去一條街進貨,見菱菱和一個不相識的姑娘在街頭轉悠,也不見買東西,就是轉來轉去。茶館裡幾個礦工擠眉弄眼。我怕她出事,老遠就喊,想讓她跟我回來。誰知菱菱一聽有人喊,和那姑娘一轉彎就沒影啦。我看,你還是找她回來,一條街亂得很哪!”
康老大一聽,急出一身汗來。回到六妹子攤前,拿一包煙撒腿去了一條街。一條街距鯰魚灣七里多路,原是一片荒地。前幾年探出地下有大煤礦,呼啦啦一年時間就建了一條街,來了幾萬人。技術人員多是些蠻子,說是上海人。礦工是從附近一些縣招來的青年農民。那些技術人員來得急,多半沒帶家眷。從各縣招來的鄉下小夥子,幾乎清一色光棍漢。一條街幾萬人,除了商店和服務行業有些女人、姑娘,十之八九都是男人。而且都是些有錢的男人。這幾年,一條街發生的案件極少偷盜、搶劫,差不多都和女人有關。不是情殺,就是**。女人在這裡比什麼都金貴。
菱菱在一條街轉什麼呢?
康老大一路急奔,到一條街時已是滿身大汗。他顧不得喘息,就滿街找開了。那時天已很晚,一條街路燈昏暗,商店早已關門,只幾家茶館和飯店還亮著燈,裡頭閒坐的人不少。康老大挨門看著,不見菱菱的影子。他猜想她也許已經離開這裡,那個不相識的姑娘說不定是她同學。又不知她同學家在哪裡,真是不好找。康老大跑得兩腿發酸,點著一支菸,站在街心花園歇息了一陣子,就往回轉。剛出一條街,忽然聽到前頭黑暗中有女孩子在叫:“你放開我!我不回去!……”康老大一驚,聽出是菱菱的聲音,忙飛也似奔去。在一條小河溝邊,正見兩人扭成一團。康老大看到旁邊有一群下礦的工人,就大聲呼喊:“有壞人!抓流氓啊!……”那群工人聽到喊聲,也立刻和他一道跑去。到了跟前,康老大立刻認出那男的竟是葛雲龍,正拉住菱菱的胳膊不放。康老大撲上去就是一腳:“姓葛的!你敢欺負我的女兒!……”葛雲龍吃一驚,忙鬆手,剛說一句“我不是!……”已被那群工人團團扭住:“媽的!送他派出所去!”“來一條街作惡,礦工的名譽全叫這些流氓敗壞了!……”一群人拉拉扯扯走了。
事後,康老大才弄清,恰恰是葛雲龍救了女兒。那天,葛雲龍因事去一條街,晚上回來時,在小河邊發現兩個小流氓追趕菱菱和另一個姑娘。菱菱被打昏過去,那個姑娘跑散了。兩個流氓正要對菱菱施暴,葛雲龍趕到,一頓拳腳把他們打跑了。葛雲龍三十多歲,跟阮良學過幾手拳腳,對付兩個流氓足夠。然後,葛雲龍就抱起菱菱,準備回鯰魚灣。誰知走出幾十步,菱菱醒來,掙扎著不肯回去。就是康老大看到的情景了。
葛雲龍被扭到一條街派出所,恰好是兩個合同民警值班。合同民警就是招來的社會青年,這二年才興的名堂。有那一群工人嚷著,葛雲龍一身嘴也說不清,結果關了一夜,還捱了幾皮帶。直到第二天所長上班,調查清了,才把他放出來。這事弄得鯰魚灣的船老大們都知道了。要說葛雲龍行這缺德事,大夥也信。因為他平日就愛在女人那兒討點小便宜什麼的。六妹子就常罵他。但沒惹過大亂子。大家也就沒誰當回事,人嘛!可這回欺負菱菱就很叫船老大們生氣,這不明是欺負康先生老實嗎?誰知道後晌葛雲龍放出來,大夥才知冤了他。葛雲龍很氣惱的樣子,堵住康老大的艙門跳一陣子腳,罵罵咧咧。康老大忙拿著煙出來賠笑臉,大夥勸一陣子才算作罷。但自此,葛雲龍就恨上康老大了。說他讓他平白無故丟了臉,好心不得好報,老是一副受了冤屈的樣子。
其實,葛雲龍不過虛張聲勢。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吃虧。那晚他救了菱菱不假,但也確實佔了點便宜。打跑兩個流氓後,他發現菱菱衣服已被撕開,昏迷著躺在地上。就上前把她抱起,一隻手伸進去摸了她的**。菱菱雖然身體苗條,**卻很豐盈。那是真正的姑娘的**,堅挺而柔軟。那時,他的確沒有想進一步把菱菱怎麼樣。他覺得那樣就太對不起康老大了。只想這麼抱著回鯰魚灣,一路摸著兩個**,已是天大的享受。七里多路呢!平日,菱菱傲氣得很,不像其他姑娘愛和他調笑,連個雲龍哥也沒喊過。葛雲龍一看見她冷冰冰的樣,就不敢嘻皮笑臉了。沒想到今晚碰上這事,這便宜真佔大了。誰知剛走出幾十步遠,菱菱突然醒來。他還沒來得及從她懷裡抽出手,臉上就捱了一耳光。但就是這幾十步遠,葛雲龍已是回味不盡了。他不僅用手摸了,握了,還低下臉用嘴親了,吮了。那感覺和那些老孃們的腫塊樣的奶子完全不同。真是妙不可言。他後來回想,他老在回想,菱菱應該知道他摸了她的**,起碼在她醒來的一剎那應該覺察到的,因為那時他的手還在她溫暖而芬芳的懷裡。不然,她怎麼會打他一耳光呢?這一耳光和在派出所挨的幾皮帶相比,太他媽值得了。可是奇怪的是,菱菱當時並沒有罵他流氓,事後也沒有揭穿他,好像他真的是個見義勇為的正人君子。葛雲龍老是捉摸不透菱菱究竟是怎樣想的。越是這樣,他就越是惴惴,惴惴
中又有幾分妄想。他老覺得她總有一天會戳穿他的把戲。但也許,她會重新給自己一個親近的機會。這兩者都有可能。
但一年多了,什麼事也沒發生。
實在怪,康老大的藏書太可憐了。他珍藏了幾十年的那一箱子寶貝,其實只是些語言教材和參考書之類。還有幾大本教案,勞動改造時寫的日記,幾本學生的作文簿。他已記不得當初怎麼把學生的作文簿也帶來了。他只記得自己曾那麼喜歡學生,每一次都那麼精心批改他們的作文。有時晚上辦公室要熄燈了,就抱回宿舍去批改。在幾十篇作文中,如果能發現一兩篇寫得好的,會情不自禁地朗讀起來。第二天,再拿到課堂上讀給同學們聽。他依稀記得班上有兩個男生和一個女生才華最為突出,他愛惜他們像愛惜幾顆珍珠。他們好像還成立了一個什麼文學社,經常有些作品被推薦到縣辦的一張報紙上發表。那時,他多麼得意啊。一個老師能教出,不——應當是能發現幾個有才華的學生,那種喜悅和驕傲是別人無法想象的。在他被打成右派的時候,他記得他的學生們都哭了。那天晚上,他收拾行裝,準備到湖邊勞動改造了,那幾個學生陪他坐了半宿。師生相對而坐,幾乎就沒說什麼,只有幾個學生壓抑地抽泣。康老大回憶起來了。那時,自己是笑著把他們送出宿舍的。他說我很快就會回來的。然後,那幾個學生就留下了自己的作文簿。他們都是些窮學生,沒有什麼東西送給老師做紀念。他收下了。這比什麼都珍貴。但過了一會兒,那個女生又返回來,獨自返回來,關上門,一頭撲在他的懷裡,失聲痛哭了。她叫什麼來著?唔唔,康老大翻開一本作文簿,唔——奚秀竹!對了,她家在老黃河沿上的一個村莊,距縣城很遠,家裡也很窮。不錯,是叫奚秀竹,一個臉上有點雀斑的漂亮姑娘,有一雙憂鬱的眼睛和一副很好的身材,只是顯得柔弱,但她內心卻十分剛強。他記得她狂亂而熱烈地吻著他,他也緊緊擁著她的身子。那時,他才二十,其實比他的學生大不了多少。五十年代的中學生,特別從鄉下考來的學生,一般年齡偏大。只不過在他的感覺裡,他比學生們大得多。但那天晚上,他感到了自己的年輕和脆弱。他哭了,第一次在學生面前哭了,像面對一個朋友。後來,奚秀竹突然站起身,只幾下就脫光了自己的衣服,把一個純淨的少女的身子呈現給他。她流著淚說,老師,我實在無以回報!……康老大記得,那時他深深地感到震驚了。她**身子站在他面前,毫無羞澀之態。野火樣的眼睛裡,燃燒著無邪的坦蕩。她渴盼著奉獻和回報。他驚愕地打量著她,她的雪白的肌膚和顫動的乳峰就在面前。只要他願意,就是他的了。他的年輕的肌膚在燃燒,在衝動。他多想把她攬在懷裡,盡情地撫摸、親吻,和她融為一體。可他到底忍住了。他的手在顫抖,全身都在顫抖。他在經受著慾望的熬煎。她看出了他的猶豫。老師,你以為我是個**的女孩子嗎?你一會就會知道,我還是個……處女!奚秀竹又哭了。我知道!我相信,你當然是……他語無倫次地說,可這已經夠了,足夠了。他終於慢慢站起身,拿過她的衣服,一件件為她穿上。小心翼翼不要碰著她的身體。彷彿那是一尊潔白的雪雕,碰一碰就會融化,就會玷汙了她的純淨。他知道他是老師,即使要去下地獄了,也仍然是老師。而老師是從來不求學生的回報的,更不要說是這種回報。然後,他吻了她,輕輕地一吻。當他終於把她送走,重新關上宿舍的木門時,他知道他的心已經破碎。
多少年了,破碎的生活已使康老大麻木。他知道自己早已墮落得沒有任何幻想,甚至把一些美好的不應忘記的日子都忘記了,只有滿身的瘡疤和魚腥味。他沒有想到,當他今天重新翻檢這些書籍的時候,又翻檢出過去的日子,而且居然還那麼清晰。
康老大像一個精神乞丐,跪倒在鋪板上,抖著手一本本翻檢。唔,還有兩本哲學書和半本詩歌集。他捧在手裡。搖搖頭苦笑了。這時,他多麼真切地感到,過去的日子已經離他太遙遠了。自己和哲學和詩也有過關係嗎?費爾巴哈、黑格爾,多麼陌生的名字。還有泰戈爾。是泰戈爾的詩集,還剩半本了。他用粗糙的手一頁頁捏起來,翻過去。他記得他曾向奚秀竹和那兩個才華橫溢的男學生無數次講過泰戈爾,他說我希望將來的某一天,你們能有一位拿到諾貝爾獎。咳咳。真是空洞的遙遠的回憶,遙遠得像夢,顯得那麼不真實。我說過這樣的話嗎?一個滿身魚腥的船老大曾有過那樣得意的年華和莊嚴的寄語嗎?一個破破爛爛的漁花子,誰能信?……一個遙遠的夢罷了。
康老大的手停住了,突然停住了。目光盯住面前的一首詩。彷彿正漫步在大街上,忽然看見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在哪兒見過呢?他打量著,回想著。唔,是它,是它那首曾經能倒背如流的泰戈爾的詩!他一把抓起那半本破爛的詩集,移到亮一點的位置,吃力而生澀地讀出,像個剛剛識字的小學生:
你喝過我替你倒出的
詩歌的藥汁
接受過我的夢想織成的花環。
我的在荒野漂游的心
永遠因你的親手摩觸而感著痛苦。
當我的日子終結了,我的別話
在最後的靜寂中沉沒了
我的聲音和我們已曾相逢的訊息
將在秋光
和溼雲裡迴旋。
……
兩滴清淚,沿著康老大清瘦的面頰緩緩爬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