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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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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篇·上

“皇上----”

“文太傅,又有何事?”景帝懶洋洋的,眉目間盡是厭倦。

文太傅位列三公之首,又是先帝遺詔的輔命大臣,因此有坐議朝政之特權,此時於黃木松壽椅子上起身,“河運改道一事非同小可,牽涉到沿岸數十萬黎民的生計,茲事體大,一點茬子也不能出。因此老臣認為,還是請示一下太后才好。”

“是啊,是啊……”

“還是請太后定奪,方才妥當……”

朝臣們七嘴八舌,皆紛紛附議文太傅。

啟元殿上頓時熱鬧開來,景帝看著下面的臣子,皺了皺眉,彷彿早已經習慣如此景象,只是意興闌珊擺擺手,“朕有些疲乏,你們商量好,去回稟太后再做定奪。今天就議到這裡,退朝!”

龍輦行到後宮大門,一時停住。

景帝登基數年,並沒有特別寵愛的妃子,對選秀之事也無甚興趣,後宮一直很是空虛。去年孫皇后病重,其間多有怨憤之語。外間言傳,只因孫皇后非出文家,不為太后所喜,加之景帝待其亦薄,故鬱郁成疾。

自孫皇后去世,後宮裡愈加冷清。東西六宮幾近空廢,唯一熱鬧些的,便是凌妃的榮祺宮,只因她誕育皇長子旻暘,故而待遇稍厚。而今日,景帝依舊駕臨榮祺宮。內間宮人趕緊通報訊息,凌妃一襲洋蓮色葵花刺繡宮裝,頭上珠環錚錚,上前行禮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免了,免了。”景帝看也不看,抬腳往裡走。

凌妃容色雖算姣好,卻也不見得有多驚人奪目,只是言語間溫柔婉轉,生出一種特的別親近之意,“旻暘正在裡頭寫字,臣妾去喚他出來,陪著說說話。皇上也累了,等會好早些歇息。”

“累?”景帝自嘲般一笑,“朕什麼事都不用管,累從何起?”

凌妃的表情稍微凝滯,很快又笑了,“既然皇上得空,那倒是正巧。臣妾新學了一種花茶做法,等會讓人呈上來,給皇上嚐嚐。”

景帝躺在美人榻上出神,望著雕花描金的通木房梁,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自顧自看了半日,喃喃自語道:“有什麼好不好的,過日子罷了。”

“皇上稍候,臣妾去喚旻暘出來。”

“去罷,都去罷!”景帝像是在感嘆什麼,揮了揮手,誰知凌妃剛進去沒多久,便有太后宮中來人,說是有事相召。

“是什麼事,要等著朕裁定?”

“太后沒說,想來是很要緊。”小太監滿臉惶恐,趕緊低頭。

“罷了,起駕!”

待凌妃領著皇長子出來,早已不見景帝。皇長子七月間剛滿五歲,一襲小小的秋香色華袍,眉目甚是清朗,稚聲稚氣問道:“母妃,父皇人呢?”說著,低頭看向手上絹紙,滿臉失望之色,“兒臣寫了三遍,父皇還沒有看……”

“嗯,旻暘聽話。”凌妃忙蹲下身去,認真看了看,含笑表揚了幾句,又道:“父皇去皇祖母那裡,咱們等一等,很快就回來了。”

然而,訊息一件件傳來。

景帝在懿慈宮後花園小亭內,遇到一名年輕麗姝,言語天真、性情嬌軟,最後竟是一見傾心。過後方知,此麗姝是文太后內侄女,入宮給姑姑請安,與皇帝偶遇,如此亦算是姻緣註定。文氏既然出身權貴,又有太后支援,更兼景帝一力要求,很快就被皇帝親詔冊立為後。

景帝一反常態,原本平素不喜女子嬌嗔,到文皇后那裡卻是樣樣皆好,凡事無有不允。帝眷隆厚,一時傳遍國內。自文皇后入宮,後宮女子再難見到聖顏,即使凌妃侍駕良久又誕育皇長子,門前亦是冷清。

次年,文皇后誕育嫡子。景帝愛之若珍,取名為曄,每每與朝臣言談,稱百年後必將江山傳於嫡子,中興大燕。榮祺宮日漸衰敗,幾近冷宮無二。後來,因文皇后產育體虛,凌妃侍奉湯藥有功,言語間又常討帝后歡心,方才有所好轉。

時光幽靜緩慢,景帝的後宮一直波瀾不驚。文皇后雖然獨寵後宮,可凌妃勝在善解人意、性情柔婉,又兼皇長子聰慧可人,景帝待母子二人亦還算好。文皇后懶怠後宮瑣事,索**付與凌妃,自己樂得清閒,多一些時間陪伴在景帝身側。不久,凌妃又引見一名劉姓女子,冊為貴人,並且誕育下一名皇子。劉貴人與凌妃交好,事事服帖,凌妃在後宮地位愈穩,漸有後宮第二人之勢。

仁啟二十年,太后設中秋盛宴於懿慈宮。

景帝膝下子嗣並不多,除卻早亡的皇次子,只有皇長子旻暘、皇五子旻曄、皇六子旻璽,共三名皇子,另有貴人章氏誕育兩名公主。此時宴席未開,兩名小皇子正是貪玩之齡,有宮人取來一個碩大的香柚,二人便互相推攘玩耍。那香柚又大又圓,一不留神便滾到旁邊, 二人爭著去追,搶鬧之間不慎都摔在一起。

“六弟。”皇長子剛從月洞門穿過來,趕忙上前相扶,抬頭見皇五子還在抽噎,手伸了一半,卻又慢慢縮了回去。

皇五子年紀甚幼,只有六歲,卻也能看出哥哥的不喜,小嘴扁了扁,於是坐在地上哭得更大聲了。宮人們急得沒有辦法,正好景帝攜著文皇后過來,忙上前一把抱起皇五子,很是不悅,“旻暘,怎麼不扶弟弟起來?”

皇長子目光閃爍,小聲回道:“兒臣……”

“罷了,小孩子玩鬧而已。”文皇后伸手抱過皇五子,又忙朝景帝使眼色,只見不遠處人頭攢動,眾人簇擁著太后緩緩而來。

雖然文皇后極力掩飾,以免多生事端,景帝也不再追問,然而宴席不久,還是有年長宮人將事情傳上去。太后手持纏絲瑪瑙薄杯,聽完淡淡一笑,“看起來,還是老六招人喜愛,連旻暘這個做哥哥的,也要偏疼幾分。”

此話讓凌妃臉色瞬變,不顧已有八月身孕,慌忙拉著皇長子上前跪下,“母后息怒,是臣妾沒教導好旻暘,回去一定重重責罰。”

“凌妃快起來,動了胎氣可不好。”太后眼皮也不抬,自顧自搖晃著酒杯,半日方才悠悠笑道:“話說回來,小孩子們懂得什麼呢?還不都是常聽大人言行,看著眼色行事,所以同樣是兄弟,卻也有親近疏遠之別。”

“皇祖母,孫兒並沒有。”皇長子見牽連到生母,連忙解釋。

“呵,好孫兒。”太后笑意更加濃厚,連連點頭,“果然是有母必有其子,哀家常誇凌妃伶俐,想不到旻暘更是聰慧,著實讓人心疼。”說著將皇長子拉起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那你說說,為何不扶你五弟起來?”

面對太后凌厲的眼神,皇長子有些招架不住,文皇后忙道:“姑母,只是小孩子們玩鬧,不必當做正經事。今兒是佳節,讓旻暘替你斟杯酒罷。”

景帝也道:“母后,你就別管了。”

太后聞言動色,淡聲問道:“怎麼,哀家管不得?”

“母后當然管得!”景帝語氣頗有不滿,將半塊月餅隨手一撂,“只是兒臣想,母后既要擔憂國事朝政,又要操心後宮閒事,擔心你累壞了。”

“哐!”太后的酒杯摔碎在地,渾身微顫。

“姑母,姑母……”文皇后見太后拂袖而去,也是嚇得不輕,趕忙提著衣裙追到懿慈宮,急聲勸道:“姑母,皇上他只是一時氣話,當不得真……”

“呵,是麼?”太后怒極反笑,震得鬢上壽字珠釵抖動,眼中盡是傷感之色,“皇上覺得文家權重,又嫌哀家多管閒事,一直都是存著不滿。只是他也不想一想,當年若沒有文家人力保,哪來他這個皇帝?!”

文皇后小聲回道:“兒臣回去,會好生勸解皇上。”

“哀家自己的兒子,是什麼脾氣最清楚,你勸不了。”太后緩緩搖頭,方才那一抹悽色轉瞬即逝,繼而又道:“只是那凌妃伶俐太過,如今討好你、忍讓你,將來必定算計你!依你這般性子,怎是她的對手?”

“怎麼會?”文皇后一剎那驚訝,搖了搖頭,“凌妃她,待兒臣有如親姊一般,事事周到、處處細緻,一直都是很好的。”

“好?”太后冷笑一聲,頗為感慨,“你還是太年輕了。”

“年輕不好麼?”文皇后微微低了頭,語聲帶著一抹女兒羞澀,“皇上說,他最喜歡我年輕單純,不似宮裡的人……”

“傻孩子,你還真不似宮裡的人。”太后聞言長嘆一聲,眉頭緊蹙,“皇上喜歡你固然好,可在這宮裡生存,僅如此還遠遠不夠。那凌妃心思深重,又誕育有皇長子,將來旻暘早早成人,哀家可真替你擔心!”

太后畢竟是尊長,文皇后不敢多言辯駁,只好順著話應道:“既然姑母這麼說,那兒臣以後就遠著她,少來往一些。”

“聽你說這話,便是沒放在心上。”太后端著一盞茶水起身,“潑”的一聲,將手爐裡香灰澆了個透,“由得你們,今後想跟誰來往都一樣。哀家且看著,一個凌妃還翻不出天去!”

太后的話,輾轉傳到榮祺宮一些。總管太監王伏順很是擔心,悄聲道:“娘娘,太后已經對娘娘上心,從今往後,只怕事事都艱難的很。娘娘可別忘記了,孫皇后是怎麼死的……”

“本宮知道,可是還能怎樣?”凌妃正在對鏡梳妝,手上一把描金染朱的雕花象牙梳,梳得烏髮縷縷分明,更襯出白瓷似的臉龐泛著冷色,“太后原本就不喜歡我,皇上的心也不在這兒,好在皇后年輕單純,沒有諸多計較。可她的孩子終歸要長大,將來必定猜疑旻暘,也不知是何結局。”

王伏順嘆道:“娘娘,文家權重吶。”

凌妃冷然一笑,似乎已看穿未來前途,“如今只有百般忍耐,小心謹慎一些,但願能夠熬到太后先走。我們母子,方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