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1-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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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13411344[1341]文章一開始,是兩個人在談事。
一個說現在天下太平,鄭福成當即反駁,說目前形勢危急。
因為皇帝雖然立了太子,但那是迫於沈一貫的要求,情非得已,很快就會改立福王。
這在當年,就算是反動傳單了,而且鄭福成這個名字,也很有技術含量,鄭貴妃、福王、成功三合一,可謂言簡意賅。
之所以被稱為妖書,只說皇帝太子,似乎還不合格,於是內閣的兩位大人,也一起下了水。
當時的內閣共有三人,沈一貫是首輔,另外兩人是沈鯉和朱賡。
妖書的作者別出心裁,挑選了沈一貫和朱賡,並讓他們友情客串,臺詞如下:問:你怎麼知道皇帝要改立福王呢?鄭福成答:你看他用朱賡,就明白了。
朝中有這麼多人,為什麼一定要用朱賡呢?因為他姓朱,名賡,賡者,更也。
真正的意思,就是改日更立啊(佩服,佩服)。
這是整朱賡,還有沈一貫同志:問:難道沈一貫不說話嗎?鄭福成答:沈一貫這個人陰險狡詐,向來是有福獨享,有難不當,是不會出頭的。
鬧到這個份上,作者還不甘心,要把妖書進行到底,最後還列出了朝廷中的幾位高官,說他們都是改立的同黨,是大亂之源。
更為搞笑的是,這篇妖書的結尾,竟然還有作者署名!落款者分別是吏科都給事中項應祥,四川道御史喬應甲。
這充分說明,妖書作者實在不是什麼良民,臨了還要耍人一把,難能可貴的是,他還相當有版權意識,在這二位黑鍋的名下還特別註明,項應祥撰(相當於原著),喬應甲書(相當於執筆)。
這玩意一出來,大家都懵了。
沈一貫當即上書,表示自己非常憤怒,希望找出幕後主使人,與他當面對質,同時他還要求辭官,以示清白以及抗議。
而妖書上涉及的其他幾位高階官員也紛紛上書,表示與此事無關,並要求辭職。
最倒黴的人是朱賡,或許是有人惡搞他,竟然把一份妖書放在了他的家門口。
這位朱先生是個厚道人,嚇得不行,當即把這份妖書和自己的奏疏上呈皇帝,還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說我今年都快七十了,有如此恩寵已是意外,也沒啥別的追求,現在竟然被人誣陷,請陛下讓我告老還鄉。
[1342]朝廷一片混亂,太子也嚇得不行。
他剛消停兩年,就出這麼個事,鬧不好又得下去,整日坐臥不安,擔驚受怕。
要說還是萬曆同志久經風雨,雖然憤怒,倒不怎麼慌。
先找太子去聊天,說我知道這不關你的事,好好在家讀書,別出門。
然後再發布諭令,安撫大臣,表示相信大家,不批准辭職,一個都別走。
穩定情緒後,就該破案了。
像這種天字第一號政治案件,自然輪不上衙門捕快之類的角色,東廠錦衣衛傾巢而出,成立專案組,沒日沒夜查,翻天覆查。
萬曆原本以為,來這麼幾手,就能控制局勢,然而這場風暴,卻似乎越來越猛烈。
首先是太子,這位仁兄原本膽小,這下更是不得了,窩在家裡哪裡都不去,唯恐出事。
而鄭貴妃那邊也不好受,畢竟妖書針對的就是她,千夫所指,輿論壓力太大,每日只能以淚洗面,不再出席任何公開活動。
內閣也消停了,沈一貫和朱賡嚇得不行,都不敢去上班,呆在家裡避風頭。
日常工作只有沈鯉幹,經常累得半死。
大臣們也怕,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平時爭個官位,搶個待遇的沒啥,這個熱鬧卻湊不得。
雖說皇帝大人發話,安撫大家不讓辭職,可這沒準是放長線釣大魚,不准你走,到時候來個一鍋端,那就麻煩大了。
總而言之,從上到下,一片人心惶惶。
很多人都認定,在這件事情的背後,有很深的政治背景。
確實如此。
這是一件明代歷史上著名的政治疑案,至今仍無答案,但從各種蛛絲馬跡之中,真相卻依稀可辨。
可以肯定的是,這件事情應該與鄭貴妃無關,因為她雖然蠢,也想鬧事,卻沒必要鬧出這麼大動靜,把自己擠到風口浪尖受罪,而太子也不會幹這事,以他的性格,別人不來惹他就謝天謝,求神拜佛了。
作案人既不是鄭貴妃,也不是太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作案者,必定是受益者。
雲深無跡收集整理在當時的朝廷中,受益者不外乎兩種,一種是精神受益者,大致包括看不慣鄭貴妃欺壓良民,路見不平也不吼,專門暗下黑手的人,寫篇東西罵罵出口氣。
這類人比較多,範圍很大,也沒法子查。
第二種是現實受益者。
就當時的朝局而言,嫌疑人很少——只有兩個。
[1343]這兩個人,一個是沈一貫,另一個是沈鯉。
這二位仁兄雖然是本家,但要說他們不共戴天,也不算誇張。
萬曆二十九年,沈一貫剛剛當首輔的時候,覺得內閣人太少,決定挑兩個跑腿的,一個是朱賡,另一個是沈鯉。
朱賡是個老實人,高高興興上班了,沈鯉卻不買賬,推辭了很多次,就是不來,沈一貫以為他高風亮節,也就沒提這事。
可兩年之後,這位仁兄竟然又入閣了,沈一貫同志這才明白,沈鯉不是不想入閣,而是不買他的帳,因為這位本家資歷老,名望高,還給皇帝講過課,關係很好,壓根就看不起自己。
看不起自然就不合作,外加沈鯉也不是啥善人,兩人在內閣裡一向是勢不兩立。
而現在妖書案發,內閣三個人,偏偏就拉上了沈一貫和朱賡,毫無疑問,沈鯉是有嫌疑的。
這是我的看法,也是沈一貫的看法。
這位老油條在家呆了好幾天,穩定情緒之後,突然發現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他隨即恢復工作,以內閣首輔的身份親自指揮東廠錦衣衛搜捕,而且還一反往日裝孫子的常態,明目張膽對沈鯉的親信,禮部侍郎郭正域下手,把他的老鄉、朋友、下屬、僕人全都拉去審問。
在這個不尋常的行動背後,是一個不尋常的算盤:如果事情是沈鯉乾的,那麼應該反擊,這叫報復,如果事情不是沈鯉乾的,那麼也應該反擊,這叫栽贓。
在這一光輝思想的指導下,鬥爭愈演愈烈,沈鯉的親信被清算,他本人也未能倖免,錦衣衛派了幾百人到他家,也不進去,也不鬧事,就是不走,搞得沈鯉門都出不去,十分狼狽。
但沈先生如果沒兩把刷子,是不敢跟首輔叫板的,先是朱常洛出來幫忙叫屈,又傳話給東廠的領導,讓他們不要亂來,後來連萬曆都來了,直接下令不得騷擾沈鯉。
沈一貫碰了釘子,才明白這個冤家後臺很硬,死拼是不行的,他隨即轉換策略,命令錦衣衛限期破案——抓住作案人,不怕黑不了你。
可是破案談何容易,妖書滿街都是,傳抄者無數,鬼才知道到底哪一張紙才是源頭,十一月十日案發,查到二十日,依然毫無進展。
東廠太監陳矩,錦衣衛都督王之楨急得直跳腳,如果還不破案,這官就算當到頭了。
二十一日,案件告破。
[1344]說起來,這起妖書案是相當的妖,案發莫名其妙不說,破案也破得莫名其妙,二十一日這天,先是錦衣衛衙門收到一份匿名檢舉信,後又有群眾舉報,錦衣衛出動,這才逮住了那個所謂的真凶:皦生光皦生光先生是什麼人呢?答案是——什麼人都不是。
這位仁兄既不是沈鯉的人,也不是沈一貫的人,他甚至根本就不是官員,而只是一個順天府的秀才。
真凶到案,卻沒有人心大快,恰恰相反,剛剛抓到他的時候,朝廷一片譁然,大家都說錦衣衛和東廠太黑,抓不到人了弄這麼個人來背鍋。
這種猜測很有道理,因為那封妖書,不是一個秀才能寫得出來的。
那年頭,群眾參政議政積極性不高,把肚子混飽就行,誰當太子鬼才關心,更何況沈一貫和朱賡的關係,以及萬曆迫不得已才同意立長子這些情況,方官都未必知道,一個小秀才怎麼可能清楚?但細細一查,才發現這位仁兄倒還真有點來頭。
原來皦生光先生除了是秀才外,還兼職幹過詐騙犯,具體方法是欺負人家不識字,幫人寫文章,裡面總要帶點忌諱,不是用皇帝的避諱字,就是加點政治謠言,等人家用了,再上門勒索,說你要不給錢,我就跑去報官云云。
後來由於事情幹得多了,秀才也被革了,發配到大同當老百姓,最近才又潛回北京。
可即便如此,也沒啥大不了,歸根結底,他也就是個普通混混,之所以被確定為重點嫌疑人,是因為他曾經敲詐過一個叫鄭國泰的人。
鄭國泰,是鄭貴妃的弟弟。
一個窮秀才,又怎麼詐騙皇親國戚呢?按照錦衣衛的筆錄,事情大致是這樣的:有個人要去鄭國泰家送禮,要找人寫文章,偏偏這人不知底細,找到了皦生光,皦秀才自然不客氣,發揮特長,文章裡夾了很多私貨,一來二去,東西送進去了。
一般說來,以鄭國泰的背景,普通的流氓是不敢惹的,可皦生光不是普通的流氓,膽賊大,竟然找上了門,要鄭大人給錢。
至於此事的結局,說法就不同了,有的說鄭國泰把皦生光打了一頓,趕出了門,也有的說鄭國泰膽小,給錢私了。
明朝的那些事兒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