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隻影孤帆向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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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章 隻影孤帆向誰去
暮色四合的郊野中,一匹奔馬飛快的掠過阡陌田地和清越溪流,朝著山中的密林賓士而去,不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
馬背上的騎士在一面嶙峋陡峭的山壁前勒住韁繩,翻身下馬,撥開了雜亂的枯枝,lou出了一條狹窄的小路直通掛滿藤蘿的山腰。
藤蘿之後,竟是一個可供兩人進出的洞口。
山洞極大,內裡幽深,洞內兩旁還另鑿了許多石窟,其中一些放著床褥桌椅等家用之物,另一些則堆滿了刀槍劍戟——這竟是一個屯兵之處。
騎士一路疾行,連數名相識的黑甲將士同他打招呼也顧不上,直到山洞最深處方才停下腳步,還來不及做禮便道:
“將軍,不好了!”
四壁都是岩石的洞窟中點了數十支牛油巨燭,牆上掛著黑色的幕幃,迎著唯一入口的地方,掛了一張很大的后稷大陸地圖,擺放著沙盤和桌椅,有兩個人正坐在燭下對弈,另有一名白衣女子正託著腮觀看。
聽到那名騎士的聲音,年長的一位放下手中的酒杯,沉聲道:“有什麼事,慢慢說。 ”
他定了定神,這才道:“啟稟主上,巨澤的水軍退兵了!”
這句話卻是對著座上的另一個說的。 那人的年紀不大,看樣子像是個富家公子,正是大酉皇帝的弟弟,曾經的大酉信王慕容蘇!
而他身邊地兩人。 自然就是何倥傯和林七葵。
此刻,何倥傯和林七葵的眼神正盯在他的臉上。 他皺了皺眉,問道:“你去城中沒有找到巨澤水軍的落腳之處?”
“找到了,但並沒有看到人,他們早在三天前便全面撤走,據說是收到了白王手諭,命令他們立即回國。 整個援軍只留下了一名善後的軍官。 他叫我把這封信送給主上!”
騎士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過去。 慕容蘇接了來。 匆匆瀏覽一遍,長眉微蹙,只是低頭不語。 一旁的林七葵卻耐不住性子,急忙問道:“寫了什麼?你不是說白王會幫你的嗎,怎麼這節骨眼上又走人了?”
“幫我地是跟我立約的‘白王’!”
“你說地什麼意思?我可聽不懂。 難道跟你立約的白王和將援軍召回的白王還不是一個人?笑話……”
“的確不是一個人。 ”慕容蘇沉沉答道,手下微一用力,竟不自覺的將那封信捏成一團。 一直冷眼旁觀的何倥傯見狀。 一把拿過他手中的信紙,展開一看,眼中精光微動,淡淡問道:“白王親政,青公主流放。 子幄,這是什麼意思?青公主不是早就死了?”
慕容蘇緩緩地搖了搖頭:“青公主沒有死。 和我立下約定的是青公主不是白王,而如今,恐怕白王……”
他怎麼忘了。 當初和月影分開正是因為她要去北方尋找天極丸的解藥,以解除沈荇飛的痛苦。 前段時間她既已回京,想必那解藥已經尋到,沈斐然心疼弟弟,救人自然刻不容緩,沈荇飛一旦病癒——白王已是真正的白王。
沈斐然願意幫他。 沈荇飛卻未必願意,他是個剛愎自用的少年君主,自信可以憑藉自己的能力奪得天下,當然不願意發兵助他打一場沒有勝算的仗。
當初青公主沒有死是因為月影,現在巨澤收兵也是因為月影——難道冥冥中真有定數,她地出現,就是為了阻止他不要逆天而行!
謀反屢次受阻,這一次是否亦如是?
他皺著眉,怔怔的不言語,何倥傯看了他一眼。 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子幄。 區區南夷水派不上什麼大用處,不必介懷!”
“就是。 有我燮羽大軍和黑驄軍聯手,無往不利!”林七葵嘿嘿一笑,美目中滿是自信,“等到三天後德馨太后那個老妖婆停靈之日,只要略施小計引得鐵甲軍和神龍軍大戰,我們的大隊人馬就**殺進帝闕……”
她一邊說一邊拈起手邊一顆棋子,信手彈出。 棋子夾帶著風聲,恰巧打在沙盤上千重宮闕的位置,登時嘩啦啦的塌了一大片。
何倥傯看了她一眼,這一眼中也未見多麼嚴厲冷酷,林七葵卻吐了吐舌頭,低聲道:“抱歉啦,我明天叫人幫你修好。 ”
慕容蘇似乎被那一陣沙盤崩塌地聲音驚醒了,道:“舅舅,你真的不打算改變計劃?”
“為何要變?”何倥傯看了他一眼,“如今宮裡那個一手遮天的老太婆已經死了,在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子幄,你一路走到現在,難道事到臨頭卻怕了?”
“何曾怕過。 ”慕容蘇淡淡一笑,看了一眼林七葵,“只是……”
何倥傯知道他的意思,道:“七葵,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子幄有話要說。 ”
林七葵不滿的撇了撇嘴:“我們是盟友,有什麼話我不能聽?”
“雖然是盟友卻還不是親戚,的確有些話不能聽,你先去休息吧。 ”何倥傯很不客氣的拒絕讓林七葵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卻又不好頂撞,只得很不高興的轉身離開。
慕容蘇看著她窈窕地背影,不免覺得好笑:“她這樣地女子,倒是很聽舅舅的話。 ”
何倥傯卻不理會他得意有所指,拿過茶壺替自己添了茶,問道:“子幄,你這兩天心事重重,到底還有什麼顧慮?”
“舅舅此次若事成,打算如何?”
“打算如何?”何倥傯一愣,平常不苟言笑地人此刻勾起嘴角,笑得甚是志得意滿,“你不知道我打算如何麼?得到我應該得到的,讓你坐上本應屬於你的王座——何家的子孫才能君臨天下!二十多年前姐姐嫁入宮中,我便這麼想了。 ”
“舅舅是為自己,還是為了死去的母妃?或者,是為了何氏家族?”他定定的看著何倥傯兩鬢的白髮,語氣輕柔,“何家因為受到你我的牽連,已經無人在朝中為官。 但何家的百年基業並不在朝堂,沒有人做官也一樣可以活得比別人更好。 舅舅,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何倥傯一挑眉:“子幄,你是在質問我麼?”
“子幄不敢不信舅舅,只是……”他淡淡一笑,“最近我時常想,人一旦傾注太多的心力在理想上,有一天理想終於達成了,以後該怎麼樣辦呢?”他轉頭看向何倥傯,目光有種叫人發冷的幽暗,“舅舅,你一心讓我登基,真是因為這是你的夙願?還是你要賭這一口氣?”
也許他只是想要告訴天下,他可以覆滅一個王朝,也可以成就一個君王。 這件事比自己做皇帝要有意思的多。
“住口!”兩鬢染霜的將軍雙眼如利劍,注視著那張和最親的人相似的臉龐。 他慢慢的站起身來,佈滿厚繭的手掌慢慢按上慕容蘇的胸口,然後肩膀,最後落在脖子青色的血脈上,只要一用力,就能捏破肌膚。
“子幄你聽著,不管我怎麼想,你都要按我說的去做,沒有反悔的餘地!”
慕容蘇的眼神很平靜,平靜到有一種寂滅的灰色。 他的聲音柔軟如水,卻又堅定如冰:“舅舅,我不想做皇帝!”
“胡說!在你十八歲之後,取代慕容晟就是你的夢想!”
“所以我說,太執著於夢想是不行的——”他覺得脖子上的壓力加大,聲音都有些乾澀,卻仍然說道,“我發現了比做皇帝更有趣的事。 舅舅,如果你想要那個位置,我讓給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點住了穴道。 何倥傯滿面鐵青——這幾乎是慕容蘇記事以來看到他最為動怒的一次。
沉沉的聲音迴盪在石室中:“你想做也好不想做也好,這個位子一定是你的。 子幄,我早就說過,開弓沒有回頭箭,你已經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好好在這裡想想,直到我們出發那天,你不能走出這裡一步——”
他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看起來真的是氣得不輕。 慕容蘇輕輕一哂,也難怪,現在跟他說撂挑子不幹了,仍是誰都不能接受——自己畢竟還是在血緣關係前敗下陣來,本來可以更早拖身的。 原來不是無情,是太多情了……
慕容蘇微微的扯了扯嘴角,lou出一個不像笑的笑容。 心中那個淺紫色的身影,又離他更遠了一步。
上天這是在嘲笑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