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 蝴蝶不傳千里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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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二章 蝴蝶不傳千里夢(三)
再次醒來,是一個鳥語花香的清晨。
朱麗很快想起了那時候的事,濃重暗沉的夜,李乃安,葉逢蘇。
她摔下了石樑。
是誰救了她?
她試著動了動身體,左手上一陣鑽心似的疼。 眼光往下移,發現左手的手肘至手腕都被密密的包紮了,雪白的布條裡散發出濃重的藥味,看來是落崖的時候摔傷了。
她坐起身來,環視著簡陋的茅草屋,完全不知道身在何方。 只得勉強移動身子下了床。 這屋子裡什麼也沒有,僅有的一張桌子上也是空無一物,連一杯水都不曾放上。
幸好腿沒有摔壞,她慢慢的扶著牆走到門邊,輕輕的推開了柴扉。
一股清新怡人的空氣撲面而來,入眼大片翠綠,竟是身處山野之間。 近處幾間房子,比她所在的要整齊些,土牆刷成了暗黃色,青瓦屋面,隱隱有鐘磬之聲傳出。
她的心裡一沉,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這裡竟是一座寺院!
山野中不知名的小寺比不上名寺古剎,但她依舊情不自禁的想到一個人。 一個相見又不敢見,以為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的人。
她踉蹌著衝進那一間間簡陋的殿宇,但是除了幾個早課的老僧和挑水煮飯的小沙彌外,這裡再沒有別人。
她問起自己為何會來此,老僧說到是砍柴的弟子在山溝裡發現了她地行蹤把她救了回來。 不是別人。 更不是她想的那個人。
她kao在門邊喘著氣,覺得自己真是太傻了。 和她說話的老僧眉眼慈祥,緩緩道:“女施主雖然是我寺中弟子帶回來的,替你包紮的卻另有其人。 此人也是敝寺的住客,在此借宿一宿,正好遇上了施主。 ”
朱麗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急忙問道:“他在哪裡?”
老僧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小小地山崖。 朱麗匆忙的道了一聲謝,手腳並用地朝崖頂爬去。 她的輕功卓絕。 只是手臂受了傷,等爬上了山崖,雪白的布條下又滲出了點點滴滴的血色。
崖頂上正臨風站了一個人。
淡紫色紗衣,漆黑長髮,不是她以為的無重,竟然是月影!
朱麗的心彷彿一下子被抽空了,不是他。 不是他!她連月影為什麼會在這裡,顏嘯云為什麼沒和她在一起都懶得去想了,重重的kao在一棵樹上,胳膊鑽心地疼。
月影背對著她站著,衣袂飄飛,彷彿就要化仙而去。 朱麗見她慢慢的從腰畔解下長伴身邊的碎心劍,緊緊的握在手中,一步一步的朝崖邊走去……
不對!
朱麗剛剛鬆懈的心神又緊繃起來。 看這模樣。 莫非是……她想跳崖?
照理說月影不是這麼心性脆弱的女子,但是她現在懷著身孕,又因為慕容蘇當面說了那一番絕情的話,一時想不開也情有可原……真該死,顏嘯雲怎麼不在她身邊?當初若不是因為有顏嘯雲在,她也不會逼著慕容蘇說下那些話。
她可從來沒想過要逼死她!
來不及想了。 朱麗一提氣就朝前撲去,堪堪摟住月影地腰就地一滾,只聽到一陣鐵石撞擊的聲響,那把碎心劍竟在朱麗一撲之下拖手而出,翻滾著掉下了山崖。
幸好人沒有掉下去!
朱麗長長的吁了口氣,喘息道:“月影不要這樣!不值得的!”
月影慢慢的從地上支起身子,清冷的臉有些蒼白,卻是一臉地不解疑惑:“阿朱?你什麼時候醒了,你在做什麼?”
“幸虧我醒了。 ”朱麗擦了一把額上因為疼痛而沁出的冷汗,死死的拽著她的胳膊。 “好好的跳崖做什麼?為了一個臭男人作踐自己……”
“阿朱你在說什麼?”
紫衣女子滿臉的驚愕。 看了一眼朱麗手上被血水染紅的白布,皺眉道:“我何時想過自盡?我只是想將碎心劍扔了。 ”
朱麗又是一驚:“扔了?”
怪不得她解了劍朝崖邊而去。 竟是搞錯了!朱麗忍不住咬住了脣,怔怔道:“為什麼?那可是朱若宮主送你的劍!”
月影伸出手將她的手臂捧了過來,輕輕拆開繃帶替她清理傷口,一邊道:“正是宮主送我的,我才不能再用。 伽葉宮中地女子世代都是完壁之身,而我……我已經不能回去了,從此我不是伽葉宮地弟子,便不能再仗著師門之名用這把劍。 ”
朱麗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楞楞地扯住了她的衣袖。
“當年我拜入伽葉宮,師傅親手替我鍛造了這把劍,十數年來不曾離身。 ”月影淡淡的笑著,像是在說不相干的事情,“但是從現在開始,我既然已經不是伽葉宮的月影,就必須換一種身份重新開始生活。 ”
“顏少主呢?他……他怎麼沒有陪著你?”
“嘯雲還有他自己的事,總不可能一直陪著我。 ”她動作輕柔的替朱麗上藥,笑容清淡,“我們只是朋友而已,他已經替我做的夠多了。 ”
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只是朋友而已?
那麼她做了這麼多又是為了什麼?她以為全天下只有顏嘯雲才有資格配得上月影。 可他們為什麼不好好的照著她安排好的路去走?為什麼月影不要她送到她面前的幸福?孤零零的一個人,以後如何是好?
朱麗驟然抓住月影的手,急道:“他走了你可以去找他啊……你還可以找你爹爹和大哥替你安排去處,不要一個人!”
“阿朱真愛說笑,爹爹和大哥都忙著呢,因為你的緣故。 ”
她的聲音還是很平靜,但朱麗聽在耳中,卻如火燒般震住了。
月影替她的胳膊重新包紮好,站在她面前道:“阿朱,帝軍浮山大敗是因為你的謀劃吧?”
她不說話。
月影繼續說道:“你會打敗爹爹的神龍軍,是因為你曾經拿到了大梵音寺的《十夢錄》對嗎?”
她還是不說話,緊緊的咬著嘴脣,都快咬出血來了。
“阿朱,不光是蜀王要今上的王座,你也想要是不是?襄襄的身世也是你告訴她的是不是?”月影的聲音平靜,這些問句都很篤定,並沒有叫她回答的意思。
“你不要說了!”朱麗低低出聲,臉色發白,緊緊的攢著衣裙,“不錯,都是我做的。 我瞞了你很多,但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月影你無心於朝堂,情繫於江湖,誰做皇帝都和你沒有關係,你又何必追根問底。 ”
“是,是和我無關。 我只是覺得,為什麼我以為從小就知她甚深的阿朱,突然間變得陌生了……”
朱麗不喜歡聽月影說這樣的話,她處處替她著想,不想聽她說不認識她!
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輕嚷道:“月影,你不要這樣說!你這樣說,阿朱會很傷心的!也許我做錯了很多事,但是我從來沒有對你不好,你……你不要這麼說,你不要丟下我……”
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她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愛哭。 但是會哭泣並不代表軟弱,有的時候,會哭泣的人反倒比不哭的人更堅強。
月影輕輕的撫了撫她的頭髮,道:“阿朱,你快回去吧。 ”
她淚眼婆娑:“去哪裡?”
“回蜀王身邊。 若你再不回去,恐怕他要直接揮軍入京了。 ”月影伸出手將她扶正,“我早說過,這是你自己選的路,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幸福。 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我也不想再追問。 只是阿朱——你我恐怕再無相見之日了,你今後自己保重!”
“怎麼會不能見面?”朱麗抹了一把眼淚,“你不是說,只要騎馬,十天半個月就到了!”
“可是有些地方,恐怕我騎了再快的馬,也追不上你。 ”
月影笑了笑,轉身欲走,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從袖中掏出一件東西遞了過去,道:“這是救你的人留下的。 ”
朱麗一愣:“救我的不是寺裡的弟子嗎?”
月影搖搖頭:“你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若沒有人救你,怎會就受這麼一點傷?”
朱麗聞言一震,慌忙展開那張布帛,只見上面寫道:
“欠君一命今已奉還,前塵舊事俱付塵埃。 ”
她認得那娟秀挺拔的字跡,化成灰都認得!
他說的是那天在赤峰她替他擋下一劍的事麼?他什麼時候來京城的?他把《十夢錄》帶去西長生淨土了了麼?他……可剃度了?拿著布帛的手微微發抖起來,再抬頭時,周圍已經空無一人。
月影離開了,天地之間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或許天地之間從來只有她一個人。
她曾經擁有過的東西,都像是指間輕砂,倏然間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