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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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
第五章 (1)
[一]
風間對夏樹整個下午把東西甩得“乒乓”作響的舉動感到莫名其妙,她雖然個性要強,但一般被欺負後總是立刻採取實際措施還擊,很少一個人生悶氣。到放學時,才終於找到問題的根源。
夏樹拖著書包連絆倒兩把椅子還是義無反顧地出了教室。風間朝垂頭喪氣的程司使了個眼色。
“你怎麼惹她了?”
“下午排練我給忘了,她來籃球場找我的時候就已經生了氣,然後我賠禮道歉還說錯話,導致……”做了個爆破的手勢,“火山爆發。”
風間笑起來。
“你還笑。欸,我就想不通了,夏樹才來我們班幾天啊,怎麼就把集體榮譽感看得那麼重?不就是個聖誕助興活動麼?得了獎不也就是口頭表揚表揚,跳得不好還能娛樂大眾活躍節日氣氛呢!”
“哈?”風間笑出聲來,“集體榮譽感?她批判你缺乏集體榮譽感?”
“是啊。”程司一邊收拾書包一邊委屈地盯著風間,搞不懂他笑點究竟在哪裡。
“你也太愚蠢了吧?”
“嗯?”
“你以為她發怒真是為了集體榮譽?”
“不然咧?”
“我倒想聽聽她就這個話題能怒到什麼境界。”
“說什麼……我做事吊兒郎當、沒個正經樣,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無所謂,把別人的努力都看做理所應當、得了榮譽就統統攬到自己身上,以為自己很受歡迎有很多資本,自以為是覺得自己了不起等等。”
風間笑得停不下來。
程司推他一把:“笑屁啊?”
風間邊笑邊搖著頭:“全是上綱上線的說辭。”
“哈啊?”
“女生麼,總歸是這樣。你永遠不能對她們發作時冠冕堂皇的理由信以為真,因為假如她不借題發揮吧,肯定會在你面前顯得很小肚雞腸。再說了,夏樹還不止是一般的女生,她……總之,我勸你還是放棄吧,你的智商不夠拯救夏樹。”
“借題發揮啊?”程司歪過頭愣了幾秒,突然頓悟,“還不是因為你!不肯跟我換舞伴,要是舞伴是你的話夏樹還不樂到天上去,說到底是看我不順眼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夏樹水火不容,對她也避之不及。你就不會跟別人換?”
“水火不容?我看是因為和靜穎一起領舞能在最前臺最吸引低年級學妹的眼球吧!”
風間一邊笑一邊往教室外走,一副完全把程司當瘋子的神態。程司嫌罵得不解恨,沒分寸地隨手抓起一把掃帚扔過去,險些砸中。
同班做值日的小女生眯著眼把掃帚撿起來,看看風間又看看程司,看看風間又看看程司,笑容似乎別有深意,興奮得臉色緋紅,像匹歡樂的小馬駒一樣跑向不遠處的幾個女生,嘀嘀咕咕一陣,連那幾個女生也激動起來。
目睹這一系列怪狀的程司匪夷所思,暫時忘了風間的可惡,問道:“她不過就是撿到了掃帚吧,Why?”
男生攤攤手:“看吧,你連這種程度的女生都搞不懂,何況夏樹?”
[二]
夏樹忘了那天中午的爭執是怎麼開始的,但無非是像每次一樣,程司想盡辦法和自己搭話,到最後自己終於爆發衝他吼出來,言辭難聽得太過分,程司也便跟著動了怒。
“得了吧,找什麼藉口!不就是看見風間和小靜一起跳舞心裡不爽麼!幹嗎遷怒於我!”
“你……”
夏樹愣過長長的數秒,緊咬下脣,渾身僵硬無法動彈,也想不出任何能夠反駁的話,只能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直視對方的眼睛,盯得久了,反而自己忍不住流下眼淚。
自己也覺得既窘迫又費解,為什麼當時竟會哭出來,無措之下,只能拽起袖子使勁抹掉不受控制下落的淚珠,轉身跑出了教室。
這番突如其來的反轉,自然把程司也嚇了一跳。
男生沒料到對方會哭,也呆在原地手足無措起來。
下午第一節地理課,夏樹的位置上空空如也,程司愈發內疚不安。大課間集體舞排練時,夏樹依舊沒有現身。程司心煩意亂到居然沒聽見靜穎對自己說的話。
“……吶吶。”
眼前晃動著女生的手,程司這才回過神。
“我說,你魂不守舍地發什麼呆?跟你說了三遍還一副痴痴呆呆的表情。”靜穎一邊嘟著嘴一邊微微笑,一邊說嗔怪的話一邊使用著甜甜的柔柔的語調。這是她的魅力所在,常把男生們迷得神魂顛倒,但此刻的程司例外。
“什麼事?”雖這麼問,腦子裡卻還在想夏樹的事。
“換舞伴的事,我幫你跟風間磨了半天,他終於答應了!”見對方臉上毫無欣喜之色,靜穎愣了須臾,好像興奮感也落了空,“吶,我是說,你可以不和夏樹一起跳舞了哦。說起來……怎麼從剛才起,就沒看到她。”
“不用了。”男生突然沒頭沒腦地冒了一句。
“欸?”
“舞伴,用不著換了。”
“啊?”
程司手一撐,從把杆上跳下來,經過發了呆的靜穎身邊,徑直出了舞蹈房。
[三]
風間在回教室的途中被程司神神叨叨地截住,頗為不滿:“又怎麼了?”
“夏樹在裡面。”
“那又怎麼了?我怕她幹嗎?”風間被程司徹底搞懵了。
“你當然不怕她,是我怕了她。”男生一副頭疼表情。
風間恍然大悟:“噢,你倆之間的那麼點糾紛還沒解決啊!”
“不僅沒解決,而且惡化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夏樹居然哭了。你也知道,我最怕見著女生哭了……”
“你搞哭女生的次數還少啊?”風間笑著插話。
“別貧了,我遭遇了這麼嚴峻的事態你還好意思笑得出來!還有點人性的話就進去幫我哄哄她,替我多說幾句好話。”
“這是跟我有什麼關係?”
“哎喲你魅力無敵嘛!對付女生最有一套,你一出馬絕對搞定,何況對方是夏樹……”
“你見過夏樹跟我吵架的。”
“哎呀那只是表面現象!絕對的表面現象!”
風間似笑非笑地盯著著急上火的程司看:“欸,你什麼時候開始對夏樹那麼好了?好得都超過小靜了。”
“……”程司一時語塞。
“我給過你勸告,你還要一意孤行那就只有自己解決了。”
風間的表情太嚴肅,程司嬉皮笑臉:“幹嗎?你還打算跟我決裂不成?”
“如果你堅持要和夏樹糾纏不清……”
程司收住笑:“我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原因,你們一個個都要排擠她,但她不過是個女生,不是什麼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就像……以前的小靜,我不能放著她不管。”
“你被她騙了。我在成都的朋友認識夏樹,她父母沒有離異,她只是故意沒在檔案裡填寫母親的資訊。而且她轉學是因為……”男生說著說著,突然停住了。
“我不在乎夏樹為什麼說謊,也不在乎你說的那些坊間流言,我只知道,夏樹沒在檔案裡填寫母親的資訊的真實原因,的確不是父母離異,而是,”程司的目光移向一側地面上某個點,“夏樹的母親已經過世了。”
世界在瞬間歸於沉寂。
厚厚一疊檔案,從小學到高中,程司好奇地順序看過去。
目光移動到評語中的某一行。
猛地呆住。
綠光在影印機中緩慢滾過,發出有節律的噪音,像雜亂的音符在心裡敲,靠在外面的手肘感覺到灼熱的溫度。
小學時,班主任給的期末評語——
……變得不太合群,但介於母親離世的原因,她已經表現得非常堅強、非常了不起……
——就是真相。
因此,即使事後向風間證明了夏樹母親那行的空缺,也提不起興致去大快朵頤。
無法再安心。
愧疚與同情,歸根結底都源於善良。
如果說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既不需要字首也不需要註腳,能夠在瞬間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那一定是善良的關愛。
放學時,眼睛腫腫的夏樹獨自揹著書包往校門走去,剛下樓就遇見程司。
男生跨在他那輛山地車上,單腳撐地,眼神在看見推門而出的瞬間被點亮。在女生的視界中央,夕色日光從教學樓的側面斜斜地切過,映紅他深色制服的左半邊。夏樹目光上揚,原本最耀目的太陽中心忽然變成一個小小黑點。
也許是光線太過刺眼的緣故,瞬間又讓人溼了眼眶。
只有短短几秒的對峙,夏樹什麼也沒說就從他身邊經過。男生騎著車追上,在校門口拽住女生的胳膊:“夏樹!”
夏樹頭也沒回,甩開他的手,腳步沒停下。
程司再次拉住她:“我送你回家。”
逆著放學時紛紛側目的人潮,女生執拗地把手臂抽出來。程司無法以這種姿態在車上保持平衡,索性跳下車來,沒有放開夏樹。經過身邊的幾個與程司熟悉的別班男生髮出起哄的噓聲。
“對不起。”
男生的道歉不知怎的,突然讓夏樹感到特別委屈,一張口又帶出哭腔。
“……我就是遷怒於你……又怎麼樣?……我就是……嫉妒……又怎麼樣?……我就是……你又怎樣?又怎樣?”
失落的反問聲聲敲擊在男生心臟上。任由她邊哭邊說,直到泣不成聲,過了許久,男生扶起車對她說:“不怎樣,沒關係。”
女生抬起淚眼。
“過來,我送你回去。”
——因為母親離世開始變得不合群的女生,我不能放著她不管,無論她多麼不討人喜歡。
——也許我能夠改變她,當她能感覺到自己有同伴……
[四]
夏樹和程司的領悟能力都很強,到最後一次彩排時,已經比一般同學跳得好多了,黎靜穎把另一對笨手笨腳的領舞調去側臺,把夏樹程司換到前臺,所以統一走臺時兩人由於位置沒有變化而閒下來,聊起了天。
“制服還是買不到嗎?”
“嗯。”
“我有點好奇,你以前學校的制服是什麼樣的,正裝還是運動裝?”
“運動裝。”
“呃,可憐。”
“不過我初中的制服是水手服。”
“不是吧?那麼開放。連我們上海初中的制服是水手服的都不多……唔……好像就趙玫她們學校是。說起來,真想看趙玫穿水手服的樣子……你幹嗎這種眼神看我?”
“……沒什麼。”雖然嘴上這麼說,臉上已經分明擺出了“你真猥瑣”的表情。
“幹嗎啊!趙玫身材蠻正的!正常人都想看的好伐!”
“行吧,你真正常。”夏樹笑了一會兒,轉移話題,“對了,中間交換舞伴的兩個八拍你是和黎靜穎一起跳。”
“嗯。”
沉默片刻,夏樹回過頭看向程司的眼睛,問道:“你還喜歡黎靜穎嗎?”
“欸?”對這種直接的問話沒反應過來,男生微怔,揣測著是否話裡還有別的意思。
夏樹又問了一遍:“阿司你喜歡的人是黎靜穎嗎?”
耳畔嗡嗡作響的嘈雜人聲突然全部消失,腦海猶如宕機後的電腦螢幕鋪滿了單調死寂的顏色,眼前灰白混沌的一片,長久以來糾結無序的雜念驟然只剩最後一根纖細的絲線,卻反而異常清晰地從無法分辨的世界中凸現出來。
夏樹覺得似乎經過了十幾秒那麼長的沉默,對方才側過頭看向自己。
“是,喜歡。”
瞳孔深處有什麼,像沒有壓好的書頁,被大風“嘩啦啦”迅速翻了過去。
“還真的是這樣啊。”聽起來不經意的語調。
“從初中的時候開始。不過我告白的時候,她已經決定和風間在一起了。小靜選擇了風間。”男生把手從夏樹腰間放下,撐著坐在舞臺邊緣。
“她和風間,曾經交往過?”這倒是出乎意料。
“嗯。”
夏樹跟著坐在他身邊:“那你為什麼到現在還喜歡她?喜歡她哪點呢?”
“就是喜歡,說不出哪一點。像明明看見前面是沼澤,卻沒有別的路可走。沒有選擇餘地,只能陷進去。”
夏樹沒再開口。眼睛垂向地面,看自己的腳尖在視野裡做簡諧運動。聽著男生的話,安靜地無奈地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