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拾肆章 殺機畢現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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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伍拾肆章 殺機畢現 5
皇后聞言身子亦是輕輕一震,眼中閃過萬千狠毒卻最終一言未發。倒是從方才起便一直沉默不語的寧貴嬪忽然輕嘆一口氣,緩緩道:“即便是怎樣的大惡之人,這樣不聲不響地沒了也未免太過悲涼。”
她這話看似不合時宜,然而口氣也並非向著順常在的。那女子微微一怔,旋即已俯首道:“此事皆由嬪妾引起,請皇上莫要苛責她人。嬪妾一身已不配為人之母,甘願受罰,只是若這一胎誕下,還請皇上交予其他妃嬪撫養吧。”
宸妃聞言略有喜色,卻不敢過分表露出來。玉衍跪在二人中間,只覺得大腦轟然一聲雷響,前因後果似乎已再明白不過。順常在哪裡會有什麼孩子交予他人撫養,她不過是欲除去一人,再拉上宸妃做墊背罷了。
裕灝亦是訝然,只是沒有當機立斷地回覆她。“此事朕自會派人細細調查再下定論,只是在此之前,今天這裡發生的一切朕都不希望從他人口中聽到。”
他定是倍感棘手了——呂氏一族若知親生女兒暴死宮中,怎會輕易善罷甘休。然而順常在尚懷有子嗣,裕灝縱然心中憤怒,卻不能坐視不管。他此刻定然焦頭爛額,對於呂才人之死,亦是惱怒勝於哀傷了。
出了晉元殿時,殘陽如血。
蒼穹彷彿被浸染成詭異的嫣紅色,連大片流雲亦有種難以
言喻的遼遠悲壯之意。玉衍駐足殿外的百步道上,一身雲燕紋錦黛青寬擺長衣亦被映染得有絢爛之彩。她輕嘆一口氣,用手壓住被晚風吹拂得跳動不止的衣裾,回身見順常在正在侍女攙扶下,一步一步走下長階。
她見了玉衍並不感到詫異,只是福一福身子,如無事般笑道:“姐姐可是在等嬪妾。”
“你殺了她。”
她這樣直截了當,那女子卻只是不安地掠了一眼四周,神情並沒有太大起伏:“姐姐方才也聽到了,是呂才人與嬪妾爭執中不小心撞上……”
“我要聽的不是這些搪塞之詞。”玉衍走近一步,棕褐色的瞳孔中倒映著女子無邪的笑顏,“你該知道沒有瞞我的必要。”
“是,嬪妾知道這宮裡只有姐姐待我最好,這份好,連寧貴嬪也比不上。”她緩緩抬頭,目光陰冷如秋風掃過,“所以嬪妾拼死也要除去欲對姐姐不利之人。何況那日姐姐也教得我說,凡事要當機立斷。”
玉衍只覺得似認不得面前之人了一般,她的手段與狠辣一點也亞於當年秦太后在世。或許早一點東窗事發,對自己來說並非壞事。“我只叫你不要唯唯諾諾,卻沒叫你如此狠毒。你殺了呂筱荷,呂氏一族怎會善罷甘休,你讓皇上如何是好。”
“嬪妾這條命卑賤,不夠抵呂氏一命。然而有了三
位之首的宸妃,他們便不會再不依不饒了吧。”
玉衍眼中寒光一盛,然而不過電光石火間,她已明白眼前之人是懷了何種縝密的心思。她的目的,從來便不只是單單除去一個境地悽苦的才人而已。玉衍在這一刻,甚至對她生出一絲憐憫之意,只因她的身份卑微,她的不得寵,便註定了她是這偌大後宮的犧牲者。若自己不是僥倖受到天子青睞,恐怕境地尚且不如她吧。
“然而你這樣做,只是便宜了皇后,你可也甘心麼。”
順常在微微一抖,最後一縷夕陽過渡流轉在她羊脂玉一般靜謐的臉龐上,陰陽交替間,她的神色也隨之沉了下去。“依嬪妾現在此身,根本無力與皇后抗衡,所以嬪妾只要為姐姐清除了孽障便好。姐姐不比我,有鸞鳳之象,我只望姐姐念著我與這苦命孩兒,別叫我們白白犧牲了才是。”
玉衍微微闔眼,體內一陣陣熱血翻湧,非要鎮定心智才能壓制住一般。往事一幕幕浮現於眼前,她的雙手彷彿還殘留著長姐懷抱住她時的溫熱,只是一顆心到底是冰涼透底了的:“就算沒有你,我也是饒不了她的。不止是你的仇,她欠我的,還有太多。”
雖說呂才人一事要著人細查詳情,然而這種大事畢竟是瞞不住的。
翌日傍晚,一場大火將清祥閣燒得一乾二淨,裕灝因
對呂令郎有愧,而對他貪汙一事既往不咎,並擢升為吏部尚書,尊大宗伯。饒是如此,呂氏依舊幾次三番上書請求嚴查清祥閣走水一事,一時間朝廷上議論紛紛。裕灝心中煩悶,更是不願再見後宮之人,與此同時,玉衍卻從承影那裡暗中得到情報,只道呂氏一族似乎與莊賢王開始有書信往來。
呂筱荷最終以貴嬪禮制下葬,得諡號“安”。然而,這真是莫大的諷刺了——那女子生前從未有過一點安分,即使死後呂氏家族亦不肯就此平息。玉衍遠望著出宮的靈柩,卻木訥得沒有一絲感慨之意。她向來是愛恨分明之人,呂氏曾意圖毒害她腹中孩兒,所以如今哪怕她死得再慘,玉衍亦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憐憫之心。
數日後,方海山夜訪翎璽堂,只帶來一句話“順小主服下藥了”。
玉衍手邊放著翻閱到一半的李義山詩集,湛藍的書頁散出一股筆墨的清香。她恍若未聞般望向窗外那燈火闌珊的殿堂。後宮的每個黑夜,其實都不盡相同,唯有一點不同的是,今夜不知又將是誰的歸宿。
凌仙宮內,幾十盞水晶琉璃燈懸于飛簷廊下,整個殿宇如同白晝般燦爛奪目。宸妃著一件天蠶絲晶玉繡蓮花睡裙,因入秋畏寒,特搭了朱紫的白蕊小衫在外。她臥坐榻邊,剝著一把枇杷吃,直到有小太監前來通報,說是順
常在漏夜求見。
宸妃抬頭看了眼如墨深沉的夜色,眼中浮現出一絲不耐。然而她起身走到外閣時,卻仍是端了一副姣好的笑顏。免了常在行禮,宸妃頗有幾分嗔怪有意:“妹妹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剛出了那樣的事,妹妹總要懂得避嫌。更何況,你已有六七個月的身子了。”
順常在面露赧色,低低答了聲“是”。
宸妃目光停在她圓潤的小腹上,無聲漫過一絲欣喜的意味,卻又有些遲疑般道:“本宮怎麼覺得這一兩個月,妹妹你的肚子並沒有什麼變化呢。”
“娘娘許是多慮了。”那女子微微一笑,看向小腹時恍然有慈母般的目光。
“或許吧。你答應本宮誕下這一胎後交予本宮撫養,然而那日在晉元殿,皇上尚沒有答應。”她停了停,伸手示意她坐下,“本宮到底是憂心忡忡。”
順常在聽罷只是溫順地低下頭陪笑道:“娘娘何苦為此事煩擾,宮中若說適合撫育嬪妾孩兒的,也便只有娘娘了。賢妃身子不濟,妃嬪之中又有誰能尊貴過您去。”
宸妃略她一眼,臉上緩緩有了笑意:“那你今日來本宮這裡可為何事。”
“其實也不很重要。”女子捻著領口外一圈鑲玉珠的菱花文錦帶,聲音愈發輕喚如哄孩童入睡。皎潔的月光投在她臉龐上,恍然間有種安逸的美
好。“呂才人一事皇上雖對外做出了交代,但尚存有疑心,此事便仍不算完。嬪妾是想,若有一日東窗事發,娘娘可不可以替嬪妾承擔罪責呢。”
宸妃臉色陡然一暗,斜視女子冷冷道:“妹妹莫不是玩笑?呂才人那日,是被你順常在壓著肩,死命撞在廊柱上的,本宮不過是在一旁冷眼旁觀而已。”
“娘娘是不曾髒了手,只是嬪妾到底是有孕之身,說出去恐怕也無人相信吧。”她微微抬頭,笑靨一如處進宮女子的天真,“嬪妾是為娘娘著想,還是儘早向皇上坦露實情為妙。”
“放肆!”幾乎是拍案而起,這一聲響只震得宸妃頭上壓發的玫瑰紅灑金流蘇步搖搖曳不止,那一圈圈泛華光的鎏金彷彿是要刺瞎人眼一般,她的聲音亦透著狠毒之意,“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威脅本宮。你腹中的孩子,本宮讓他活他便能活,要他死他便立時得死!”
“如此,倒不勞娘娘費心了。”順常在端坐如常,只捧起玉盞微微呷了口上好的茶水,並不抬眼道,“嬪妾其實倒有一事忘記說了,太醫診斷過,嬪妾這一胎大概是生不下來了。”
宸妃身形遽然一定,比起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憤怒,她此刻更多的是驚恐與不安。順常在已然起身,見她如此,只是輕笑著走近她。“不過娘娘又有什麼可懊惱的呢,除
去呂氏到底也是解決了娘娘的心腹大患呢。”
宸妃眼中的女子仿若面目猙獰的厲鬼,她只覺剎那間,整個大殿都被她拉入了修羅地獄一般。那個只知唯唯諾諾的罪臣之女何時有了如此陰毒的心思,自己被利用到底,卻竟然全然不知。邢嫣後背抵著冰涼的玉座,她看到面前女子裙裾下汩汩滲出的殷紅的鮮血,大腦一時如炸開了一般,厲聲尖叫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