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33章 伴君幽獨

第33章 伴君幽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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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伴君幽獨

第33章 伴君幽獨

一星如月,十八名騎士風馳電掣般賓士在通往長安的大道上。一側是開闊平野,另一側是逆流的江水。冰開雪化,春水奔流,夜風卻仍是冷峭如刀,馬上騎士的衣服都被汗水溼透,滿面塵土,容色憔悴。他們**所乘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馬,中途換了三次馬,日夜不停狂奔六百里,但誰也不敢稍微休息一下。

馬隊最前方,獨臂控韁的一教之主正策馬狂奔。

從關風嶺到長安,千里奔途還是小事,長安城中如今的局面更令人堪憂。保皇dang一脈以褚為第一智囊,多年來依賴成了習慣,褚突然暴死,陣腳必然大亂。唯今可以期望的只有皇帝的智慧和手腕……希望希烈能撐到他去。

鳳三猛地一夾馬腹,疲憊至極的奔馬只得更賣命地狂奔。

晨曦照亮大地的時候,定風寺出現在遠方天際中。入得寺去,寺中卻無人。鳳三心頭一凜,撥轉馬頭西入長安。

把褚給他的金牌在城門口亮了一下,一行人飛騎入城。

春日的陽光下,滿城皆是縞素。

胸口如被塞了一捧雪,鳳三打個機靈,猛地勒住韁繩!

風從金水橋上吹過來,水氣氤氳,讓他的視線一陣模糊。其時,挑擔的擔夫正甩著胳膊從橋上經過,賣花的姑娘挎著小籃子二、三成群嘻笑而過,一頂青衣轎子上了橋,又下去,打把式賣藝的推著車子經過……鳳三策馬立在橋頭,昂頭眺望皇宮的方向,挺直的脊背一點點垮下去。

";公子,";一名下屬小聲道,";屬下去打聽……";

鳳三既不答應,也不阻止,繼續保持著眺望的姿勢。他不表態,那名屬下不敢妄動,只好退回去,安靜等待吩咐。

馬已疲累不堪,偶然打個響鼻,懶洋洋站著一動不動。

一白一黃兩隻蝴蝶飛過來,繞著馬蹄左右飛舞,盤旋了一陣,翩然飛起,卻又欲去還留,戀戀不捨地飛舞了一會兒,終於飄然離去。

蝴蝶不知道為什麼聞到了青草野花的香味卻飲不到蜜,馬兒也是迷惑的,它不知道為什麼要日夜不停跑那麼遠的路,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要呆在這裡一動不動,更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到草料飲到清水。

太陽照在身上,鳳三隻覺得奇冷入骨。

突然想起上元燈節的夜裡,燈市如晝,素月失色,平凡至極的面孔上一雙漆黑眼眸,亮如星,明如水……灼熱的呼吸噴在臉上,滾燙的肌膚貼在一處,顫慄般的輕顫從面板漫延至骨髓……希烈說:";要離開你,我忽然也有點後悔。";

灼熱的眼神,赤囧囧的貪戀和不捨,離開一步,眼神就狂熱一分,毒入骨髓般的愛戀仰慕……那時為何不拖住他強行離開?明知,希烈要的從來不是權勢富貴,仇與怨,他一肩擔著就是了,怎麼會被希烈迷惑了心智,把希烈一個人留在長安?什麼";你若是!翔九天的火鳳,我便要做凌駕雲霄的金龍";,若無命在,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已嘗過一次失去的滋味,竟然還會放手,鳳三啊鳳三,你何其蠢也!

";教主!";驚見一絲血絲溢位鳳三嘴角,鳳三身旁的騎士不由低撥出口,連忌口也忘了,直撥出";教主";二字。

鳳三閉目良久,慢慢睜開的眼裡冰冷沈寂,沒有一絲感情。拭去嘴角血痕,鳳三平靜地說:";先找個落腳地方。";

從前與褚聯絡的地點都不安全,光明教經營多年,另有祕密據點。下屬迅速地打理好一切,把所有情報都彙集到了鳳三面前:皇子回京不久即染上風寒,纏綿月餘,不治而亡;榮王世子李詡飛揚跋扈、道德淪喪,囚於大理寺問審;榮王教子不嚴,罰俸三年,軟禁於王府面壁思過……

";教主,珍瓏姑娘請到。";下屬在門口通傳。

";請進吧。";鳳三放下卷宗,朝門口望去。

一道長長的刀疤自女子秀麗的五官劃過,本就冰冷無味的面容比從前顯得更加落寞消沈。珍瓏口氣尖銳冷峭:";鳳教主請人的法子真溫文。";

";我只問一句話,";鳳三淡淡道,";他現在是生是死?";

";滿城縞素,難道鳳教主沒有看到?";

";他不會死。";鳳三輕輕搖頭,";以李詡的智慧,絕不會在那種情況下殺人。";

";如果他自己殺自己呢?";珍瓏微微冷笑,";李詡弄出個滴血認親要置他於死地,他插翅難飛,又要顧忌死後牽累你們,所以預先準備好毒藥,和李詡來個同歸於盡,徹底粉碎李詡的yin謀。他連死後的事都為你算好了,鳳教主好福氣,遇上這麼個死心眼兒,以後展翅高飛,鵬程萬里,真令人豔羨。";

鳳三面容微微改變了一些,緩緩道:";他哪來的毒藥?";

";不知道。也許他早料到可能有這種時候,進宮前就帶著的。";

";不見我最後一面,他不會死的。我不信你的話。";鳳三一字字道,深深注視著珍瓏,";無論你怎麼看我的都無法改變他愛我的事實。他見不到我,不會快樂,從前他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沒有珍惜,如果不能加倍補回來,我也不會安心……";

";他可不稀罕你的歉疚。";珍瓏指出。

";我知道他要什麼,";鳳三淡淡微笑,";可是感情的事誰也講不清,我只知道我要找到他,以後再也不放開他。";

";他已經死了。";

";我不信。";

珍瓏冷笑起來,笑容有些殘忍,";謊話說的多了,連自己都會信了,是這樣嗎,鳳教主?你心裡早已明白他死了,何必說這些自欺欺人的話?你找我來,不過是不甘心,想尋找一絲轉機。你當日把他交給褚時難道沒有想過,他只是個書堆和藥罐里長大的孩子,雖然聰明,卻什麼也不懂。你以為他真的厲害到能在長安這種刀坑裡保護自己?褚如果夠厲害,早把榮王鬥下去了,還能等到今天?活著的褚勉強護得了他周全,褚死了,還有誰能保護他?不信的話去看他的屍體吧!皇陵裡的是衣冠冢,他的屍體盛在棺木里正在運往鳳陽的路上,因為他死前最後一句話喊的是他要回家!";

一口氣說完這篇話,珍瓏胸口劇烈起伏,帶著悲憫的表情看著鳳三,";如果我是你,就去大牢殺了李詡為他報仇,然後遠走江湖立下不世功業,把榮王的勢力徹底剪除以告慰他泉下之靈,而不是在這裡自欺欺人!";

";可惜你不是我。";鳳懷光輕輕搖頭,";李詡用不著我出手,皇帝不會饒他。我現在要做的事是去找他,除非親眼看見,否則你們說的我一個字也不信。";

";你對自己還真是殘忍。";珍瓏說。

鳳三放在桌子上的手不易覺察地抖了抖,脣邊綻開一絲微笑:";他的命大得很,不會死。多謝珍瓏姑娘的訊息。";

看著鳳三大步走出房去,珍瓏一直站得筆直的身子緩緩癱了下去,靠在牆上勉強站住,緊緊閉住了眼睛。窗外,夜色已暗下去。

鳳三孤身一人先入了宮,宮中停屍的地方果然是空的。鳳三立刻出宮,不帶一個隨從單騎往通往鳳陽的大道上奔去,第二日正午趕上送希烈屍體去鳳陽的隊伍。護送的隊伍人數並不多,卻個個是絕頂高手,馬隊中間的馬車上拉著一具棺木,為不惹人注目,一切都極為簡樸。

遙遙望見棺木,鳳三在馬上打了個趔趄,牢牢拉住韁繩的手關節握成青白色。隨著隊伍遠遠綴行,夜裡隊伍在一家客棧裡休息,將棺木停在院中。鳳三坐在房中,剛好能從視窗看見下面的情況。看著那棺目,一眼眼都是凌遲之痛,在珍瓏面前撂了大話,真到了近前才覺到煎熬般的恐懼。夜幕加深,他心裡一面希望時間過得快點,可以早點開啟那棺木看看希烈是不是真的還活著,又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這兒,讓他永遠不去接觸棺木,永遠不要開啟那未知的生死謎底。

鳳三心中如煎如沸,只見月移花影,漸漸一輪狼牙般的纖月升上天空。凌晨是人防備最弱的時候,也是刺殺、偷襲的最佳時機。鳳三望著天上的月亮呆了許久,將心一橫掠下院去,他輕功卓絕,又是傾力一擊,防守的兩人來不及做出反應已被點了囧道。

鳳三手指略一碰棺木就感到貶膚的寒意,全身都是一個激靈,他受驚般抽開手。三月初的夜晚寒意雖重,但不致於這麼冷,想是棺中有寒玉之類的東西。鳳三凝視棺木良久,把手慢慢按下去,任棺木上的寒意穿透掌心,他索xing將臉也貼了上去,但再深的寒意也熄不滅胸口焦灼的火。鳳三用內力緩緩吸出棺木上釘的釘子,小心翼翼把棺蓋開啟放到地上,艱難地轉身走到棺木前。

情怯,心怯,只怕將來的結局承受不起。

落鳳嶺一役大光明教風liu雲散,他抱著鐵琴逃出生天,相依為命。那是人生中最黑暗血腥的一夜,那一夜過後他便下過狠心,此生再不動情,再不動情,再不動情……沒有因就沒有果,沒有開始就不會有結束,只要不動心不動情,便不會再那麼疼不會再那麼痛,永遠不會再失去。

可他還是動了情。

一見卿卿誤終身,這一場相識誤了希烈,也誤了他。

連鐵琴的一片痴心都能放下,為何卻放不下這個溫室裡養出來的小孩子?

明明已經將心封到了冰海雪嶺,怎麼還會被挑動心絃?

鳳三屏住呼吸望向棺中。棺側所放果然是珍貴的千年寒玉,一條白色襝布將屍體從頭到腳遮住,修長的體型……會是希烈嗎?鳳三的手凝在襝屍的白緞上再也探不下去。

敏銳的感覺告訴他襝佈下的確是個沒有呼吸和心跳的死人。

月光照在鳳三身上,撒下一層素潔的光芒。他凝立春夜的風中,像一座石像。

他究竟要不要揭開這條襝布?

裡面躺的人若真是希烈怎麼辦?

鳳三心中冰火交戰,他恐懼著,顫抖著,心中彷彿想到很多事情,又彷彿什麼也沒想。沒有人能告訴他答案,只有細若狼牙的月亮在薄薄的絲雲裡穿行,微風拂過院中一小簇迎春,帶著幽幽花香掠往遠方——

一咬牙,鳳三將襝布揭開,一張蒼白的臉映入眼中,赫然便是希烈。

彷彿什麼被斬斷了,鳳三隻覺一顆心蕩悠悠沈向深淵中,一直沈,總也到不了盡頭,越來越冷,但總能更冷。棺中容顏如睡。鳳三不由伸出手輕撫那清俊容顏,肌膚冰冷,沒有一絲溫度。鳳三卻像是痴了一般,彎腰將沒有溫度的身體摟起來,吻過冰冷的眼,吻過冰冷的臉頰,纏綿地親吻那沒有溫度的嘴脣。

頭頂一聲輕喝,鳳三驟然驚醒抬眼望去,眼中卻是一片矇昧,彷彿宿醉後的一場清夢未醒,修眉如墨,狹長鳳眼中好一片瀲灩風情,嘴脣微開,如將吐未吐一段芬芳。脣上一縷微笑突然暈開,淡得如牡丹花瓣尾端處的一段淺粉,荒涼如一段天荒地老的離歌。揮劍劈下的人一愣神,看見自己的身子飛向遠方。

房內淺睡的人驚醒,提劍躍出。

月下,一劍光寒,恨水長東,大開大闔的劍下是不斷從斷頸中噴湧出的血箭。

終於,安靜下來了,再沒有一點聲音了。落花滿地,斷葉飄零,伏屍一院,血流成河。鳳三在血泊裡站了很久,把手抬起來,劍上是血,手上也是血,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發現血變得更多,原來黑色夜行衣上已濺滿血。他走到棺木前,望著裡面的人看了許久,把棺蓋合上,趕著馬車離開。

最初幾天鳳三渾渾噩噩,只憑本能躲避追擊。希烈的屍體運回鳳陽是個祕密,追殺行動只在暗處進行,但鳳三孤身一人帶著一口棺木逃亡實在太過顯眼,常常遇到要硬拼的情況。等光明教的人接應上來,鳳三已經滿身是傷。一行人且戰且走,過了幾日,緊緊跟在後面的毒蛇般的追殺突然停止,彷彿一場風暴突然停息。皇子屍體被搶,能中止追殺的人只有皇帝,但皇帝為何會這樣做呢?鳳三不明白,倒也懶得深想。

出了玉門關,地界越來越荒涼,再往前便是茫茫黃沙。

當年大光明教就是從這裡東進中原,異軍突起,威攝天下,一代人的雄心壯志在落鳳嶺的血與火中煙消雲散,多少男兒埋骨他鄉,如今霸業成空,繁華落盡,只剩他率領著殘部,帶著一口棺木西歸。鳳三在茫茫黃沙中跪了下去,眼淚在眼中憋了多少日,終於洶湧而下。他用僅剩的右手在黃沙上扒了個坑,解下腰間長劍埋進去,覆上黃沙,緩緩站了起來。

";教主……";路無誅輕喚道。

";從哪裡來,還回哪裡去吧,大漠盡頭才是我們的故鄉。";鳳三望著大漠深處。粗糙乾躁的風帶走水氣,臉頰上的淚痕和眼裡的霧氣被蒸乾,但黑眸裡從前攝人的光采再也回不來了。鳳三撫摸著冰冷的棺木,眼中忽然充滿柔情,";路先生,大光明教今後就勞你率領了。咱們就此別過吧,剩下的路由希烈陪我走下去。";

";教主,路無誅有幾句話請教主聽完。";路無誅道。

";若是挽留的話就不必說了。";鳳三淡淡道。

";希烈公子死了,教主的心也死了,留在中原睹景思人徒惹傷心,回大漠也好。但鐵琴生死未知,教主這麼走了只怕也不安心。希烈公子已死,不如先入土為安,等教主找到鐵琴,再帶希烈公子回西域安葬。那時教主心無掛礙,希烈公子深愛著教主,魂魄也必因隨教主回故瀚海故鄉而歡喜。";

";不必了。";鳳三苦笑一聲,牽著駱駝往沙漠中走去。兩匹駱駝之間用細鐵和木板連起來,棺木便橫在上面。鳳三站在左側,牽著駱駝一走,另一邊的駱駝被鐵鏈拖動,就自發地跟了上去。

連鐵琴也不能拉回他的心嗎?路無誅茫然若失地想著。鳳三的背影使他感覺到一種深邃的平靜,平靜的最深處是死亡的氣息。年幼時機敏活潑的少年多年前便已死去,如今,囧囧後深沈隱忍的青年也死了。路換誅隱隱明白,此地一別,便是永別。

兩隻駱駝、一個人、一口棺木在黃沙中越走越遠。

";教主一點也不在意鐵琴公子嗎?";一名下屬忍不住問。

";是瞭解啊。";路無誅苦笑,";希烈公子死了,什麼東西在教主眼中都變得無足輕重了。飛雲死了,鐵琴心中也不剩什麼了。教主如今只想安靜地離開,所以他知道鐵琴現在也不需要任何的關心。情之一字,傷人若斯……";

";東方垛主不是生死未卜嗎?";

路無誅不語,平靜地望著茫茫黃沙中的背影兒,風吹動沙子發出細細響動,殘餘的影像小而模糊,融進黃沙深處。

";走吧!";路無誅撥轉馬頭。

";去哪兒?";

";回大漠,回我們的故鄉去!";

鳳三按照希烈身上所藏書信找到醴泉鎮那座名為";邀客";的客棧時,清冽的琴聲正從頭頂流瀉而下。鳳三抬頭,半開的窗子裡映出一名儒雅溫文的中年男子的臉和珍瓏橫亙著刀疤的秀麗臉龐。

";還魂丹藥xing極烈,他的身子卻太弱,我不知道他能否活過來。";一代醫藥國手步春風如此說,露出一絲苦笑,";治他心疾的藥我已煉出,難道白煉了?十載煉藥啊……";

鳳三默然,珍瓏默然。

以雪蓮丹露灌腸,以醴泉之水混入七花七珍浸浴三日後,希烈的心臟又跳動起來,身體也有了溫度。

半個月後,希烈睜開了眼睛,沒一會兒又睡了過去。

鳳三大喜,珍瓏卻面有憂色,步春風手拍案頭,自言自語:";步某窮十載之力逆天轉命,難道落得兩手空空耶?";

鳳三雖不明醫理,也知道希烈雖醒,情勢不佳。

之後希烈又醒來幾次,但神智昏聵,倒好像什麼都忘了似的,飯食一點喂不下去,一吃就吐。還魂丹能讓人心臟停跳十日之久,其藥xing之霸道可見一斑,一般人也未必承受得起,更何況希烈這個病弱的身子?在步春風的調理下,日子一天天耗著,希烈的病體既不惡化,也不見好轉。

步春風翻遍古籍,尋出一套針炙之術,將納藏於希烈五臟的殘藥一點點逼出。這樁事極耗功夫,春去夏來,轉眼數月過去,希烈竟然奇蹟般好起來,精神一天比一天健旺,臉上長了肉,臉色也紅潤起來,只是不認得人,把什麼都忘了。步春風說是還魂丹損了大腦。奇的是,他雖不認得人,卻喜歡親近鳳三。

鳳三喂他喝粥,他便瞪著烏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鳳三看,鳳三問他看什麼,他便笑,只是笑,什麼也不說,被問得急了,就把臉藏到錦衾裡,只露出一雙彎彎笑眼,亮晶晶的,燦燦如星。

醴泉冬風寒冷,入秋的時候步春風留下數十枚丹藥,帶著珍瓏離開了,鳳三按照步春風的吩咐僱了輛大車載著希烈南下。他們每天日上三竿才上路,太陽略斜就尋客棧休息,馬兒步伐悠閒,有時一天只走三十里,多時也只走出五十里。長夜漫漫無以消遣,鳳三拿一卷傳奇話本講故事給希烈聽,希烈聽得專注,有一次忽然說:";這故事講過了,怎麼又講?";鳳三想想,並沒有講過,心裡驚喜,追問希烈後面的事,希烈卻張口結舌說不出來,側著腦袋皺眉苦思,鳳三看著可愛,笑著捏他的鼻子,心裡想:忘了也好,一切從頭開始也不錯。

一路上聽來許多訊息,朝中榮王世子死了,刑部侍郎死了,榮王告罪退隱又復出了,四大世家的林家破落了,陳家因罪被滅門了,刀子要動到褚家了;江湖上七星寨的大當家勾搭上了排幫的大小姐,排幫幫主大怒滅了七星寨,雲中大俠因為妻子失蹤得了失心瘋,一條手臂被仇家卸了……江湖和朝堂從來不缺故事,不過是朝露曇花,一夜枯榮。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冷,行到太湖時,湖上結了一層冰,從車窗望出去,滿地瓊瑤。車內擺了兩個火盆,卻是溫暖如春。

鳳三手裡拿著一杯酒,酒是不久前燙的,飲下一口,醇香直透肺腑。希烈趴在他膝上睡著了,長長的睫毛覆在下眼瞼上,嘴脣微微張開一條縫,傻得可愛。看著他平靜睡顏,鳳三突然覺得有些焦躁,把手放到他胸口,感受著裡面不算強勁的心跳,心中的焦躁慢慢平息下來。在醴泉分手時步春風說:";你看他一天天好起來,但身子已經毀了,能活多久得看天意。這些藥給你,他心悸的毛病犯時給他服一顆。";他問:";這些藥吃完以後呢?";步春風淡淡說:";鳳公子是聰明人,何必將話說盡。";

錦囊中的丹藥共三十六顆,離開醴泉的第五日晚上服了一顆,半個月後又服了一顆,後來的這幾個月一直都沒有再服,如今錦囊中還有三十四顆。希烈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強健,也許今後都不用服了,即使需要服用,依這幾個月的情況來看,這三十四顆丹藥也足夠支援很多年……可是,這之後呢?

鳳三心中湧起一絲茫然的痛楚,對著希烈的睡容看了許久,緩緩低頭吻上淡紅的嘴脣。希烈從夢裡驚醒,眼睛微張開一條縫仰臉望著鳳三。鳳三笑了笑,放開他的嘴脣。希烈望著他,輕聲問:";你的頭髮怎的白了?";鳳三怔了一下。那晚他開棺見到希烈屍首頓時發狂,後來才發現希烈身上藏了一封珍瓏留下的信,大喜之下立刻西行,一日在一口潭水旁飲水,忽然發現半數頭髮變成灰白色。託這些白髮的福,珍瓏再見他時言辭便沒以前苛刻尖利,希烈醒後失憶,從未發現這些白髮的不妥,今日突然說出這句話,難道……

";你想起來了?";鳳三問,心頭一陣狂跳。

";我不知道,只是忽然……忽然……";希烈怔怔看著鳳三,右手攀上去,慢慢描畫鳳三的五官,";只是覺得心裡有點兒疼……";鳳三吃了一驚:";病又犯了?";連忙找藥。希烈搖搖頭,突然吻上鳳三的脣,焦灼而痛苦地碾轉了片刻,退開些,摸著胸口,目不轉睛地看著鳳三,";不是病了,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疼……有時候覺得好像認識了你一輩子,有時候又覺得和你分開了一千年似的,看著你我心裡有說不出的喜歡,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你的白髮和斷臂,心裡會突然覺得很疼,像被人揪了一下……";

希烈的眼睛本來就黑,水氣泛上來,眸子越發的黑。激烈深沈的感情突然間浮上來衝擊著心扉,他不知道那些火一樣的感情的來處,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那些感情。心底有一扇門,浮光掠影般的殘影pian斷在門的另一面翻湧,他推開那扇門,卻什麼也沒有。鳳三隻告訴過他他們是戀人,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有過什麼樣的過往,是不是也像傳奇話本上那些故事一樣充滿了悲歡離合?

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只是想和這個男人靠得更緊,沒有一絲距離。他不知道該怎麼做,近乎絕望的感覺襲來,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愴然的哽咽,仰面求助地望著鳳三。

俊逸的容顏無助地仰著,夢囈般,期待著,焦灼著。

這一雙眼睛,這一張臉,這一個人,是魔是咒是孽緣,還是毒酒一杯?鳳三倏然一笑,猛地把希烈拉到膝上緊緊吻住。希烈用兩隻手臂緊緊圈住鳳三的脖頸,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最後一根稻草。

灼熱的吻激烈中透著溫柔,溫柔中又有狂野。自希烈醒後,鳳三與他夜裡同榻而眠時只是溫柔抱著,親吻最深入的一次也只到鎖骨處而已。

這麼熟悉的強烈的躁動的感覺,像是烙在骨頭裡的感覺,從哪裡來的,要往哪裡去?希烈茫然地想著。耳鬢廝磨,脣舌糾纏,身體變得躁熱不安,心裡的惶亂不安卻被一點點安撫下去。希烈不知道那些不安從何處來,他只是聰明地發現這個男人的撫摸和親吻能消除一切未知的恐懼。

";還有更快樂的事,以後與你一起做。";鳳三在希烈耳邊輕聲講。

";那是什麼事?";

";以後你便會知道。";

";我要現在知道。";希烈任xing地說。他平時不這麼任xing,今天不知為何就不能忍耐。不知怎麼一扯,和鳳三一起滾倒在車廂裡。車廂下面鋪著厚厚的毯子,但撞到手臂仍是疼的,希烈唉喲叫了一聲,立刻被鳳三抓住,緊張地問:";撞到了哪裡,給我看看。";

希烈呵呵地笑,憑著本能纏到鳳三身上,把臉湊到鳳三臉上廝磨,小鳥似的,一下下啄鳳三的嘴脣。

";別鬧……";鳳三把躁動的孩子按進懷裡,";還有一輩子要過……別動,別動……希烈啊,你聽話行不行?";

聲音漸低了下去,似是吵了起來,聲音漸高,又漸低,許久無聲,又有了聲音,軟語商量不定,風雪中忽然從馬車裡傳出一聲輕輕的歡呼。另一個聲音軟軟地哄著,一隻手臂伸上去,扯著藏青色的馬車簾子猛地拉上了。

這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再過兩個月,柳枝會發,桃花會開,春水破冰封,千里黃鶯啼,又是一季的繁華與枯榮,等春天過去還有夏天,西湖的荷花開了,蓮葉碧連天,蓮花紅如燒,盪舟五湖之間,散發赤足踏歌而行,想必別有風味,等到了秋天,郡枕頭上有潮頭可看,山寺月中有桂子可尋,情人之間有軟語可溫存,眉梢眼底有風情可傳……世界這麼大,數不盡的好風光都在後面。

而此際,卻正是冰封雪飄,關山如鐵。

漫天風雪之中突然有一個粗豪的男子聲音喝道:";鐵公子何必走得這麼急?咱們這點樑子也該了結了結。";

";憑你也配和我結樑子。";一個冷冽的少年聲音揚聲長笑。

馬車窗簾驀地被開啟,鳳三探出頭望向聲音來處,風雪中馬蹄翻滾,兩人兩騎已去得遠了。希烈從車中探出一個腦袋,問:";看什麼?";鳳三跳下馬車,赤足奔出去十來步,聽到身後一腳腳匆忙踩在積雪上的聲音,急忙轉身,希烈果然是赤著腳追上來的,下面的棉褲還穿著,上身只穿了件薄綢小衫。

";你出來幹什麼?";鳳三一急,聲音都變了。

";我覺得你要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希烈沒見過鳳三生這樣的氣,嚇得噤若寒蟬,一步步往後退,眼裡充滿了委屈。

";我不會走了,再也不會走了。";鳳三輕嘆一聲,把倒退回去的希烈擁進懷裡,";剛才的聲音像是我一個朋友,想看看是不是……希烈,我跟你說過,我已失去你一次,再也不想失去第二次,所以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你忘了?";

";我們去看看是不是你朋友?";希烈仰臉問。

";不用了。";鳳三笑笑,把希烈抱緊。

有你便夠了,其餘的,我都不要了。

鳳懷光已遠赴大漠,章希烈已殞身劇毒,從此後,鳳隱五湖,龍藏九淵,只求神仙眷侶,百年皓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