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呼吸
暗之職業經理人 竊吻 腹黑權少戲嬌妻 豪門邪少:老婆你就從了吧 魂噬天下 縱橫 甜蜜丫頭:惡魔校草的天使 踏破虛天 1875我來自未來 智霸三國
失去呼吸
失去呼吸
——一個布萊克伍德式的故事
哦,別呼吸……
——摩爾《愛爾蘭歌曲集》
最出名的厄運最終也必然屈服於百折不撓的哲學精神,猶如最堅固的城池最終也必然失陷於鍥而不捨的敵兵。正如我們在《聖經》中讀到的一樣,亞述王撒縵以色圍攻撒瑪利亞雖耗時三年,但最終攻下了那座城池。又如狄奧多羅斯所記載,亞述末代王薩達那帕魯斯堅守孤城尼尼微七年之久,但最終還是城破人亡。特洛伊毀於第二個五年的最後一年。而亞索忒恰如阿里斯泰俄斯以紳士的名譽做擔保所說的那樣,在把它的城門關閉五分之一個世紀以後,最終還是向普薩美提克敞開了所有大門。
“你這個壞蛋!你這隻狐狸!你這個潑婦!”在我們婚禮後的第二天早晨,我對我的妻子嚷道,“你這個巫婆!你這個妖孽!你這個狂妄的傢伙!你這個罪惡的深淵!你——你——”當時我踮著腳,掐著她的脖子,把嘴湊近她的耳朵,正在搜腸刮肚地想找到一些更惡毒的罵人的字眼,這些字眼一旦出口,就不會不讓她明白並信服她自己的微不足道。這時,我極度驚恐地發現,我已經丟失了我的呼吸。
“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這些說法平時我們常常掛在嘴邊,但是我從未想到這種可怕的事情居然實實在在、毋庸置疑地發生在我頭上!想象一下吧(如果你有想象力的話),我是說,想象一下我的駭然詫異,我的驚慌失措,我的極度絕望!
但有一種好的稟性從未把我徹底拋棄。在我情緒最難抑制的時候,我仍然保持著一種適當的意識,正如《朱麗》一書中的愛德華勳爵說的他所經歷的一樣,情感之路把我引向真正的哲學精神。
儘管一開始我並不能確定這一突發事件對我的影響已經到了什麼地步,但我決定無論如何都得把這事瞞著我妻子,直到進一步的體驗向我顯示這場我從未經歷過的災難的程度。於是,我臉上的表情來了個瞬息變幻,從剛才的橫眉怒目、齜牙咧嘴變成了嬉皮笑臉、和藹可親。我給妻子左臉一個撫摸、右臉一個親吻,然後一個字也沒說(復仇女神!我說不出一個字),丟下被我的滑稽舉動驚呆的她,邁著一種和風舞步急轉出了房間。
現在來看看我安全地躺在我自己房間的情況吧。那是惡果交織著憤怒的可怕時刻,活著卻有一種死去的感覺,死了卻又有一種活著的意味。這顆星球上的一個畸形兒,非常安靜,但沒有呼吸。
是的!沒有呼吸。我鄭重宣佈,我的呼吸已完全喪失。即便我的生命是否結束還未見分曉,但我已不能用氣息吹動一片羽毛,甚至不能在明鏡上留下一團霧氣。殘酷的命運!當第一陣悲傷席捲之後,我終於得到了一絲安慰。經過實驗,經過我是否還有能力與我妻子進行對話的實驗,我發現,我原來斷定已徹底毀掉的發音功能事實上只是區域性有障礙。我發現,如果我在那種有趣的緊要關頭把聲音降成一種奇特的低度喉音,那我仍然可以繼續與她傳達我的感情資訊。我現在發現,這種音調(這種喉音)並不依賴呼吸的氣流,而是靠咽喉肌肉的某種**。
我坐到一把椅子上,凝神沉思了好一會兒。我的所思所想當然不屬於令人安慰的那一類。許多朦朦朧朧且催人淚下的設想一時間佔據了我的心靈,甚至自殺的念頭也從我腦海裡一閃而過。但以遠排近、以虛排實是人性墮落的一個特徵。所以,想到自殺這個暴行中最明顯的暴行,我渾身發抖。此時,我家那隻斑貓在地毯上不遺餘力地喵咪喵咪,那條喜歡玩水的狗也在桌子下面孜孜不倦地呼哧呼哧。它倆顯然是在炫耀它們強健的肺部,而這種炫耀是在嘲笑我肺功能不全。
正被一種希望渺茫、驚恐不安的紛亂思緒壓抑著,我終於聽到了妻子下樓的腳步聲。一旦確定她出門之後,我又忐忑不安地回到了這場災難之中。
我小心翼翼地從裡邊把門鎖上,然後開始了一場徹底的搜尋。我認為我丟失的呼吸有可能躲藏在某個陰暗角落,或潛伏在某個壁櫥或抽屜,我有可能把它找到。它也許是一種霧狀的東西,甚至可能有一種實在的形體。在許多哲學問題上,大多數哲學家非常缺乏哲學頭腦。不過,威廉·戈德溫在他的《曼德維爾》中說,“看不見的東西是唯一的現實”,而大家都會同意,這真是一語中的。我倒想提醒有見識的讀者不要匆匆指責這一論斷過於荒謬。大家應該記得,阿那克薩哥拉曾說雪是黑的,而我已經發現這是事實。
我認真而長久地繼續搜尋,但我這種鍥而不捨和不屈不撓所換來的報償不過是一副假牙、一對臀部、一隻眼睛和一札溫德納夫先生寫給我妻子的情書。我倒不如在這兒說個明白,我妻子傾心於溫德納夫先生的證據並沒有讓我感到多少不安。拉克布瑞斯太太竟然贊慕任何與我本身截然不同之物是一種既自然又必要的不幸。眾所周知,我體格健壯,大腹便便,同時身材多少有幾分矮小。難怪我那位熟人的骨瘦如柴和他那已經成為笑柄的身高,會在拉克布瑞斯太太眼裡得到全部應該得到的評價。按照邏輯分析,真正的哲學精神在這件事上同樣能對厄運嗤之以鼻。不過,我們還是言歸正傳。
正如我前文所說,我的一番努力毫無結果。一個壁櫥接一個壁櫥、一個抽屜接一個抽屜、一個角落接一個角落都搜尋遍了,卻是白辛苦一場。不過,有一次我認為我確實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收穫,那是在搜查一個化妝用品盒的時候,我偶然打翻了一瓶格蘭德瓊製造的天使油——我在此不揣冒昧地向諸位推薦,那是一種令人愜意的香水。
我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到我的房間,想找到一種能避開我妻子的洞察力的方法,直到我能做好準備離開這個國家,因為我已經拿定主意離家出走。在異國他鄉無人認識我的情況下,我有可能成功地隱瞞我的不幸,這種不幸甚至比行乞更有可能疏遠人們的感情,引來那些善良快活的人對這個可憐蟲的天經地義的憤慨。我不再猶豫。由於天生聰明,我記得整幕《變形記》悲劇。我非常有幸地記起了在讀該劇臺詞時,或至少在讀該劇主人公的臺詞時,我現在所沒有的那種聲調是完全不必要的,該劇要求其主人公全場自始至終都用一種一成不變的低度喉音說話。
我在人們常去的一片沼澤地邊進行了一段時間的發聲練習,不過我的做法與德摩斯梯尼的同類做法完全無關,而是根據我自己的一種獨特而謹慎的設計。經過這樣充分的準備,我決定使我妻子相信我突然狂熱地迷上了舞臺藝術。在這一點上,我成功地創造了一個奇蹟。我發現,對她所提出的每一個問題或每一條建議,我都能用那幕悲劇中的某段臺詞和我極像青蛙叫的陰沉聲調應答自如——正如我很快就欣喜地注意到的一樣,那幕劇中的任何段落都適用於任何有針對性的話題。始料不及的是,當我朗誦那些段落的時候,我的缺陷也暴露無遺——側目斜視,齜牙咧嘴,雙膝抽搐,兩腳亂跳,或做出各種各樣今天被公正地認為是舞臺明星之特色的難以言傳的優雅動作。誠然,他們也說到了要用一件拘束衣對我加以限制,可是,天哪!他們絕沒有懷疑我已經失去了呼吸。
在把一切安排就緒之後,我於一天清晨坐上了去某城的郵政馬車。我對我的熟人們放風說,那座城市裡有一樁雞毛蒜皮的事需要我馬上去親自處理。
車廂裡擠得滿滿的,但在晨昏朦朧之中,我那些旅伴的面容均無法辨認。我還來不及進行有效的抵抗,便
被痛苦地夾在了兩位體積龐大的紳士中間。第三位尺碼更大的先生對他即將採取的無禮行為說了聲道歉,便挺直身體,一頭橫到我身上,並在眨眼間就進入了睡眠狀態,鼾聲蓋過了我為減輕痛苦而脫口而出的喉音,與之相比,法拉里斯銅牛的吼叫也會自愧不如的。幸運的是,我呼吸功能的現狀完全避免了一場窒息事件的發生。
不管怎樣,隨著天光破曉,我們的馬車已接近那座城市的郊區。我的折磨者終於起身整理了一下他的襯衫領子,然後非常友好地對我的客氣表示感謝。見我毫無動靜(我四肢的關節已全部脫位,頭也被扭到了一邊),他的憂慮油然而生。把其他乘客喚醒之後,他毅然決然地宣佈,一名死人乘天不亮裝扮成一名活著的可信賴的旅伴,對他們進行了欺騙。說著,他用拇指戳了戳我的右眼,以此來證明他講的都是事實。
於是,所有乘客,一個接一個(車上共有九名乘客),都認為有義務親手揪一下我的耳朵。一位年輕的開業醫生還把一面小鏡子湊到我嘴巴跟前,發現我沒有呼吸,我那位告發者的斷言被宣佈為應予受理的正式議案。全體一致表示,今以後絕不低三下四地容忍這樣的欺騙,而眼下則絕不與任何一具這樣的屍體繼續一道旅行。
因此我被扔出了馬車,摔在烏鴉酒店的招牌下(當時馬車正好經過那家酒店),除了我的雙臂被馬車的左後輪軋折外,著地時再沒發生別的事故。而且,我必須為馬車伕說句公道話,他沒有忘記把我最大的那個行李箱也扔下馬車。不幸的是,箱子正好砸在我頭上,並且立即以一種有趣而非凡的方式砸破了我的腦袋。
烏鴉酒店的老闆非常好客,發現我的箱中之物足以補償他為了我的利益而可能招致的任何一點兒小小的麻煩,便馬上派人請來了他認識的一位外科大夫,還開了二十五美元的賬單帶著收據,把我交給那位大夫照料。
那位購買人把我弄回他的公寓並馬上開始解剖。但在割下我的兩隻耳朵之後,他發現了活著的跡象。於是,他搖鈴叫人去請那附近的一位藥劑師,準備與他共同切磋這一緊急情況。唯恐他認為我還活著的懷疑被最終證明為正確,他同時剖開了我的胸腔,取出幾個內臟作為他私人的解剖標本。
那名藥劑師的意見是我的確已經死亡。我試圖反駁這一見解,於是使出我全身的力氣又蹬又踢又踹又扭,因為那名外科大夫對我的切割已經多少恢復了我的活動能力。然而,我全部的努力被歸因為一種新型的伽凡尼電池組的作用,那個見多識廣的藥劑師正用那種電池組對我進行幾項稀奇古怪的實驗。我能在他們的實驗中擔負起自己的一份責任,這使我不禁感到非常有趣。令我痛苦的是,儘管我試了好幾次想參加交談,但我的說話能力完全處於暫停狀態,我甚至不能張開嘴,更不用說駁斥他們那些頗有創見卻異想天開的理論。若是在別的情況下,我這兩位具有希波克拉底症狀的新相識早已被我駁得體無完膚了。
未能得出結論,那兩位開業醫生把我拘押起來以待進一步的實驗。我被送上了一個閣樓,外科大夫的妻子給我穿上了襯褲和長襪,外科大夫捆緊了我的雙手,並用一條手巾堵住了我的嘴,然後他從外邊把門鎖上,就匆匆下樓吃飯去了,把我一個人丟在沉寂中冥想。
這時,我極度欣喜地發現,要不是那條手巾堵住了我的嘴,我已能開口說話了。這一發現使我感到安慰,於是,我像在入睡之前所習慣做的那樣,開始默誦《上帝無所不在》的某些段落。就在這時,兩隻貓出於貪婪和該捱罵的目的,從一個牆洞鑽進來,以加泰隆人的炫耀躍上我的身體,面對面地蹲在我眼前,為我無足輕重的鼻子展開了一場不合禮儀的爭論。
但是,正如波斯的那位拜火教徒或占星術士失去他的耳朵卻得到了居魯士的王位,正如索皮魯士割去他的鼻子卻獲取了巴比倫,所以我面部幾盎司的損失結果卻拯救了我的身體。我疼痛難忍,怒火中燒,猛然掙斷了繩索和繃帶。高視闊步走過房間時,我輕蔑地看了一眼剛才交戰的雙方,在它們的極度驚恐與失望中,我開啟窗戶,非常敏捷地從視窗摔了下去。
與我的身材相貌酷肖的郵路大盜W此時正在從市立監獄去郊外為他搭起的那座絞架的路上。他的極度虛弱和長期患病使他獲得了不戴手銬的特權。他身穿死囚服(與我的衣著極其相似),伸直身體躺在刑車的底板上(刑車剛好在我往下墜落時,從那位外科大夫家的窗下經過),刑車上除了一個正呼呼沉睡的車伕和兩名喝得爛醉的第六步兵團的新兵之外,再沒有其他看守。
真是禍不單行,我正好雙腳朝下落在那輛刑車上。眼快心靈的W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呼地一躍而起,跳出車外,一溜煙地躥進一條小巷,眨眼工夫就無影無蹤了。被這陣響動驚醒的兩名衛兵鬧不清發生了什麼事,見一位與那名囚犯酷肖的男人站在他們眼前,他倆以為是那個惡棍(指W)企圖逃跑(他們是這樣表達的),於是相互溝通了看法,各自喝了一大口酒,然後用滑膛槍的槍托把我擊倒。
不一會兒,我們就到了刑場。我當然無法為自己辯護,上絞架是我不可避免的歸宿。我懷著一種半是麻木半是譏諷的心情聽天由命。有了這麼一點兒犬儒主義的精神,我體驗到了一隻狗的全部情感。這時,劊子手調整了一下我脖子上的套索,接著腳下的活動踏板垂落。
我不打算描述被吊在絞架上的感覺,儘管我的描述毫無疑問會絕對真實,而這一題目還從來沒有人把它寫好。事實上,要寫這樣一個題目,被吊上絞架是非常必要的。每個作家都應該把自己侷限於親身經歷的事。因此馬克·安東尼寫出了一篇關於酗酒的論文。
不過,我可以告訴諸位,我並沒有死。我的身體是被吊了起來,可我本來就沒氣,但對我左耳下的那個繩結(它給我一種挨槍托揍的感覺),我敢說我本來只應該感到稍稍有點兒不舒服。至於活動踏板落下時絞索對我脖子的那一猛拽,只不過把我在馬車上被那位肥胖紳士扭歪的脖子擰正了過來。
但是,我有充分的理由竭盡全力不讓那些人感到白辛苦了一趟。據說我當時的抽搐相當精彩,很難再有什麼**能與之媲美。圍觀的人紛紛要求再來一遍。有幾位先生當場暈倒,而許多女士則是在歇斯底里中被護送回家。某畫家利用了這一良機,根據他在刑場的一張速寫,脩潤了他那幅令人贊慕的油畫《被活剝皮的馬爾斯亞斯》。
當我讓人們消遣夠了,他們認為應該把我的屍體從絞架上放下來。在這具被當作真正罪犯的屍體被放下並被認可時,我自己卻極其不幸地無人知曉。
當然,人們對我傾注了極大的同情,由於我的屍體沒人認領,最後決定應該被葬入一座公墓。
經過一番張羅,我安然入葬。教堂夥計離去,留下我孤孤單單。這時我才發現,馬斯頓的名劇《憤世者》中的一行詩“死神是良友,他總敞開大門”,純粹是個彌天大謊。
不過,我撞開棺材蓋走出了墳墓。墓地裡一派陰森淒涼的景象,我為自己的百無聊賴而苦惱。作為消遣,我在無數排列整齊的棺材間摸索著前行,把棺材一具具搬下棺架,開啟棺蓋,揣度躺在裡面的死者。
當我跌上一具又肥又胖又脹又圓的屍體時,我自言自語:“這肯定是個名副其實的不幸而倒黴的人。他的不幸就在於他一生不能行走,而只能滾爬。他不是像人一樣度過自己的一生,而是像一
頭大象;不像一個人,倒像一頭犀牛。
“他欲獲成功的嘗試屢屢受挫,他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程序是一個明顯的失敗。他的不幸就在於他每往前走一步,就要往右走兩步,往左走三步。他的研究僅限於格拉伯的詩。他從未體驗過單足腳尖旋轉時的奇妙感受。而蝴蝶舞步對他只不過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他從不曾登上過一座山的峰頂。他從不曾從任何尖塔俯瞰過一個都市的壯美。炎熱一直是他的死敵。酷暑總會熱得他六神無主、七竅生煙,使他總要夢見火焰和窒息,夢見山上重疊著山,夢見珀利翁山摞在俄薩山上。他透不過氣,一言以蔽之,他是透不過氣。他認為吹奏管樂器是一種放肆。他是自動扇、招風帆和通風裝置的發明者。他贊助過風箱製造人杜邦。他在試圖吸一口雪茄時悲慘地死去。他的情況引發了我濃厚的興趣,他的命運使我產生了深切的同情。”
“但這兒,”我說,“這兒,”說著,我心懷惡意地把一個又瘦又高、形體古怪的傢伙從他的棺材中拽了出來,他那怪異的外表給我一種極不舒服的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個可憐的傢伙不值得任何同情。”這樣說著話,為了把那傢伙的容貌看得更清,我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他的鼻子,使他一下從地上坐了起來。我一邊捏著他的鼻子,一邊繼續自言自語。
“不值得,”我重複道,“任何同情。到底誰會想到去同情一個影子呢?再說,難道他還沒有充分享受死亡的幸福?他是細高的紀念碑、制彈塔、避雷針和倫巴底白楊的起因。他那篇題為《影與影子》的論文使他不朽。他以傑出的才幹編輯了《白骨堆上的南方》的最後一版。他早年進入大學,研究氣體力學。畢業後回到家鄉,終日無休止地閒聊,吹法國小號。他還出資保護風笛。巴克利大人能迎著風走去,卻不能迎著他走來。溫德漢姆和阿爾布瑞斯是他最中意的作家。他最喜歡的藝術家是菲茨。他在吸氣的時候光榮犧牲。就像聖哲羅姆所說的那樣:謙虛的美名毀於微風。他毋庸置疑是一個……”
“你怎能?——你——怎麼——能?”我的批評物件突然打斷了我的話,為了透口氣,他已拼命地扯掉了矇住他嘴巴的繃帶,“蘭克布瑞斯先生,你怎麼能如此凶殘地捏住我的鼻子呢?難道你沒有看見他們是如何堵住了我的嘴?你肯定知道,如果你知道什麼,我有多少氣非出不可!但你若是不知道,那你坐下來聽聽就會明白。就我的處境而言,真正的安慰莫過於能夠張開嘴巴,能夠盡情傾訴,能夠與一個像你這樣認為不應該隨時打斷一名紳士講話的人交談。打斷別人的講話是令人討厭的,理所當然應該被廢除,你難道不這樣認為?別回答,我求你,一次有一個人講話就夠了。我一會兒就說完,那時你再說。先生,你究竟是如何到這地方來的?我求你別吭聲,我到這兒已有些時候了,可怕的事故!我想你聽到過——可怕的災難!打你家窗下經過,就在不久以前,大約在你迷上舞臺藝術那段時間,可怕的事故!聽說過‘透氣’這個詞嗎,嗯?別吭聲,我告訴你,我當時把別人的氣透過來了!這下我總是透不過氣。在街角碰到勃拉柏那個喋喋不休的傢伙,他不給我機會說出一句話,不容我插進一個字,結果我犯了癲癇病,勃拉柏逃走了,那些該死的白痴!他們以為我沒氣了,便把我埋在這裡,他們幹得可真夠漂亮!我聽說過你對我的那些議論——每個字都是謊言,真可怕!真奇怪!真殘暴!真討厭!真不可思議!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人們不可能想象我聽到那番如此出乎意料的談話時驚訝或喜悅的心情,我漸漸明白,被那位紳士(我很快就認出,他是我的鄰居溫德納夫先生)那麼不幸地透過去的那口氣,實際上就是我在與妻子對話時所丟失的呼吸。時間、地點和當時的情形都證明這一定確鑿無疑。但我並沒有馬上鬆開溫德納夫先生的鼻子——至少在這位倫巴底白楊的起因繼續向我解釋時沒有鬆開。
在這一點上,我被一種習慣性的謹小慎微所驅使,這種謹慎歷來是我的主要特點。我想到在我保鮮防腐的路上,也許還存在許許多多的困難,這些困難只有靠我自己堅忍不拔的努力才能克服。我認為有許多人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敝帚自珍,無論這些東西是多麼的毫無價值、令人討厭,甚至使人痛苦,可一旦為別人所得或被他們自己拋棄,他們總想得到與別人的受益程度成正比的好處。難道溫德納夫先生就不可能是這種人?若我表示急於想得到他現在正心甘情願要拋棄的這口氣,那我說不定正好把自己暴露給他貪婪的要求。我感慨萬端地記得這世上有那麼些無賴,他們甚至會無所顧忌地抓住每一個不公正的機會佔鄰居的便宜,而且(恰如希臘哲學家愛比克泰德所說)正是在人們最迫不及待地想擺脫自己所承受的災難時,他們最不想去替別人消災化難。
腦子裡盤旋著諸如此類的考慮,兩指仍緊緊捏著溫德納夫的鼻子,於是我認為有必要將自己的回話修飾一番。
“怪物!”我以一種憤怒的聲調開始,“怪物!兩口氣的白痴!難道不是因為你的不仁不義,上天才高興用雙重呼吸來使你倒黴?我說,你居然敢用老熟人的腔調來跟我套近乎?‘我撒謊’,當然!‘別吭聲’,遵命!真是一場對一位只有單呼吸的紳士的美妙談話!還有,這一切都發生在我有能力消除你活該遭受的災難時,在我有能力削減你不幸多餘的那口氣時。”
像布魯圖一樣,我故意按住話頭等候反應。果然,溫德納夫先生的反應馬上如一陣旋風把我制伏。宣告連著宣告,道歉接著道歉。無論多苛刻的條件,他都願意接受,而沒有一個條件對我沒有好處。
準備工作終於就緒,我那位熟人把他多餘的呼吸交付於我。(經過認真仔細的檢查之後)我給他開了一張收據。
我意識到許多人將責怪我以如此馬虎草率的方式來講述這一如此精細微妙的事件。人們將會認為我本來應該對這一事件的細枝末節進行更為嚴密詳盡的描寫,這樣很有可能從一個更新的角度來闡釋物理學的一個十分有趣的分支。
很遺憾,我不能對上述意見一一作答。我所能給予的答覆僅僅是一個暗示。的確有些細節可談,但我思量再三之後,認為對一件如此微妙的事談得越少越安全。如此微妙,我重複一遍,與此同時,這事還牽涉一個第三者的利益,而我眼下絲毫不想招惹他的憤怒和怨恨。
在做好必要的準備之後,我們很快就開始了逃離墳墓地牢的行動。我們復甦的聲音所匯成的聲浪很快就清晰可聞。輝格黨編輯西索爾斯重新發表了一篇題為《地下聲音的本質與起源》的論文。緊接著就是一家民主黨報紙專欄中的一番答覆、辯解、駁斥和澄清。直到為了解決這場爭端而揭開墓頂,我和溫德納夫先生的出現,才證明兩黨都明顯地大錯而特錯。
在結束述說這經歷足夠豐富的一生的某些奇聞怪遇之時,我不能不再次讓讀者注意到那不偏不倚的哲學的價值。它是一面可靠而適用的盾牌,可以抵擋那些看不見、摸不著且又完全不可理喻的災難的箭矢。正是以這種智慧之精神,古代的希伯來人堅信天國之門將不可避免地為罪人或聖人敞開,他們將用健全的肺臟和絕對的虔誠高呼“阿門”。正是以這種智慧之精神,當一場猖獗的瘟疫在雅典肆虐而任何方法都不能將其祛除之時,埃庇門笛斯,如第歐根尼·拉爾修在他的第二本書裡談到那位哲學家時所說,提議為“真正的神”建起神龕和聖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