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章 丁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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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五章 丁少爺
嶺南陳家是方圓百里有名的大戶人家，祖上出過三名舉人，一名進士，是遠近聞名的官宦世家，上百年來，嶺南人提起陳家，無不豎起拇指，以示崇敬之意。
陳家門風森嚴，最看重的是面子和聲譽，如果不是大清國倒臺民國崛起，陳家斷然不會把女兒嫁給以經商為生的丁家。按當時嶺南百姓的說法，丁家能搭上百年陳家，是攀高枝了，陳家大小姐又長得花容月貌，上門提親的簡直踏破門檻。
陳家老太爺與丁家老爺有交情，清朝末年戰火連綿，盜匪四起，陳家老太爺在去京城趕考的路上遭到土匪搶劫，錢財被洗劫一空。當時正是寒冬季節，陳家老太爺連皮袍子都被搶走，穿著單衣被捆縛在雪地裡，劫匪想活活凍死他。
湊巧丁家老爺從京城押貨回嶺南，路遇被綁的陳家老太爺，當時老太爺已經命懸一線，只有出氣沒進氣了。丁家老爺救下了陳家老太爺，告訴他清王朝垮臺了，現在是三民主義的天下，他護送陳家老太爺回了嶺南。
陳家人感念丁老爺救命之恩，商人丁老爺這才搭上陳家的線，當時丁家夫人剛生丁一，陳家太太剛懷上身孕。兩家人一合計，替孩子指腹為婚，讓兩家人親上加親。
七十多年前的雪季，正是陳丁兩家約定的丁家上門提親的日子，丁一當時年少英俊，正是省城商界風頭正勁的丁家少東家，是年輕人中的翹楚。陳家大小姐陳月英出落得花容月貌，不知吸引了多少富家公子競相追逐，兩人的結合，一時間成了嶺南家喻戶曉的美談。
可丁一卻在去陳家提親的第三天晚上，帶著傭人家丁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據熟悉內情的人說，丁家少爺來陳家提親，卻拐走了陳月英小姐的表妹。
這件事在整個嶺南傳得沸沸揚揚，陳丁兩家因此絕交，丁一老爺被氣得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
而丁家少爺丁一，卻旁若無人的和陳小姐的表妹結了婚，隱居在丁家老宅，甚至還遣散所有傭人，停止了省城的生意，散盡家財，只為和表妹林姑娘在一起。
丁少爺與林表妹一見鍾情，他們在陳家梅園不期而遇，卻彷彿上輩子見過，林小姐的一顰一笑深深烙印在丁少爺腦子裡。他肩負家族責任，風光迎娶陳小姐過門，讓他們丁家真正與百年陳家血脈相連。
這是他爹的宿怨，可見到林小姐的瞬間，什麼家族使命，個人前程，他都能拋之腦後，他心裡眼裡只有林小姐的如花笑顏。梅圓賞花的人很多，名流巨賈，其中不乏嶺南甚至省城赫赫有名的人物，大家閨秀無數，可自從見到林小姐，他眼裡再沒別人。
他們認識三天，彷彿已經相識多年，丁少爺與林小姐在陳家梅園私定終身，以臘梅為證，對天盟誓，這輩子非對方不嫁娶。那個年代，自由婚姻愛情的思潮正如火如荼的影響著年輕人，丁少爺不相信自由的愛情，可見到了林小姐，他才相信，愛情真的存在。
他們遣散傭人，在丁家老宅住了沒多久，便受到嶺南人的驅逐。嶺南以陳家為尊，駁了陳家的面子，就是打了嶺南人的臉，是與所有的嶺南人作對，丁少爺只好帶著林小姐離開嶺南，隱居彼時在一偏僻小鎮上，過著與世無爭的逍遙生活。
可好景不長，兩人的好日
子才剛開始，丁少爺病了，病得非常嚴重，林小姐帶他遍訪名醫，都診斷不出來丁少爺患的到底是什麼病。丁少爺強壯的身體日漸衰弱，他睿智聰慧的大腦，也在病痛折磨下變得日漸迷糊，發病的時候，他甚至連林小姐都不認識。
只有在他短暫清醒的瞬間，他才依稀記得，身邊這位衣不解帶照顧他的女人，是自己深愛的妻子。
省城名大夫為丁少爺診過脈，斷言他時日無多，這是那年的春天，丁少爺說，他還想多活幾天，再看一眼見證他們愛情的陳家臘梅。
對名醫來說，以丁少爺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可能活到雪季，丁少爺的話，不過是臨終前不死心的痴言。
林小姐聽在耳裡，記在心上，她早出晚歸，除了照顧丁少爺，就是在外四處尋找祕方，為了替丁少爺延一口活氣，她傾其所有，幾乎變賣光了所有能賣的東西。丁少爺在她的悉心照顧下，竟然真的挺到了冬天，這大半年時間對丁少爺來說，痛苦而難熬，可在林小姐的陪伴下，卻是他這輩子最甜蜜的時光。
他們在風雪夜回到嶺南，彼時日本人正與中國軍隊在嶺南鏖戰，戰火燒過的地方，生靈塗炭，飢餓和瘟疫四處蔓延。當年富庶一方的百里嶺南，已經演變成了人間地獄。
林小姐攜著丁少爺穿越戰火，終於找到嶺南陳家，那時候陳家為了躲避戰火，已經舉家南遷，陳家老宅在戰火中廢棄。種下數百株臘梅的陳家梅園，臘梅大多被毀，只剩孤零零的幾株殘梅傲立風雪，梅香撲鼻。
丁少爺在殘梅花香中與林小姐執手，他們初次見面時的情景歷歷在目，林小姐依舊清秀美麗，可自己的生命即將枯萎。
突然，梅園中出現了一個人，這個人他們認識，他們在戰火廢墟中飢寒交迫糧食斷絕，他救過他們的命。
這個人是個年輕人，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的年紀，臉上有股未脫的稚氣，他平靜的看著風雪中的兩人。
林小姐逼視著他，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年輕人說：“我是什麼人一點兒也不重要，因為我不會傷害你們，可陳家老宅外的那些度魈人個個虎視眈眈，他們的目標是你們。”
林小姐道：“我丈夫活不過今晚，他死了我不會獨活，度魈人不來殺我們，我們也會了解自己。”
年輕人皺眉道：“你好像不瞭解情況。你們自己死了，還能轉世投胎，度魈人殺了你們，你們會化作飛灰，在時空的輪迴裡，再也沒辦法團聚了。”
林小姐慷慨赴死的表情凝固了，從知道丁少爺將不久於人世的時候，她就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丁少爺死了，她絕不一個人獨活。她等著陪她進入輪迴，下輩子他們還投胎做夫妻，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年輕人的話徹底粉碎了她的幻象，她想到了逃，可丁少爺已經油盡燈枯，活不了幾個時辰了，她逃，又能逃到哪兒去呢？
梅園外傳來腳步聲，不是一兩個，而是成群結隊的聲音。
積雪在他們沉重的腳步下，發出崩塌的脆響，林小姐陷入痛苦的掙扎。她想好了自己的歸路，卻沒想到阻斷她與丁少爺紅塵情緣的不只是生死，還有隨風而逝的輪迴。
年輕人道：“
你們做的太出格了，犯的是有違綱常的罪名，上面下了命令，九省度魈人中的精銳聯合搜捕你們，一定要將你們拿下，你們是逃不了了。”
林小姐凝視著他，年輕人尷尬的躲避著她的目光，林小姐道：“你也是度魈人？”
年輕人遲疑了一下，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吧。”
林小姐懷疑道：“既然你是度魈人，我們就是死敵，為什麼你要幾次三番的救我們？”
年輕人撓著腦袋，像在思考怎麼組織語言對她解釋明白，他想了半天才說：“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想殺你，而我，想救你。”
林小姐道：“我為了讓我丈夫撐過大半年時間，偷取了那麼多活人陽氣，犯的是死罪，你既然是度魈人，怎麼可能容得下我？”
年輕人神祕一笑，道：“他們只知道你們的現在，我卻知道你們的過去。他們度的是眼前魈，我度的是你們的生生世世。”
年輕人的話，林小姐聽不明白，她甚至覺得匪夷所思。可不知道為什麼，年輕人說話顛三倒四，毛都沒長齊，她對他有種骨子裡的信任感，她覺得他說的每句話，都值得相信。
年輕人突然變了臉色，道：“你的罪不是偷取陽氣。你只偷陽氣，沒害過活人性命，那一村的屍體也不是死在你吸取陽氣上，而是死於瘟疫。你們的罪，是違背天道，人魈和度魈人結合，你們還有王法嗎？”
林小姐非常吃驚，她知道自己是人魈，可她沒想過，她丈夫竟然會是度魈人，他們是天然死敵，最後卻做了夫妻？
年輕人說：“你知道自己是人魈，他知道自己是度魈人，可你們誰都沒捅破那層窗戶紙，你倆不是誰刻意隱瞞，而是為了走到一起。我很能理解你們，誰沒年輕過不是？”林小姐總覺得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特別奇怪，年輕人說：“你想過沒有？為什麼那麼多名大夫都診斷不出你丈夫的病？因為這是自損。人魈與度魈人結合，損的是度魈人的修為，他陪你幸福，自身卻在一寸寸的消耗焚燬，整個生命都在朽爛。”
林小姐嚇得啞口無言，她腦子轉了幾個念頭，都難理解眼前的事實。
人魈和度魈人是死敵，他們見面，只會以命相搏，怎麼會互生情愫，私定終身呢？
年輕人娓娓說道：“你們與別人不一樣。你們不只有今生的故事，還有往生和未來的故事，我不願你們的故事終結在這裡，所以想幫你們一把。”
丁少爺被疾病摧殘得皮包骨頭，風吹就倒，可年輕人一出現，他竟自己站了起來，蒼白如紙的臉上還有了一抹紅暈。
丁少爺顫巍巍的說：“你說我們有前世的緣分？”
年輕人會心一笑，道：“你一定有過這種感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像認識了很多年，她一顰一笑只有你能懂她？”
丁少爺吃驚道：“我們前世也是夫妻？”
年輕人搖頭道：“不……她前世你是度的一隻人魈，你度化她幡然悔悟，她感念你的恩情，這輩子要報答你。”
丁少爺再追問，年輕人說：“只要你們活著，總有一天會知道答案。我希望你們能活下去，雖然活著並不比死亡更好受，可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