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黃雀已在螳螂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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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黃雀已在螳螂後
第〇九〇章 黃雀已在螳螂後,明珠復現合浦前
九月初八,百官上了個早朝便散了,重陽假日正式開始。皇帝強支病體,撐到早朝結束,氣色看上去倒比先前好些,給群臣增添不少信心。
太子聽手下彙報,憲侯下朝回府,旋即換了裝束,輕騎簡從,往城東馬場而去。沉吟片刻,命令兩個功夫最好,最擅長藏斂追蹤的門客去盯著。
自己那個愛玩的四舅跟宇文家那個不務正業的老二,趁著假日在東城馬場擊鞠,再正常不過。不正常的,是向來對此不感興趣的憲侯,會急不可待去湊熱鬧。
不久,又得知奕侯魏觀也出了宮,與宿衛軍副將蘇方一起,全城巡視。逢節假日,增強治安警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魏觀乃廷衛軍統帥。而兩位大將巡視的方向,同樣是東城。
太子心癢得很。他早就知道,憲侯與奕侯很明顯在找人。但找的是誰,雖有所猜測,一直沒什麼確切頭緒。心思重的人最不喜歡這種明知道有事卻無法掌控的感覺,頗有些寢食難安。後來還是一個思維縝密的門客,幫著分析來分析去,覺得此事與施貴妃和三皇子大有關聯。然而當事人都已經死絕,身邊知情人一個也不剩,太子很後悔沒趁老三活著的時候,找機會認真審一審。
好在又有門客提醒他,五皇子與三皇子一母同胞,自幼親厚,沒準知道些什麼。在太子看來,老五就是個二愣子,吃軟不吃硬,十分好哄騙。套了幾回話,果然透露出些許端倪。聯絡憲侯與奕侯這麼久以來的暗中動作,不由得產生了很不好的預感。
太子覺得應該親自去現場瞧瞧。考慮到父皇尚在病中,太子出現在遊樂場所,未免留人話柄。琢磨片刻,有了主意。東城馬場位於落霞湖與重明山之間。明日重陽,父皇因病無法登高,太子親赴山中採摘茱萸,呈送宮中,祈求父皇早日康復,豈不是大孝一樁。
當即傳令下去,預備出門。
獨孤銑到達馬場的時候,比賽正進行到中途。因為並非對外公開的賽事,除去雙方人馬,就是同好此道的貴族子弟助戰圍觀。各家主人並僕從,林林總總,居然也有上百觀眾。場上正比到激烈處,觀眾們看得投入,沒多少人留意到新加入的憲侯一行。獨孤銑不欲打草驚蛇,在外圍找個空檔坐下。牟平跟蔡攸不動聲色擠進去,仔細搜尋。
昨夜整個通宵,從憲侯到手下幾個心腹,幾乎都沒怎麼睡。獨孤銑一聽魏觀說出薛璄姓名,心就不受控制狂跳不停。這個薛三郎,想當初那是對著宋微刑過訊逼過供捉過奸的,後來兩人好得蜜裡調油,獨孤銑又只顧著自己痛苦糾結,竟把這廝徹底忘在了腦後。薛璄上京武舉,他並非不知道。宋微逃出憲侯府,卻完全算漏了此人。一方面固然因為潛意識裡根本沒把對方放在眼裡,另一方面,獨孤銑也根本不認為宋微會在如此境況下去招惹他。
宋曼姬居然痛揍薛三郎,而薛三郎居然是姚子貢身邊當紅的跟班。獨孤銑立刻意識到,有什麼超出自己估算的事情發生了。
他立即叫四大親衛中的蔡攸連夜對薛三郎展開詳細調查,搞清楚他進京以來,特別是最近幾個月的動向。
蔡攸也是官宦世家出身,地位當然比不得憲侯府,然家中幾代世居京城,訊息甚是靈通。蔡攸本人交遊廣闊,與貴族紈絝圈時有往來,此事由他出面,最合適不過。
一夜工夫,太多細節打聽不到,但薛三郎介紹了個本家遠房兄弟給姚四爺養馬,這種事還是不難知曉的。
若非將近凌晨,獨孤銑恨不得當時就衝到姚子貢的別院去抓人。
他什麼地方不好去,偏偏要去找姓薛的,還要去招惹姓姚的。皇宮住不得,憲侯府住不得,姚家的馬廄倒住得!
論與太子親近程度,姚家小公爺姚子彰,在三公五侯八大世家成員中,毫無疑問列第一位。但凡稍有不慎,洩漏身份,只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獨孤銑氣得咬牙切齒,怒火中燒。
只不過,等他堅持上了個早朝,跟皇帝說過幾句話,血管裡沸騰的血液慢慢冷下來。暗中和魏觀確認過整個方案,才不急不徐開始行動。
姚子貢和宇文坻都是擊鞠運動忠實愛好者,兩人手下隊伍實力相當,一向互有輸贏。但是姚四爺的人馬經宋微提議,整合出最優結構,整體實力大增,上場後幾乎壓著對方開打,氣焰囂張。遺憾的是主力隊員薛三郎心事重重,接連失誤,平白丟了好幾分。等到中場休息,姚子貢看他滿臉懊惱,問:“三郎,你有何心事?怎的這般魂不守舍?”
薛三慚愧地低下頭。然後又側過臉去看站在旁邊的宋微。
他昨夜被宋曼姬一頓痛揍,灰頭土臉逃出波斯酒肆,既擔心宋微,又覺得丟臉。先回家收拾一通,等心情平復了,才重新去別院找人。聽前院僕從說他已經回來,無甚異狀,才放下心。一看時辰,差不多已是深夜,即便敲開宋微的門,覺得自己大概也說不出口我被你娘打了,悻悻然迴轉。
其結果就是,薛三郎這一晚睡得很不好。而宋微根本不知道他在自己之後去了波斯酒肆,並且搞出一場精彩大戲。
薛璄對自己這位本家兄弟關切過度,姚子貢看得分明。他心思玲瓏,念頭一轉,自認明白關竅,道:“你與長伏配合默契,渾然一體,只要你能說服他上場,我這裡絕無異議。”
薛璄本不是為這個走神,但實情如何,在姚四爺面前不可能提起。躊躇之後,不由得很為他這個拉宋微上場的主意動心,小眼神帶著期待便望過去。
宋微一個頭兩個大,溫聲軟語解釋,神情和婉,態度堅決,不上不上就不上。
姚子貢極其自覺地站開兩步,讓他們兄弟說體己話。
遠處,一個熟人向蔡攸和牟平指認薛三郎那個替姚四爺養馬的本家兄弟,兩個侍衛第一反應,都是弄錯了。
絕對弄錯了,錯得真離譜。
那個正略低著頭跟薛三親暱說話的蕃人,一頭齊腰大卷發,滿臉絡腮鬍鬚毛,還跛著一條腿,怎麼可能會是六殿下!何況那人身後一匹深棕色馬兒,不時挨蹭幾下,也絕非六殿下心愛的灰色坐騎得噠。
兩人前後左右仔仔細細看了又看,互相對望一眼,同時搖搖頭,出來給侯爺回話,神情難掩失望沮喪。
蔡攸道:“侯爺,只怕是弄錯了。那人……與宋公子,實在沒有一絲相似之處。”
牟平跟著點點頭:“確乎沒有一絲相似之處。”想了想,又道,“只不過……”
獨孤銑問:“只不過什麼?”
牟平作為侍衛首領,心思靈活細密,又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且比蔡攸更加熟悉宋微,最初的畫面衝擊過去,便開始動腦筋尋找破綻。
“那人鬚髮蓬亂,細究起來,其實並看不清楚五官是何模樣。因為隔了段距離,也沒有聽見他說話嗓音。至於跛了一條腿,這個……倒也不是完全無法偽裝。”
獨孤銑瞳孔張了張:“你說他跛了一條腿?”
牟平覺得侯爺有點兒反應過激,遲疑片刻,才道:“嗯,是,那人看上去……確實跛了一條腿。還有,身邊的馬兒顏色也不對。”
獨孤銑站起來:“跟我進去看看。”
宋微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哄好了薛三,打發人重新上了賽場。薛璄被他順得裡外熨帖,跟打了雞血般,上去就橫截一杆,擊球入洞得分。宋微正鼓掌,不提防看見姚子貢衝自己似笑非笑,一臉賤兮兮的表情,沒好氣轉過頭,冷不丁對上兩道視線,動作忽地一滯。
強壓下心頭擂鼓似的躁動,裝出渾不在意的樣子,一點點繼續轉動腦袋,把目光投向賽場。過得片刻,到底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向那個方向窺探,對方竟然同樣渾不在意,正專注地欣賞場上比賽。
多瞅兩眼,就瞧出不對勁了。
該吆喝時不吆喝,該鼓掌時不鼓掌,該跺腳時不跺腳,該罵娘時不罵娘,一看就是偽得不能再偽的偽球迷。
該來的,到底還是來了。
宋微覺得自己就是那垂死掙扎的困獸。說不上害怕,更談不上驚慌,只有命中註定果然如此後,剩下的不甘和不忿。
既是垂死掙扎,好歹負隅頑抗一下。
他皺起眉頭,對姚子貢道:“四爺,我暫且失陪,去方便方便。”
姚子貢眼睛盯著馬球,隨便嗯一聲。
宋微沒法遮掩,索性大大方方牽著馬往外走。才到場外,立即翻身上去。得噠被他操控得如臂使指,但見四隻蹄子騰空翻飛,瞬間提升到極速,恍若一道紅色旋風,眨眼工夫奔出數十丈開外。
獨孤銑跟著出來,見此情景,一聲冷笑,策馬追逐,緊隨其後。
誰都不想驚動旁人,故而都沒有出聲,一個勁悶頭狂奔。憲侯侍衛自然跟著出來,奈何速度比不過,僅有牟平蔡攸二人勉強跟上,綴在後面。
宋微不熟路,只能順著大道跑。馬場周邊開闊,方便賓士,再往前,越來越不好走。東城本是遊山玩水風景勝地,又趕上重陽節假日開始,路上往來行人車輛絡繹不絕。兩人一個逃,一個追,很快變成騎術大比拼。
本來路人們無不嚇得提心吊膽,很快發現馬上之人騎術絕佳,且極有分寸,別說撞到人,就是車駕牲口,均不曾禍及。漸漸定下神來,一個個駐足探頭圍觀,還有人跟在馬屁股後頭擊掌喝彩。
不知不覺追出一大段。宋微與獨孤銑賽馬不是一回兩回,深知彼此長短,原本人多對他有利,慌不擇路之下,猛然察覺上了人最少的一條道,心中大呼不妙。
獨孤銑面上浮起笑容。這條路之所以人少,因為它直通落霞湖畔。重陽佳節,都預備登山,沒什麼人來湖上游船。
宋微望見面前茫茫一片波光,漫無邊際,整個人都不好了。
背後蹄聲步步逼近,彷彿就在耳邊踏響,他簡直恨不得一頭栽進湖裡,沉下去再也不要出來。倏地一勒韁繩,轉過馬頭就要順著湖邊跑。
“嗖”一聲風聲掠過,一道冰冷銳利的劍鋒擦過臉頰,幾縷鬍鬚髮絲隨之斬斷,麵皮都似乎跟著一痛。定睛看時,獨孤銑那柄青霜寶劍,亮閃閃插在眼前,入地半尺,寒光沖天,劍柄猶自顫動,嗡嗡有聲。
宋微嚇得渾身僵硬。得噠比他更沒出息,驚得前蹄猛抬,長嘶而起,差點把主人掀下來。
獨孤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比那劍光更加冷厲:“你再跑一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