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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我的心情從跟她交往以來就是矛盾的。

我曾決定三十歲才結婚,因為想先培養一個能牢牢保護我和我妻子的愛情的物質環境。

我有浪漫情懷,但首先尊重現實。

我能理性地判斷:現在的我仍一事無成,完全無法保證我未來的愛人跟著我不受苦;而且她對我的感情能有多深,我並不知道。

她必須有吃苦的能力,以及能堅持就算吃苦也不會離開我的決心,我才能接受她,因為我不願感情道路有波折——專一是我對自己的要求,也是對我的愛人的要求。

如果從現在起就和我在一起,那麼為生活奮鬥就是兩個人一齊的旅程,所有風浪會一齊經歷,所有困難會一齊承受。

竹若太美好了,美好到以至於我竟會在判斷出她是否合乎我的要求以前就心中惶恐,認定與其將來她離開,不如現在由我拒絕她。

我絕非心志薄弱的人,一般外表上的出眾根本無法讓我出現不能揮動“慧劍”斬情絲的情況,以前就有過好幾個女生明裡暗裡表示喜歡我,其中不乏相貌俏麗者,但我悉數斷然婉拒。

可是竹若……我捨不得放手。

她讓我這樣一個向來果斷的人陷入兩難的困境中。

矛盾中我答應她來我家的要求。

臨行前她打電話知會父母,又是央求又是撒嬌,半個小時過去她爸要求和我通話。

“米兒從沒單獨在你這樣的異性家裡過夜的經歷——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和她媽媽都不放心,你能讓我們放心嗎?”米兒是竹若幼時的乳名。

通常情況下父母應該不會亂對外人說女兒的小名的,我猜她老爸是要透過我對這名字的反應測一下我和竹若究竟好到什麼程度,心想伯父您可真有心計,平靜地說道:“對您來說我只是個陌生人,那麼無論我怎樣保證也不可靠。

我只想說一句:請相信自己女兒的判斷。”

竹若在旁衝我做個鬼臉,伸出一隻大拇指。

事情就那麼解決了,她爸爸確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不愧是高階知識分子,甚至還允諾讓她在適度的範圍內自己決定呆多久,只要回去前打個電話先。

打完電話,竹若說:“我爸說你應該是個誠實可靠的人。

他在誇你哪,高不高興?”我微微一笑。

* **回家就是好。

在學校你過了午飯時間就意味著你的腸胃要受冷食欺壓,回了家卻會有人給你留。

媽給我留了我至愛的回鍋肉、耙茄子,還有半碗蒸蛋。

還在狼吞虎嚥的當兒,坐在一旁瞎聊的竹若忽然說:“聽!什麼聲音?”我一聽,忍笑:“你在笑。”

她嗔道:“我不是開玩笑,你聽那聲音,‘咯咯咯’的。”

我強忍噴飯的衝動:“就是你在笑。”

她莫名其妙:“我沒笑呀。”

我吞下口中飯菜,循聲而去,掀開一隻倒蓋著的大背兜,下面有個竹簍,裡面鋪著乾草,草上蹲著一隻母雞,正“咯咯咯咯噠”個不停。

我說:“請看。”

竹若湊上來:“雞?”我攆開那雞,露出一蛋:“這就是傳說中的‘母雞下蛋’,有沒有覺得它的叫聲和你的笑聲異曲同工?”竹若連捶了我好幾下,驚喜地捧起那蛋:“還熱的呢!會不會有小雞在裡面?”我促俠地一笑:“問你啊!你才下的,只有你才知道嘛!嘿,別打我,才吃的飯……哎喲!要吐出來了!”飯後,天空愈發陰沉。

我洗淨碗筷,將之放回碗櫃。

因為空間狹小的關係,家裡很多東西都顯得簡陋陳舊,像碗櫃就是放在天井裡,還是兩年前從鎮上搬家回來拿回來的,“迴歸”之前就已經用了十來年。

而吃飯的桌子就擺在爸媽的臥室裡,大部份雜物只能放在房樑上,連夏天必不可少的小風扇(大的放不下,蹲樑上去了)都是掛在飯桌側上空,以免戰友地理面積。

飯桌過去是去年才買的冰箱,緊貼其側是衣櫃。

其實本來房子並不小,大概要超過一百平方米,但其中大部分被闢為豬圈,在豬們的“圈地”運動之下,人住的空間自然就顯得狹窄了。

竹若問:“你爸媽的床呢?”我指給她看,其實就是水泥徹的一箇中空的臺子,高約一米,下面存放糧食、飼料等物,上面就睡人。

她閃動著大眼睛,不說話了。

我平靜地問:“換作你是我,處在這樣的環境中,而父母居住的條件比自己差了許多,你會不會將自己的讓給父母呢?”竹若想了想,說:“是我的話,我一定會。”

我慢慢地說道:“但是我不會。”

我自嘲地冷笑一聲,站在門口望向天空,“我是不是很不孝?”“不——是!”竹若說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像拿了個百多斤的重錘錘中我心窩。

我說:“理由呢?”她像在和誰賭氣似地乾乾脆脆地說:“沒有!”我訝然轉身:“你不是聽錯了我剛才的話吧?要不要我重新說一遍好增強你的判斷力?”竹若用力搖著頭,像個洋娃娃:“不要!”我說:“一時衝動說出的答案缺少理性。”

竹若說:“我本來就是用感性判斷的!”我說:“本人不信沒有道理的事。”

竹若想了想,說:“那我給你一個理由好了。”

我下命:“說!”她歪著腦袋說:“不管有沒有理由,我都相信你不是那樣的人!”她問:“這個理由充不充分?”我說:“你的頭髮太長了,都快到腰上了。”

她嬌叱道:“別打岔!快說充不充分?”我只好說:“充分——不過你的頭髮是太長了嘛,剛才我說錯了,你的頭髮不是快到腰了,而是已經過腰了。

你看你一歪頭,頭髮吊得像個鬼一樣。”

竹若喜孜孜地說:“那我把它剪了,剪個披肩好嗎?”我搖頭:“太短了。”

她問:“那你說該留多少?”我一本正經:“齊胸口就差不多。”

她把頭髮捋到身前,比比:“這麼長好看嗎?”我說:“當然好看——這樣以後你發現我盯著你胸部看的時候,我就可以面無愧色地說:‘嗯,這理髮師技術不錯!’哈……”竹若的拳頭早飛了過來。

歐陽竹若。

只有我才知道,讓我捨不得放手的原因,不是你的容貌,不是你的身材,不是你的聰慧,不是你的善解人意,也不是你的溫柔體貼。

而是你這份毫無保留也毫無理由的信任。

可是也只有我才知道,讓我不敢接受你的原因,是我不知道自己信不信任你。

E大二下學期,我在報名的前一天到校。

室友君子和偉哥都比我早到,彙報說連續三天都有個聲音柔柔的女生打電話緝我。

兩個人四隻賊眼凶光閃閃,惡狠狠地逼問:“說!是不是老婆的幹活?!”那架勢就是國民黨拷問我黨地下工作者現代校園版,我當然要繼承我黨傳統:“要我說,勿寧死!”我首先想到的此人是竹若,因為最近幾個月和我交往較多的女生數她最符合“聲音柔柔的”這個殘酷條件;但又覺得不是,因為她沒我的寢室電話號碼,而且她是會計系,跟我們計算機系隔得甚遠,應該不易搞到我的號碼。

上期我們見面要麼是偶遇,要麼是這次約好下次,從不通電話。

那麼就只有往其它方向猜。

我追憶似水年華,連初中同學都想遍了,仍是無果。

後來事實證明我小看了會計的能耐。

那人真是竹若,她透過室奮勇當先的幫助和自己校區幹部身份的職權,竟搞到了我們班的通表,從中擷取有用住處聯絡上了我們班新疆女生,再藉以找到班長(男,新疆人)的電話,透過他完成了“衛星定位系統”的構建,查到敵蹤——亦即資訊保安031班植某人的電話號。

最恐怖的是她還成功讓所有涉及此過程的人都認定了她是我堂妹——即她父是我父的親兄弟、兩人多年前離散、又因私人原因她父改名換姓云云。

這簡直就是欺騙群眾,不過我諒解。

因我知道她為何這麼做——因為我曾正告過她,不準做出任何可能讓我們班人員誤會我和她關係之舉,當時她大怒,說“鬼才稀罕和你有啥破關係”,我則微微一笑。

其實我是怕自己會因為流言而存著相信自己真的和她有什麼親密關係的幻想。

有時流言可以左右一個人的思想,我不想失去理性,因為當時我已經覺察出她的美好了。

這所以能得知真相,是因為當晚她又打了電話。

次日辰時三刻,我們在教學樓會師。

竹若給我通報了寒假生活,年又過得怎樣,玩又玩得怎樣,吃了整隻烤乳豬,遊了幾回冬泳。

然後她送了我一隻小貝殼,穿著紅繩,打了個漂亮的中國結。

這是意料之外的事,更意外的是她隨後吶吶地說了一句話:“整個寒假我腦袋裡都是你的音容笑貌。”

我把玩著那貝殼,說:“明白,陰險的面容笑面虎的相貌,對吧?”後來再想起,那應該是她第一次向我示……愛。

* * *豬圈裡傳出豬跑動的聲音。

竹若側耳聽了聽,忽然說:“我想看看豬。”

我頗意外:“之前你沒去看嗎?我還以為你都看過了。”

竹若臉頰微紅:“我不敢去,怕在你爸爸媽媽面前出醜,要是留下壞印象就糟了。”

我啞然失笑,說:“Follow me.”城市中人與農村中人的區別,在上大學以前我還未明顯感覺到,來到這所學校後才有所體會。

其中有一個最讓我吃驚的例子就是,居然大多數城市學生活了十八九年連活豬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徹底毀掉了習語“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的正確性和客觀性。

竹若不幸地是這一類學生中忠實的一員,雖然她受過的教育是我望塵莫及的,我仍要說,她的視野實在太窄。

第一個圈裡六口壯豬在睡覺,有幾口懶懶地抬眼瞟我們。

竹若一隻手捏著鼻子說:“這個味道好奇怪,又像是很臭,又……反正……反正……怎麼這麼難聞啊?”我聳肩道:“聞久就習慣了。”

她遲疑地問:“這……就是豬嗎?”我疑惑道:“你不是吃烤乳豬嗎?至少豬的形狀該見過吧?”竹若紅著臉辯道:“那個沒……沒這麼大嘛……”我捧腹大笑,眼淚都鑽了出來。

竹若跺足道:“你!不準笑!”說完自己反忍不住笑了,不依地捶我肩膀,同時不忘繼續捏住鼻子。

那模樣,可愛極了。

巡查到一圈二十一隻小豬仔的時候,爸回來了。

如果說世上還有讓我佩服的人,那就只能是我爸。

他的生活經驗之豐富,對我來說就好像廣不見邊的汪洋。

他開了二十多年的車,跑過以省計的地方,此外還是個道地的農民,然後他還是技術嫻熟高超的木匠、篾匠、電工、泥水匠。

年輕時他在雲南當過兵,練就一身健壯的體魄,手臂上的血管和青筋閒時都條條清晰可以,肌肉墳起。

家中重活兒均由他操作,譬如家中那扇重達八百多斤的活動水泥門就是由他親手製模凝造,自己做滑桿上滑輪,最後一個人安到門框上的——他怕會砸傷別人,拒絕了我大堂兄自告奮勇的幫忙。

所以說小偷想進我家都不容易,因為首先要有非常強健的身體——不過有非常強健的身體還去做小偷的人,一定是腦袋有問題,其成功率也就不用多說了。

爸能蒸出香甜可口的饅頭,可以下廚炒一盤色香味俱全的青椒肉絲,或是動手檢修汽車,又或親手砌一堵結實的圍牆。

用他自己的話說:“給我材料我連原子彈都可以給你弄出來。”

——當然有誇張的成份,連我身為他兒子,天下最佩服他的人都不信,因為他只有初中文化(我爸那會兒上高中不用考試,由村裡推薦,他雖然成績極好卻沒內部關係),雖然自學了高中、大學的物理和化學。

他還非常有眼光。

他能鑑別各種衣物的好壞,尤其是製作工藝精良與否和材料的高低優次。

他預見了電腦的重要性。

1995年,在邛崍都還沒接受電腦這概念、平樂鎮連電腦影子都沒的時候,他買了一臺486機,自己學了教我,後來又讓我自學。

13歲的我成了四川農村頭一批學電腦的人,並因此有了一定的軟硬體技術基礎。

這優越的條件帶來的影響,直到2005年的今天,雖然處在城市學生的環繞中,仍可清晰感覺到。

直到五年後,即2000年,敝人所在高中才購了二十來臺陳舊486機,“為廣大師生普通計算機教育”。

這時我早換了賽揚2,進入了多媒體時代。

爸還學會了炒股,透過電腦上網培養股票眼光。

那時我們一家都在鎮上住,就生活方式而言已經脫離了農民的範疇。

他唯一的讓我不滿之處,是對我期望過高。

這成為後來我一度跌落的主要原因。

03年我考上大學,爸下了個決定:離開平樂鎮,搬回農村老家。

從此我離別了從三歲起一直住了十八年的小鎮,回了鄉下。

街上房子則被賣了作我上大學的資本。

他唯一的失算之處,在我看來,就是認為我已經不喜歡農村,所以借這件事來給我背水一戰的危機感。

我清楚;我沒告訴他我愛農村。

爸長得很有威勢,我身體雖然高度成問題但健壯程度絕對不低,可是相比下仍只能算是一文弱書生,遠不能與他比。

他平時不苟言笑,但交際能力卻出奇地強,這方面我仍差他多矣。

爸放好摩托車,訓斥:“咋不喊人家進去坐哩?木頭木腦勒!還有冰箱頭勒冰淇淋咋不拿出來請你同學吃嘛!”幾個月不見他的樣子仍如從前,只更黑了些,眼神卻有點異常的溫和。

我乖乖受訓,竹若忙說:“叔叔您別客氣,當我是自己人好了,不用特別優待我的。”

轉頭趁爸不注意又擰我背肌,低聲說:“你家有冰淇淋也不告訴我!”我唯有苦笑:“你又不是不曉得我不吃冰淇淋勒,早就忘乾淨嘍。”

事情最終以她連吃了兩袋結束。

如果不是她自己不好意思了,我估計她吃光冰箱甚或吃了冰箱都沒問題。

之後半個多小時聊天中度過。

爸有個厲害之處,能天南地北地侃,從農家到國家,從吃的到住的,從地下到天上,口若懸河頭頭是道,讓聽者如沐春風談興大發。

今次他小小發揮,從一隻蒼蠅入手,直說到吃粑茄子皮可以防止蚊蟲叮咬,再到茄子皮組織結構比人臉皮厚,繼續深入至人性的強弱之處,最後結束在人吃鴨子的種種益處,因為媽回來了——亦即殺鴨做飯之刻已至。

我幫媽卸下豬草,竹若在一旁想插手插不上,唯有呆看。

後來還發生了讓我尷尬的一幕:爸用刀割開鴨子喉管時,竹若被湧出的鮮血嚇得躲到我背後把臉埋到我肩上。

更尷尬的是爸媽都裝作沒看見,把頭別到一邊去了。

六點剛過,烏雲終於鼓足氣開始吐口水,接著改為流眼淚,最後真實性抬出了大盆舀水來潑。

我手忙腳亂地幫爸把放養在外面的十多隻雞鴨趕回來,竟看見竹若在身上套了一條圍腰帕,袖子挽了起來露出白生生的手臂,正幫媽剝蒜。

一老一少兩個女人還開心地交流鴨子該怎麼做才好吃的心得。

這時狗已經放了出來,在竹若腳邊嗅來嗅去,尾巴擺個不停。

她的親和力果然可怕。

這一幅畫印入了我的腦海,有一股莫名的感動襲入我心田,湧上我喉間。

這是多麼美好的境界啊!不正是我期待已久的嗎?生活的意義,似乎全融入其內了。

雨打在天井上空的塑膠頂棚上“撲撲”直響。

雞鴨驚慌的撲翅聲、叫喚聲。

豬圈裡的豬開始嘈鬧要食。

鍋裡油沸聲。

雜聲四起。

但我卻感到寧靜。

趁只有我在的時候,爸別有深意地說了句這女娃不錯,跟著問我和她究竟什麼關係——他聊天照顧別人面子,並不向她本人問這種事,畢竟她是個女孩子。

換了媽就不一定了,一般都會直接問竹若本人。

我說我也搞不清楚。

爸沒追問,轉移話題說讓她和媽一起睡樓上,我們兩個男子漢睡樓下。

我說:“嗯。”

這一場陣雨陣了足足兩個多鐘頭,八點半左右收聲,轉為牛毛細雨。

一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九點才結束,鴨子沒了。

我幫媽收拾善後,竹若搶著幫忙,爸依例穩坐不動,靜觀那臺歷史悠久近十年的老電視。

收拾完又餵了狗,一家人坐回飯桌旁,邊看電視節目邊閒聊。

黃黃的電燈光線包圍下,有著溫馨的氛圍。

空氣涼涼的。

家,就是這樣了。

F大二上學期,我和竹若討論過相當數量的話題,其中就有對“愛”和“幸福”的研究。

當時是偶遇,同時還有她一位室友在場。

三個人討論得比較激烈——或曰她的那位室友表演得很激烈。

我先拋磚引玉地概括性發言,引出了那室友**四溢的闡述,從正反兩面較系統地論述分析了“愛”的益害。

立論的確紮實,論據也確實豐富,論證過程足夠用“精彩”兩個字來形容。

但竹若聽得目瞪口呆,我則鬱悶不已,一直想睡覺。

那室友說得差不多了,見沒人介面,同時大概口水有點兒量缺,毅然決定總結:“如今是經濟社會,愛情在這社會中完全沒有立錐之地。

沒有錢,愛情就不能持久,一個人也無法掌握愛的尺度。

沒有錢的愛情是虛空的,是空中樓閣。

如果沒有金錢作為支撐,我絕不談愛情!”末了一聲冷冷的半笑半咳,似乎是嗓子有點兒幹癢,又像是看透了這世界。

我“哦”了一聲,向竹若借筆紙寫了張紙條,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對不起,我有事要先走一會兒。”

連再見也沒說的興趣,把筆紙加紙條都給了竹若,小聲對她說:“麻煩你三分鐘後把這紙條交給她好嗎?謝謝,順便幫我向她致以崇高的敬意。”

竹若一臉驚訝地答應了。

然後我迅速溜出了學校。

後來竹若告訴我那室友開啟紙條看到上面寫的是“你真無恥”四字,竟沒有脫口大罵誓言雪恥,反而沉默了整整一天一夜。

我頗感意外,開始認為這女生可能還有不少人性。

竹若考完期末考試那天下午,我們在陽光城相遇,結伴回校,同時又聊到了愛情這話題。

這次沒有第三者。

我說愛情發生在無意,而不該刻意圖謀。

我說愛情是雙向的,不僅付而且收穫。

有付出沒收穫是悲情,有收穫沒付出就是豔情。

我說愛情是至可貴的,因為它是人類至高也至基本的情操之一。

竹若問我如果有人愛上了我,我會不會接受?我說如果這份愛值得我去付出收穫,那麼我要做的不是接受,而是伸手牢牢抓住,不管有什麼想阻礙我,我都毫不猶豫,堅持到底。

第二天竹若搭火車回家去了。

寒假開始。

***夏夜蚊子縱橫,尤其是在農村。

竹若穿著裙子,蚊子老光顧她,點上了蚊香也沒多少用。

其實大家都一樣受蚊子咬,就一個習慣不習慣的問題,加上竹若本身面板細嫩,蚊子比較容易下嘴,就顯得她似乎被咬得最厲害。

還好還下著雨,否則更厲害。

媽正拿出清涼油讓她噴抹在受災處時,一聲“喵”傳入屋內。

媽說:“這塊死貓兒子咋個兒才回來哦。”

仍是那隻一身黃毛而四蹄踏雪的大貓。

它昂首挺胸地走進來,徑直坐到飯桌下,怡然自得地舔理身上的毛,優雅的動作令它似皇帝一般有了睥睨天下的氣概,連對我這多月不見的主人和竹若這麼可愛的客人都只斜眼而視。

爸去解開狗的鐵鏈,讓它出去遛達會兒,順便解決記憶體儲量問題。

狗兒興奮地衝入屋來,隨即衝了出去。

我想起樓上沒點蚊香,拿了一盤上樓點上。

又清理了一下屋裡的東西,把竹若的行李箱和我的旅行包放到易於開取又不擋道的地方,然後關窗戶和通陽臺的門,找來舊日曆堵住窗戶上的大縫隙。

做完後我想了想,向樓下喊:“歐陽!來一下。”

竹若應聲上樓。

我說:“你今晚睡這兒,不過要和我媽擠一下,這雙人床應該夠寬了,不會熱的。”

竹若遲疑了一下,問:“你呢?”我努嘴示意:“到樓下和爸擠。”

她蹙眉道:“多從五歲起就再沒和長輩睡一起過了,怪不習慣的……”我嘆道:“這是農村,將就一下吧。

我本來想讓你住鎮上的旅館的,可是你一個女孩子住那兒,又是生人,我實在是不放心。

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以後見到你老爸我這張臉只好放到地上去,因為沒臉見他老人家啊。”

竹若苦著臉說:“可是人家真的不習慣和長輩一起睡嘛,心裡感覺怪怪的……”我沉默下來。

竹若有點不安地問:“你生氣了?”我微微一笑,說道:“不是。

我是想到一個方法,但不大好意思說出來。”

竹若臉色有點發紅:“什麼方法?”我看她臉色,心知她已猜出了五分,想了想道:“我理解你的心態,和別人的長輩一起,首先在身份上會產生壓抑感,弄得心裡緊張,自己睡不好不說,可能還會帶累長輩也睡不好。

更壞的是,你自己明白這一點,結果就弄得更緊張了。

但我媽她明天還要做事,晚上睡不好是大忌——你可能也想到這點了。”

竹若用力點頭。

我說:“那麼你睡**,我睡那張躺椅。”

我故意直接跳到後面的結果部份說,以便少一點尷尬。

竹若仍有點猝不及防,呆了片刻,猛地捂住臉,胸口急劇起伏,指縫間露出的臉部少許肌膚紅得豔麗。

我向門口走去:“一會睡時你先上來,蓋好被子,別讓我看見什麼了——我的眼睛很賊的。

睡好了就關上燈,我再上來。”

G打架一向為我所不喜,但有時候不打不行——或者說不作出想打架的架勢不行。

大二下學期開學沒一個星期,第一個週五的下午六點過,天色漸暗,不速之客闖入敝人寢室。

來者三人,差不多高,都在smenhu.cn米左右,臉上全做出很橫的表情,其中一個相當地壯實,估計其重量當在八百五十牛以上。

只聽口音就知道全是新疆人。

領頭那個長髮男很直接地說竹若是他女朋友,警告我別碰她。

我冷冷打量他,一語不發。

那小子大概以為我被嚇住了,冷哼一聲招呼同伴想走。

我叫住他,慢慢說:“你是憑什麼敢威脅我的?”三人都明顯地愕了一下,接著或先或後露出笑容,不過笑得都挺難看。

長髮舉手平齊我頭頂,再平移手掌到他下巴,說:“就憑這個!”我說:“不夠。”

長髮怔了一下,看了一下寢室裡其它人——君子四腳大伸躺在**,偉哥在玩兒電腦,兩人斜眼看他——都沒多高多壯的,才再發話:“小子你挺牛逼的啊……”伸手一推,想推我胸膛。

我右手猛地一巴掌,“啪”地抽正他手腕,頓時打得他收手不迭——可笑他大概為了增加氣勢,這冷天兒裡只著了件籃球球衣,露出黑不溜秋的真皮,這一下迫得他不得不從牙縫裡發出“滋”的痛音。

君子一個翻身下床,赤腳站到我左邊,面無表情地盯著對方;偉哥還好整以暇地點選“開始——等待”,慢斯條理地說:“大家隨便打啊,我只保護我的電腦不受損傷,其餘的隨便。”

說著站起來擋著他的桌子,也就是吊兒郎當地站在對方左方我的右邊。

我盯著長髮眼睛,直盯到他受不了移開目光,才緩緩開口:“我是屬狗的。

屬狗的天性護家,可以為這個以死相拼。

如果竹若是我老婆,就憑你敢跑這兒來威脅我,我能讓你半生不遂。

明白我的意思嗎?”這時門口人圍得多起來,三人互看了幾眼,不知是明白了還是見勢頭不對,就那麼撤了。

後來這事傳得挺開的,連隔了一座住宿大樓一個我所在棋牌協會的會員,會計系的,都跑來問我這事,還說他聽人說當時對方雖然個子都比我們高大,但是氣勢輸我們一大截,結果被嚇跑了。

再後來我才知道這話的初發地就是三人中最壯的那傢伙,不過不幸的是告知我這一訊息者是個女生。

歐陽竹若。

***晚上十點半,竹若只洗了頭髮和腳就上樓睡去了——她完全不習慣端盆水到豬圈之間的走道上,在黑暗中擦洗的洗澡法,即怕羞又怕臭,只好省下洗澡的水和力氣。

她的頭髮又長又黑,十分濃密,媽拿出早年開理髮店時用的電吹風幫她吹乾,邊吹邊嘖嘖讚歎。

我們這邊地方,女朋友就和老婆一個意思,媽認定了竹若是我的女朋友,也就對我也上樓完全沒意見;爸知道我做事有分寸,也沒多的話說。

竹若雙目緊閉,被子直蓋到了下巴上面。

我開了燈去從床頭櫃裡取薄被面,正取的時候,忽有所覺。

我不動聲色取出被面,然後探頭過去,做個想窺視**被子裡面乾坤的姿勢。

一直眯了條眼縫看我的竹若頓時瞪大雙眸,一把將被子拉得連鼻子都蓋住了,甕聲甕氣地說:“你這隻色狼!”我收回頭,張嘴露齒,學個狼嚎的動作,呲牙裂嘴地低吼:“沒錯!我就是縱橫場二十年不倒的蓋世色狼白牙同志!今天遇到我算你倒黴,絞被的不殺!”竹若伸出一隻手指著我的嘴,“咯咯”笑個不停:“色狼黃牙!黃色的狼牙!”我頓學尷尬,忙藏牙怒喝:“呸!不知好歹的花兒,本狼向來不採!”孰料竹若嬌喝一聲:“絞被了!”竟把被子整床掀翻,向我砸至。

我大吃一驚,退後半步避過,定眼看去,哭笑不得。

竹若衣裙整齊地躺在**嬌笑,原來半件衣服都沒脫。

我忍不住笑了:“這樣也好,不過記著必須蓋好胸口,別感冒了。”

從旅行包中取出臨回家前從圖書館借的《巴蜀檔案大面積》,連薄被面一起拿到床腳那邊的躺椅處,準備睡前看會兒書。

竹若忽嗔道:“你不能坐那兒!”我一怔:“怎麼了?”竹若說:“我穿的裙子耶,怕你偷看。”

我只好把椅子橫移,說:“這樣好了吧?”竹若搖頭,指著床側空地:“這兒。”

我依言把椅子放得和她枕頭平行:“現在我就算腳底下也長著眼睛都看不到了,你放心了罷?”她拉過一絡頭髮蓋著下巴,說:“差不多吧。”

安靜了會兒,她忽又開口:“你看書的樣子挺好看的。”

我眼睛轉都沒多轉一下:“哦。”

停了會兒,她又開了口:“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那麼能侃了,原來是從你爸那兒遺傳的。”

我說:“嗯。”

又隔了會兒:“你媽做的回鍋肉真好吃,難怪你總說喜歡回鍋肉。

我要跟她學。”

我說:“嗯。”

三十秒後:“這上面蚊子真少。”

我:“嗯。”

“剛才下面的蚊子可真狠,你看我腳上這紅點點——還好我穿的長袖,不然胳膊一定中獎。”

我:“嗯。”

“農村的空氣比城市裡清新多了,我們烏市綠化搞得挺不錯的,可是空氣聞起來就沒這兒味兒好,更別說你們成才了。

學校裡也不多種點兒樹!”我:“嗯。”

……十分鐘後。

竹若終於忍不住了,猛拉被子蓋住頭臉,片刻後又猛地拉下被子,翻了個身,又翻回來,暴發:“我說了半天話,你就一個‘嗯’!你就不能和我聊聊天嗎?!”我嘆了口氣,合上書,閉目輕聲道:“剛才我拿書時不小心偷看了你一眼,看見你雪白的上衣緊緊貼在身上,顯露出胸脯的曲線,真的很美。

結果直到這刻我還一個字都沒看進去,腦子裡全是你的影子——你說我還敢和你說話嗎?”竹若剎時呆住,再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