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清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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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清閒
這一天，我才知道，那天我心急火燎抱著被蜈蚣嚇暈的子昱時，他其實是醒著的。
雖然被心理陰影折磨得冷汗涔涔、不能動彈，但他依然保留著一定的意識，直到後來才徹底暈厥。
所以，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這個被父親告知是“姐姐”的人，在他最恐懼最無助的時候，給了他可以依靠的臂膀和胸膛。
然後，這個“姐姐”勸服孃親不要責罰他，還捧著他的小手輕輕地吹啊吹，告訴他以後願意領著他去他想去的地方，甚至看出了他對孃親是崇敬而非畏懼。
他覺得這傳說中的“姐姐”有點神奇。
他不是怕孃親責打，畢竟做錯了事自然該罰，可是皇姐卻讓連爹爹也很難勸下的孃親打消了繼續罰他的念頭；他當然也不是怕疼，但是不曉得為什麼，皇姐口中撥出的氣體分明是落在他的手心，卻撓得他心裡暖洋洋的。
這個人，應該跟其他傻乎乎的傢伙不一樣吧。
何況，爹孃說了，她是他的親姐姐，他身為弟弟，要尊敬她。
唔……那就尊敬吧——只要她喜歡，他就讓她親近好了。
然而越是相處，他就越是發現，自己漸漸地有些離不開了。
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姐姐，都是這麼溫柔美麗又聰明的？
看來，有一個姐姐，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可是為什麼，姐姐會突然暈倒？為什麼她的身體裡，會存在那樣奇怪的毒素？
小小的孩童又一次害怕了。
他的醫術雖遠不及自己的母親，卻也察覺得到，在姐姐體內叫囂著的，不是普通的毒物。
這是他才相認了不到三個月的姐姐啊。
他好難過。
他想起母親曾對他說過的話：男兒有淚不輕彈。
所以，即使是摔疼了，即使是生病受罪，即使是被孃親責罰，他也從來不會輕易哭泣。
可是這一次，他不知怎麼地就忍不住了。
他終於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比蜈蚣更可怕的東西。
“昱兒長這麼大了，流眼淚的次數屈指可數。誰料這一哭，竟哭得這麼厲害。”暄帝若有所思地說著，而我靜默不語地聽著，“他是個不太善於與人交往……更不擅長表達情感的孩子，但實際上，他心裡比誰都渴望，能有個兄弟姐妹陪著。”
眼前似乎浮現出小傢伙故作老成又想要像普通孩子那樣與人親近的樣子，我心頭略有酸澀，臉上卻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彆扭的孩子。”我言笑晏晏地給出評價，“不過，我很喜歡他。”
暄帝沒有接話，良久，才聽得他長長地喟嘆一聲，不知所謂。
自這天起，我徹底將朝中事務扔給了老一輩，自己則當起了無所事事的閒散皇帝。
然而，我並沒有太多的心力去遊手好閒，因為自從出現了無端昏厥的先例，我的身子就每況愈下。
有時候，我會眼前發黑、頭懸目眩；有時候，我稍一激動，便會咳出一口血來；甚至還有那麼兩次，我居然不知不覺地在上早朝的時候，當著文武百官地面睡著了。
為此，群臣難免私下議
論：近來這女帝怎麼越來越不著調了？
若非我毒發前一直盡心盡力、勤政愛民，說不定就要有臣子站出來表示不滿了。
為了保住我的名聲，也為了不讓眾臣起疑，暄帝和溫故離無奈之下，只得讓我稱病不朝，由前者這個太上皇代掌朝政。
至此，總算有恍然大悟的臣子表示痛心疾首：敢情他們的主子是生了重病，硬撐著在處理國事啊。
正面的輿論猶如一面迎風招展的大旗，很快就將那些竊竊私語乃至流言蜚語給壓了個粉身碎骨——再也沒有朝中大臣膽敢說我半個不是了。
我想，這其中應該有溫故離的功勞——當然，也有那些自始至終未對我生出半分疑心的臣子們的支援。
就譬如年饒，我聽說，他曾因某武將嘴碎而將其斥得面紅耳赤，儼然一副忠君護主的架勢。
想當初我還同黎曄討論過，若是有朝一日能將年饒納為己用，令他像對溫故離那般對我忠心不二，不知該有多好。
如今，昔時願望化作現實，於我而言卻已然失去了原有的意義。
不過，我還是相當感動的——沒有什麼比一個人願意真心待你、護你，更能讓你為之動容。
除了在前朝維護我的聲名，年饒這個看似粗糙的男子也不忘讓他的妻兒時常來我宮中請安和探視——他同年夫人都知曉我喜歡年高那孩子，是以，常帶小傢伙前來跟我說話，逗我開心。
這不，臘月中旬的一天，天氣陰冷，生著炭火的宮殿裡，大人們都不在，只剩我和子昱、年高、子衿三個孩子。
我照舊抱著已經半歲大的子衿，年高依然天真活潑地逗著他的小弟弟玩，子昱則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眉宇間藏著成年人一般的憂愁。
我招呼子昱靠近些，然後伸手輕柔地點了點他的眉心。
“你再這麼皺眉皺下去，就快變成老爺爺了。”
子昱的眉毛擰得更緊了，卻只能一言不發地盯著我。
“大弟弟，你要是變成老爺爺的話，皇帝姐姐可不會喜歡你哦。”正在此時，聽聞我言的年高抬起小腦袋，煞有其事地對準了雙眉緊鎖的子昱。
後者聞言，略帶鄙夷地瞥了年高一眼——順便一提，他不知何時已然放棄了糾正某個稱呼的打算。
“皇帝姐姐，”年高似乎也習慣了子昱的不理不睬，自顧自地朝我這兒看了過來，“你現在還喜歡年高嗎？”
話音剛落，我就不禁一愣。
直至腦中驟然記起了初遇之時的一段對話，我才展露笑顏道：“喜歡啊。”
“太好了！”得到了肯定的回覆，小傢伙立馬咧開小嘴，露出了他的小虎牙，“那年高要快快長大，當上大將軍，然後娶皇帝姐姐為妻。”
他竟然還記得這檔子事……
我哭笑不得地瞅著小年糕，心中苦澀油然而生。
彼時，那還只是一句帶著鼓勵意味的玩笑話；如今，已經成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實現的幻想。
“皇姐才不會嫁給你。”孰料我正心有慼慼之時，站在那兒旁聽的子昱卻不冷不熱地開了口。
“為什麼？”不期而至的言論讓年
高有些急了，他連忙盯著子昱詢問原因。
子昱以罕見的耐心哼了一聲，雖然他沒有正面作答，但那張漂亮的臉蛋上很明顯正寫著“因為你傻”這四個大字。
“我知道了……”沒有等來子昱的回話，年高居然自個兒通透了。
只是他接下來道出的話語，別說子昱禁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就連我也不由得抽起了嘴角。
“大弟弟，嫉妒是不對的。”他有板有眼地“教育”起他的“後輩”來，“皇帝姐姐，你說我講得對不對？”緊接著，他一臉認真地轉向了我。
我看了看子昱“不要理這朵奇葩了”的表情，唯有選擇但笑不語。
“年高。”
“嗯？”
“你還是很想成為大將軍，對不對？”我來回端量著兩個年紀相仿的孩子，又低頭瞅了瞅懷裡的嬰兒，目光最後落到了年高的臉上。
“是啊，年高一定要做上大將軍，像爹爹那樣保家衛國。”小傢伙篤定地點點頭，不假思索地回答。
“嗯……年高是個有志氣的孩子。記住，你是哥哥，長大以後，不光要保衛國家，也一定要好好保護子昱和子衿這兩個弟弟。”我笑靨如花地說著，心頭酸澀氾濫。
“好——”年高堅定頷首，拖長了音調，一本正經地答應了。
“嗯……來，跟皇帝姐姐拉鉤。”我欣慰地笑著，將擺好動作的右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唔！”他歡快地應下，隨即伸來肉嘟嘟的小手。
一長一短，兩根小指交疊在一起，成就了一個我無法見證的約定。
也許連我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會突發奇想，同這個才七歲大的孩子立下這樣的誓約。
只是在潛意識裡，想要為我所心繫的這三個孩子，種下一段不解之緣。
希望這兒時結下的緣分，能為他們將來的人生保駕護航。
是的，又有兩個十五過去了，月食仍然沒有出現，而我，大概只剩下三次機會了。
四個月後，我恐怕就看不到你們了。
你們要好好地長大，互相扶持，互相關心……
我想不下去了，溫熱的**挨不住內心的悲慼，在眼眶裡打起轉來。
“皇帝姐姐，你怎麼了？”與我面對面的年高首先注意到我的異樣，微皺起眉頭不解道。
“沒什麼。”我眨了眨眼，衝他莞爾一笑，期望能把眼淚給弄沒了。
“可是，你怎麼好像要哭了？”年高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小心翼翼地追問。
“皇帝姐姐是看到你這麼懂事，高興的。”我知道敷衍不過去，只得不慌不忙地笑著，換了一個藉口——雖然，我也是真的心有慰藉。
可惜，這樣的說辭能瞞得過天真無邪的小年糕，卻騙不過聰慧過人又知曉我身體狀況的子昱。
年高走了，他就繃著那張小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瞧。
我只能摸一摸他柔軟的發叢，心照不宣地把他小小的身子攬入懷中。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離開你們。
但是，姐姐爭不過老天。
我們……誰都爭不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