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十四回 龍鳳九華碧依情 青魂道人琢金玉

第十四回 龍鳳九華碧依情 青魂道人琢金玉


官道紅顏 寂寞寂寞就好 為你不再尋死 先婚後愛,舊愛請止步 天師列傳 血戰諸天 宮主有毒 至尊聖體 7 Truth-2 引路娘 陌路商途

第十四回 龍鳳九華碧依情 青魂道人琢金玉

放眼看去,殿閣深遠,想不到這偌大的一幢宮殿就只有雪兒和她師父兩個人居住。雪兒在門外高聲稟道:“雪兒帶雲飛前來叩見師父。”屋內傳來洪鐘般的語聲:“進來罷。”雪兒同雲飛撣了撣雪,並肩直恁地走了進去。堂中又是一番天地,上排九鳳丹霞,閣上囤坐上清、玉清、太清三位元君。井井擺設八寶紫霓墩,九花勾金桌。論精緻,壓倒雕龍玖壘蓬瀛仙府;論氣勢,賽過金闕天宮靈霄寶殿。

龍涎香茫茫鬱郁之處,見一白髮道長揹著他們鎮在八卦墊上誦經,聽他唪道:“塵俗舊物也,纏吾肉身;惡夢凡事也,繞吾清魂……”忽然止住,放下經書清咐道:“過來吧。”雲飛這次與道長相逢,心情可就與上次截然不同了,懷著無限崇敬之情,隨著雪兒快步上前。

雪兒跑過去拉著師父的袖角,笑道:“這是我師父清魂道人,他最疼我啦!”近看這位仙道面如滿月,鳳眼龍眉,白髮直如朱絲繩、清如玉壺冰,更使人望而欽其高。道長正望著雲飛慈笑,雲飛忙高聲鞠禮道:“雲飛見過清魂道人!”清魂道人摸著他的額頭,道:“孩子,你的身世如何,不妨相告,有什麼苦處,也許貧道能助你一二。”他那和藹的臉上又露出幾絲悲情,雲飛想起家慈慘死,忍不住一把撲到清魂道人懷中涔泣。清魂道人搖首嘆道:“你娘是怎麼燒死的,貧道也不清楚,但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的。”雲飛念著娘,哭著將自己的身世傾情訴之。

清魂道人吹須道:“哼!善良總毀於邪惡,貧道決不能坐視不理!”雲飛激憤道:“道長!您能不能收我為徒,將來殺盡天下惡勢力!”清魂道人正色道:“世上無難事,只畏有心人。若志堅則不畏事無不成,要作我的徒弟,得先聽聽你的理想如何。”

雲飛拭淚,道:“龍的理想,是衝出黑潭搏擊風雲;我的理想,是將韃虜從神州大地盡數驅除!”清魂道人聽得血脈縱橫,一拍雙手道:“好!有志氣!配作我的徒弟!”又一捻冰髭道:“這十幾年來,我終於找到你了!”

雲飛道:“身卑未敢忘憂國,若得師父相授,我定以一人之身練十人之武!”清魂道人點頭道:“不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又問道:“你認為你報得了仇嗎?”雲飛的嘴欲開還閉,“我……”

顯然,敵人的強大給了他沉重的心理壓力,清魂道人沉聲道:“人,不可有自賤心,亦不可沒有自覺心。無論敵人多麼可怕,只要他是人,就會有弱點。揮起你的鐵拳,打碎他!相信你的實力是對自己最好的鼓勵!”雲飛握緊雙拳道:“打碎他!”

清魂道人默然運氣,雙指按住雲飛的“雲門穴”,將內力灌入他體內,雲飛盡能將之全數吸收。清魂道人吃了一驚,道:“你骨骼之清秀,真乃百年難遇的奇才,我得之是幸,國家得之是福!”他這句話無疑收了雲飛為徒。“真的嗎?”雪兒雙手合什,喜道:“這真是太好了!”雲飛與雪兒拍手同賀。

清魂道人續道:“不過,你的體內尚有一股邪氣作祟。”雲飛低聲道:“稟告師父,我習過百毒神掌。”清魂道人道:“哦?百毒神仙這個老毒物不是從不收徒的嗎?嗯,不過百毒神掌乃武林奇學,習過也應該無甚害處。”雲飛聽得無害,方才安心。

清魂道人拍著雲飛,抑首道:“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你拜我門下,我必將你造就成奪輝玉玳一般!”雲飛立即拜倒,叩叫師父,清魂道人則笑添額角,喜上眉峰。雪兒也笑道:“恭喜師父!”清魂道人連聲道好。雪兒又向雲飛笑道:“算上你,師父已經有三個徒弟了!”這正是:

十四年來羈旅客,一日即感歸家親。

筍因落籜方成竹,魚為奔波始化龍。

師父又將雲飛領進書房,左右廂掛有一聯,“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各種經典書藉目不暇接,師父道:“練武為重,習心為貴,我這裡念名之書皆備,累時拈卷而讀,自有解倦之功效。”雲飛笑道:“師父的書房真似嫏嬛一般,應有盡有!”師父道:“讀書,自己認為誠則信,不誠則不信。許多經典中都有大量妖妄之言,需仔細剔別,不可全信而迷。”

雲飛尚在受教,雪兒拉過他,噯了一聲,道:“這幾天你都悶在房內,不如咱們到後山散散心好麼?”雲飛早有此意,望著師父,師父點頭應允,他們遂拜別而去。看著他倆的背影,師父心中多年陳事今日得解,樂得眉開眼笑。

他們沐浴著和曛的日光緩步行至山間幽靜之處,蒼冥淅瀝落下細雪,雲飛素手把凝,回望雪兒,見她幽情鬱而未舒,似半綻半合之菡萏。正是:

欲把雪兒比雪花,淡妝濃抹總相宜。

此處有一種清明靈秀之氣,上得山來,似乎人已脫了凡骨,吐出的氣都不再混濁。雲飛的心境開朗了許多,道:“雪兒,這裡是什麼地方啊,這麼恬幽?”雪兒道:“這兒是九華山,景緻當然秀美啦!”雲飛好奇地問道:“雪兒,那,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呢?嗯,你的身世?”

她的神情黯了下來,屈身倚在梧桐樹傍,低聲道:“師父說,十三年前,他老人家到天山雲遊採藥,在雪地裡發現了我,好心將我抱回,取名‘雪兒’,你看這個。”她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鐫著一隻鸞鳥,下飄一絮白色的穗子,道:“我身上只有這麼一個信物。”

雲飛將玉佩拿到手裡細瞧,也將自己身上的木牌取出,道:“我也有一塊信物。”木牌取出,格外清香。雪兒問道:“這麼香的木牌,是什麼木質雕的?”雲飛搖首道:“我也不清楚,不過帶著很舒服。”雪兒道:“我這塊玉佩帶在身上也挺清新的。”

雲飛的手在雪地上輕輕遊摸,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道:“我從小在青城山上長大,從未見過雪花。懂事的時候,娘告訴我,我爹是在大雪天被仇家所害,那時天地間一片顥白,六瓣的雪花似無數皙皙的楊花從冥空飄落,即美麗,又悲涼。從那時起,我便好希望能見到雪花的樣子。終於有一天,我師父隗洛英要赴河南抗擊外寇,我百般苦求,總算將他磨答應了。到了河南,我便一天天地苦等,可惜,那年沒有下雪,我只好怏怏而歸。他們都勸我不要傷心,以後多著機會看雪呢,可我還是在家裡躲著哭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娘推著我的身子,高興地說,‘飛兒,你看窗外!’我睜開迷糊的眼睛,眼簾內外純白皓亮,天空竟然搓起了綿絮──”

“哇!好美……這就是雪麼!真想不到,這裡也會下雪,難道是天公被我的虔誠感動了麼?我高興得連心也被雪融化掉了,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屋外,在雪地裡揪雪籽,打雪滾,什麼都玩……娘看著我,我看著娘;我笑了,娘哭了……”

他迷望著蒼白的天際,慢吐著白霧:“看見雪,真不知是幸福還是悲哀……”雪兒帶淚垂聽,緊緊地握住他的手,道:“是幸福!以後,你就把我看作是雪花吧!”雲飛模糊了淚眼,拼命地點著頭。

雲飛拭乾淚水,暗自調劑心情,忽而想起師門之事,問道:“師父共有三個徒弟,除了我們,另一個是誰呀?”雪兒道:“他叫楊濤,不過他的年紀可比咱們大多了,大概五十多歲吧。他不住在這兒,我也從未見過他,聽師父說,他二十多年前就下山了,在江湖上闖了點名氣,人稱‘逢憷燕子’。”雲飛點頭道:“哦,原來我還有一個師兄啊,不過他的頭銜卻有點奇怪。”

雲飛聞得雪兒身上散出縷縷幽香,倒不似百花之味,聞之沁人清腑,銘銘難以忘卻,不由問道:“你是不是薰了奇花,或是塗了脂膏,好香啊!”雪兒搖首不答,雲飛觀其神止,忽然心生靈犀,道:“我明白了!寰中女子強假胭粉香油,堆馥沖鼻,孰不知本體即自芬芳,何故求於它物,真真自然才是最美!”雪兒一笑,雲飛也一笑,道:“和你在一起,文采都不覺竟增了!”

雪兒俏聲說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遂拉著雲飛沿東跑去,穿過溪石嶴阪,進得鬱郁蒼蒼的青錢松林,四周團團如蓋,在一處曠地上停住並屈身跪下,雲飛見狀也跟著跪了。雪兒道:“閉上眼睛,和我一起祈禱,用心和神說話,把自己想到的一切都告訴神。”

雲飛不敢睜眼,冥心祈求道:“萬能的神啊!請保祐雪兒姑娘不要受到任何傷害吧!我知道人美天妒,如果她的命中存在厄難,就都轉嫁在我的身上吧!──”

雪兒用心念道:“慈祥的神啊!請保祐眼前這位哥哥永遠不要離開我,哪怕我和他在一起有再多的痛苦,也求求你,永遠,永遠不要讓他離開我!──”

兩人同時睜眼互視,都是靦腆一笑。雲飛突然又想到什麼,閉上眼睛再次祈禱:“娘,你在天之靈,保祐我們吧!──”睜開眼時,雪兒也沒起身,正在抿嘴偷笑呢。相扶起身,雲飛環目觀其四處翠針薆然,嘆道:“此景讓我想起師父他老人家之胸襟,從底至頂皆直,教人敬慕非常。”雪兒興起道:“不如咱們也種一株青松,好麼?”雲飛喜得拍手道:“太好了,你真是我的知心!”雪兒扭鬢而笑,雛鶯乳燕也在空中為生活鳴唱,一切都是那樣的和諧恬澹。

倆人一夜都未好睡,但都睡得很好。

翌日,也許因為天冷,雲飛還是披上了那件青綿披風,與雪兒同約出門,尋得一苗,在蓮花庵的路旁翻地掘坑,細心將其植了。雲飛道:“此松就叫鳳凰松吧!”雪兒道:“真希望我們也能像這棵松樹一樣長壽!”雲飛忖道:“人能活多少歲都沒有關係,只要曾經愛過,就足以老去無憾了!”他彷彿感覺到新的世界已出現在眼前。

雪兒用手、用心去扶摸著枝芽,望著雲飛道:“將我們的名字刻在松幹上吧!待它今後生出厚皮,就能把我們的意志埋在身體裡,誰也洗抹不去了。”說罷抽出金簪,雲飛點點頭,拿著用心刻上自己的名字,雪兒也用心刻了。雲飛道:“就算我們老去,它依然會屹立長春。”雪兒:“我會永遠記住,此松是我倆一齊栽種的!”

徒然傳來寒冷咻咻的風聲,雲飛見雪兒縮著手,問道:“你冷不冷?”她伸出手來,道:“還好啦。”“別逞強了,冬風傷骨,你的身子又這麼單薄,小心吹病了。”雲飛將青綿披風解下,替雪兒披上繫好,雪兒仰著頭道:“那你呢?”雲飛笑道:“我不是有這件紅襖子麼,好暖和的!”

兩人各透了年齡,雲飛年甫十五,雪兒年甫十四。雪兒道:“你長我一歲,我就叫你‘飛哥’,好麼?”其實雪兒比雲飛先上山,雲飛應該稱她為師姐,但因倆人之間隱隱約約有一種神祕的關係,雪兒倒愛叫雲飛作師兄了。雲飛這個年紀也不懂得計較甚麼輩份的,便道:“隨你的喜好,我還是叫你雪兒吧。”

只緣命運萬般弄人,以致後人有律《青華飛雪》寄雲:

雲飛神霧清花月,人間瑤寰許冰潔。

若問雪梅開何處,浪子心枝獨凝香。

靈魘兩崖互轉淚,曦暝生死枉斷腸。

沒影彤霞回光落,正是鴛鴦合夢鄉。

那禮部侍郎李悝將其子李祥扔棄在外,被苗元佑撫養長大,因李祥不喜拘束,離開苗元佑獨自闖蕩江湖,被丐幫收為八袋弟子。雷柱國之子雷斌,流落山林,被野獸餵養長大,失去不少人性。其中閒事,按下不提。

東方翻出魚肚白,太陽就象一個害羞的小姑娘,遲遲不願露出綺面。懶睡中的雲飛感到有個小蟲子在鼻內爬竄,原來是雪兒拈著草絮坐在床前,輕呢道:“起床了,起床了,不許睡懶覺!”

雲飛抬起重重的頭,擦乾眵目糊,迷迷糊糊地喏道:“好好好~我起來就是了~”一睃眼,雪兒將洗臉水都拌好了,心中感到暖烘烘的。雪兒已備好早饔,揭開籃蓋,取出青精飯;雲飛用青鹽擦牙漱口,以山泉梳洗,綠帶系冠後便與她共食。但見:盛碗獸腒雪裡蕻,玉人櫻桃雪裡紅。平平有詩情,雲飛臉上不禁露出甜笑。

雪兒笑道:“你一個人無端傻笑什麼?”雲飛捂著臉道:“我想到以後要和你一起生活,就忍不住要笑。”雪兒道:“也不害臊!”雲飛道:“這些雀肉?”雪兒道:“前幾天颳大風,將林中的鳥雀吹死了大半,好可憐!我撿了幾隻回來。唉,人總是要吃東西的,草與肉都有生命,吃什麼還不都是一樣。”雲飛拈著犀筋,覘見雪兒夾起一塊雀腒入嘴,暗自感忖道:“雪兒清者自清,不似那些飲露餐菊之人,自喻清身高潔。”

雲飛問道:“師父吃麼?”雪兒待食物下嚥,才清著嗓子道:“師父不吃這些,他好厲害呢!每日只吃一頓早飯,是些黃粱苜蓿,平時則是靜坐養氣,氣飽而不思食。我好羨慕師父,那樣就可以節約下好多糧食!”雲飛笑了一聲,跟著嚐了一塊雀腒,舌頭剛觸食物,倏然感覺到這菜裡竟然有著母親的味道,他不敢相信,又吃了一口飯,果然沒錯,這種永生都不會忘記的味道。

雲飛邊吃邊回味,雪兒也沒什麼詞好說了,空氣中只聽得見微微的咀嚼聲。雲飛抬眼時,見一隻綠頭蒼蠅巴在雪兒肩頭摩著觸角,心裡一惡,急忙舉手將其揮開。雪兒一驚,道:“怎麼了?”雲飛道:“有一隻討厭的蒼蠅。”雪兒哦了一聲,又低下了頭。雲飛忖道:“無論多麼純潔的人或物,都免不了會受到世間濁物的騷擾。”心中悶悶不樂,轉頭望著窗外一片藍天,思道:“天上真的有樂土麼?”正想得出神,雪兒伸出手來在他袖口上一彈,那隻蒼蠅如箭頭般飛跌在地,不能動彈了。雲飛會過神來,倆人相視而笑。

默默無言,空腹已填。雪兒要替雲飛鋪床,雲飛見其意似乎不可阻攔,只好窘窘的受了。收拾已畢,一齊來到月身寶殿拜見師父。師父向雲飛說道:“從今日起,為師傳你一套‘二儀心法’,乃是修練內功之上乘心法;還有‘伏羲劍法’和‘伏羲掌法’各一套,都是我畢生心血所聚,當世之絕頂武功。只要勤加練習,必可修身養性,強身健體,武林中能抵擋得住我這兩套武功的人屈指可數!”

雲飛聽得如此,心喜家仇終於可報!師父轉身從壁上取下一把寶劍交給雲飛,道:“此劍與雪兒的那把乃是一對,劍名‘赤極’,乃雄劍;雪兒那把名為‘玄明’,乃雌劍。這對寶劍並非凡間雜煉生鍒可成,而是九華山之靈錐,由呂洞賓從百炎洞核內取得。雌雄劍可合一,為我少年時所用,今已用它不著了。”雲飛笑道:“師父的武功已入仙境,早就用不著劍了!”師父笑道:“你的嘴巴這麼甜,以後九華山上就能常聞笑語了!”三人隨之歡笑一堂,不過,師父的笑容似有些勉強,從他看那兩把劍的眼神裡就能覺察得到。

只見師父咐道:“雪兒,我要傳授飛兒武功,不可打擾,你先去練劍吧。”雪兒嘆了一聲,有些不捨地離去了。師父將雲飛引入內室,與他齊盤八卦墊,問道:“你從前可習過道家的內功嗎?”雲飛道:“我在青城山上習過些許。”師父又問道:“那你明白道家之真諦嗎?”雲飛搖了搖頭,道:“我當年在青城派只習得一些內功與劍法,但道家養心之法,師父卻從未向我提起。”師父一撚髯,莊重地道:“江湖上有許多怪迂阿諛之徒,不懂道家真諦,招搖撞騙,胡吹長生不老之術蠱惑人心,事敗後,壞了我道家名聲。所謂道家之真諦,乃十四字諦語‘玉爐燒煉延年藥,正道行修益壽丹’,乃是當年道祖老子所言。”

“修煉最終目的乃為長生,此十四諦語即言長生修煉之法。為道者以救人危,使免禍,護人疾病,令不枉死為上功也。欲求仙者,要當以忠孝和、順仁信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務方術,皆不得長生也。”

“道家博大淵源,流派眾多,我所從者,乃寇謙之一派。此派以禮拜求度為主,以服氣導引口閉精練為輔,為此我斷欲脫俗,潛心向道。”

“天不變,道亦不變。心為君王之官,主神明。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便是心藏神的道理,要使日月星辰都在你的小宇宙內躔行。大宇宙在外,乃眼所查;小宇宙在內,乃心所明。其實道家養生修煉,乃清心寡慾,凝神靜慮,保持血氣調和,從而防病祛病,使生命延長到極限,避免矢壽。但後人將其強嫁至武學上,從而引伸出‘內功’這個詞,而最基本的內功心法,也就是煉內丹。內丹是自身的修煉,對於人來說,是最寶貴的東西,但不須外求,自身便有天成的原料,亦有天成的冶煉爐,可以燒煉出來。”

師父將修煉內丹之法詳細授之後,道:“當你有些功力之時,丹田裡就會煉就出真身。所謂真身,是人身內的精、氣、神凝聚成一種結晶物,故《丹經·參同契》雲,‘類如雞子,黑白相扶,縱廣一寸,以為始初,四肢五臟,筋骨乃俱,彌歷十月,脫出其胞,骨弱可卷,肉滑若飴’。是說金丹長成以後的形態,和嬰兒大同小異,如果人身內成就此丹,便長生有望,當可功蓋武林!”

雲飛冥心靜氣地受教,不過聽到這個“雞子”時,不禁驚問道:“那麼說,我的內功如果很高,那豈不是肚子裡面也會長一個雞子?”師父摸著白鬚道:“那是自然,這個雞子裡面裝的也就是武林人士個個夢寐以求的‘紫陽真氣’!”雲飛又問道:“那師父的肚子裡有這個雞子嗎?”師父嗬嗬笑道:“師父的武功已入化境,雞子早已變成老公雞了!”雲飛聽得大笑不止。

師父繼續授道:“所謂心到而神知,如能遵循自然之道,久持不懈,誠心修煉,就一定可完大化。故《玉皇心印經》雲,‘迴風混合,百日功靈’。其意是收視返聽,經百日即可見修煉之效。”雲飛驚歎道:“原來道家的修煉是這個樣子啊!我原來只求實際,對其論理毫毛無知,今日得聞師父妙諦,真是茅塞頓開!”

師父道:“我那‘二儀心法’便是根據此理所創,練此功時,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蒼面僵體,離死咫尺之境即為大化之境。依為師的看,以你的骨骼,潛心修煉,不出三年定有所成!”雲飛心中喜滋滋的,師父道:“幾十年前的一個秋日,我在九華山閔園觀景,突然怒風吼嘯,見那青柏萬葉隨風零散飄逸,便根據風舞之形,一念間創下了‘伏羲劍法’,此劍法招式瑣繁,需用心徹悟。一經使出,宛如秋風掃落葉,氣象貫天,連綿不絕。如‘玄明’、‘赤極’雙劍合璧,那天下間便沒有人能不帶傷離出劍陣的!”

雲飛睜大惶目,問道:“假如師父站在劍陣之中呢?”師父搖首道:“為師的也不能例外。”雲飛心中一熱,仔細聆聽。師父道:“那套‘伏羲掌法’乃上古之時,伏羲氏根據月中之意領悟而成,月中之意,乃先天法象之規繩也。至三十日三陽備足,亦當晦,此乃先天採煉之意。弦前屬陰,弦後屬陽;陰中陽半,得水之金。當月圓之日,陰陽匯之頂點,也就是此掌法威力最強之時,勝過平日所使十倍!”雲飛驚呼道:“那我學會了就專撿月圓下使用!”師父大笑道:“那麼傻敵人也就專挑月圓夜找你麻煩羅!”雲飛一笑。

師父繼續授道:“此掌法共九式:第一式‘擊雲散日’、第二式‘霰雨蕭蕭’、第三式‘怒嘯風瀾’、第四式‘蜂錟輪劍’、第五式‘百川歸海’、第六式‘陰陽割曉’、第七式‘大霧迷沙’、第八式‘箍盟千斬’、第九式‘后羿射九’。每一式需藉以十年功力方可使出,若要使出第九式,便得修煉我‘二儀心法’九十年!陰極至陽,你若能溫養二八,九九成陽,那時節,即功成也!”

雲飛咋口結舌道:“什麼!那不是我要活到一百歲時,才能使出伏羲掌法第九式?”師父笑道:“對呀,為師今年都一百好幾了!”雲飛垂下頭,道:“我恐怕不能象師父這般長壽啊!”師父笑道:“傻孩子,為師也未服松子,何以高壽?皆潛心所至。只要無勞汝形,無搖爾精,便可長生。何況,你日後有甚麼造化也難說啊!”雲飛點頭稱是。

師父道:“至於為師最得意之處,便是‘八陣’之法,當今天下也只有為師一人熟習此陣。所謂八陣,即天、地、雲、風、龍、虎、鳥、蛇八種陣勢。行軍安靜而堅重,駐軍處所有營壘井灶、廁垣屏障都按法度興造,不論行軍或駐軍,隨時可戰可守。東漢時竇憲嘗勒八陣擊匈奴,後被諸葛亮所用。西晉馬隆用八陣法收復涼州,北魏刁雍請採諸葛八陣法抵禦柔然,如今為師也將此陣法傳授於你,他日抗蒙除奸必有大用!”

雲飛諦聽過後,叩頭拜謝道:“師父之武學博大精深,弟子只恨才智蚩拙,恐難悟皮毛。”師父攙起雲飛,道:“當年為師何嘗不與你一樣,但我勤加練淬,如今卻也不是受益非淺!”雲飛黯然道:“我總擔心大仇難報!”師父笑道:“天不生無祿之人,地不長無根之草,何出此言!”見雲飛還在擔心,笑道:“人可待歲月,歲月不待人啊!”

雲飛一點頭,發現師父童顏紅潤,不禁問道:“師父,你可生過什麼病麼?”師父笑道:“氣血充和,百病不生。”雲飛道:“可是,我聽雪兒說,師父每日吃得又少又不精,氣血怎會充足得起來?”師父道:“吃飯只是人吸收營養的一種方式,似我吸收天地萬物之精氣則又是一種方式。”雲飛發現與師父的距離相差好遠,問道:“師父,似你這般神通廣大,可會自足?”師父道:“按常理說,師父已活到這個歲數,已是人中之上上瑞了。但師父終究道根未靈,還是一個凡人,既是凡人,就會被凡事侵擾。若登高必自卑,若涉遠必自邇,所謂活到老,學到老,人,怎會有自足之念?”

雲飛不禁跪拜道:“請師父將令名相賜,徒兒今後若能在武林中立足,那您就是我們這派的祖師爺了,我定要好好把您供奉!”師父呵呵笑道:“諸法在吾心任意融通。好了,今日就傳授至此,雪兒那丫頭定很寂寞,你去陪陪她吧。”

雲飛只好叩拜師父而去,腦中還在回憶師父剛才所說的那句話“諸法在吾心任意融通”,可百思不得其解,這句話與師父的名字有什麼關係呢?方才出得月身寶殿,到雪兒閨房去找,也不見她人影。

也許雪兒太超凡脫俗了,在他心裡總是有一種可望不可及的感覺,尋了一會兒,還是不得見,雲飛便回到自己房中,坐於棕團上,將師父所授的重新溫故一遍。時間恍惚飛過,人還未查覺便到了晚更,雲飛練得累了,便胡亂找些食物吃,咀嚼時無意望向窗外。只見晦魄環照,白雪在圓月的映照下更顯出一片朦朧的美麗,似有一層薄霧輕浮在地面,頓時心潮洶湧,“雪兒對我這麼好,我卻不好意思見她,心裡好過意不去,乾脆送一件禮物給她吧!”哪裡還有半點倦意,披上風衣,拿著鐵鍬和飾物推門而出。

渚雲低暗度,美月冷相隨。雲飛仔細在雪兒的房門前鏟著雪,發出沙沙而細小的響聲。雪兒已睡熟,也許是被褥的溫暖,雪白的臉龐上蒙上了日出時才有的朝霞……

日出了,曦暉朗曜,雪地上空曠清朗。日出總會帶給人好心情,鑽過小簾櫳細縫中的一縷溫柔的陽光正巧撫摸著雪兒的臉頰,把她從每晚一樣的夢中催醒,不一會兒,心事重重的門被推開了。陽光淘氣地衝進房中,周遭頓時豁然亮敞,丈外的金色光芒中,一個可愛的雪娃娃正對著自己笑呢!它有一雙黑鈕釦作的眼睛、一對石蘭葉眉、一個尖尖的胡蘿蔔鼻子、耳朵就是垂著的果臝、嘴脣用兩片荳蔻之葉合成,燦爛的五官都經過了修整,變得栩栩如生。

“飛哥!——”

雪兒驚詫得都來不及露出喜悅之容,雖然雲飛不在眼前,還是禁不住四處旋望。她徐徐走進雪娃娃,撲在它身上,熾熱的身軀幾乎能將它溶化,“謝謝你,你是為我而堆的!”雪兒臉上綻開了一朵潔白的百合花。

雲飛每天都要去看孃親,有時候可以坐在孃的墳前一整天,呆呆的,不時眼中默默地流下兩行清淚,到了晚上,他就搬被子、席子在孃的墳前打鋪睡覺,冬天天冷,半夜凍醒後,便和娘談心,思到情切處,不禁伏在墳頭哭,早上起來,渾身痠痛。師父和雪兒勸他愛惜身體,回房睡覺,雲飛不肯。雪兒見雲飛受苦,整天躲在房裡哭,雲飛知曉,才肯回房睡。

雲飛求學心切,朝於斯,夕於斯。這半個月來,師父授過,他便將自己固在房中刻苦修練。

雪兒頻頻找過雲飛,但從半推的門縫中瞧見他盤練內功專心無它意,默唸二儀心法的口訣:“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內外之道,可合而明,一口真氣,兩度重樓,三轉明堂,徑至丹田,抵從湧泉,倒返泥垣……”

雪兒瞧了一會兒,暗自顰眉,只好一個人拖著長影到大自然中散心。她將懷中的小烏龜取出。噫!悶了好久,終於晒到了陽光,它膽怯地伸伸頭。嗯!沒什麼危險,再撐撐懶腰,八字腳一步一步地向外爬著。雪兒看它堅難地爬行,不知朝著什麼目標邁步,是找食物嗎?我每天都給你許多好吃的啊!

寥寂回望,大地上一片白衣,雪色雖美,卻少人氣。雪兒隨著它無聊地蹀躞小步,道:“小烏龜呀小烏龜,今天又是你陪我了。跟了我兩年,為什麼你總是要往別處去,不肯回到我的身邊呢?”雪兒又站在它的立場上想了一會,嘆道:“也許你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該打擾你。”想起了雲飛無聲無息為自己堆的雪人,心裡就象人們摸雪過後而湧起了一陣熱流。

恍恍惚惚地捱到冬至日,雪兒還是一個人在閨房裡填消寒圖解悶,誰解深閨寂寞?她不時向門窗投以期盼的目光,多麼希望他的身影能出現在面前啊!

漸漸的天氣轉溫,雪兒眼睜睜看著雪人化了,自己的眼中也在融化著,浠出兩條玉帶。雲飛一直沒有來看她,但她深信,雲飛的心裡是掛懷她的,那雙黑色的眼睛被她仔細收藏了。

沒有風,雪花筆直地下墜,楊花一般,雲飛叉腿坐在鋪滿雪的山坡上,雖然很冷,他還是心甘情願地淋著雪,捏著雪沙。剛觸手時好驚人,玩得久了,手心裡發起燒來,空氣都變得燙手。身傍的樹木,有的像白黑兩層的珊瑚、有的像三春的長生菊,是一種凋零的美麗。耳朵是感到最寒冷的,因為耳朵聽過太多的暖語,突然處於冰凍下,會極不適應。有一個人將他的心偷走了,他毫無防備,想找她討回他應該得到的東西,卻又不敢。此時,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她遙遠的內幃就在目力所及的範圍內,心已被燒得通紅,他真想放聲高呼。人為了情,往往會做出一些在旁人眼裡認為極蠢之事,就像他今日一樣,傻傻地淋著雪。

每天晚上,雲飛總是偷偷地附在樹背後望著雪兒的椒房,一直等到燈光滅了才回房練武。太暗了,看不清他面部的表情,也許相逢時的感情太過於熱烈了,需要時間冷卻一下,再慢慢地培養。

且說師徒倆立於送生崖前授藝,師父拾起一粒石子,道:“我把這粒石子扔到送生崖內,試試你的功力能看到多深。”說罷扔下,雲飛凝神裒視,呼吸之刻他便叫道:“看不清了!”師父笑道:“你的功力還尚淺,倘若百丈內的任何物體一龜步一躍足都能在你的飽視之下,父仇可報矣!”

聽了師父的話語,雲飛又激奮又灰心,嘆道:“不知父仇何時可報!”師父道:“有無相生,有生於無。天下道理、天下事、天下萬物盡在此句中,你該懂得吧。”雲飛略一思索,道:“我明白了!身事、家事、國事、一切事都在有無之中!”師父摩須笑道:“這麼說來,你父仇的處分也有了罷!”雲飛笑道:“有了!有了!”

雲飛望著遠處一幢觀音庵,問道:“這座山上有許多禪寺,為何沒一個僧人住呢?”師父道:“幾十年前,武林中各派慘殺,此山的僧人盡為齏粉,礱容長老在圓寂前託我守山,故而我棲身於此。”雲飛不禁說道:“師父德高望重,一定受到世間萬人的敬仰吧!”師父搖搖頭,掃眼凝神,只見深溪橫古樹,空巖臥幽石,只是都覆蓋著一層星霜。師父道:“別人的眼中只看面,難知神,只有自己才能體會到自己的醜陋。”雲飛忖度一會,道:“師父的意思是說,每個人都是醜陋的了。”師父默而不答。

“對了!”師父突然問道:“你陪過雪兒沒?”雲飛按著嘴脣道:“還沒呢,和她在一起時感覺好親密,可是一分開,卻又感到好疏遠,讓我好生迷惑。”師父抖氅坐於土垞上,雲飛也挨著坐了。師父道:“人並非生下來便通曉萬事,誰能無惑?你的疏遠心都是因你的羞赧心作祟,以後你們的日子還長著呢,多與她作作伴,你遲早會發現離不開她的。”雲飛沉默了半晌,問道:“師父,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師父笑道:“我尋徒弟尋了大幾十年,只找到三個,而你們倆又是這樣般配,所謂鳳翥龍翔,為師的是想成全你們。”雲飛默然無語。

師父笑道:“雪兒這孩子啊,小時候抱在懷中,真像雪團兒一般可愛,教人看著都清爽,忍不住頻頻逗她。”雲飛捏著雪球道:“把雪兒從小養大,真難為師父了!”師父呵呵笑道:“你莫說,還真是那麼一回事呢!為師毛手糙腳做了不少的荒唐葫蘆事,可憐雪兒也被難為了,一天半個哭相半個笑臉的日子,為師可再也不敢領會了!”雲飛拉著師父,還要他多說些趣事,師父體諒到雪兒,只是閉口如卮。

鶯啼燕語報新年,白雪早已融化,春風又吹綠萬物。雲飛看著外景如畫,想起這些天來也沒和雪兒說句話,佇立房中,躊躇了片刻,便壓住赧心尋她賞玩。有詞《春夢遺》單抒其懷:

桃花淋雨,粉脂折光零零悅目;柳絮飄揚,垂青細腰根根出絲。蘭幽小谷,嗡紛蜂蝶戲相逐;碧枝虯幹,乳燕呢喃唱新生。道不盡滿苑春光,理不清朦朧心緒。只願山河覆在,人常依,何需涉世沉迷。

雲飛隨意踏著青,一根草,一點露,一份情,一份痴。天空中散下一層厚厚的白霧,霧中隱隱約約顯出一態淑姿,正是雪兒!雲飛心中悸動,正欲叫她,但恨自己與她並非青梅竹馬,隔著這麼些時日不攏,怕她心裡生疏。有詞《紅塵雨》為證:

煙霞翳翳,香靄收媛麗;杏雨舞蝶,新妝添嬌紅。幽對簇簇淡綠,欲解單鸞寂寞。意滿懷,迷霧戀芳蹤;心虛惴,見時何啟齒。遠望紺雲任撫弄,近戚無語恨東風。

雪兒採下一束芄蘭,就像對生的兩顆心,聊賴中看到雲飛,見他靦怯地望著自己,高興得喊道:“飛哥,是你麼?”

雲飛聞見,喜得再無禁錮的快步跑過去,脫口說道:“對不起,這些天來,我只知道練功,冷落了你。”雪兒摘著嫩葉,道:“沒關係,只要你在山上,我便心滿意足了。”她將嫩葉輕輕拂著臉龐,道:“師父常下山雲遊,可我又不喜歡到處走,總是一個人對著偌大的一座空山,你沒來時,師父常給我講一些山下的故事和人們的生活,我吵著師父說,要他老人家一定再收個徒弟來陪我,但師父又極挑剔。”雲飛笑道:“不知為什麼,師父會選中我。”

雪兒一笑,道:“九華山的閔園春景如仙境,想去瞧瞧嗎?”雲飛道:“能和你共處一山,同遊一水,哪有不願之意!”雪兒殷笑道:“貧嘴!”

一路上,飛花撲面,流陰滿地,倆人無聲無語,除了他們,闃無一人,虯松枝上,飄來嚦嚦鶯聲;清淅麗泉,泛起粼粼碧波。

說也奇怪,雪兒分明有許多話要說,卻一句也說不出口了。雲飛道:“這閔園佳景,空乏無人,使我念起舊事,亦有些傷感。”雪兒痴迷地望著屏般繡畫,道:“飛哥,我知你自小父母雙亡,可是我呢,我卻連自己的親人是誰都不知道……也許,我爹孃都是大惡人,被仇人追殺而亡,我便被他們丟棄在雪地上。”忍不住扭面伏在雲飛胸口低泣,雲飛胸口一熱,忙用熱情的雙臂擁抱著她。

雲飛諸事出神,道:“雪兒,我細細想過,就算再傷心也挽救不了昔日之事,咱們只要拋開前怨,開開心心地活著,就算再苦、再難,我也會陪你直到永遠!”雪兒笑著抹了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