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心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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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心障（二）
第三百一十四章 心障（二）
眼角無意識的流出一滴淚。
她在夢境中當真讓自己不去聽不去想，讓自己歸於平靜的時候，現實中的她落下了一滴淚來。
夢中那裹挾了血腥的風雪聲消失了，十個指頭密密麻麻的痛楚消失了，她睜開眼，五感六識均歸，沒有結界，沒有陣法，沒有老桃，也沒有長留。
於是她知道，這一段的心障，便算過了。
她站在原地，一時卻沒有動。
她盯著方才老桃所在的地方……
她心中忽而升起一股慶幸來，慶幸老桃還活著，即便他往後只是閻官晝寧了又如何，反正他還活著……
只要還活著，與她緣盡了便緣盡了，倘若他死了……
她閉眼這樣一想，只覺心緒浮動得厲害，周遭又有風雪要起的跡象，她忙斂了心神，深深呼吸，再不輕易亂想。
罷，罷……
老桃還活著便是結果，沒有必要去為沒有發生的事自尋煩惱。
這樣想著，她緩緩閉眼，等待著第二次心障的來臨。
只是這第二次，率先傳來的，仍舊是痛意。
這一次不止手指，那痛意似遊走於血脈中，五臟六腑如烈火炙烤，她張口便是一聲低吟。
“賤人！”
一聲怒罵，接著身上便是又一陣劇痛，桃花痛得身子一縮，她緩緩睜開眼，看到的就是碧落的臉。
碧落站在她面前兩步開外，一身神袍，美豔的面上佈滿陰狠。
“你算個什麼東西！你又憑什麼站在他身邊！我才是陪了他那麼多年的人！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他……我為了他都做過什麼！”
“他是心悅我的！是心悅我的！要不是你半路出現，要不是你！”
看著目呲欲裂的碧落，桃花一下反應過來，這是萬年前，是……
青蟬自戕前發生的事。
這個時候的碧落與萬年前沒什麼兩樣，她這般深深隱藏的面孔她早已見過，所以即便痛得打顫，也反而比方才那場心障更平靜一些。
“賤人！你敢這樣看我！”
碧落上前一巴掌甩下，桃花只覺脖頸裡骨頭都要被她打斷，她“嘶”一聲，心道神仙的巴掌果然也是不同凡響。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忽而，面前的碧落笑了起來。
“你覺得我不敢殺你，覺得他一定會來救你？呵……是，我是不敢殺你，我怎麼會殺你呢……”
她上前，陰毒的盯著桃花的臉。
“這樣死了豈不是便宜你，你以前的那些事，當真以為誰都不知道嗎？”
直到這個時候，桃花眼神裡才有了一絲的認真。
碧落得意一笑，她俯身下來，長長的髮絲從她肩頭落下，像一根根吸血的藤蔓，她盯著桃花的眼睛，聲音淬了毒一般，“你師父，還有你師弟的事，你當真以為能瞞天過海了麼？”
師父和師弟？
桃花瞳孔微縮，她痛得說不出話來，腦中卻極快的思索，當初她上九重天，神界不可能不知她的來路，她有師父的事情更不是什麼祕密，只是她想不起她師父的模樣，也想不起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以至於她的記憶中竟再沒了與師父和師弟的交集……
她的神色取悅了碧落，她笑意擴大，“是，你師父是隱世的神沒錯，人人都知你有個好師父，可是青蟬啊，你為什麼不肯告訴大家，你那師父，是怎麼死了的呢？”
死……
“哈哈——真可惜你看不到自己的表情，真的是……太有趣了，青蟬啊，你當真以為你不說便無人可知了嗎？你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我！我比你還要了解你！你說天君要是知道你們師徒與魔族有交集，還是魔族裡那般重要的魔物，你覺得天君還能放任你繼續做這個神仙？！你不知道洛止他有多痛恨魔族罷？當年他的親族覆滅，就有魔族從中作梗……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到他知道真相的表情了……”
“你說，他到時會怎麼看你呢？恨？不，他那樣冷情的性子，恨你作甚？頂多，是厭惡罷……哈哈——厭惡！他會厭惡你！而你，連句解釋的餘地都沒有！”
“因為，哈哈——因為你青蟬也跟那魔物糾纏不清！青蟬，你有什麼臉，又憑什麼敢跟我搶他！”
這些話，清晰又有些遙遠的傳來。
桃花幾乎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在從前的記憶中，她不止一次的想起自戕前的場景——碧落的羞辱怒罵歇斯底里，還有那最終導致她選擇自戕的，是她最後關於那人的話，他說那人……
“還有，就算這一切你通通不在意，可是青蟬，你總該，在意他的罷。”
“你知道麼？他沒有情根了。”
“親手剜的，他，親手剜的！”
“該多疼……他該多疼！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他！”
“你該死——你該死！”
碧落歇斯底里的模樣記憶與現在相重疊，桃花的神智卻依舊在她方才的話裡……
“你……”
她張張嘴，只覺腦中便一陣劇烈的痛意，還有強大的不安——
她不能試圖改變這裡的事。
老桃留下的冊子中寫過，心障雖只是她自己的事，但卻並不只是夢境，曾有執念強大的人，在心障未過時，強行試圖改變從前，結果自己墮入魔界不說，還險些改變當時那些人的命數……
老桃說，在心障中，難受便受著，痛苦便忍著，不要去過去抗爭，要去化，與過去，與自己和解，而不是重蹈覆轍執迷不悔。
這些在腦中緩緩出現，無處不在的痛意裡，她漸漸強迫自己冷靜。
師父的死，她有心理準備，畢竟這麼多年一無所蹤，甚至記憶裡也極少有記憶，她早已做好最壞的打算……
只是，碧落所說的魔族是怎麼回事？
她與魔族有糾纏的傳聞，不是她死後捏造出的嗎？
為何現在就……
此刻歇斯底里的碧落，才是與她記憶中一樣的，是心障出了錯……
不，心障是修仙第一道坎兒，絕不會出錯，那麼只能是……
只能是從前的她，一直沒有想起這段記憶。她所記得的，是割裂了方才那一段之後的，而如今的心障，只是將那時她忘記的，再次重現罷了。
不能亂。
她緩緩的調整呼吸，強迫讓自己冷靜下來，碧落仍在叫囂，仍在說著往她心頭扎刀子的話，但她彷彿聽不大到她的聲音，腦海中只一個念頭：
她要自戕。
是了，只有按照過去，她像當初那般再死一次，這心障，才算是過去。
她暗自算著時機……
“你真的想這麼死嗎？”
誰？！
“呵……我就是你啊，青蟬，桃花，我就是你啊……”
這聲音那樣的熟悉，是她自己的，只是此刻語調緩慢輕快，帶著異樣的蠱惑……
“你這樣死了，將來還要數不盡的心障，要想成仙還有不知道多少年，期間多少變數誰說得清呢？”
“可若是，你再稍稍等一等呢？”
“再等那麼一小會兒，救你的人就能到了，然後他會回來，會給你平反，你還是你，是九重天的上神青蟬，你不需要再重來修煉一次，也不需要顧忌那樣多，你大可安心與他在一起了，你們會是一對最讓人豔羨的神仙眷侶……這個世上，再沒有比你更快活自在的神仙……”
可以與他……安心在一起？
“是，是的。你們會在一起，只要你再等一會，只要你再等一會兒……”
聲音越發的輕柔低惑，腦海中甚至出現了與那人相攜歸去的身影，思緒不受控制般的就這樣想了下去，她驀地收緊手心，痛意再次將她拉回現實，但她聽到那聲音再次的說……
“你不是想知道你師父師弟當初發生了什麼嗎？留下來，只要你留下來，總有辦法讓碧落開口……倘若你回去，碧落早已不能開口，世上無人能告訴你了……”
桃花猛地一顫，瞳孔驟縮。
那聲音彷彿一下找到她的軟肋一般得意起來，它立刻的乘勝追擊，“師父多疼你你忘了嗎？當年要不是他撿回你，你早就死了，他是世上最好的師父，最後死的時候也是為了……”
為了什麼？！
她驀地追問，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那聲音又輕起來，“你不是早就想到了嗎？還是說，到現在還不敢承認？桃花，不，青蟬，你做桃花有什麼好呢？倘若你一直是青蟬，洛止也不必耗費了萬年心力去補全你的魂魄，也沒有後來桃山眾妖的那些事，他不用數百次入輪迴替生死，你師父的一切，當年的所有你也還有機會弄清楚……這一切，只要你肯留下。”
只要……肯留下。
“是，多麼簡單，你什麼都不需做，只要什麼都不做，就這樣等著，再等一會兒就……”
不。
掐破的手心滲了血絲。
她咬破了舌尖，尖銳劇烈的疼意讓她意識清明起來。
她緩緩的在手心聚著法力，就好似，當年的青蟬一樣。
腦海中的聲音尖銳起來，“你瘋了！你瘋了嗎！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師父怎麼死的！不想知道她口中的魔物怎麼回事！你難道還要讓洛止生受萬年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