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可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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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可居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可居
琉離多年欠揍卻沒真的被揍過的緣故，桃花覺得還是他的識時務，好比現在，他在她要抬手之際，成功的轉了話題——
“瞧，我們到了。”
桃花順著他的手指抬頭看去，便見高聳入雲的迷迭樹之間，在它們樹幹的半空之中，好似有什麼連線在了一起，而再看得更遠些，她便看到那赫然是……
是……
是一間樹屋！
那樹屋，她在看到第一眼便愣住了，因為……
太像了。
她在桃山做大王的時候，就是住了一間這樣的樹屋的，她的樹屋建在桃山高高的地處，她在那屋中住了一千多年，是斷無可能認錯了的……
眼前的這樹屋，仿若就是她的樹屋放大了兩倍的模樣……
只是……
只是為何……
“上去罷，”琉離一伸手，桃花便被他一同帶著向上飛去，她太過震驚，以至嘴邊的話都說不出，只怔怔望著那越發近的樹屋。
樹屋近了看更是大了，方在樹下她覺是她那處樹屋兩倍大小，現在看來，怕是三倍都不止了，樹屋建在棵棵迷迭樹之間，樹之間也用木連在一處，像是在半空造就了一處庭院一般，桃花將矇眼的髮帶悄悄掀開一隻眼，登時只覺那隻眼裡瘴氣漫天，什麼屋子什麼廊道都看不到了，再看另隻眼，卻是個清清楚楚。
她不覺伸手又摸了摸那帶子，只覺神奇。
“這邊來。”琉離將她引著讓樹屋裡去，到了門口的時候他微微退開了些，“你來開罷。”
桃花看著眼前這扇門，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來了，若方才只是覺得房子差不許多，如今到了門口，她看到門上幾不可察的紋路，那是她自己畫過的……
她有段時間覺得人間的琴棋書畫很有些意思——好比她喜愛修煉，修煉讓她快活，而人間女子，對琴棋書畫就好比她對修煉一般的熱衷，於是她便覺得琴棋書畫中定是有與修煉同樣的趣味的，便很是學了好一段時日，最後出師的畫便是畫在了大門上的，因著桃山眾妖一致認為她的畫作很有人間鎮宅畫的風範，粗獷豪邁不拘一格。
桃花微低了身子，指腹摩挲著那細細的熟悉的紋路，胸腔著湧動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
琉離沒有說話，就在一旁，看著她怔怔的觸碰那扇門，看著她緩緩起身，看著她終於開了那扇門……
——吱呀
門被推開，徐徐緩緩。
桃花也再次的怔愣了住。
琉離微微挑了眉，卻也沒有言語。
因為他們都看到那屋中模樣，竟是與……
與桃花的木屋，一般無二。
大大的放滿法器寶物的博古架，就在一開門就能看到的左手邊，當時桃花這般佈置的時候，哮地是頭一個贊成的，雖不論她做什麼哮地都幾乎沒有不贊成的時候，但在那等其他妖怪都是一臉欲言又止的時候，哮地毫不猶豫的支援讓桃花格外的感動，當她把最後一件寶物搬上博古架的時候，墨墨終於是沒忍住開了口，她是個天生不會委婉的，所以雖在一眾妖怪不斷示意她委婉之下，還是直接道：“大王，我見人間的博古架，都放些玉器玩物，或是珍貴藏品，您這樣金光閃閃的博古架，是不是……太暴發戶氣質了？”
那時她放好最後一件寶物，回頭，齜牙笑，“不然你以為大王我為何這麼佈置，就是為了告訴別的山頭，本大王有的是寶物，搞那些玉器玩物的除了擺著好看有什麼用，還不如我這法器，拿起來就能打……”
她記得她是這樣說的。
後來桃山覆滅，那些個寶物法器一件沒尋到，她找到的只有幾葫蘆酒，她還以為那些法器也隨著化為灰燼了的，卻沒想到……
她緩緩踏進屋中，走到那博古架前，手指撫上架上一個個法器，這些與她在九重天那仙山窟中見過的不能比，那些是五界少有的寶物，眼前的這些，頂多算是在妖界還勉強算得好的，有的甚至連好都算不上的，至多算個不好不壞，但樁樁件件，都是她一千多年裡費盡心思尋了來的，有的是仙流島上與其他妖怪搶的，有的是託了妖界數一數二的法器大師給打造的，因她給的材料有限，打出的法器並沒有數一數二這樣的名號，但因那大師在給她打造完之後聲稱要閉關修煉，而他後一個來訪者顯然也不是桃花那般脾性好的，一氣之下將大師毒打一頓，大師被打斷了半邊妖骨，從此造不得法器，桃花的那件法器竟成了大師最後一件的作品，桃花認為很有些留存意義，便一併收在了博古架……
如今，這件不怎樣的大師絕品，再次出現在了她的手邊，出現在了這放大了數倍的木屋的博古架上。
她手指撫著，整隻手都顫得厲害。
她站在博古架前，向屋中另一邊去看，目光落在那著色奇特的桌椅上，落在那大大的屏風上，屏風上紋有大片大片的紅色，紋得並不寫實，但她知道，那是桃花源，人間故事裡，她最喜愛的一篇桃花源。
她知道，屏風後是臥房。
臥房中有她花大價錢買來的據說是“大聖西行同款”的虎皮裙，她掛在那裡，一直覺得自己穿不出大聖的風采，便一直放著沒有穿過，有她生辰的時候，她的小妖怪們送的禮，還有老桃隨手扔給她的月光石——那是可以暫存月光的石頭，極難尋，將石頭放在月下晒一夜，它便會將晒到的月光存在石中，在沒有月光的時候，好比白日，好比房中，那些被存起來的月光便會緩緩的散出來，是對修煉極好的物件。
老桃送給她的時候，姿態很是隨意的模樣，說是原本要送姑娘的，結果送之前發現對那姑娘沒有喜愛之情了，大抵那瞬間的還沒有下一個喜愛的姑娘的空白裡，他想起了他獨守桃山的徒弟，索性就帶回來送她了。
若是平時聽到這話，桃花一定與他好好理論一番為師之道的，但因著收到的是月光石，是她除了孕育大聖的那塊石頭之外頂喜愛的一種了，她只顧抱著月光石樂呵，之後更是將月光石放在了床頭，此後睡覺都比往常得香……
這些。
她不用走過去便彷彿都能看到。
商陸的樹屋，與她的樹屋，一模一樣。
她站在屋中，久久，不能言語。
或許是想說些什麼的，但句子被情緒衝散，一字一字的落在喉嚨，卻成不了完整的一句。
“我初見時，也驚到了，”還是琉離先開了口，他緩緩踱進屋中，道，“這裡與你那小屋，幾乎一般無二。”
“嗯……”
只一個字，卻帶著微微的啞澀。
她撫著那屏風，“不是幾乎，是全然……”屏風老舊的紋路有獨有的觸感，她聲音輕輕的，“你看，屏風，桌椅，那一博古架的法器寶物，樁樁件件，都是……我的啊……”
“我上次回來，去過桃山，那時墳塋如舊，除了幾葫蘆酒，我再未尋到旁的，我以為這些物件，都……毀了的。”
“我也以為……毀了，便毀了，我是……不在意的……”
身外之物，沒了可以再掙的嘛，她那時如此告訴自己。
而現在，這些物事樁樁件件以從前的樣子再次出現的時候，她才知道，她其實沒有那麼灑脫的，她始終是在意的，在意的不是這些死物，而是看到這物件的時候，讓她想起的那些回憶……
桃山不復，老桃不再。
唯一能讓她不那麼寂寞的，讓她那些記憶有處安放的，便是……這些了罷。
她眼眶發熱，“這些……可……可他是怎麼……他……”
幾乎語無了倫次。
幸而琉離曉得她的意思，他緩緩道，“他走前告訴我的，說有一日你回妖界，若無處可居，便將此處給了你。”
桃花手指一顫。
她曉得他說的“走”的意思……
“頭一次你回來，被神君看上帶了走，上次，來去匆忙，只這一次，我在桃山看到你被那群小傢伙圍著，突然就想到商陸的話，我想著，便是此時了，這地處，該給你了。”
“當日桃山被焚……”他頓了下，桃花也曉得這個停頓的含義，他們之間，是友人的時候，從來都是他不是妖王的時候，或許從前也不是如此，但自那次，他將她帶入溶血池，自那時起，他是妖王的時候，便……不會是她的友人了。
桃山被焚，是不得已，也是不得不，若再來一次，妖王，還是會那般下令。
桃花知道，琉離，也知道。
從來沒有絕對的對錯，不過是他們站在了不同的立場，罷了。
所以他們沉默了片刻，但誰都沒有延續這個話題。
片刻，琉離緩緩道，“那日焚山，我在場，若這些物件在樹屋，定是會被焚盡，如今完好，只能是，在那之前被帶走，被藏起來護了起來。”
“在那……之前？”
“商陸，”琉離在那椅子上坐下，眼眸微垂，手指在桌案上輕輕的叩，似在沉吟，片刻，終是做下決定一般，他說，“妖界大護法，尋常妖只曉得他們修為高法力深，嚴苛無情，對妖界來說，大護法便代表著規矩，代表著秩序，妖界給了他們一妖之下萬妖之上的位子和權利，卻也給了他們，同樣的禁制和……束縛。”
“這話……是何意？”
隱隱的，桃花感覺到，琉離下面的話，很可能會打破她的某種固有的理所應當的想法，會是讓她……
艱難的，卻不得不要承受的東西。
她緩緩的收緊了手，緊緊的望著琉離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