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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場) 藝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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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場) 藝名

曹娥秀髮完牢騷,對著菸嘴一陣猛吸,弄得車子裡烏煙瘴氣的,秀兒咳,她自己也咳。

車子又好像轉到了一條坑坑窪窪的路上,很是顛簸。

兩個人坐都坐不穩了,必須囤出一隻手來抓住扶手,曹娥秀的水菸袋幾次差點滑落。

秀兒終於忍不住問:“曹姐姐,你平時很少抽這個東西吧。”

看她那樣子,哪裡是在抽菸,明明就是在受罪嘛。

曹娥秀“嗯”了一聲,咳得更厲害了,咳完了繼續吸,吸不上來就抓起煙槍狠狠地磕。

終於,卡擦一聲,煙桿斷了。

秀兒這才注意到,這不是一般的白銅煙桿,似乎比白銅易脆,斷口處呈半透明的乳白色,也不知道是什麼質材做的,大抵是高階貨就對了。

見曹娥秀如此煩躁,秀兒也只能想到一個方面了,於是小心翼翼地問:“姐姐是不是跟總管大人吵架了?”“不要提他!”曹娥秀手一揮,像要揮散空氣中飄蕩著的這個人名的餘音。

“那姐姐提著包袱是要去哪兒呢?”那麼大的兩個包袱,不像只是衣物,而像是被褥之類的東西。

曹娥秀答:“跟你一起去南薰坊啊,那裡師傅給我留了一間房子。”

也就是說,她要搬回去跟戲班的人住在一起,以後不住和寧坊,也不住阿塔海給她在別處買的“更大更好的”房子。

這是不是意味著,她真的要跟阿塔海分道揚鑣了?這些話,秀兒也不敢問。

可是兩個人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面對面坐著完全不交談又覺得尷尬,正好她也想了解一下自己就要加入的戲班,比如:“咱們班子裡,是師兄多還是師姐多?”曹娥秀懶懶地答:“師傅的徒弟中,歷來女的比男的多,所以我才經常需要扮男的出場,不然,幹嘛老反串。”

“那,師兄中,誰最有名呢?”“楊白花。”

“楊白花?”秀兒笑了,“不會是胡太后心愛的楊白花吧?”南北朝時代,北朝的魏國有一位彪悍的胡太后,不僅獨攬大權,還四處勾搭**。

她看上了朝中“少有勇力,容貌雄偉”的將軍楊華,想把他弄上床。

楊華大概看不上一把年紀的胡太后吧,竟死不上鉤,最後還瞅了個機會,率領部下投奔南邊的梁朝而去。

從來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胡太后男寵甚多,本來可能也沒把楊華當什麼。

可是楊華跑了,胡太后就像被剜去了心頭肉一樣,親筆填寫了一首《楊白花》之歌,讓宮人在自己面前且歌且舞,據說曲調悽婉,聞者“皆泣下”。

說到“楊白花”這個藝名的來歷,曹娥秀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他的本名的確叫楊華,進戲班的時候取藝名,正好楊補丁在,就借胡太后故事,給他取藝名‘楊白花’。

他能出名,這個藝名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尤其是那些文人墨客,一聽到這個名字就笑了,自然也就記住他了。”

“這麼說,藝名很重要?”曹娥秀點頭:“是的,你還沒取藝名吧?”“還沒,等到了請師傅幫我取一個。”

今天籤文書,入樂籍,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人想到要取個藝名。

“取藝名不是小事,師傅也不敢隨便亂取,估計最後還是會請書會的才人們幫你取的。”

“這麼麻煩啊。”

早知道就叫關伯父或十一找人幫忙取一個好了。

“當然了,就像剛剛說的楊白花,他如果不是叫這個名字,很難那麼快走紅的。

他基本上不識字,記詞要靠死記硬背的。

不過,”曹娥秀突然用很曖昧的語氣說:“白花師弟很美哦,你可不要迷上他了。”

“比十一還美嗎?”秀兒脫口問出了這麼一句。

十一也是難得一見的美少年,如果不是風流成性,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夫婿人選,地道的金龜婿啊,連公婆都是世上難尋的好人。

曹娥秀笑看著她說:“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了,你心裡有了十一少,楊白花就不會看在眼裡了。

要論美,這兩人可能不相上下,但風度氣勢是不能比的,十一少是富家公子,楊白花不過一伶人,整日在大佬之間討生活,有相公氣。”

“姐姐說的相公氣,是……小倌的意思嗎?”小倌秀兒有幸見過一次,還是小時候隨爹孃出來看戲,後來進茶館喝茶,那茶館裡就有塗脂抹粉,說話輕言細語,像女人一樣的男人出沒,當時爹悄悄告訴娘,那些就是小倌了。

兩人一邊聊,一邊往南薰坊的方向走,車到半路時,秀兒突然想到了一點,就問曹娥秀:“姐姐,你說我第一次去,是不是該買點東西孝敬師傅?空手好像不太好。”

曹娥秀說:“空手也沒什麼,你還沒正式登臺,哪有錢。”

“我有,爹給了一些零用錢。”

“那能有多少,你自己留著吧。

“秀兒想了想說:“還是買點吧,有錢沒錢是那個意思,哪怕就一包點心,也是我的心意。

姐姐,師傅最喜歡吃什麼?”曹娥秀點頭讚許道:“看不出,你年紀小,又很少出過門,還挺懂人情世故的。

我帶你下去買。”

秀兒輕輕抗議:“我不小了,下月就滿十五了。”

“那你知道我多大了嗎?”曹娥秀反問了一句。

秀兒搖頭,然後隨便猜了一個數字:“二十?”曹娥秀笑而不答,不過看樣子很開心的。

也就是說,她的真實年齡絕不只二十了。

車子在一家點心鋪子前停下,曹娥秀剛下車,就有一個驚喜的聲音喊:“這是曹娥秀曹老闆?”“您是?”曹娥秀顯然並不認識這個人。

“我是阿力麻裡。

上次你開新戲的時候,我本來要跟阿塔海一起去的,結果臨時有事走不開,只好託人送去了一面錦幡。”

曹娥秀眼睛一亮,立即盈盈下拜:“原來是阿力麻裡將軍,請將軍恕賤妾有眼無珠。”

又急忙對秀兒說:“秀兒,快下來拜見阿力麻裡將軍。”

啥啥將軍?這蒙古人的名字已經把秀兒的腦袋給繞糊塗了,再看見那魁梧的體魄,沒兩百斤也有一百八了,根本不敢看他的臉,低著頭戰戰兢兢地福了下去。

曹娥秀畢竟見多識廣,一點也不怯場,不失時機地為秀兒引薦:“將軍,這是我師傅新收的小師妹,還請將軍以後多照顧照顧。”

“抬頭”,將軍突然一聲令下,嗓門大到差點讓秀兒當場跳了起來。

“快抬頭給將軍看看”,曹娥秀扯著秀兒的袖子低聲催促。

秀兒只得滿面羞紅地抬起頭來。

將軍嘖嘖稱讚道:“果然是絕色,就不知道藝怎麼樣了。”

曹娥秀忙趕驢下坡:“等她正式登臺的那天,將軍來捧場不就知道了。”

“嗯,有道理,到時候我一定到。”

兩人趕緊緻謝。

將軍又問:“小美人,你叫什麼名字?”“朱蘊秀。”

“珠簾秀,她叫珠簾秀,就是房裡掛的那個珠簾啦,名字好記吧?”曹娥秀搶過秀兒的話頭說。

“好記,珠簾秀,本將軍記住了。”

阿力麻裡將軍笑眯眯地走了,曹娥秀掃了秀兒一眼說:“笨,伶人能隨便說本名的?本名弄到人人皆知了,你將來還怎麼收山?怎麼嫁人?”“是,多謝姐姐教誨。”

曹娥秀摸了摸她的頭:“從今天起,你該叫我師姐了。

不過我這個師姐不會白當的,你等著瞧,我一定要讓這個阿力麻裡給你置辦一副行頭,這人一看就是爽快人。”

——————————楊白花分隔線—————附:胡太后為逃跑的“未遂”情郎楊華所做的《楊白花》之歌。

陽春二三月,楊柳齊作花。

春風一夜入閨闥,楊花飄蕩落南家。

含情出戶腳無力,拾得楊花淚沾臆,春去秋來雙燕子,願銜楊花入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