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番外-半死桐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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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番外-半死桐6
等到她幽幽醒來，已經是金光遍撒的日落時分。阿清有些怔忪地看著那班駁的光影在窗櫺上跳躍著舞蹈著，在間隙中活潑地擠進屋子。
眼中似乎還有些酸澀，正欲『揉』『揉』眼睛，忽然屋門被輕輕開啟，兩個丫鬟模樣的人進來，她正欲起身，忽然一個丫鬟道：“桃兒姐姐，你說這阿清姑娘真的是宛衣族人麼？”
聞言，阿清忽然縮回自己的手，一動不動。
另一個丫鬟立刻把她的嘴捂住，輕聲道：“你想死啊。這個你也敢說。仔細你的皮，要是讓崔姑姑聽見的話。嘖嘖……”
先前說話的丫鬟似不在意地拉掉她的手：“桃兒姐，你別擔心，現在阿清姑娘正睡著呢，崔姑姑忙得兩腳不著地，他們可沒空管我這小丫頭。你說，侯爺這次還真因錯得福了，這一氣，聽大夫說，還把陳年的淤血給吐了出來了呢。”
另個丫鬟也忍不住低聲道：“是啊是啊，誰想那個阿清姑娘這麼大膽兒，竟對侯爺說喜歡呢，難怪侯爺要氣得……。呵呵，我看那阿清姑娘也是個沒遮攔的，不過看他們外族人，都這麼大膽啊，竟然沒有漢家女子應有的矜持。”
“是啊，也不想想看，候爺喜歡那位那麼久了，那畫像我去年可在書房看見了，跟天仙似的，難怪侯爺著『迷』了。連我都看得呆住了。你說這世上真有長得那麼漂亮的人啊。”
“有啊，崔姑姑就是伺候過那位的，你沒見崔姑姑多厲害的主啊，偶爾提起那位，還是一臉的惋惜呢。能讓崔姑姑看得入眼的姑娘家也沒幾個了。”
“是啊，聽說當年那位跳了一曲，竟然能從好幾十丈的半空落下來，你說能不是仙女下凡麼，鎮上的老人到現在都還惦記著呢。”
……
兩個丫鬟竊竊私語，悉瑣收拾了一陣，再掀開床簾看看阿清，就又悄悄離開。阿清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兩行清淚已經爬滿臉頰。
原來……原來他是有了自己心尖上的人兒了。
那位是誰？難道是阿爹經常提起在她小時候救過她的聖女麼？
如果是她，自己又怎麼能跟一個已故去的人爭什麼？
原來自己竟然是這麼傻的一個人！
竟然就這麼傻傻地說出自己喜歡他。
阿清一動不動，滿滿的悲傷溢在胸口，撕扯著她的心。清秀的面龐上已不復往日靈動清醇的神『色』。
往日愛唱愛笑的少女阿清已經在那日的茶寮裡死去，在那個病弱的男子的一抬頭間消失無蹤。
現在的阿清，不再是快樂的阿清，而是一個為初嘗愛果而傷心絕望的女子。
……
從此往後，阿清沉默許多，崔玉看在眼裡，卻也無法。
阿清每日整理收拾好自己，幫幫下人乾乾灑掃的活，就待在花園裡一個人靜靜發呆。
偌大的花園裡沒什麼人，她只覺得自己放鬆不少，身邊少了府中別人探究的眼神，少了崔姑姑憐惜的眼神，少了許多她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的眼神。
這裡只有花與草，還有鳥叫聲。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快樂的採草採花的山上。
阿爹說得對，他們是宛衣族，靠的是大山饋贈給他們食物生活，所以他們族是大山的精靈。
她閉上眼睛，緩緩地唱起似乎久未唱過的山歌。微風吹過，帶來一院的花香。
忽然樹後似乎有聲響簌簌而動，一抹青『色』的袍角閃過，定越侯由阿德攙扶著，慢慢走近。
待到他撩開眼前擋著的樹枝，順著聲音看去時，就只見一個綠衣少女正閉著眼睛半躺在樹枝椏間漫聲歌唱。
那歌聲悠揚悅耳，合著陣陣微風讓人覺得通體舒泰。幾片枯葉被風吹起，頑皮地落在她烏黑的髮間，她的面容安詳喜悅，雖然不美，但那神情竟然似極了一個人。
他定了定神，啞著聲音低聲問身邊的阿德：“那日是她讓我吐了血？”
阿德忙道：“是，屬下這就叫她離開！”
“不，不用了，既然她喜歡在這，就讓她待著吧。”他輕聲道，似乎想起了什麼，一雙好看的劍眉微微一皺，忽然又道：“你去叫她過來。”
阿德忙應了一聲，上前去叫阿清。不多時，阿清手中就提著雙鏽鞋，紅著臉過來了。雪白的腳踩在地上，小巧而精緻。他見了，忽然道：“為什麼脫掉？快穿上鞋子！”阿清呆了呆，這才想起來漢家姑娘是不能隨便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腳的，忙穿上鞋子。
穿完後半響才扭捏地道：“我方才是爬了樹……”忽然又想到真正的漢家姑娘是不興爬樹的，話說到一半又懊惱沮喪地低了頭。
定越侯咳嗽了幾聲，修長的手扶住身邊的樹幹，淡淡道：“那日嚇著你了？”
“不，不……是阿清不好。”阿清忙搖了搖頭，靈動清澈的眼睛卻是黯了幾分。
他聽得她自稱是阿清，俊美蒼白的臉變了數變。終是壓了壓心頭的戾氣，緩緩道：“是我陳年的舊疾發作，這次你也算幫了我。再者，你爹把你託付給我，我自然要好好照顧你。過幾日，我請幾個教書先生，再請幾個嬤嬤來教教你。”
“不！”阿清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
“為什麼不？”定越侯面上波瀾不驚，只是如尋常問道。
阿清一口潔白的牙齒咬了咬嘴脣，停了會才慢慢道：“阿清資質愚鈍，侯爺不要費心了。”
定越侯似有些站不住，示意阿德在在附近選了塊乾淨的石頭，鋪上鏽墩，慢慢坐好，才又問道：“費心是一定要的，你學規矩，以後怎麼嫁個好夫君？”
“阿清不嫁！”阿清聞言，猛地抬起頭來，一雙大眼似不甘心的小野獸一般炯炯地盯著他的臉。
阿德在一邊手心又是捏了一把冷汗，這野丫頭野脾氣又上來了。這次可不能再來個侯爺吐血的戲碼了。
想著，他微微站前一步，堆起自己覺得最溫和的笑臉，最溫柔的聲音道：“丫頭，侯爺是一番好意，你可不要不領情。”
阿清清亮的眼中淚水奪眶而出：“不嫁就是不嫁。沒有什麼別的原因。阿清就是個野丫頭。沒人會要阿清的。”
“夠了。”平平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怒意，阿德卻是在心裡大大叫苦，這就是侯爺發怒的前兆，他幾乎不用回頭就知道侯爺定是又危險地眯了眯眼睛。
好可怕，他幾乎能感覺森冷的殺氣在蔓延……
“沒人要就學到有人要。你人長得不比那些千金小姐差，**一番也是個小家碧玉。就這樣定了。”定越侯不抬眼看她，只是似乎漫不經心地道。說著便起了身。
阿清只覺得自己的胸都快被憋得炸開了。她不知哪裡生出的勇氣，幾步就站在他面前。大聲道：“阿清就是不學。不學不學。”
阿德一把把她拽開，喝道：“小丫頭，你撒什麼瘋！”
阿清終於忍不住大哭道：“我不學，我要回家，我再學你也不會看我一眼，你說你恨我，你恨我。嗚嗚……阿爹，阿孃，我要回家！”說著就索『性』蹲在地上大哭。
阿德只急得手足無措，一邊偷眼瞅瞅定越侯，一邊又趕忙把她拉起來。
定越侯冷冷地站在她跟前，面『色』冷靜，不為所動，只等她哭聲稍停，看著她一臉傷心的淚水，忽然嘆道：“不學就不學，你的事我也管不了。我已是將死之人，自然這些將死之言沒人聽了。”
阿清正傷心地哭著，幾日的委屈正要好好發洩下，忽然聽得他如此心灰意冷的話，忙停住哭聲，急急道：“不是……不是……”
定越侯只是不理，又嘆道：“如今我也要死了，連個小丫頭也不肯聽我的話，看來我是失了人心，也罷，讓我一個人好好地過完這最後的日子，省得煩，又多添一份傷心。”
他木無表情，平淡之極的話從他口中說出，竟有無限感傷。阿清忙抹了淚，急急道：“我學我學，你可不能說自己死！”
阿德吃驚地看著她前後判若兩人，一張大嘴簡直可以塞下一個饅頭。再看看自己的“將死的”主公，只覺得自己的面上幾乎要抽搐起來。
定越侯扯出一絲欣慰的微笑，似乎又極勉強道：“你學了規矩，自然能為我了一樁心事，我自己也不會覺得生之無望，起碼還有人肯聽我的話。”阿清只顧呆呆地點頭，也不去想他堂堂定越侯在此，如今的天下間，又有誰敢不聽他的話的道理。
“來，扶我回去吧。”他對她微微一笑，那笑似三月春風，吹到她的心裡。阿清過了好一會才回了神，忙紅著臉上前攙扶他。
阿德待立許久，望著他們二人的背影，直以為自己白日發夢般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