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伊容未改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伊容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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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伊容未改

清晨,天空飄著毛毛小雪。貞香感覺到臉上飄落的雪花一碰面板,即刻融化,溼在臉頰如輕柔的細雨般。

這是春節前的最後一個星期天,街上人群如螻蟻般,熙熙攘攘。

集市兩邊蹲著一些做買賣的人,男女老少,衣著年齡不一,可眼神都很相同。他們守著自己的農副產品,大白菜、紅薯葉、渣胡椒、醃蘿蔔乾等等。每個提籃採買的人都被他們眼巴巴地望著,希望自己的東西被光顧,以圖換取過年的鋼蹦和紙幣。

離集市外不遠的馬路上,“紅衛兵”敲鑼打鼓,正押解著又一批牛鬼蛇神們遊街示眾。年輕氣盛的胸腺發出的口號一聲聲氣壯山河,威武雄壯。

這可能是今年最後一批了。貞香瞅一眼遊行的隊伍這樣想。她低下頭來買菜。在大白菜攤檔前挑選了兩顆實沉的白菜,付了錢,又買了些蘿蔔芹菜和蓮藕。

要過年了,該買雞蛋和豬肉,手上的蛋票和肉票一直捨不得用,就等著現在來用。她轉身往副食品商店去。這時,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回頭,蘇蕊站在身後。

“貞香姐,好久不見了。”

“哦……是你。”貞香見了蘇蕊感到很詫異,“你好嗎?”

“還好。”蘇蕊自信地笑著,神態自如。

貞香打量著蘇蕊。

蘇蕊很自信,可以唱得上精神抖擻。如果僅從她那藍色的衣褲和齊耳的短髮來看,完全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婦,但是,再細看,就會發現她的眼珠轉動很快,時時閃現著智謀和心計的光亮。她的身材健美,胸脯結實,沒有那種為孩子、家務拖累過的痕跡。

看來,她的確過得還不錯。沒有丁一芳在身邊,也許對她來說是一種輕鬆的活法,好像解脫般令她歡暢。

“哦,好,過得好就好……”貞香點頭說著,那淡然的神情和欲邁動的腳步,有結束邂逅閒談之意。

蘇蕊看出了貞香的意念,緊跟著問:“貞香姐,你還在恨我嗎?”

“不,”貞香輕輕搖頭,“往事如煙,早忘得無影無蹤。”

再痛的傷口,忍過了疼痛也就習慣了。有些話不必說就不說為好。

有人來來往往,撞了貞香的菜籃子,蘇蕊就勢拉著她到人少的地方,站住,一臉真誠似的看著貞香的眼睛說:“貞香姐,我一直就想告訴你,我對不起你。真的。我還想告訴你,如果你見到丁一芳……就對他說,我和他兩清了,他不必再回我這個家。”

她把“我這個家”加重了語氣,言下之意還有“你這個家”。

貞香眯縫著眼睛看著蘇蕊,片刻,慢慢說道:“哦,對不起蘇蕊,讓你失望了,可能沒有這個機會,因為我見不到丁一芳。”

蘇蕊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像是回味孩提時代的往事,輕描淡寫。

“貞香姐,說來不怕你見笑,我那時真傻。真的。我和他可能是一場誤會,其實我們很不般配。不管從年齡上看,還是從化、興趣愛好,尤其是政治立場……”說到這兒,她點到為止似的補充道:“哦,算了,不說了,今天把這些告訴你,我感到輕鬆多了。希望你有機會告訴他。當然,我有機會也會對他說的。”

“是嗎……”貞香看著眼前的女人,心裡明白了她的來意。“嗯……我看出來了,你現在想和丁一芳撇清關係。”

貞香不經意地眯縫著眼睛看看蘇蕊問道:“嗯,他倒黴了,該沒連累到你吧?”

“沒有。我和他政治立場不同,上面都知道的。”蘇蕊很直白。“關鍵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和他不是一類人。而且……”

“而且什麼?”

“我要為我的兒子著想啊。”蘇蕊抱著一不做二不休的神態說,“我不會讓一個通緝犯成為孩子的父親。告訴你吧貞香姐,我的‘離婚宣言’就貼在劇團門外,宣傳部已經同意,我和丁一芳解除婚姻關係。”

蘇蕊說的是事實。劇團售票視窗的一面牆上就貼著署名蘇蕊的離婚宣言。近來圍觀的人雖不如當初宣言問世時多,但依然門庭若市。無論造反派和保皇派,頭頭腦腦或蝦兵蟹將,走過路過都回來瞧一瞧,看眼看。

那上面寫著的丁一芳像狗屎,臭不可聞。是引誘軍嫂的色狼和居心不良的階級敵人。

“哦,宣傳部現在管婚姻了……”貞香淡然一笑,忍不住揶揄道,“恭喜你啊蘇蕊。你自由了,我理解,你總是自由的,就如當初你自由地離開丈夫前……自由地盯住丁一芳,你現在的自由更自然啦。不過,有句話我還是要提醒你,即使你現在和他真的離婚,你也曾是丁一芳有名有實的妻子,以後再怎麼自由,也希望你別把事情做絕了。”

蘇蕊一時語塞,想了想,很大度地一笑,似把貞香的話剔骨去刺。她拂去心頭湧起的極度不快說:“我的確自由了,貞香姐,再見!”

蘇蕊走了,扭身走之前朝貞香意味深長地一笑。

蘇蕊走得好似很坦然,很暢快。轉身時樣子很瀟灑,就像把一個借來的破包袱扔下,完璧歸趙扔給昔日的主人,再也不欠人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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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步履很快,走得又匆忙,貞香感覺她心裡還是有愧的,有所畏懼才加快腳步。

貞香看著她的背影,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久久難以平靜。她擔心著丁一芳的處境,心裡暗暗為不知身在何方的他祈禱,祈禱他平安無事,哪怕是苟且偷生也要活下去。

回到家,貞香看見門口站著多日不見的姐姐貞蘭。貞香很高興,有些詫異地問:“姐姐,你有事嗎?”

貞蘭說:“當然有事,不然來幹什麼。”

貞蘭神祕而興奮,帶有幾分神經質。她進門後隨手關好大門,拉上門閂,貼近貞香的耳邊說:“快,快開啟收音機,幫我找一個臺。”

“什麼臺?”貞香開啟客廳桌子上“紅燈”牌收音機,問貞蘭想聽什麼臺。貞蘭說要聽什麼“自由中國之聲”。

貞香一邊調臺一邊嘀咕,沒聽說過這個臺呀。突然,貞香好像意會過來,臉色一變。“你想聽敵臺!找死啊!”

“別大驚小怪,我也是剛知道的。這個臺有小坤的訊息。”

“天哪,”貞香驚呼道,“小坤即使活著,也不會自找麻煩,到電臺去嚷嚷著找你!你從哪裡知道的?”

貞蘭說:“你別管,幫我找到這個臺就成。”

貞香正色道:“不行!你要找的臺中波干擾大,只能夜深人靜時把音量調得很小,用短波收聽,可這叫什麼啊?收聽敵臺!”

貞香搖頭,堅決不答應。

貞蘭氣咻咻地說:“真是的,我鬼迷心竅來找你,你和丁一芳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姐姐,我這是為你好。”

“我不要你的好。我要小坤回來!我要告訴他,我在等他,等他,等到地老天荒,等到海枯石爛……他必須回來!”

貞香看著姐姐小腳顛顛的背影,心裡震顫,可她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不知該如何幫助迷失在心魔的姐姐。她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收音機三聲粗,一聲脆細的正點報時響了,已到了中午十二點。

收音機報時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

今天,紅雀說學校把貧下中農請到學校,召開憶苦思甜大會,還要吃憶苦飯,丁咚也說他有政治任務,都不回來吃飯。家裡就剩下她自己。

嚴肅的新聞聯播開始了。這無比氣派做夢都不敢想的收音機,是丁咚的麾下抱來的,貞香幾次讓丁咚抱走,可他說這不是偷不是搶的,是正大光明得來的,要她儘管享受。

不偷不搶就是正大光明?丁咚最近在忙些什麼?

貞香的眼皮又跳起來,就像有一根筋扯住,不停地拉扯著眼皮陣陣跳動。

她的心思完全回到了兒子身上。

自從丁咚登上萬人大會批鬥舞臺的那一刻起,別說是她,無論什麼也無法控制他了。每當她試圖苦口婆心勸說兒子,不要參加武鬥和遊行,不要惹事,他總是說,放心吧,我是在幹革命,走正道,為保衛尊嚴而戰鬥。

她怎麼也想不到,丁咚今天的戰鬥升級,要大開殺戒了。

今天一大早,“紅星戰鬥隊”的造反派抓了“東風兵團”的司機黃光中。這是蓄謀已久的抓捕,為的是報奪車之仇。他們把司機帶到郊外,綁在大樹上進行拷打,逼問,要他反戈一擊,把車開回到醬菜廠。司機說,我不敢,那是背叛,是死罪。醬菜廠的造反派在嚴刑逼迫下不見成效,便開槍射殺了司機。這一幕,恰巧被路過此地的小木工看見,他和丁咚是一個車間的。丁咚得知情報,七竅冒煙,抑制不住怒火,他一邊讓人去找家屬收屍,一邊拿出前幾天剛從屬下那兒得到的盒子槍,帶了幾個手下,親自開著卡車來到了醬菜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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