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何堪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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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何堪相配
?天佑元年二月,蜀軍攻陷明京。
?煬帝見大勢已去,與昭文皇后相對飲鴆自盡。
蜀軍統帥楚暮擁立年僅兩歲的?太子凌霄即位為帝,自己則身兼丞相,太尉之職。
隨後皇帝因稱年幼,封丞相楚暮為蜀王,暫攝朝政。
天子並下安民詔,歷數?煬帝七十二大罪狀,聲為己鑑。
同時大赦天下,免三年租賦。
一時萬民歸心,各路零散義軍紛受招安。
煬帝時揭竿而起的各方勢力,成氣候的除楚蜀外,尚有蘇木的吳軍,以及牛蒡的大趙。
少帝登基,即赦諸義軍自主帥以下,全軍無罪。
更分封蘇木為陳王,牛蒡為趙王,敕令即日進京述職。
陳王蘇木依詔入朝,麾下兵將或卸甲歸田,或歸附?部。
而牛蒡不服王令,據江、浙一帶自立。
楚暮稟上少帝,派大將石斛領兵討伐,於朝元二年七月大破趙軍於臨安城下。
牛蒡被副將所殺,其餘殘部盡皆投降。
至此,長達五年之久的?煬之亂正式結束。
於是天下漸定,四海安靖。
這日,攝政王楚暮與數位親近舊部,在王府飲宴。
酒過三巡,已積功至武定侯的大將軍石斛藉著酒意問道:“王爺雄才大略,遠勝於宮中那個奶娃!卻為何不將他廢了,由王爺自己坐上龍庭?”此言一出,席間立時鴉雀無聲。
過不片刻,大將軍連翹開口附和道:“石侯所言極是!末將亦不大明白,王爺為何不及早自立?待那小皇帝長大,豈非更添麻煩?”連翹本是?將,後降了楚蜀。
原以為楚暮攻佔明京之後,不日便要稱帝。
誰知他卻捧了?朝的小太子做傀儡皇帝。
這一來,連翹的處境便有些尷尬。
若說楚暮初始不急於自立,尚可理解為他欲在腳跟未穩之前,挾天子以令諸。
但此時戰亂已平,政務亦日見通明,卻仍遲遲不見楚暮有所動作。
諸將之所以跟隨楚暮打天下,便是為了改朝換代,成就一世功名。
此時他們雖各看來身居要職,但終均得自“叛亂”。
?朝一日不亡,他們便一日脫不開亂臣賊子的身份。
此時楚暮手握大權,或者不妨。
然而一旦楚暮失勢,或壽盡歸天,重得實權的皇帝豈有不拿他們開刀的道理?一時之間,人心不穩,猜疑紛起。
石斛胞弟石耳,最是年輕氣盛。
他見楚暮坐在席上,只是沉吟不語,當下直言道:“王爺不改朝換代,徒令諸將寒心!”石斛怒斥道:“放肆!竟敢以下犯上,在王爺面前口出這等不敬言語!”搶前一步,將他拉得跪在廳中。
石斛轉向楚暮,躬身道,“石耳年少無知,冒犯之處,請王爺降罪!但他心直口快,此言卻全出自一片赤誠!望王爺三思!”其餘諸人紛紛起立,均道:“王爺三思!”石耳直挺挺地跪在當地,緊咬下脣,神情倔強。
楚暮見狀,謂然嘆道:“諸位好意,孤王敢不心領。
朝代是定要改的。
但那龍椅是否該由我來坐,卻仍需商榷。”
起身出席,親自將石耳扶起。
石耳愕然道:“除了王爺,天下還有誰能當此大任?”石斛想了想道:“王爺的意思,莫不是維仙長?可他自三年前陣上擊殺了白前之外,對霸業便無絲毫寸功。
若王爺欲將寶座讓他,石斛第一個不服!”眾人齊聲附和。
楚暮皺眉道:“他與孤王原就有舊,諸位豈是不知?何況他亦可算是孤王半個師尊,請他登基為帝,正是名正言順!”眾人愕然變色間,楚暮嘆了口氣續道:“可惜他老人家身在化外,未必便稀罕了這世俗權位。
好在現時天下已平,朝中並無大事。
孤王決定明日出京,赴雲盤嶺勸他下山,面南為君。
這期間諸多政事,尚請各位多費心了!”說著團團一揖。
眾人忙抱拳回禮,口稱“王爺言重了”,底下卻面面相覷。
心道維泱若真不稀罕皇位,你便再勸,他亦不會下山。
那又何必白跑這一趟!隨即想到,王爺莫非正是看到這點,才有恃無恐地擺出這般姿態,親自去請維泱?古來但凡帝王,無論內心多麼急切渴望登基,均要待臣子再三上表奏請,擺盡姿態,這才裝作卻之不恭,勉強應允之狀,登基為帝。
諸將心道,王爺大約亦是想效法先人,免得天下人說他不知謙遜。
可萬一王爺所料有差,維泱並非真的不在乎皇位,只待王爺一請,他便欣然首肯了呢?這險冒得未免也太大了些。
有幾人臉上,當即便露出不以為然神色。
楚暮何等剔透,一見眾人面色,便已猜到七、八分。
當下微笑道:“諸位可信我麼?楚某定不會將各位的前途當做兒戲!”眾人臉上一紅,連稱“不敢”。
雖仍不明白他的篤定從何處來,但眾人與他並肩作戰多年,對楚暮頗有一份盲目的信心。
見他如此說話,便再無多言。
次日早朝之後,楚暮又向眾文官略作交待,隨後下令儘量輕裝簡從,只領了一千親兵,馳出城門,望西而去。
他倒是想一人單騎,及早趕去的。
但堂堂攝政王出巡,總不能太過寒磣。
何況是迎立新主這等大事,一行人快馬加鞭,不一日便到了雲盤嶺下。
楚暮號令眾人在山下紮營等候,他一人入山,往尋維泱。
維泱這日正在屋中靜坐,忽心中一動,便知他來。
瞬移出門,便見楚暮使出輕功,往近前疾掠,身法流暢飄逸。
一身王服高冠,尤顯氣度雍容。
不由心生感概,當下讚道:“小楚今非昔比,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聲音不大,楚暮卻聽到了。
猛然抬頭,見到白衣一角。
心中五味陳雜,腳下一個踉蹌,收勢不住,往前便撲。
維泱忙掠過去將他扶住了,微笑嘆道:“怎麼坐了高位,便將輕身功夫生疏了麼?”楚暮顫聲道:“主……主上!”自他修**形以來,維泱一見他面,若非想要殺他,便是對他視而不見。
似今日這般和顏悅色,實在少見。
楚暮受寵若驚之餘,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幾分惴惴。
維泱帶著他瞬移至後山居處,一同進了自己平日閉關練功的“補天閣”,讓楚暮坐下,笑道:“清兒念得你緊,今日你來,正好去陪陪他。”
楚暮大驚,本能地汗毛倒豎,跳起來道:“不,不……”維泱抬手阻他繼續說下去,苦笑道:“勿需驚慌,我並無他意。”
頓了頓,嘆息道:“清兒他……精神一直不大好……若看到你,或會開心些。”
眼中憂慮一閃而過。
?x清自三年之前,強用超出他身體所能負荷的靈力,至今不曾恢復過來,一直在臥榻修養。
除此之外,更時常怔怔地發愣,通常維泱喚他數聲,也不見有一聲答應。
這後面一條,維泱疑心是自己強行禁錮他記憶所致。
但又不敢貿然替他解開封印。
兩難之中,常自苦惱。
雖使盡解數相哄,可惜一直收效甚微。
這日楚暮上山,維泱想到他與?x清自幼相伴玩耍,兩人相見,?x清或會高興些。
於是將嫉妒之心拋在腦後,首次主動邀他去探?x清。
楚暮聽後黯然。
心道果然仍是為了?x清。
抬頭仔細看看維泱,見他雖風采依舊,但眉宇間卻難掩憔悴之色。
心中一痛,輕喚道:“主上……”維泱微笑道:“他現下正睡著。
待他醒來,我便帶你去見。”
楚暮點頭答應。
沉默片刻,想起此行目的,收拾心情道:“主上,楚暮此來……”維泱笑著打斷他:“我已知道了。
你且儘管去做你的皇帝,你該知我對這些向無興趣。”
遲疑片刻,續道,“清兒自然也是一樣。”
楚暮低頭應是。
廳中復又陷入不自然的寧靜。
楚暮心中早知,此行結果必然如此。
甚麼迎立新主云云,其實僅只是個藉口。
他只是想再見到心中的那個人。
可如今真見著了,卻又不知該說些甚麼好。
維泱見他不語,只道他心中仍存了畏懼,與自己共處一室便不自在。
於是站起來笑道:“你原來的房間,已收拾妥當。
先下去休息罷。
待清兒醒來,我再去喚你。”
想起他以往受自己諸般驚嚇,卻毫無怨言,仍對自己師徒二人真心相待。
不由有些歉然。
楚暮答應一聲,退了幾步。
但在門口處卻又停了下來,轉頭望向維泱,欲言又止。
維泱微笑道:“小楚還有甚麼事麼?”楚暮心中湧起“此時不說便再無機會”的感覺,咬咬牙道:“有件事楚暮一直不曾與主上說。
主上一直疑心楚暮愛慕少主。
但怎會呢?我……雖自知不配,但……其實說起來,少主尚可算是我楚暮情敵。”
說完禁不住渾身發抖。
仍強自鎮定地看著維泱。
維泱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
偏過頭去,咳嗽一聲,低嘆道:“小楚你……怎會有這種想法呢?”楚暮踏前一步,忍住內心激動,緩緩道:“楚暮一向自視甚高,以往坐井觀天,以為自己天下無敵。
可是那日,無論楚暮如何反擊,主上均似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楚暮輕易制住。
若非……楚暮尚有些許用處,或早已死了千百次。”
說到此處,聲音中有些苦澀。
他後來自然知道了維泱為何那般有耐心地去馴服他。
自是為了將他送給?x清取樂之故。
維泱聞言,忍不住道:“世間高手如雲,勝得過你的不在少數。”
言下之意,總不能僅僅因人修為高過你,便就此傾心。
楚暮介面道:“不錯。
但……不知主上是否仍記得,當日香溪河之畔,主上曾親手替楚暮濯洗,身上每一私密之處。”
維泱愕然片刻,臉上微紅,尷尬道:“那時你……你只是飛鼠之形……”繼而收口嘆氣,歉然道,“是我的不是。
做事之前未曾考慮周詳,致誤你不淺。”
楚暮亦已兩靨生霞,聞言忙道:“不,不,那是楚暮自己痴心妄想,全與主上無關。”
低下頭,輕聲道,“主上掌心的微溫,令楚暮永生難忘。”
維泱複雜地看了他半晌,苦笑道:“你這又是何苦!”楚暮初始一見維泱待?x清那般模樣,便知自己全無希望。
但一經此刻明確證實,仍不免難過。
他想了想,強笑道:“楚暮從不敢有非分之想。
只是一直有個心願,還望主上成全。”
維泱心中歉疚,柔聲道:“你要甚麼,只管說來。
但凡力所能及,無不替你做到。”
楚暮深吸一口氣:“我平日裡很是羨慕少主,可與主上有師徒之親。
我……我不敢奢求真的投入你門下,得你真傳。
只盼能允我也喚你一聲‘師父’,便心滿意足。”
維泱一震道:“你……”原道是甚麼為難之事,誰知只是這樣。
維泱又非鐵石鑄成,聞楚暮之言,竟情深至此,他又怎能不感動。
但他既已愛了?x清,一顆心便無法再分給別人。
當下歉意更深,溫言道:“那又有何不可。
我便收了你做關門弟子罷。
你若願意,便不要回去了。
帝位也不見得是甚麼好東西。
你留在此處,為師從頭教你修仙。”
楚暮喜極,當即跪下,拜了八拜。
心中卻道,我自然不會留在此地,看你和少主纏綿。
成仙雖能壽元無盡,但若無法與你廝守,長命百歲對我來說,反是最殘忍的酷刑。
維泱受了他拜師之禮,俯身扶他起來。
見他頰邊淚痕明顯,心中不忍,憐惜道:“你一路趕來,想也累了。
這便下去歇息罷。”
維泱原本想借楚暮之力,哄?x清開心。
但此時既知他心意,這話便再說不出口。
想了想,自廳角的櫃中取出一隻木盒,遞在他手中道:“你既入我門牆,為師也沒甚麼好東西可送給你。
這五毒珠是我無意中得來,你若見著還有用,便收在身上罷。”
楚暮接了,緊緊捧在手中,低頭喃喃道:“多謝……師父……”維泱嘆口氣,不忍再見他如此。
伸手拍了拍他肩,轉身出門,望後山丹室去了。
他耗時經年,終於集齊所有必需的靈藥質材,置於爐中煉製培靈丹。
待制成之後喂?x清服下,可大幅恢復他損失的靈力。
只盼他復原之後,可得回往日的神氣。
楚暮目送維泱遠去,顫抖著雙手,開啟木盒。
五毒珠安靜地躺在其中,發出淡淡碧光。
楚暮將它取出來,握在手中。
紫光盪漾中,五毒珠漸漸沉入他掌心,消失不見。
楚暮慘然一笑,心知自己今生今世,再不會和此珠分開。
他茫然站了半晌,轉身往自己舊居走去。
途經?x清與維泱居處,遲疑片刻,推門走了進去。
室內不曾開窗,顯得有些昏暗。
但以楚暮眼力,仍可清晰透過重重帷幕,看到榻上躺著一人。
楚暮吸了口氣,走至近前,輕輕撩起紗帳。
見著沉睡中的?x清,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雖三年前便已看過他毀去的臉,但此時再見,仍覺震驚。
想到維泱絕世風姿,楚暮心中忽然升起怒意。
他不要我,他居然寧可守著這樣一個廢人,他也不要我!一時鬼迷心竅,竟忍不住冷冷道:“殘鄙之身,何顏配仙家!”話甫出口,便即愣住。
我……我怎能說出這樣的話!緊張地看看?x清,見他呼吸平穩,仍自不醒,方才放下心來。
?x清待他一向很好,更數次救了他性命。
楚暮對他雖有幾分妒意,但畢竟是親近的。
歉疚地替?x清掩好被子,撫了撫他鋪在枕上的長髮,放下紗帳,輕輕走了出去。
聽得門開了又關,?x清長長的睫毛一顫,迅速掛滿晶瑩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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