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一百六十六章 乞丐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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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一百六十六章 乞丐論道
龍丘明讓王大娘先行迴避，穿上衣服，找了針線給她。站在門口，望見西天有一片火燒雲，看了一會兒，竟然像是一個頭顱，滴血淋淋，越看越讓人心驚。
他在院子的水池子處洗了臉，毛巾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了，只好扔進垃圾桶內，隨便在胸前擦了擦手。卻發現胸前硬扎扎的，探手入懷，竟然掏出一本書來，黑色封皮，磨損得不成樣子了，封面上用小篆寫著三個字：御陰甲。
龍丘明這時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去了一趟陰間，差點喝了孟婆湯，這本書似乎是老崔送他的，誰是老崔？龍丘明想了一會兒，腦袋隱隱作疼起來，有些已經發生的事兒暫時還記憶不起來。
由老崔，龍丘明想起那個老丐，老丐的傳家寶似乎還在他身上，記得那個盒子上便鐫刻著一個“崔”字。
龍丘明把書收好，鎖了門，出了四合院子，晃悠悠的往城北走去。
走不多遠，正好遇上老丐。
兩人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突然烏雲滾滾湧起，狂風大作，緊接著就聽見幾聲悶雷，還沒等人們反應過來，一場大雨就已經落下來了。
龍丘明和老丐光著膀子，披著破衣衫狂奔，跑了沒多久，正好有一家小酒館，倆人連忙鑽了進去。
這會正是飯點，吃客挺多，龍丘明四下瞅瞅，只有門口有座，於是抽出條凳，讓老丐坐下，自己喊了一聲：“店家。”
一個頭上包裹著綠色頭巾的年輕女人不緊不慢的走過來，手拿一個小本，一支鉛筆，上下打量了一下倆人，沒好聲氣的說道：“吃啥？”
龍丘明問老丐：“老哥，你想吃啥？”
“隨便，隨便，咱要飯的能坐館子已經謝天謝地了，哪還能挑。”老丐好像是頭一次來酒館吃飯，一直瞅瞅這兒，瞅瞅那兒，顯得手足無措，但臉上卻帶著興奮的神色。
“那來兩大碗麵條吧。”龍丘明笑著向女人說道。
“十個銅幣！”女人伸出手來，盯著龍丘明，“先交錢，再吃飯！”
龍丘明笑笑，往身上一摸，哎喲一聲叫出來，“我的錢包跑丟了！”
女人冷冷的笑了，快步走到門口，一把推開門，冷冷道：“走！”
“喂，你這個服務態度可不行啊。”龍丘明坐著不動。
女人鼻孔裡哼了一聲，充滿譏諷的笑著說：“那你想要什麼樣的服務態度啊，街上的叫花子多著呢，也沒見過你們這麼膽大的，身上一分錢沒有，就敢混吃混喝，別以為我們酒館小，就不能拿你們怎麼樣，你們打聽打聽，這上京四大衚衕、八小巷子、三十六街坊哪一個不知道我們這酒館的，就是姑奶奶我，動動小手指，就能把你們這兩個要飯的壓死。滾！滾出去！”
龍丘明換個舒服的姿勢坐著，笑眯眯的看著這個女店家口沫橫飛，老丐囁嚅道：“我們走，這就走，小兄弟，咱們快走吧，你沒錢，哥哥我也沒錢啊。”
“沒錢就不能在這坐坐了？喂，大姐，你喊我要飯的，就這麼肯定？即便我是要飯的，你就能肯定我懷裡沒揣個金元寶？”龍丘明一邊笑眯眯的跟女人辯論，一邊暗暗想辦法，今天怎麼著也得請老丐吃一碗麵。
“呵呵，沒錢你坐在這幹嘛，賣相麼，我怎麼肯定你是要飯的？看你這賊眉鼠眼，滿臉是灰，齜牙咧嘴，歪瓜裂棗的樣兒，我就知道你是個要飯的，衣服從來沒洗過，身上搓掉的泥丸比雞蛋大，一雙破鞋子，不如光著腳，還能不這麼寒磣，打從你一進來，姑奶奶就知道你就是個要飯的，一輩子就只能要飯，你還頂撞我，你……你不瞅瞅……瞅瞅，哎喲，這個，大兄弟，你瞧我這嘴，今天是怎麼了呢，這張破嘴，嘿嘿，這個，兩位稍等，兩大碗麵一會端上來，嘿嘿嘿嘿。”
龍丘明手裡捏著個小小的紫金幣，慢慢遞到服務員手裡，笑道：“兩碗麵如果還有剩的話，再來點小菜小酒。”
在龍國，一枚紫金幣可換兌一千個銅幣，用來吃兩碗素面當然綽綽有餘。
“有剩！有剩！剩得多著咧，嘿嘿，大兄弟，酒菜馬上端上來，你瞧我這張嘴，今兒怎麼了呢，嘿嘿，不好使了。”女人忙上前抹了抹桌子，滿臉的笑容。
“大姐，我看你的嘴恐怕是有點炎症。”龍丘明認真的說道。
“有點炎症？”服務員直起腰問，“那怎麼弄呢？”
“簡單，去牆上擦擦，炎症就能減輕，下次再見到像我們這樣的，就不會這麼滿口豬糞的味兒了。”
女人一怔，臉上一紅，勉強笑了兩下，轉過身走了。
龍丘明和老丐相視大笑。
飯菜滿桌，還有一壺小酒，倆人夾一口菜，就一口酒，吃得甭提多滋潤。
老丐塞得滿嘴是菜，含混不清的說道：“兄弟，沒想到你身上帶這麼多錢，早知道咱們這麼有錢，就去大酒樓吃了。”
龍丘明喝一口酒，舌頭抵住牙縫品了品，說道：“大哥，我之前也不知道啊，沒想到隨便一摸，就摸到了。”
原來剛才女店家狗眼看人低的時候，龍丘明一邊笑眯眯的應付，一邊暗暗想，這時候要是有一枚紫金幣就好了，老子狠狠砸這個惡婆娘臉上，那才解氣。突然感覺肚皮上一涼，伸手一摸，圓圓的，扁扁的，頗有分量，用兩根手指夾出來一看，竟然是一枚紫金幣。
他心裡大吃一驚，臉上卻沒有顯露出來。一邊對女人揶揄了一番，一邊琢磨這是怎麼回事，突然看到右手掌心微微有藍色的光芒，仔細一瞧，只見那朵黃豆大小的蓮花正在面板底下若隱若現。
今天清晨，老張頭把這蓮花刃送給他，他當時接過來，握在掌心裡，不知不覺間，竟然找不到了，想著可能是掉在路上了，也沒怎麼可惜。卻沒想到它鑽到自己血肉裡去了，突然出現的那枚紫金幣，想必就是這玩意搞的鬼。
龍丘明喜不自勝。
龍丘明見老丐喝得差不多了，就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他碗裡，笑道：“老兄，想不到你還會捉鬼。”
老丐呸的一聲把骨頭吐在地上，嘿嘿笑道：“說起來話長，我們崔家原本就是幹這個行當的，到我這一代，世上修煉成風，能人輩出，就不盛行捉鬼了，這不，我就發展了副業，做叫花子雖然不體面，但收入不錯，在上京這塊寸土寸金的地方，老哥我光宅子都置辦了兩處。但我都這把年紀了，也不指望娶個年輕的閨女，抱個大胖小子了，叫花子又當慣了，所以一直就這麼過著。”
龍丘明嘖嘖稱奇，點點頭。心裡恍恍惚惚的，好像有個影兒抓不住，這個影兒到底是什麼？他一時半會怎麼都想不出來。於是作罷，夾了一粒花生米，有滋有味的嚼了兩口，道：“老兄，你忘了？咱們到這來可是要說說魔山是怎麼回事的。”
老丐一瞪眼睛，重重嗯了一聲，道：“你看我，光顧著吃了，就忘了這碼子事了。小兄弟，說這個魔山之前，得先說說這個世界。”
龍丘明伸手端了酒壺，給老丐滿上一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笑道：“請說。”
老丐抓起酒杯，一飲而盡，拍著大腿，望向門外，悠悠說道：“咱們這個世界呢，打從你睜開眼睛，看到的都是人、獸、草木山川，人就不說了，有七竅三百六十處大穴，普通的人都是肉眼凡胎，沉到水裡不能浮，跌進山谷飛不出。話說昔年有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從獸形鳥影上得出神的啟示，自山勢河道、草木榮枯上悟出長生不死之法。這就是修煉的根兒了，從此，咱們這個世上才有修行這一說。
“陰陽不測謂為神，又有一說，順為凡，逆為仙。修煉這回事，老哥哥懂得就不多啦，小時候我祖父北槐公給我說過一些老古董，當年他老人家說了幾句話給我聽：‘蓋性命之道，乃竊陰陽、奪造化、轉生殺、扭氣機、先天而天弗違之道，鬼神不能測，蓍龜莫能佔，得之者立躋聖位，直登彼岸，是天下第一件大事，是天下第一件難事，苟非聖師附耳低言，如何知之？’意思是人的修行之道，是扭轉陰陽，打破天地大造化的大事件，連鬼神都難以預料最終的成就。成了，就列入仙班，不成，沉淪萬世。是天下最難的事，比當官做宰難得多，古往今來，歷朝的皇帝老兒都想修行，但沒一個能成的，這得講究一個緣分，遇上一位名師，可強求不來。”
說到這裡，老丐給自己倒上一杯酒，手端著，悠悠望著門外大雨傾盆，出了一會兒神，接著說道：“我還聽他老人家說過，自從五百年前，神魔息戰，咱們這個世上，就分為三界：人界、神界、靈界。人界就不必說了，就是你我這樣的，大家都是普通人兒，若想脫離生老病死六道輪迴之苦，就得踏上修行一途，但是咧，你一無名師，二無奇遇，想修行正果，真比老叫花子娶嫦娥還難。那些巫卜占星的傢伙，一部分是騙人的，一部分也算得上初窺修行門徑的，但別說成仙了，甚至只能靠給人觀觀相算算卦來補貼生活，我聽說人界的修行門派總共分為十二洞，不知道是哪些洞。總之，像咱們哥倆這樣的，是沒有機緣進去了。”
“再說神界，其實這個神界並不是神仙的世界，故老相傳，神界中人，離真正的神仙還有一大截距離呢，但他們在修行之途上算是選對了方向，成仙只是遲早的事。用眼下一個流行的詞兒，可以稱呼他們為準神仙，人家已經不吃五穀雜糧了，只餐風飲露，雲來霧去。誰要是機緣好，遇見神界的人了，說不定就能拜名師，修長生了。”
老丐一口氣說到這裡，又喝了一杯酒，夾起一卷豆腐皮，認真瞅了瞅，細緻的把粘在豆腐皮上的一根細頭髮捻起，擦在胸前衣服上，搖頭嘆息道：“這人吶，討飯的時候，剩菜剩飯都是好的，一坐館子，連熱乎乎的飯菜都挑剔起來。”
龍丘明呵呵一笑，又給老丐斟滿酒。他哪裡知道，老丐少年時是大家子弟，錦衣玉食慣了，這會兒坐在館子裡吃飯，恍惚間好像回到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富貴生活，所以才感嘆一番。
老丐感嘆歸感嘆，還記得話沒說完，吃了幾筷子菜後，繼續道：“接下來就是靈界了，這靈界裡的人物，就是俗稱的妖精了，花有花精，草有草靈，木有木魅，甚至是一堵舊牆，幾間茅屋，一條癩皮狗，一頭老母豬，都是有先天靈氣的。稗官野史上記載的白狐拜月，靈犀哭日都不是胡編的，但這裡面有一個以訛傳訛的錯誤，一般人還不知道呢。”
龍丘明知道當一個好聽者不能光聽，還得在關鍵時刻問幾個恰到好處的問題，好使說故事的人更有興致的說下去。這時他見老丐有點炫耀自誇的意思，忙問：“老兄，那你快給我傳授傳授唄，好讓我以後也有炫耀的本錢。”
老丐呵呵笑了，摸著下巴上幾根焦黃的鬍子，多少有些洋洋得意的道：“我聽我祖父北槐公說過，人生幾見月當頭？意思是說，人這一輩子見不了幾回月亮，你想啊，一年三百六十日，除掉颳風下雨還能剩下幾天好日子？採集日月精華能採集多少？那些小狐狸精們比人活得還短，更見不到幾回月亮了，所以啊，我祖父當時就說，採集日月精華這一說簡直就是扯淡。”
“我後來就琢磨，琢磨了許多年，終於琢磨出一點道理出來，日月的精華怎麼會讓你吸進來呢，所謂採集日月之精華，那是借用日月在宇宙間的放射，與你自己的氣配合起來。宇宙的精華本來是跟人體是相溝通的，但我們沉淪在六道中太久了，周身的大穴都堵塞住了，久而久之，就閉塞了。採集日月之精華，說白了就是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你不用傻不愣登的盯著日月，想明白了，上廁所的時候，睡覺的時候，任何時候都可以用跟宇宙間的精華相往來。”
龍丘明一拍桌子，大聲道：“妙論，實在是妙論。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老丐嘿嘿一笑，有點不好意思，道：“這靈界嘛，全部都是靈魅一族，比如咱們手中的筷子，家裡用的夜壺，如果開了竅，懂得與天地精華相呼應，就可以脫離形體，使精神遨遊天地，快活似神仙吶。”
龍丘明以手支頤，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問道：“這些草木精怪修煉得道，不就是神仙了嗎，為何只是靈魅一族呢？”
老丐冷冷一笑，道：“這就是科班出身與草莽江湖的區別了嘛，草木精怪是私自修煉，沒有大名鼎鼎的老師，也沒有按照神仙教科書來修煉，自然不會得到神仙們的認可，所以它們才有一個不好聽的稱呼。”
龍丘明問道：“什麼？”
“妖怪！”
這時，轟隆兩聲，天上滾過一陣悶雷，走進來一胖一瘦兩個道士，胖道士圓滾滾的像個大酒罈子，鼻端有兩撇鼠須，眼睛小而圓，骨碌碌的像是兩粒綠豆。瘦道士玉面長鬚，頗有仙風道骨之相，但光著兩隻流著膿血的腳，褲管捲到膝蓋上。
瘦道士眯著狹長的眼睛，朝龍丘明道：“人們叫它們妖怪。”
聽聲音，剛才那聲“妖怪”就是這瘦道士說的。
龍丘明哼了一聲道：“妖就妖吧，怪也沒什麼，但你用這麼輕蔑的語氣說出來，就是你的不對了。”
瘦道士劍眉倒豎，猛向前大跨一步，厲聲道：“你小子說什麼？”
胖道士一把拉住瘦道士，道：“師弟，別跟這些凡夫俗子一般見識，咱們可是有重要任務在身的。”
“屁個重要任務！”瘦道士轉頭向胖道士道，唾沫星子噴了胖道士一臉。“老子當時就不想來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你慫恿著非要來。奶奶的，老子這會還沒適應過來，總覺得是頭朝下腳朝上。”說著，一個倒栽蔥，頭朝下腳朝上翻轉過來，舒了一口氣道：“這樣才舒服。”
胖道士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星子，一臉痛苦的表情道：“我也沒想到這個世界是這種樣子的嘛，一直倒立著，我都覺得腦袋比之前腫大了好幾倍。”
瘦道士倒立著道：“那你還不翻轉過來？”
胖道士點點頭，頭向一側一歪，也倒立起來。平常人倒立，需要用雙手支地，這兩個道士卻是頭不著地，雙臂自然放在大腿兩側。雙腳像是踏著實地一樣，邁起步子，輕鬆自如的向裡面走去。
一個尖利的聲音喊道：“哇，我的姥姥哎，練雜耍的來了！”
喧鬧聲頓時停住了，酒館內的食客紛紛扭頭觀看這兩個奇特的道士，指指點點，交頭接耳，鬨然大笑。”
兩個道士旁若無人的走到一張空桌前，嗖的翻轉過來，一臉痛苦的坐在板凳上。瘦道士恨恨的道：“孃的，咱們怎麼吃飯？”
胖道士長嘆一口氣道：“試試看吧。”
飯菜不一會兒端了上來，瘦道士抓起酒壺，就往嘴裡灌，一邊灌一邊道：“幾百年沒嘗過酒的滋味了，這次得喝個飽。”
沒想到灌進嘴裡的酒水都往上飆升，濺得他一身一臉。
瘦道士勃然大怒，把酒壺往地上一摔，大聲道：“這日子沒法過了，我要離開這個鬼世界！”
胖道士連忙低聲安慰他，說了好一陣，才看到瘦道士面色終於緩和了下來。
瘦道士突然轉過頭，衝龍丘明惡狠狠的道：“喂，臭小子，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