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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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57章
爆竹聲中一歲除,
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瞳瞳日,
總把新桃換舊符!
北京沉浸在除舊佈新的節日氣氛之中,農曆辛丑年以預定的步伐來臨了。儘管在遠離北京的寒冷的北方剛剛展開了一場足以影響世界局勢的中蘇兩黨大論戰,儘管中國大地上經濟蕭條的陰霸還有待時日方可驅散,儘管大千世界的芸芸眾生無論在什麼日子也免不了有生老病死的悲哀和絕情失戀的痛苦,一歲之始還是把歡樂帶給了人間。
正月初二,韓家的節日盛宴照原計劃舉行,只是應邀前來的客人不是容桂芳,而是陳淑彥。陳淑彥已經不把自己當客人,和新月的情感如同姐妹,也就把和藹可親的韓太太、老姑媽當做親人了。為了感謝韓伯伯、韓伯母對她的相助之恩,她用自己的工資買了兩盒高價的清真細點心,更增添了彼此感情的融洽。席間,韓太太和姑媽不斷地為她嫌菜,韓伯伯和新月則跟她聊著文物商店工作上的事兒,說起古玩和外貿,三個人找到了共同語言,甚是投機,更像是自己人了。惟獨天星閃著頭,梗著脖子,默默地吃飯,誰都不答理。反正他從來就是這樣,卻也並不引人注意,只有韓太太知道兒子心裡想的是什麼,或者說,真正瞭解天星此時的心情的,其實只有他自己。
他正在吞嚥著有生以來最大的痛苦!
天星從塞外古城辛辛苦苦地揹回來一隻整羊之後,年三十還匆匆趕到廠裡去了,他急著要見容桂芳,要向她表述這遠道採購的真摯情感,要再次叮囑她年初二一早就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可是,容桂芳卻對他出奇地冷淡,淡得像路人,像一般的同事,只說:";我不想去了。初二我們家要來客人,我得招待。你有什麼話,就在廠裡說吧!";說完,竟然就走過去了,在他面前停留的工夫都不到一分鐘!
一股無名人憋得天星的臉發紫,他想追上去,問問她這是什麼意思?怎麼三天沒見面就冷得這樣兒了?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一梗脖子,朝相反方向走了。廠子里人多眼雜,他怕讓別人看出什麼來,笑話他。他和容桂芳的交往,至今小心翼翼地不願讓廠子裡同事知曉。他瞅不起那些在女人面前軟得連骨頭都沒有的小夥子,打扮得油頭粉面,有話沒話地跟女工瞎打咕、逗悶子,無論人家怎麼連損帶挖苦都不急不惱,臉皮比城牆拐角還厚。韓天星不是那樣的人,是個鐵錚錚的男子漢!和容桂芳搞物件,本不是他強求的,那是因為他幹活兒地道、為人正派,兩人誰都瞧得起誰,覺得合適,才漸漸地透露了心跡。那是今年夏天的事兒,天兒正熱,心也正熱。現在,天兒涼了,心也涼了嗎?這怎麼可能呢?要不,等下了班上她們家去談談?不,那麼樣兒低三下四,韓天星做不出來。長這麼大,腰沒彎過!
他回到家,幸好媽媽也沒問他,只顧忙著和姑媽一起準備過年。他不敢對媽說,怕打了媽的興頭。唉,真對不起媽,媽還什麼都不知道呢,滿面春風地瞎準備,一心一意等著年初二";兒媳婦";上門兒呢。他說聲兒容桂芳要來,媽就像迎接貴賓似的!愧疚、痛苦撕咬著這個問漢子的心,他想告訴媽媽實情,轉念一想,算了,痛苦就讓我一人忍了吧,別攪得全家都過不好年!還有父母和姑媽呢,還有妹妹呢,過年了,應該讓全家人都高興,我是長子,得撐起來這個架子!再說,今年家裡還是有喜事兒嘛,妹妹考上了北大,這是她考上大學的第一個年,我不為自己,也得為她高興!
直到初二上午,姑媽把一切都準備停當,陳淑彥也已經進門,韓太太才走到東廂房,對兒子說:";天星,容二姑娘怎麼還沒來啊?";
天星知道拖不過去了,就強制著自己,裝作平靜地說:";她今兒有事兒,不來了。";
";啊?不來了?瞧我這都預備好了......";韓太太似乎非常地遺憾,";那......改在哪天呢?";
";以後再說吧!";天星不敢看媽媽的臉,心裡的話沒法兒跟媽說,耷拉著腦袋嘟噥道,";我們倆的這事兒,還不定成不成呢......";
";這是怎麼個話兒說的?你們抬槓拌嘴了?";
";沒有。人家說,人家家裡初二來客人......";
";什麼客人能比你還當緊?那不過是個推辭話兒,你就當真?";
天星不語。他覺得媽說得不是沒道理。明擺著,是容桂芳自個兒不願意來,別的,都是瞎扯。
韓太太進一步分析;";是她又攀上什麼高校兒了,瞅不上你了?";
";她瞅不上我?我......我還瞅不上她呢!";天星被激起了火,氣得臉紅脖子粗,不是衝他媽,是衝此時根本不在場的容桂芳,";有什麼了不起的?這麼樣兒玩弄別人的感情!";
";說得是啊!";韓太太憤憤地說,";我兒子哪點兒不比她強。論家庭,論人品,她配嗎?為了跟她一般高,我們得蹲著,她倒嫌我們挫了!這叫不識抬舉!";
孃兒倆各有各的氣,這會兒都撒了出來。天星經過媽媽的指點,回過點味兒了,心裡的那團亂麻理出點頭緒來了。容桂芳!既然你眼睛瞅著別處了,我韓天星決不硬巴結你!他在心裡暗自慷慨激昂,但看著媽媽也跟著他生氣,又不落忍,就安慰說:";媽,這事兒就是吹了,也不礙事的,您別往心裡去。我們廠子裡光棍兒漢子有的是,不丟人!";
韓太太冷笑著說:";我兒子還能打得了光棍兒?哼,金瓶頭不缺柳木把兒,我們怕什麼?天星,走,吃飯去!為這種人生氣傷身不值得,身子可是自個兒的!";
飯桌上,新月無憂無慮的歡聲笑語使天星傷感,也使他多少得到了一點兒安慰,覺得這種親密無間的居家團圓還是可貴的。他胡思亂想:人,為什麼要有那多的感情?有骨肉情、手足情,這就足夠了,幹嗎還要添上個男女戀情來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