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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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韓子奇暗自慶幸終於把這位瘟神偵緝隊長請走,他傾心已久的";博雅";宅得其所哉。
不日,房子騰空,";博雅";宅便成了奇珍齋主的府第。
韓子奇的奇珍齋,當時已是名滿京華,提起";奇珍齋";三字.猶如提起";同仁堂";、";內聯?";、";瑞蚨祥";......不知道的人,只能怪自己孤陋寡聞了。所不同的是,奇珍齋不是經營丸散膏丹、市匹鞋帽、煎炒爆烤,它的貨物,是與衣食住行毫不相干而又引人矚目的古玩玉器、珠寶鑽翠,位於正陽門外大街路西、大柵欄以北的廊房二條。這一帶,如果追溯到元大都時期,並不是繁華鬧市,那時的米市、面市、雞鴨市、緞子市、帽子市、鐵器市、金銀珠寶市都集中在北城。明代以後,商業中心南移到了正陽門內的棋盤街一帶。永樂初年,官方在四門建立店鋪,稱為";廊房";,分三等租給客商,資金雄厚的便選為";廊頭";,廊房頭條、二條便是自那時始。到了清代,前門外一帶便大大繁盛,超過了前朝,";京師之精華盡在於此,熱鬧繁華亦莫過於此";,店鋪林立,攤位滿街,四方客商雲集,日夜遊人如織。所謂";東貴西富,南城禽魚花鳥,中城珠玉錦繡";,這";珠玉錦繡";的";中城";便是指前門外一帶繁華的商業中心。而錦繡之中閃閃發光的珠王,則是集中在廊房頭條、二條的古玩玉器行業,那是三百六十行中的奇葩,世間商品中的珍寶,";金銀有價玉無價";,這是盡人皆知的。先秦的和氏之壁價值十五座城池;南北朝時東昏侯賜給愛妃的一隻琥珀釧,價值一百七十萬兩;元代大德年間的一粒紅寶石,價值十四萬錠;清代慈禧太后的翡翠西瓜曾估價五百萬兩......與這些相比,奇珍齋老闆韓子奇用一萬塊表大頭買一座房子,也就不必令人咂舌了,丟下這一枚石子,並沒有試出他的水深水淺!
韓子奇的奇珍齋,是消逝了的歷史的濃縮,是世上珍奇和人間智慧的結晶,是一個引人豔羨、誘人探究的謎......
千年古都,古都千年,也是一部玉的歷史。它曾經集中了多少珍寶,養育了多少巧匠,創造了多少奇蹟!北海團城承光殿前的";該山大玉海";,已見元大都玉器行業的端倪。這件大玉海,原在瓊島廣寒殿中,是元世祖忽必烈大宴群臣時的貯酒器,以大塊整玉雕成,沉雄博大,氣勢磅礴,重三千五百斤,可貯酒三十餘擔,為世所罕見的巨型玉器和藝術珍品,歷時十五年雕琢而成,從金至元,跨了兩個朝代!明代官府的御用監廣召藝人進京,琢玉行業日趨繁榮,到清代雍正、乾隆年間,已達鼎盛,並且進行明確分工,琢玉、碾玉、拋光都有專門的作坊,日夜為皇室官府趕製玩物、飾物和日用品,凡瓶、爐、滷、鼎、觚,首飾、衣飾、車飾、馬飾,餐具、酒具等等無所不包,還在如意館設雕工作,專為玉璽、玉冊刻字。清朝末年,內憂外患,玉器行業趨於消沉,至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歐洲、日本經濟復甦,對工藝品的需求刺激了北京的玉器生產,形成了自18世紀末葉開始的玉器出口貿易的**時期。到了民國初期,北京的珠寶玉石店已有四十餘家,琢磨玉石的作坊三十餘家,古玩鋪百餘家,在崇文門外的花市一帶和前門外廊房二條、三條、炭兒衚衕、羊肉衚衕,終日不絕於耳的是";沙沙";的磨玉之聲,玉器行手工藝人已達六千之餘!比較著名的作坊有:崇文門外的寶珍齋、東四牌樓的德寶齋、羊市大街的富潤齋、廊房二條的魁星齋,隨之又崛起義珍榮、天珍齋、濟興成等等。那時的奇珍齋還在慘淡經營,名聲甚微,根本無力躋身於強者之列,只在廊房二條開一個小小的";連家鋪";,前面兩間門臉兒,算是作坊,後頭連著幾間房屋,全家居住。因為店小,雖有一塊由";玉魔";老人題字的大匾,卻一直沒在門前懸掛,除了有生意來往的行里人,一般人只當這裡是普通住家。
其實,當時的奇珍齋主樑亦清.卻是一名琢玉高手,瓶爐杯盞、花鳥魚蟲、刀馬人物、亭臺樓閣、舟車山水,無一不精。尋常一塊璞料,他能一眼看穿藏於其中的玉質優劣;剖開之後,因材施料,隨形而琢,每每化腐朽為神奇。但梁亦清雖然手藝高強,卻秉性木訥,不擅言辭,又無文化,沒有本事應付生意場中的交際和爭鬥傾軋,足不出戶,只會埋頭做活兒。他的產品,供應各家古玩玉器商店,更透過匯遠齋的蒲老闆批次遠銷海外,都賣了好價錢,他卻只從訂戶手中收取預訂的價錢,任憑人家靠他的手藝賺錢,也不抱怨,安貧守攤,本小利薄,靠兩隻手不停地做,維持一家人生計,多年來奇珍齋並無發展。梁亦清年過四十,膝下無子,妻子白氏只給他生了兩個女兒。這兩個女兒,都隨著白氏的模樣兒,一個比一個標緻,肌膚白潤,像是用羊脂玉雕成的,長女名叫君壁,次女名叫冰玉,都是十分貼切的好名字,是梁亦清請那位學富五車又嗜好古玩玉器、住在";博雅";宅中的老先生給起的,梁亦清和白氏為喊著方便,平時便呼作";壁兒";、";玉兒";,視為兩顆掌上明珠。壁兒和玉兒相差八歲,小的還在蹣跚學步,大的就已經能幫助白氏持家了,灑掃庭除、鋪床疊被、縫縫補補、洗衣做飯,都是一把好手。壁兒還比母親白氏更勝一籌,天資聰穎,長於心計,家裡的內外開支,都比母親還有數,雖不識字,卻全憑心算,安排得井井有條,剛剛十二三歲,就頂替了母親大半,幾乎是梁亦清的小小";賬房";。有時梁亦清前面的活兒忙不過來,壁兒便打打下手,待客、收款、送貨,甚至幫父親做一些破料、量材等等簡單的活兒。梁亦清卻從不讓她上";水凳兒";,一則是因為這琢玉的苦活兒原不是女孩兒幹得了的,二則是手藝人向來";傳兒不傳女";,女兒學會了手藝,歸根結底是人家的。眼看著奇珍齋後繼無人,梁亦清常常不當著壁兒的面向妻子感嘆:";唉,可惜是個女兒,要是個兒子......";
下半句話就不說了。妻子白氏這時就懷著深深的愧意低下頭去,似乎還不甘心:";為主的慈憫......";相信真主早晚還會賜給她一個兒子,雖然自己已經過了生育年齡。
梁亦清一家,是篤信真主的穆斯林。在偌大的京城,回回民族的子孫只佔人口的極少數,玉器行業當中就更少了,這也許就是梁亦清之所以深居簡出、與世無爭、以一種與生俱來的防禦心理把自己封閉起來的原因吧?
民國八年,剛剛入夏,廊房二條街口已經響起應時的鮮果、小吃的叫賣聲:";......供佛的哎桑葚?!大櫻桃?!好蒲子,好艾子,江米兒的、小棗兒的、涼涼兒的大粽子?......";
壁兒領著玉兒,聞聲從奇珍齋出來,就去追賣櫻桃的車子。那小小的獨輪車上,擱著柳條大笸籮,墊著塊藍布,裝滿櫻桃,旁邊擺著一罐清例冽的井水,賣櫻桃的漢子一面吆喝";大櫻桃?!";一面把水灑在珠圓玉潤的櫻桃上,鮮紅的玉珠還鎮著水晶似的冰塊。這景象,只消看上一眼,清涼鮮美便沁人心脾,不能不買了。壁兒遞過去兩大枚,賣櫻桃的漢子便拿起一隻小小的白瓷茶盅,盛起兩盅櫻桃,倒在綠茸茸的鮮荷葉上。壁兒接過來,卻不急於品嚐,領著饞饞的玉兒,回了家。
梁亦清正在埋頭做活兒,壁兒在他身後輕輕地喊了聲:";爸,歇會兒,嚐嚐鮮吧?";
梁亦清頭也沒回,只說;";那些漢人吃的,可不能買!";
";櫻桃,這是櫻桃啊,爸,您吃幾個解解渴!";
梁亦清停下手裡的活兒,回過頭去看了看,那託在荷葉上的櫻桃,像是盛在翠盤裡的瑪瑙,就說:";嗯,好看,趕明兒我就照這樣做一件兒!";
旁邊的玉兒早就饞涎欲滴,父親不動手,卻不願先嚐。梁亦清憐愛地笑笑:";我瞧瞧就成了,你們吃去吧!";
兩個女兒這才伸出玉筍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櫻桃,送到嘴邊,嘬著那甜甜的、酸酸的、涼涼的美味。梁亦清望著那兩張玉盤似的面龐,綴著櫻桃的鮮紅一點,心中又是一幅圖畫,全身的疲勞就都消除了,轉過身去,繼續他那艱難而又漫長的琢磨。
他做活兒的手工磨床,叫做";水凳兒";,說來極其簡單,只是四條腿支起來的一張";凳面兒";,一邊裝著轉軸,帶著磨玉用的";坨子";??砂輪形狀的刀具,一邊挖著窪槽,盛著磨玉用的金剛砂,窪槽頭上開一小口,下面三角形的支架上託著一隻水盆。梁亦清做活兒時坐在一隻機凳上,雙腳踏動水凳兒下面的踏板,帶動凳面兒上的橫軸,那坨子便轉動起來;他左手託著玉件兒,湊在坨子鋒利的邊緣琢磨,右手不停地蘸起金剛砂,抹在坨子與玉件兒之間,為了降低摩擦的溫度,需要不斷加水,";水凳兒";之名便由此而來。工具雖然簡陋,工藝卻十分複雜,一個五件兒,從粗磨到細磨,要不斷更換各種型號的陸子,逐漸遞進細膩的程度,";活兒";形態各異,方圓不一,凸凸凹凹,都靠藝人的手上功夫,操作起來,手忙腳亂,卻必須全神貫注,一絲不苟,兩隻眼睛像被磁石吸住,一顆心像被無形的繩子吊住,以至於連呼吸都極輕極緩極均勻,了無聲息,";沙沙";的磨玉聲掩蓋了一切,融匯了一切,他做起活兒來就把人間萬事萬物統統忘記了。
這些日子,偏偏北京城很不平靜。三千多名學生跑到天安門前集會、遊行,要求懲辦親日派官僚交通總長曹汝霖、幣制局總裁陸宗輿、駐日本公使章宗祥,放火燒了趙家樓衚衕曹汝霖的宅子,還把章宗祥痛打了一頓。前幾天";博雅";宅的老先生來看玉,慷慨激昂地說起這事,說是中國人去參加巴黎的和平會議,要求取消袁世凱跟外國人簽訂的";二十一條";,收回青島,堂堂的";戰勝國";的這個要求卻被拒絕,才釀成了學生們";外爭國權,內懲國賊";的舉動。老先生髮了一通";治國無人";的感慨,梁亦清聽得似懂非懂,他只會治玉,哪會治國?也無法安慰老先生,只悶悶地談了一陣子玉。玉的行情起落,關係到他的身家性命,關係到奇珍齋的存亡......
現在,梁亦清上了水凳兒,便把一切煩惱拋在腦後,心中只有玉了。
外面忽然有叩門聲。
梁亦清手不停工,吩咐壁兒去開門,反正他知道不管是老主顧上門取活兒或是送款,壁兒都是認得的。
壁兒打開了外間的大門之後,進來的卻是兩個陌生人。一老一少,老的年約六十開外,高大魁偉,面如古銅,廣額高鼻,一雙深陷的眼睛炯炯有神,頜下蓄著一部銀白的長鬚,頭上纏著白色的";泰斯臺";,身穿一件不藍不灰的!日長衫,赤腳穿一雙草鞋;少的是個男童,十多歲的樣子,個頭兒不高,面色黧黑,眉目清秀,剃光頭,穿一身不辨顏色的舊布衫褲,袖口、膝蓋打著補釘。這兩位陌生客,一副流浪漢的架勢,壁兒一愣,不知該怎麼打發,";哦";了一聲,回頭說:";爸,您來!";
梁亦清放下活兒,起身走出裡間,抬頭一看,也覺愕然,這一老一少,他也並不認得。
這時,那老者朝他微微躬身,右手撫胸,道了一聲:";按賽倆目而來坤!";
梁亦清一驚,慌忙答禮,也是右手撫胸,微微躬身:";吾而來坤悶賽倆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