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金屋無人見淚痕(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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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金屋無人見淚痕(12)
早春,天陰著。春寒料峭。
宮裡點了香爐,暖爐子也復起,線香薰薰淡淡的味兒在暖氣環生的屋子裡,輕輕撩撥著,倒是挺有些家生的氣氛。
殿下宮女子倉倉促促出去又進來,盡是放慢了腳步的,小貓兒似的點在青琉地上,小意的模樣,生怕是驚著了誰。
綠裙小宮女兒捏一支銀針挑香爐,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落下,伴著嫋嫋香菸徐上,旁邊一位稍大點兒的宮女子不由蹙了眉:“這世道,怪亂慌;宮外亂,宮裡也亂……咱們這娘娘喲,好端端的,怎麼燒成了這副模樣?”
打巧兒蕊兒端了冷水盆子來,那宮女子駭的縮縮成一團,蕊兒瞪一眼,因道:“沒的亂嚼說,誰沒個小病小痛的?咱們憨狗子似的賤骨粗皮兒,捱上個小病痛,都能擱榻上撂那麼幾天才爬得下來,娘娘是甚麼人?金枝玉葉的,打小兒沒受過苦,這不是吸了點寒氣麼,燒了幾天,值當你們這樣嚼說!”
那兩小宮女兒垂著頭,又屈腰,懼的不成樣兒,唯唯立在那邊,說話的聲音都抖的不能:“蕊兒姐姐莫計較,婢子亂嚼舌根子,該當爛了舌頭!”
蕊兒乜她倆一眼,道:“正經事兒,把暖爐生旺些,娘娘那頭呢,是該擰冷帕子降降熱——但這天氣陰寒陰寒的,沒的再凍著娘娘,可是病上加病!”蕊兒手頭只顧做自己事,怪利索,又說:“憑你們再不正經,我能針頂針地說話齜你們麼?咱們都是一宮裡侍候著的,你們做壞了事,我能撈著什麼好?憑我訓你們幾頓,也是為你們好——那些爛舌根的話,能聽麼?要是吹偏了風,叫娘娘聽了去,可怎麼成?”
楚姜盛了碗薑湯分派來:“好姑奶奶,打緊喝了吧,娘娘還沒好,沒的再糟了自個兒身子,”因向身邊眾人道,“你們好好兒排著隊,外頭進來的每人都得喝上一碗薑湯,祛祛寒……”
蕊兒仰脖,一碗薑湯囫圇灌了進去,掄大袖緊擦了擦嘴邊,楚姜因笑:“這樣的,小子似的,哪像個姑娘家家。”蕊兒也笑:“服侍娘娘還管姑娘不姑娘麼,楚姜姐姐,我倒告你,現在娘娘性子是冷清了些,不太愛玩鬧,若是在從前,愈小子樣的,娘娘愈愛呢,爬樹逮蟈蟈兒,哪樣是姑娘家家的幹得來的!”
楚姜笑的沒能耐:“怪道娘娘與你最好,想來你是最對她脾性兒的。”
外頭仍然滴著雨,溼漉漉,滴答答,光聽著就怪難受。早春空氣溼薄,又是寒浸浸的,穿堂風算是帶了些烈性兒,灌進脖子裡,可冷。
楚姜向來心子細,因瞧著窗子漏了頭髮絲兒似的幾道小縫,冷風茲茲從那裡冒進來,浸的暖爐洇出的熱氣一下就沒了,貼著窗縫兒那邊,整個人透心透骨都是冷的。便剪了幾條細綢來,細細沿窗縫給堵上了,一絲一絲兒,慢慢地把邊角摳進去,直塞的結結實實。
蕊兒拿了大燭來,端著燭臺給她照著,卻忽然說道:“楚姜姐姐,這事兒……須稟陛下麼?咱們娘娘,燒成這個樣子,也不知幾時能清清醒醒說會子話……”
這邊說著,那眼淚卻又止不住地淌。
楚姜心底沉嘆一口氣,旁的人不清楚,那些個鬚鬚角角的,她還能不清楚麼?這會子稟陛下有甚用,皇帝心那一頭繫著平叛諸事,這“叛亂”還是堂邑侯陳午牽頭的,這會子去建章宮走那麼一遭兒,可不是在提醒他,皇后娘娘陳阿嬌罪有應得麼?這麼一來,哪還能牽念甚麼夫妻之情,不牽累陳後已是不錯啦!古來帝王哪有講心的?當朝少年天子,只怕冷心更甚。
再說,長樂宮那邊,恐怕早就亂作一團,老太后嚥了氣,賢孫卻不急著入殮,甚至連皇祖母唁信都要瞞,皇帝這是什麼意思?
君心難測呀。朝上諸位臣工尚不能與野心勃勃、縱橫捭闔的少年天子周旋,她們宮女子那點兒小心思,哪算計得過皇帝?
楚姜微微蹙眉。只似半朵將蔫未蔫的桃花耷拉綴在眉間,濃濃憂色淺淺淡淡地畫在那裡,微一蹙,那花兒才真真要蔫掉了。她強忍傷悲,笑了笑:“還是報罷,皇帝肯來不肯,那是天子自家的忖度,咱們沒的多話,陛下若念舊情,又事務冗繁,親自來不得,好說也得派個太醫令來瞧探瞧探,有醫先生在側,總好過咱們沒頭蒼蠅似的亂撞,手腳忙慌不說,還不得事。”
驚蟄。春雨未息。
紅綃帳裡,春色更濃。皇帝靜靜躺在那裡,呼吸勻停,黃底龍紋軟綃內襯貼著他胸膛,一起一伏,平日裡被毒辣辣豔陽燠黑的肌膚若隱若現,一段藕似的白生生胳膊從那錦繡被子裡伸出來,皇帝乜一眼,語氣平靜:“怎麼,睡不著?”
衛子夫眼中帶羞,貼依在皇帝懷裡:“陛下,臣妾只怨這樣的夜……太短呀,下回見陛下,又不知是甚麼時候……”她本就美貌嬌憐,這樣微微帶閨怨的嗔責,從她口裡吐出來,非但不招人厭,反而教人心疼,更欲垂澤厚愛。
但皇帝今朝卻沒有逗美人的興致,朝堂外疆,煩心事齊湧上心頭,殿外簷下雨聲攪得人心煩氣躁,衛子夫再美貌惹人憐,他也無意消受。因隨口道:“你承恩並不算少,若連你都覺日子不好過了,那朕豈不虧負漢室後宮婦人太多?”
他只這樣一說,原沒有深想。但衛子夫又怎能經耳就過,當做什麼也沒發生?因從錦被裡鑽起,弱憐縮在床一角,輕輕欠身:“陛下恕罪,臣妾……臣妾不會說話,負了陛下一片深恩。”
若在平時,皇帝早就將弱質美人攬入懷裡,寵之又寵,今朝卻有些厭煩:“子夫,你不必這樣,太小心了,朕……不吃人。”
第一次,在春雨韻韻中,帝王的聲音,略顯無奈。
他輕輕擺了擺手,音色憔悴:“你們都這樣……與朕說話,個個小心謹慎的,千賠不是,萬賠不是,朕……很累。”
皇帝掀起龍鳳呈祥雙面錦被,起了身,坐在那裡,身上軟綃內襯被壓的太久,起了幾道褶。大紅明燭噗滋滋滴蠟油,光焰在綃帳外曳動,少年天子的輪廓映在暖色的燭光裡,英偉非常。那副相貌,即便在尋常百姓家,也算得美男子。何況他是皇帝,十二旒冕冠加身,行出行來皆是坐龍輦,御色是玄黃,天地之間,只屬於他的榮耀,只屬於上天之子的萬丈榮光!
他器宇不凡,單那一色玄服冕袍,便襯得皇帝普天之下光耀唯出此一人!衛子夫承認,她是愛皇帝的,至少,次次之,愛他黃袍加身,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她根本分不清皇帝與劉徹有何區別,皇帝就是劉徹,劉徹便是皇帝。
難道不是麼?
很多年以前,也有人與他共寢一張床,她的眉目與眼神,和衛子夫是全全然不同的。她像小鹿,像精怪,那麼滑溜,那麼趾高氣昂,劉徹一瞪眼,生氣了,她絕不會誠惶誠恐,她仍是笑,跐溜一聲,便像小狐狸似的竄進他的懷裡,抱著他,纏他去上林苑行獵。
多少年了,他再也沒能從後宮其他任何一位宮婦的眼中,看見當年陳阿嬌的精滑與鬼靈。
阿嬌阿嬌啊,她們……到底在怕朕些什麼呢?
她們……到底愛朕什麼?
衛子夫蜷縮在床角,自個兒受著凍,卻仍不忘提醒皇帝:“陛下,您把被子拽拽,莫著涼。”她有些愧疚:“陛下……並非臣妾貪寵,臣妾入宮不幾年,已生得衛長、陽石、諸邑三位公主,如今……”她面帶羞赧,輕輕摸了摸肚子,隔著一層褻衣,仍覺溫暖無比:“如今,第四位孩兒又懷上啦,臣妾……臣妾已是知足!方才臣妾失儀,絕非擅寵,實在是……臣妾想念陛下。”
“朕近日常去昭陽殿,確實冷待你了。”
衛子夫仍不敢抬頭,低聲囁嚅:“哪裡的話,陛下能來瞧臣妾一眼,已是天造的福分……”
“子夫,若朕不來,你會日日盼麼?”皇帝忽然道。
他卻並不看她,好似對答案也並不期待。只低頭,手掌微微屈著,就這麼盯著掌中手紋看,極入心。
衛子夫輕輕扯了扯錦被,瘦弱的身子蜷在裡面,好似麻袋套著似的,她情思忽動,哽道:“那是自然,陛下是宮中嬪妃美人所能仰仗的天,陛下恩澤,哪一個不翹首相盼?若是一日盼不來陛下,便等一日,一年不來,便等一年……”
“若是朕永遠不來呢?”
衛子夫嘆了一口氣,笑容有些酸楚:“永巷之中,多的是瘋婦,大概……那是臣妾的未來。臣妾並不怨,也不會怕,從平陽公主府,登得天闕臺,已是三生修來……”
“子夫,你這樣好。”
皇帝變了樣,若然在從前,說這樣軟綿綿的溫存話,必是情深義厚的,打從眼底裡便冒出火來,真真兒的,貼的人心撲撲直跳。
但此刻皇帝眼裡空洞的卻似丟了魂。
說那樣美的情話,卻凝那樣冷的冰霜。
衛子夫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