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113章 武帝(2)

第113章 武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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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武帝(2)

朕站了起來。

抬手將額前旒珠撩開,朕的眼中只剩了“美人”,餘光卻瞥見朝臣驚怔非常的目光,大抵在他們眼中,朕不是個見美色不思朝政的昏君,此時卻被一個女人攫去了魂兒。

實在……太像。

“果真絕色……”朕好敷衍。便坐了回來。

朕乃當朝天子。此生最恨的,便是教臣子瞧透了心思,朕是對殿下那女子有興趣,但朕討厭被人瞧透。因冷冷淡淡舉酒樽,顧自飲。

一舞驚鴻。

朕從未見過“她”跳舞,但李延年的妹子卻成全了朕這點小心思。

她被朕冷著,臉上不免有些失望,終究還是與“她”不同,昔年陳後……絕不會因朕冷落而失望。那一刻,朕好似忽然清醒了,她與“她”,終是不一樣的。即便長著如此相似的臉。

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能教朕失魂落魄。

但朕卻鬼使神差地……

“下諭:李延年之妹,封夫人,奉未央。”

朕起身,落魄地拖曳冕袍離去。

那一晚在建章宮後殿,朕獨自飲,侍奉在御的是楊得意。酒過微醺,朕胡話甚多,朕記得那晚楊得意話少了許多,沉默侍奉,朕便舉盞問:“——你是怎麼回事兒?哈,不妨落座,陪朕飲一杯!”

朕扯他衣袖,他退之又退。皎素的月色下,楊長侍暗自垂淚。

原來懂朕是他,唯有他。

朕因問:“你難過什麼?關你甚麼事——朕迎新婦,闔宮皆快樂……”便舉杯又飲,他卻驀地跪了下來,眼淚糊了滿臉。

“你閉嘴!——”他並未說話,朕卻吼他閉嘴,燙酒咂舌,辣的朕嗆出了眼淚。

“你想說什麼……?”朕滿上一杯,諷道:“新婦人似曾相識?”

朕不防他會答,御前侍奉的楊得意,向來唯唯諾諾。——他卻說:“稟陛下,奴臣只覺難受,天子也鬱結著一股子氣兒,可憐陛下——”

朕揚手,便打斷了他的話:“朕不可憐……”

朕不可憐。朕是天子!

朕若可憐,普天下的人,皆無法兒活了!

他噤聲。

那一晚,朕飲盡一盞又一盞。舉杯對月,天地皆虛渺,唯朕的江山……長久永恆,萬年,無極。

朕老了。

她後來死了。只為朕留下一個兒子。朕後來封幼子為昌邑王。朕疼他寵他,沒個數算。宮中之人皆言朕為美色所惑,因昌邑王之母為李夫人之故,才寵那孩兒無度。中宮曾問過我,髆兒與據兒,陛下更愛重哪個?

皇后行事一貫小心,又是賢德莊重的,她平時從不曾這樣冒昧,朕猜她是為據兒憂心,怕朕萬年之後,江山後繼落了旁去。

計算朕萬年身後事,乃是大罪。朕卻不與她計較。她也怕了——到底是,這漢宮中的個個人,都老了。

因笑答:“據兒可善,髆兒可愛。”

甚閃躲的回答,但朕極滿意。

中宮略略錯神,終是對朕笑了笑:“臣妾知罪。”因告退而去。她老啦,老的極快,這告退而去的背影,再沒有當年的曼妙,反略顯笨拙、臃腫。

花無百日紅。

臣妾……知罪?

她們總愛這樣。連朕都不知道她罪責在何,她卻一口一個“知罪”,這漢宮,當真是愈發沒意思了,人人皆像藏著個謎似的。

朕閉上了眼睛。灼熱的日頭帶著滿地碎金,漫過山的那邊去。收攏著漢宮,再不著重色金。

朕的漢宮,暮如沉鍾。

李夫人病重在榻時,朕去探她。她避之不見。

朕極想念她。或者說,是想念她那副皮相,朕執意。她卻寧死不從。一貫溫婉的她,第一次,竟敢違抗聖諭,以被覆面,憑朕怎樣說,她都不為所動。朕有些生氣,她卻在被中哽咽說道:“陛下若再近一步,——妾寧死!”

我不知她何來的勇氣,竟敢這般拒朕千里之外,但那份執拗,卻讓朕想起了另一個人。不只皮相,連性子,磨了這許多年,竟也像了。

朕眼眶溼潤。

彷彿她又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

但她很快又要走了。——李夫人病勢沉痾,朕失而復得的珍寶,全數都要再失去。

朕握了她的手,那一刻,只覺自己溫柔的不像個天子,朕哽咽:“好,你說不見就不見……朕思慕你,永永遠遠。”

“陛下,”她蒙著被,聲音有些不清晰,“臣妾謝陛下眷顧……望陛下,好生待咱們的孩兒……”

被下是嗚嗚咽咽的泣訴。

朕知這一生,朕僅剩的歡愉,亦是走到了終點。

後來朕聽說,李夫人這般做的緣故,是因她病中,許久未梳妝,原先的月貌花容,早已失了光彩,她不欲讓朕瞧見。

色衰,則愛弛。原來她早已看透。

朕冷冷一笑,她是聰明的,知皇帝的心思。古來帝王皆是如此,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但她又是愚鈍的,只看透了帝王的心思,卻從不曾知朕的心思。

朕愛她,是為她這張臉。

朕想瞧瞧,……她老去的模樣。朕這一輩子,都見不著她了。

李夫人不肯見朕,是為將最美好的容顏留在朕心底,可是……即便她已經醜陋的不成模樣,那又如何?朕是不在意的。

她的臉,那樣肖似的相貌,早已深深刻在朕的心底。

朕永不能忘。永不會忘。

永永遠遠。

昌邑王來謁,朕便想起了他的母親。如今朕已經老的不成模樣了。

朕疼這個孩子,是因,他母親長了一張那樣的臉。朕想知道,……“她”與朕生的孩子,會是怎麼個模樣?

髆兒啊髆兒……

朕輕輕擺手,冕冠十二旒下,一雙發紅的眼睛早不能看。

朕老淚縱橫。

我的髆兒一怔,我從他的眼睛裡,看見了一點心傷。他到底也心疼他的父皇,朕這麼多年的疼寵與心愛,並未白費。

朕的髆兒像朕。

“父皇……”

他上前來欲扶朕。

朕抖抖索索地甩開袖,聲音啞的連朕自己都認不得了:

“昌邑王劉髆聽諭——”

髆兒跨前一步,下謁拜禮,隔開十二旒珠,朕看見了他的眼睛,微微的吃怔,他畢竟還小,蒙暈暈的,好生可愛。

那雙眼睛,與他美豔無雙的母親,如出一轍。

連朕都駭了一跳。

漂亮流眄的光色,在某個柔軟處,觸及了曾經的心動。

像她,是她。

就是她!

朕疼的無以復加。

髆兒歪著頭,很認真地聽朕宣諭,在他面前,朕是父親,而非皇帝——

而朕這父親,卻要傷透他的心,朕冷冷:

“昌邑王入封地享食邑,無旨,從此不得再入長安!”

“父皇——”髆兒一驚,那雙眼睛,像小鹿似的,溢著汪汪的水,真教朕心疼。他可真乖,見朕臉色不對,再多的話,都嚥了回去,便跪:“昌邑王遵上諭!”

朕揮了揮手:“朕乏了,昌邑王退罷——”

楊得意是忠奴,在朕身邊數十年,是朕肚裡的蛔蟲。能聽朕說說心裡話的,也便只有他了。漢宮之中,恐怕也只有他知道,朕有那麼多的兒子,卻為何獨獨偏疼昌邑王劉髆。

不為李夫人。

朕道:“你是不是好奇,朕既這麼疼髆兒,卻為何要將他打發遠?”

他點點頭,十分不解:“奴臣想不透,陛下愛子情深,實在不必……況且昌邑王年歲並不大,再留長安幾年,未為不可。陛下是否……操之過急?”

“朕告訴你,朕為何要讓昌邑王回封地——”朕看著他,緩聲道:“因為據兒是儲君,因為朕的天下——是太子劉據的!”

朕是老了,但尚不糊塗。

朕好久未見皇后了。

朕愛流連花叢,她的中宮,早已形同虛設。許多年前,皇太后薨後未幾年,朕曾經去過一回椒房殿,那是朕最後一次去。

朕喊她“子夫”,她當下便哭了出來,朕直到現在,依然記得那時她的神情。她向朕道:“陛下可知……您有多少年未喚過臣妾‘子夫’了?”

她淚水漣漣,卻換來朕冷冰冰一句:“記不得了。”

朕是真記不得了。

她說:“陛下恨我,臣妾知道。”

朕回她:“朕並不恨你,你怎知朕是恨你?但——”我靠近她,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子夫,你叫朕失望。”

她向後一頹,眼中很快泛起淚光,因抬手抹去——皇后服色,袖口絞著金色鳳尾,鋪開的尾羽呈吉字,喻意“有鳳來儀”,為祥文。她抬手起落,那片尾羽便從朕的眼前晃過,金色絞絲,明豔張揚。

朕忽然覺得,椒房殿該換個主人。

但配得起“椒房殿”一處宮落的主人,早已不在宮中了,這漢宮之中,美人雖多,卻無一人配入主椒房殿。

“臣妾萬死!”

她又跪下,又這樣說道。

萬死,——萬萬死!又是這番話!

朕未動,口中卻說:“免,皇后起罷,——往後,皇后不必行此大禮。”

她抬頭,杏目流眄,好生漂亮。眸中閃動著晶晶亮亮的淚光,只望一眼,就要被這溫柔鄉吸了魂去。

“你覺得,——朕會怎樣做?”

她抬頭望著朕,似有不解。

“你叫朕失望呀——”朕長嘆一口氣。她那般聰敏,又怎會不知,朕所指是何?

皇帝是老成深算的。朕若做不到用忍當忍,朕又如何守得住朕的江山?給她一拳了,回頭兒,再賞她個棗兒。

她惶惶慼慼,縮著身兒,連瞧都不敢瞧朕:“臣妾惶恐——”

“不必惶恐,據兒亦不小了——”朕轉了話鋒,言道:“也該得封了。他是長子……”

她便哭了:“臣妾代據兒謝陛下!臣妾惶恐!”

我轉身,拖曳的冕服袍角蹭楞楞掠過青琉地,身後傳來袍服蹭楞的一片沙沙之聲,伴著朕的沙啞嗓音,在殿廊裡迴旋:

“朕親旨:長子劉據,溫文敦雅,孝謹恭謙,甚得朕心,今下諭,皇子據為長、為嫡,堪擔重任,立為儲君——”

朕說過,朕愈漸地老去,但朕並不糊塗。

朕的天下,歸了據兒。願他不違朕心,不悖祖德。

元朔五年春,天大旱。大將軍衛青自朔方、高闕始發,斬匈奴萬餘人。

同年秋,匈奴奔襲代郡,殺都尉。

元朔六年春,大將軍衛青率六將軍、十萬餘騎兵自定襄郡發,斬匈奴三千餘人。

同年夏,衛青率六將軍深入朔漠,抵南界,全軍大勝。

朕將壁壘堅固的江山,交給了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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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

鵝毛雪絮飄散在空中,落的極密,疊疊的積蓋起來,漢宮淺院,皆被這一片帳幕似的大雪籠覆,連一支箭都扎不進去。

齊膝深的厚雪趟過來,可真能要了命,執帚宮人掃都掃不動,擰了力道都握不齊帚子來,極困難地將御道除開了一小道口子,這般賣勁兒還要被掌值嬤嬤嘮叨:

“丫頭片子儘想頑呢,多大的臉子吃皇糧不幹事兒!喏,該要叫捆了扔里門重活一遭兒來!不使勁道,回頭陛下怎麼過輦子?!”

咂咂罵兩句,自個兒亦是不會再上力的,嬤嬤們使喚慣了人,這宮女子個個身嬌肉貴,平素守值伺候的,皆是做精細活兒,誰做過這個?

被嬤嬤罵了兩句,頂嘴兒是不會的,平素提拔照應的嬤嬤們,多是刀子嘴豆腐心,這會兒便有伶俐的宮女兒叫了冤:“嬤嬤,誰身上沒個不方便的時候呀?您頂叫那些個賤皮子太監來掃雪,半盞茶功夫,可比咱們幹到日頭下了山管用好許多!嬤嬤們盡捨不得那些個嘴兒抹了蜜似的‘乾兒子’呀,賤皮子太監喲,只會嘴上好,不使喚哪個肯手把子使勁道呀?您吶,吃準了他們養老來的,不如收個乾女兒,咱們這邊兒當差的女孩子,哪個不比沒皮沒臉的太監孝順?”

嬤嬤便扯起大嗓門哈哈笑了起來:“喏,說不過你們!靈透勁兒不放手上的!這糟行兒!”說歸說,疼還是疼人的,便笑眯眯使喚個丫頭片子去招一幫子太監乾兒來,嘴裡還偏說著:“這麼地懶兒!早晚打發了家去,連伺候公婆都不會,說婆家誰給你們說吶?”

丫頭片子嘴上再伶俐,這會子是絕躲不過鬧個大花臉子的,誰叫是姑娘家呢,總會臊。

因將帚子一扔:“噯!不跟您說吶!老沒成樣兒的……您老怎麼盡埋汰人呢!”

嬤嬤便眯眯一笑:“說婆家也算埋汰人?這不盡想著讓你們好嗎!”便搓了搓手,自個兒抄了帚子來,隨便這麼一晃悠,佯掃了掃……

待太監乾兒們都就了位,這才發配了工作,把個宮道釘子似的散滿了人。抄帚子一揚,便散花兒似的散了漫天的雪……

宮女兒果然是孝敬的,畢竟女孩子心細,這些姑娘又個個是正經伺候過主子的,泡個香茶燒個炭,正經活兒做的一個比一個好,嬤嬤們這時便能短短地享受一陣兒,翹腿來炭上烘烤,暖汪汪的,舉手一杯香茗,冒了熱騰騰的氣,仰脖灌一口,——那滋味兒,賽過神仙!

偎在廊下瞧這落雪,緊一陣兒慢一陣兒,變戲法似的。可不是麼,這雪雨天氣,哪般模樣不是天上公值玩兒戲法呢!

雪絮紛紛揚揚落下,瞧著宮娥太監撲蝶似的逐來趕去,打心眼兒裡也是覺輕快地,她們也愛孩子,入了宮門,從小宮女子做起,沒有旁的際遇,往老了長,這一生便孤老難過了,宮門裡熬成“嬤嬤”的,哪個沒些往事可回溯?

她們看過漢宮的花樹一茬一茬地長,長了又落,新舊復替,卻沒一片葉兒是自己的。這一生,直到歸了黃土,都不是自己的。

這些個老嬤嬤,沒準來知道的祕密比皇帝還多。但她們不說,不能說,直到黃土蓋棺,便將祕密一同捧入土裡、埋下……

笑一笑、哭一哭,一生都這樣,不管不顧,悄悄過了。

那遠處便有太監揮帚喊來:“噯!莫過來!——這邊的雪,齊腰深吶!”宮女子們便退了後,拿掃帚撩雪來逗他:“咱們不過去,——那片兒都歸你管!你、掃、罷!”

雪地裡便竄起一串串鈴子般的笑聲,像清靈的鳥鳴,捧起,撒了老遠去……嬤嬤們坐炭盆旁,有宮女子供著守著,笑開的皺紋裡都溢著溫暖與慈祥……

縮了縮手腳,將手背子藏得更好,這樣便凍不著了。瞧著雪一片一片地落下,扯絮般的,漫天飛揚……便想起了很久遠的往事,從前的記憶拼湊出漢宮的故事。

雪地裡,忽然滾來個黑點子,那點子落下的地方,殘雪迸濺,撩開了一條道兒。

愈湊愈近。

怎像是個人,撒了腿跑開的人呢?

嬤嬤名喚蕊兒。那是她年輕時候的名兒了,如今,青青嫩嫩的小宮女子,都稱她“蔡嬤嬤”,漢宮一茬舊人換新人,拔菜秧子似的輪轉,誰記得她是誰呢?

她笑了笑,眼下這場景,甚是熟,雪色、穹廬、簷廊,半點兒未變,依稀是當年的模樣,連炭盆子都是一色的銅黃,亮鋥鋥的,能照出個影兒來。

小宮女兒入宮啦,老人又走啦,青青澀澀的嫩秧子剛入宮時,不懂眼色、不會活,要她們手把手教,就像當年她們初入宮時,在嬤嬤們管教下生活那樣。

一夢又是當年。

後來她總是做夢,夢見長門宮的炭盆子,火旺旺的,映著花好的模樣兒,那時她多年輕呀,也漂亮,娘娘坐榻上,縮排軟被裡,捧著炭燒的小暖爐煨手,笑盈盈瞧她們幾個不懂事的小宮女兒鬥嘴子,嫌寒磣啦,扔個錦緞小枕兒,笑:“渾說呢!”

嬤嬤們怪會嚼說,一兜子話豆兒似的滾出來,逗得娘娘樂開懷。她便偷著盯榻上娘娘瞧,——真是個好主子,從前初派到這裡當差時,多少人嚇唬她,這冷宮娘娘不好伺候,緊兜著小命兒罷!沒的膝蓋腿兒一打彎,走路拐個曲兒,這冷宮娘娘便不喜歡了,要摘人腦袋!

她當時年紀小,被人一唬,還真信了人的鬼話。

處的久了才發現,那冷模樣的娘娘,真與外邊傳說的顛個個兒,她那時已經不太愛笑了,她們貼身侍候時,偶爾才會看到她笑,那是不太容易的事。

陳阿嬌。

這名兒叫的多好呀,但那時,“陳阿嬌”這三個字已經半成忌諱了,宮中從來避諱不敢提,能提這名兒的,也只陛下一人。但陛下煩厭,早將這表姊甩了開去。

但她們都知道,娘娘閨名喚“阿嬌”,畢竟堂邑陳氏威名遠在,館陶大長公主之名,舉漢宮無人不知,從前椒房殿的女主人,打小兒泡在蜜罐裡,先皇疼,太皇太后寵,誰敢給她半點子委屈受?

她便是在那時早已無人氣的長門宮裡,聽昔年美豔無雙的陳後講過去的故事。陳阿嬌聲線極美,微微揚起的時候,尚透著幾分淒涼……

略微的低沉,很美的音色。

彷彿故事只有透過她那樣嗓音,才算得故事。

濃酒香醇。那是陳後藏在心底發酵的故事。

蔡嬤嬤嘆了一口氣。應該說是“蕊兒”,畢竟她與陳阿嬌相識相處的每一天,她都是“蕊兒”。

曾經的蕊兒立了起來。

枝頭停著殘雪,壓彎了新豔。雪終於緩緩地停下了步伐,厚重的帳幕開始變得淺淡,像是被人一層一層地打薄了,雪色下終於能夠看清人影兒。

那個黑點子,果然是個拔腿跑來的“人”。

那人打住,前腿子全被化開的雪水浸溼了,黑蹭蹭一片,零零湯湯地掛著水。這大雪天裡跑差,也著實不易。

蔡嬤嬤便迎前,笑道:“長侍這是打哪兒去?這麼猴急急的,未見得趕差要拿命兒跑呢!”

半是玩笑話,對著個半熟人。那跑差的腿子她認識,是御前人,心裡正不解呢,御前人跑她這兒來——當的甚麼差事?

那短衣長侍因擦汗道:“蔡嬤嬤,陛下有請。”

她唬了一跳,差點潑了茶水:“這……拿我作玩笑吶?有這回事兒?這不可能!我並不在御前當差,陛下能記得我這麼個人?莫不是誰做壞了事,要拿我頂頭去吧?”

“噯,您吶,陛下這會子請,您半聲兒不響,跟著走便是!話兒再多,陛下那頭可要撂茶盞掀桌啦!”那長侍擦了擦汗,這差事當的苦,鬼天鬼氣的,天兒這麼冷,他這一路跑來,居然愣是給逼出了汗!

“那……敢問長侍,陛下這會兒與誰在一起,在做甚麼?”

他嘿嘿一笑,道:“能做甚麼呢!陛下除了批奏摺,便是和李夫人在一塊兒!您吶,話恁是多,陛下既口諭宣見,您跟著去便是!”

“哎喲喲,”蔡嬤嬤拍起了腿子,“這話說的,可混呢!我這一處可不比您,您是御前長侍,常在御前走動的,與陛下見天兒地打照面,我算甚麼呢?陛下怎麼個模樣兒,且都快忘啦!”

“唉,起去吧,陛下宣召,您不能躲著不見吧?”

他們一前一後,踮著腳從新闢出的小道上走去,雪水滲透進鞋裡,此時不覺冷,只覺溼噠噠的,像糊著似的,極難受。

冷風吹過來,她裹緊了裘衣,眉結了個彎子,總覺心下不安。

不知迎接她的,將是什麼。

畢竟皇帝這麼多年,從未召見過她們這一批故舊。

長亭在近處,曲廊連線,遠的輪廓,近的景,皆著一色的白,一眼望去,似玉琢冰雕,好生賞心悅目。

目光瞥見了黃傘蓋,心頭便似鼓槌敲著似的,皇帝御駕,便在此處。

上一回見皇帝,不知何夕何年。

“長侍,沒的心裡打鼓呢——”她努了努嘴,便停了腳步。那長侍便不樂意了,嘿嘿一笑,道:“嬤嬤這是甚麼膽子?這點兒都怕?陛下又不會吃人!”

她默了默,好似在為自己梳理,因長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好大決心似的:“長侍請引路吧——”

那長侍見她這般,便好意提點道:“沒個正經事,蔡嬤嬤放心吧!陛下這會兒正賞雪呢,起先只是來了興致,希待著多些賞雪人,不負這白茫茫一片的雪色——故此,才將嬤嬤叫了來,不見得是禍事,您怎不說是陛下念舊人呢?”

她咄一聲:“胡說八道!早先怎麼不說呢?害我白惴惴這麼會子……”

她便捱了邊去,向皇帝行謁:

“陛下萬年無極!”

皇帝沉默,好一會兒才淡淡吐了一個字:“免。”連看都未曾看過她一眼。這一來,她便被人引去邊角里坐下,她偷偷地覷皇帝——

好多年未見了,皇帝長什麼樣兒,果真是要忘了。她雖長居漢宮,但司職與御前甚遠,並不能面聖。偶爾節興時,能見皇帝,亦是御輦人流外,遠遠這麼瞥一眼。

皇帝眉眼英朗,這麼些年過去,那份淡淡從容的笑意,仍然是從前的樣子。

他竟未變。

蕊兒便瞅著,只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正前,目光寥遠,偶爾,目之所見某一瞬觸著他心中柔軟時,他便抬眉,這麼淡淡一笑,帝君柔軟起來,當真比普天下的任何一個男子更有魅力。

他的笑是張揚的,亦是溫柔的。

蕊兒躲開了目光,便不敢再看他。偶爾她也會想,眼前的君王,會否想起往年之事,有那麼一絲絲的後悔呢?

畢竟,他弄丟了陳阿嬌;畢竟陳阿嬌在她心裡,並不是個囂張跋扈、毫不講理的主子,陳阿嬌可愛的時候,當真招人疼。皇帝與曾經豔冠後宮的皇后之間,許是有真情留存過的吧?哪怕只是一瞬。

一為君,一為美人,怎麼想,怎麼覺得他們曾經有過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的故事。

皇帝口諭宣了她來,卻連半句話都不與她說。當真是奇怪。

皇帝的目光好似被亭外某一處粘住了,怎麼也拔不起來。她好奇,便順著皇帝的目光看過去,原來亭外有美人折花枝踏雪而蹈,舞姿極動人,那美人腰肢兒細如一握,點雪便動,身姿輕盈,彷彿飄在雪中的白衣仙子,看多久都不招厭,連她都覺心動有趣,莫說皇帝。

這樣的美人,足尖點雪而舞,靈巧如樑上燕,漢宮之中少見。

難怪這樣粘皇帝眼神兒,皇帝跟著了魔似的。

她生嚥下一絲難言的悲傷。這漢宮之中的女人,百十年來竟未曾變過,只要討得皇帝歡心,便甚麼都有;只要能討皇帝歡心,便甚麼都肯做。

她記得,從前陳阿嬌卻不是這樣的。

但漢宮之中,到底是沒了陳阿嬌。

皇帝立起來,大笑鼓掌:“你回來罷,莫凍傷了!”

那女子便不跳了,倏地便停下,像只展翅的蝴蝶,點了落雪而下,停在那裡。

皇帝向她招了招手。

她笑了笑,便像只白兔子似的,蹦蹦跳跳來了皇帝跟前,皇帝復坐下,一攬手,也不避眾人,將她摟進了懷裡。

皇帝喂她小食,她乖乖張口,聽話是聽話的,卻也很是有些脾氣,才咬一小口,便皺眉搖搖頭:“臣妾不喜歡吃!”

皇帝溫溫一笑:“不想吃便不吃,朕逼你啦?”

她雙手環住皇帝脖頸,笑的好生可愛靈透:“陛下,您說,臣妾方才的舞,跳的好看不好看?”

“好看,那是自然——你跳的舞,自然好看!樂坊舞姬都比不過你!”

“敷衍!”她咯咯笑著,便輕輕捶皇帝背,一雙小粉拳,咚咚一捶,酥軟了骨頭。

蕊兒自然好奇,這位美人兒到底是何身份,聖駕前竟然如此不拘禮,還敢說皇帝是“敷衍”,這般的擰小性子,便是當年長門宮那位在,也未必時時敢吧?

不過,她的性子倒的確有幾分陳阿嬌的意思。

那美人起身,一回頭,驚煞了她!蕊兒差點叫出聲來,那張臉、那樣的眉眼……簡直是一模一樣的!

“娘娘……”她一低頭,眼淚默然無聲地流了下來。

那一瞬的感覺,真的是她,陳皇后。

蕊兒聽見她嬌嬌向皇帝道:“陛下,可要臣妾再跳一支舞?”

皇帝回答:“你不受累就行,朕愛看。”然後,忽地一怔,才說:“換件衣裳吧,你著大紅絨氅,朕最喜歡,——你這樣最漂亮。”

“噯!”美人嬌滴滴應道:“臣妾謝陛下賜!那件紅絨氅子作料極好,極珍貴!臣妾心裡歡喜!”

皇帝若有所思,連聲音都變得沉厚了:“那最好,大紅衣裳,跑在雪地裡——最好啊。”

他閉上了眼睛,似有所想。

那美人走經了蕊兒身旁,蕊兒好奇打量——這才瞧細了,初看是與陳阿嬌極相似的,但往細了看,眉目鼻子,皆有不同,細瞧便是另一個人了。

這味兒、這性子,細品起來,還真是那麼回事兒。

那麼……熟悉的感覺。

蕊兒一瞬不肯滯留,目光黏著她身上,那美人往哪邊挪,她的眼神兒便也跟了去。所經之處,便有宮女子輕謁:“李夫人……”

她這時才緩過神來,原來那位雪地裡點足而蹈的美人兒,正是先前漢宮中傳的神乎其神的女子,李延年之妹,建章宮一舞驚鴻的李夫人!

只聞其名,今兒個,可總算見了其人!

蕊兒眯起眼來,那紅點子便在余光中愈挪愈遠。

她著紅色氅,在雪地裡跑起來,雪絮子塵土似的揚起,又被重重地砸下,四濺開來。她靈動,曼妙,就像多年前的某個人。

蕊兒只覺萬寸光陰皆被滯住,天地之間,唯剩了這一瞬。

這一瞬是永恆的。

一舞驚鴻。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未識李夫人之前,她不信這十字是真。識得李夫人,才知堪堪紙上字,皆不如人面動人。

她是精怪,是空靈仙子,天地之間,她與雪絮共翩躚,一處是梨花似的落雪,積一朵,潔白瑩透,一處是美人紅衣,流火似的熱烈……

蕊兒被攫住了心魂,目光再不能離開漫天白雪中上下起落的紅點兒……

她還揣著自己的心思,總覺此景相宜,卻有那麼些兒……不是味兒。便偷覷皇帝。

皇帝的眼睛是放空的。

她便想,難道陛下與她想的是一處?

再看去,皇帝沉默閉上眼,一滴眼淚,滾了出來。

濃重的雪色下。

紅衣翩躚。

她著紅色最好看。

他曾經這樣說過。

作者有話要說:淚……存稿箱根本靠不住,設定了時間發不出去。。只能這樣了,113章的內容本來就是這章的內容,但因為發不出去,只能把正文內容弄到114章來。。反正不影響閱讀。。我下次釋出就直接發115吧,113是空章,跳了一章雖有些影響美觀,但不影響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