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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暗飄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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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暗飄香下

二十六、暗飄香(下)

重樓步入亭中,展風早已備好棋盤,白子黑子各置一邊。

他撩袍落座,執起黑子,未加思考,便落下。抬眼看向懸月,她卻依然站在桌旁,垂眼看著他。

他揚脣輕笑:“這棋局可是你自個兒答應的,現下想反悔,我可不答應。”

懸月按住他執子的手,那是一如既往的冰冰涼涼的感覺。

“四哥可是有話要和我說?”

她凝視著他那雙深邃如夜的雙眸。當初第一次見到他,正是這雙黝黑卻璀璨的眼瞳吸引了她。她想,除卻葵葉的重傷,她也會因為這雙眼眸心甘情願地跟他走。現在,當初有著明星一樣光澤的眼眸成了一潭死水,興不起半點波瀾。

她一直都知道霽陽死後,很多事都不一樣了,每個人都不可能留在原地。她不會阻止他去做他想要做的,也不願,因為她知道霽陽這道傷口有多長,有多深。她只是希望他不會將自己困在只有他自己的世界,一個連她也進不去的世界。

他的面色微變,笑容不減,片刻後,他反握住她的手,說:“月兒啊,如果可以,我希望攪和進去的永遠都只有我一人而已,你可以永遠什麼都不明白,什麼都不知道。可是,無知是一種幸福也是一種凌遲。究竟如何選擇,由你自己決定。”他展臂,寬袖掃過只放定了一顆白子的棋盤。

她深深望了他一眼,執起白子,落下。換來他同樣深遠的笑。

往來未有幾個回合,她便察覺到他下手之中的犀利。他的棋路和平日一樣平波無奇,卻隱隱暗藏殺機,她雖有所警覺,想要避開,卻好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扯著,不能自由遨遊。

於是,她明白了,棋中的重樓是如何的可怕,她幾回的勝負都是由他做主而已。

想到這些,她不免沮喪地放下手裡的白子。然視線不經意滑過整個棋盤時,她整個人不覺一振,猛地坐起身,抬手想要完成這局棋,卻被重樓按住。

“不急,這棋,你可以回去慢慢想,慢慢下。棋局本就高深莫測,非一時一日可以明瞭。”他沉聲說道。

“這就是你想要說的嗎?”她擰眉道。

他淡淡一笑,站起身,理了理衣袍道:“父皇即將南巡,想要做的,不想做的,現在都是一個最好的時機。”

她蹙緊了眉,看他在陽光中緩緩轉過了身。

“無論你做了什麼選擇,月兒,小心了。”

幾天後,南巡的公文分送到了各宮,龍帝欽點了隨行的宮妃是皇后和德妃,皇子是赤王濯雨、黑王尉辰、紫王重樓和藍王洛淮、八皇子南陵,皇女則是懸月。

懸月接到御令時,心頭閃過難以言明的不詳之感,似乎真的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背後,有誰推動了一切。

在距離南巡沒多久的日子裡,各宮的宮人開始忙碌著為自家的主子準備行李,連一向冷清的懸月的屋裡頭也是忙碌一片,秋葉更是嫌她杵在屋裡礙手礙腳,讓她喝了杯茶後就把她踢出了紫宸宮。

懸月沿著湖邊百無聊賴地走著,不時的有過往的宮人停下匆匆的腳步向她行了個禮後又匆匆地離開。那來來往往的一張張臉,都洋溢著即將出遊的歡喜。可是那種濃重的不祥感卻緊緊地盤繞在她的心頭。

她越發地感覺到,和平,也許只是她的一相情願罷了。

靜謐中,一陣尖銳的破空聲兀地直逼她而來。懸月警覺,迅速抽出腰間的玉笛,卻猛然發現自己竟使不上一絲力。錯愕間,一陣深重的力道已重重地襲上她的肩,讓毫無防備的她就這樣翻落後面的湖裡。

尖叫聲,是她落水前聽到的最後的聲音,隨後“咕嚕咕嚕”的水聲就代替了所有的聲音。一片冰涼包裹住她的全身,也制住了她的呼吸,她想抬手,卻發現剛才的無力感已更嚴重了。泡水的宮裝越發重了起來,拖著她直往下沉去,她的意識也開始漸漸遠離,只濛濛地聽到一聲呼喚,再無知覺……

看著床塌上那張蒼白的臉,重樓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在看到她落水的那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的心跳就要停止了,他難以想象如果他不是恰好從御書房回來,如果他沒有立刻跳下水,現在會是什麼情景。

“王爺,翁主只是受了些驚嚇,得了風寒。”流飛放下筆,吹了吹紙上還沒有乾透的墨跡,將處方交給秋葉,秋葉立刻拿著方子跑了出去。

“終究是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他們。”重樓冷冷笑了聲。

“翁主中的是‘暗飄香’,無色無味,服後半個時辰內四肢即會癱軟,”流飛頓了下,看著重樓晦澀陰暗的臉,再道:“這藥,為南宮的明太尉家所特有。”

重樓偏過頭,漆黑的眼深邃無邊,讓看著的人不寒而慄。

“王爺必是有些想法了吧,那麼流飛就先告退了。”流飛起身拱手道。

重樓垂下眼瞼,掩住眸中複雜的心思。

到底是誰?這藥太有特徵性,南宮的人還不會笨到這份上。又或許是故意利用他這個想法?還是另有什麼人,有什麼目的?還有,要殺懸月,為什麼挑這個時候用這個一點都不利落的法子?一時間,成堆的想法在他腦子裡翻騰著,他卻愣是想不出什麼來。

**的人輕輕呻吟了下,手伸向空中,似要抓住些什麼似的。重樓立刻伸出手,握住她的。彷彿感受到了安全,懸月這才安靜下來。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感受到的是那種沒有生命力的冰冷,他立刻將她的手按向自己的心口,將自己的溫暖度給她。

“我只有你了。”他低下臉,蒼白的頰貼著她冰冷的手,輕輕摩挲。

她一直覺得迷迷糊糊的,只聽到那一聲聲低喚,喚著她的名,喚著她睜開眼。

“懸月!”

她好想睜開眼,可是眼皮卻沉得厲害。

“懸月,不可以睡!”

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看見的是破舊的屋頂,木板拼湊的牆面滿是縫隙,冷風從那些縫隙裡直灌而入,難怪她是這麼冷。

“懸月,不要睡,我給你送包子來了。”她尋聲望去,是葵葉微笑著的臉,傷痕累累的手從衣襟裡掏出個包子,還冒著縷縷的熱氣。

她伸出手,想去接那個包子,卻怎麼也夠不到,葵葉也離她越來越遠,她急了,再伸手,一份她熟悉的涼握住了她的,帶著她一起感受到了溫暖。然後聽到一個有些沙啞的嗓音“我只有你了”。

她一直覺得迷迷糊糊的,眼皮沉甸甸地睜不開,腦袋涼涼的。兀的,一隻溫暖的掌覆上她的額,溫柔的摩挲著,很熟悉,可是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是誰的手。她更努力地想睜開眼,那隻手卻改覆上她的眼。

“不要醒,不要醒過來。現在的我,連我自己都厭惡,所以不想被你看見。”

她不明白,眼動得更厲害了,那暖卻迅速退了開去。待她睜開眼,看見的是驚喜地看著她的秋葉,眼裡泛著點點淚花,“翁主,你終於醒了!”說著,不待她開口,人已高興地奔了出去。

她有些茫然地看著床幔,感覺有些不真實,剛才的是夢,還是真實?

懸月一口一口就著秋葉遞來的湯匙喝著藥,眼卻看著面著窗靜靜站著的重樓,在還剩半碗時,輕輕推開了湯匙,搖了搖頭,“秋葉,你先出去吧。”

秋葉微一愣,看看懸月又請示地看向重樓,後者點了點頭,這才放下藥碗,福了福身退出了屋子。房門短暫地開啟後又被帶上,剩下令人不安的寧靜。

“我是病體,不可能去南巡了。”懸月倚在床頭,長久的高熱不退讓她的嗓子有些嘶啞,“快出發了,你快些去才好。”

重樓依舊站在原處,身子未動。

“好在南宮這次出清,我留在宮裡頭不會再有事的。”

“你認為出手的是南宮的人?”重樓半旋過身子,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是不是又如何?現在多少是如了他們的願。”她淡淡一笑,似是不很在乎。

重樓抿了抿脣,走到她的床邊,望著她那雙因高熱而有些漫上些水氣的眼,那燦爛的瞳裡清楚地倒映出他的眼,“我倒希望真的是南宮的人下的手。算了,反正宮裡也只剩下大哥,他一人,也不會有什麼作為。你好好養病。”

見他衣袂一飄就要離開,懸月反射性的伸出手抓住他寬大的袖。

看著他重新望向她的眼,懸月有些無措的緊了緊手指,攥得那截布料更緊了。良久,在重樓打算說些什麼的時候,她放開了,然後淡淡地笑道:“走吧,遲了聖主會責罵的。”

重樓摸著那方被她攥得有些皺的布料,飛揚的眉擰了下,隨即展開,腳跟一轉,大步走出了房間。

直到那頎長的身影消失在緩緩合上的門後,她才垂下眼瞼,指尖揪緊了錦繡的被面,半晌,掀開錦被,她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藥碗走到窗邊,皓腕微翻,淺褐色的藥汁倒了出來。她冷冷地看著那半透明的水線,直到那水柱越來越細,最後成點點的水滴。很多她一直都不明白的事,在翻落湖底的那一剎那都清楚了。

或許她本就明白,只是不願卻想罷了。

而現在,是她該做些什麼的時候了,畢竟躲在重樓的羽翼在存活的並不是她,曾經踩著別人的鮮血活下來的她並不應該如此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