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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飲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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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飲已醉

蕙畹一睜眼就見明黃色的頂棚,不禁有瞬間失神,低沉磁性的聲音傳來:

“醒了”

蕙畹下意識的順著聲音望了過去,對面靠窗 的沿炕上,倚著明黃團龍引枕的,不是楊紫青卻是何人,蕙畹突然清醒,急忙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躺的地方,竟是一張明黃的軟榻,飛快的掃了自己一眼,衣服很完整,繡鞋卻已經腿了去,意識到自己這樣不妥,遂急忙側身下塌,楊紫青揮揮手,一個旁邊恭立的綠衣宮女上前,服侍著蕙畹穿上繡鞋,蕙畹急忙站起來,緊走幾步跪下道:

“臣女御前失儀,請皇上治罪”

楊紫青微微含著笑意,打量了她幾眼,剛睡醒,頭上的髮髻有些蓬鬆,雙頰有些淺淡的暈紅,和剛才的機靈果敢不同,卻呈現出來一種慵懶別緻的風情,更別有動人心處,楊紫青放下手裡的書卷,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柔聲道:

“起吧,朕恕你無罪”

蕙畹忙要磕頭謝恩,卻被楊紫青一把攙扶住手臂道:

“不要再磕頭了,仔細頭又疼了”

語氣溫柔寵溺,竟然讓蕙畹有片刻的錯覺,以為自己眼前的是楊紫安,可是蕙畹很快清醒過來,急忙站穩了,向後連退了兩步,脫離開楊紫青的掌握,楊紫青臉上閃過一絲不快,蕙畹餘光匆匆掃了一眼室內,卻不是剛才見駕的御書房,對面的沿炕上有一紫檀雕花炕幾,上設青花三友圖玉春瓶一對,青花雕進寶圖盆,珊瑚盆景,明黃的坐褥引枕,東側碧紗落地罩裡面隱約可見雕花的羅漢床和明黃色幔帳,碧紗罩上面有三字匾:

“體順堂”

蕙畹不禁大驚,她舊年曾在宮裡走動大半年,知道這體順堂卻不是別處,乃是皇上獨居的寢宮,自己怎麼會上這裡來了,實在大大的不妥,且四周雖明亮,卻是角落裡的落地琉璃燈射出的光芒,可見時辰已經不早,自己可不能在這裡久留了,想到此,急忙一褔道:

“臣女謝皇上隆恩,臣女告退”

楊紫青掃了她一眼道:

“你也不用急著告退,朕已經命胡康親自去侍郎府走了一趟”

蕙畹一楞,自己來這裡卻是沒知會家人的,胡總管這一去,豈不更是添亂。楊紫青打量她的神色繼續道:

“朕讓胡康傳了口諭,說你進宮來給太后請安,太后甚喜,故留你在宮中陪伴幾日”

蕙畹不禁一驚急忙道:

“這卻如何使得,臣女......”

楊紫青手裡的鬥彩團花茶盞,啪的一聲,重重的放在桌子上,蕙畹嚇了一跳,停住話頭,抬頭看向楊紫青,他的臉色甚是陰霾,目光深邃而霸道,蕙畹突然醒悟,楊紫青畢竟不是紫安,他不容人反對,挑戰他的威嚴,可是自己滯留宮中,那裡是回事,心裡暗暗掂量著,如何脫身出宮。楊紫青目光一閃,開口道:

“你不是要救你兄長嗎,即便押回京來,恐還要想出對策才是,此案的卷宗現就在朕的御書房裡,朕瞧了兩天,也沒找出破綻,縱是朕想給張博文開脫,也是要尋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吧,朕準你在宮裡查閱鹽政司呈上來的卷宗,你若找出證據,張博文自是可免一死,若是你尋不出來,你知道,即使他進了京,也是國法難容”

張蕙畹倒抽一口涼氣,暗道:是啊,自己只想到了眼前的拖延之計,博文進了京,卻仍然死罪在身,如何能免一死,博文的生機,卻真的在那一堆鹽政司上呈的卷宗上,若是皇上准許自己查閱,自己也許就能從中間找出蛛絲馬跡,滯留宮中雖不妥,但為救博文,也只能是賭上一把了,想到此,盈盈一褔道:

“謝皇上體恤,臣女感激萬分,可否容臣女現在就查閱”

楊紫青嘴角牽起一絲笑意道:

“既如此,卻也不急在一時,如今已經到了晚膳時辰,你先陪著朕用膳後,再一一查閱也使得”

這一說,蕙畹還真覺得腹中飢餓難耐,是啦!自己這一天一夜幾乎水米未盡,遂開口道:

“謝皇上恩典,只是君臣同桌而食,尚且不和禮法,況區區臣女”

楊紫青瞥了她一眼道:

“你和朕講規矩,那麼查閱卷宗卻是你一個臣女的本分嗎”

蕙畹不禁噎住,楊紫青卻笑道:

“放心,朕又不是老虎,你怕何來”

說著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道:

“況你上午的言行何嘗又合乎半點規矩”

張蕙畹臉色一滯,卻也沒再搭話,楊紫青輕擊手掌,胡康進來,楊紫青道:

“傳膳吧,就擺在......”

說著看了一眼侷促不安的張蕙畹,略一沉吟道:

“擺在西次間好了”

張蕙畹暗暗吐了口氣,西次間比鄰御書房,比這裡卻好了太多。皇上的晚膳也並不如想象的奢侈,但卻精緻非常,分量不多,種類卻不少,一個個的精緻小碟子裡面也不過就一點兒的份量,雖是說和皇上一起用膳,但是蕙畹卻坐在下首的杌子上,面前放了一張雕葡萄紋的檀木小几,蕙畹心裡不禁一嘆,大約自己這待遇,已經是皇上給的最大的恩典了,可是餘光掃了眼,高坐炕上的楊紫青,總覺得自己彷彿矮他一截,尊卑立現,這令蕙畹有些不大不自在。

楊紫青今天心情大好,不禁覺得今天的飯食尤其香甜,遂進了兩小碗飯,但是蕙畹卻截然相反,雖玉粒金蓴,仍食不知味,只略略進了半碗飯就住了,楊紫青微微皺了下眉,吩咐道:

“另熬一碗糯糯的燕窩粥來”

胡康楞了一下,目光復雜的掃過張蕙畹,退了出去,宮女太監上來收拾了,上了新茶來,蕙畹卻有些坐立不安的道:

“可否容臣女一閱卷宗”

楊紫青卻含著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道:

“既你如此急迫,那就隨了你的意,胡康,把鹽政司的案卷拿過來”

不一刻厚厚的卷宗擺在了炕几上,楊紫青伸手一指對面道:

“你坐過來瞧吧,這兒的燈亮一些”

蕙畹掃過去,沿炕側設了一對銅託牛角燈,卻是明亮的緊,略一猶豫,還是走過去,卻立於沿炕邊,拿起桌上的卷宗細細翻看,裡面是鹽政司呈上來的,博文上任其間受賄證據賬本等物,明細的很,且每筆賬上均有博文鹽政督查府的官印,和至少三個經手官員的小印,一看上去卻鐵證如山,但是假賬不管怎麼做,都有漏洞,這是蕙畹所堅定的信念。

蕙畹從來沒這麼慶幸過,現代時自己學的是財務,而且幹了好幾年,要不然,此時估計就要無計可施了,蕙畹看了一眼賬本上繁瑣的大寫數字,遂向一邊的小宮女要了眉墨和宣紙,在桌上開始把賬本上的數字一一轉為阿拉伯數字,再分別列成丁字帳的形式,頓時一目瞭然。

但是厚厚的賬本,卻是要列上一陣子的,蕙畹全神貫注的做她的事情,楊紫青卻斜斜靠在引枕上,手握一卷書冊,有一搭無一搭的瞧著,目光卻透過書的縫隙,打量忙碌中的蕙畹,眼中不禁浮現訝異,看她要了眉墨和紙過來,接著就看她飛快的翻著賬本,手下刷刷的在紙上寫著什麼,卻甚是流利通暢。

楊紫青不禁好奇的向紙上掃去,不禁一愣,紙上密密麻麻的列著一連串的洋數字,楊紫青在洋人進貢來的鐘表上見過這種數字,卻沒真的見人用過,看她用的如此自如,可見是個極精通的,這張蕙畹每每帶給自己震驚,楊紫青甚至不知道,她還有多少東西,是自己不知道,隱藏起來的。

楊紫青的目光掃過青蔥玉指上移,落在她伸出的凝脂皓腕上,皓腕上帶了一對璃紋細金鐲,映著她的手腕越發的瑩白如玉,春裝羅裙本就輕薄,燈光一照,隱約可見裡面膩白的肌理,削肩而上,脖頸處的領口沿著攢邊的細細薄紗,掩住裡面的透體春光,弧度優美的下顎,紅潤的櫻脣上有些微微的晶亮水澤,大概是剛喝了茶的緣故,挺鼻上面是一雙晶瑩的眸子,如今低低垂下,伸展出高高翹起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瀲灩的光芒,秀眉微蹙,劉海低垂,頭上別的一支翡翠蜻蜓簪,隨著她的動作微微顫動,燈影下,卻真真如振翅欲飛一般。

楊紫青突然感覺,自己的心絃彷彿也隨著她頭上的翡翠蜻蜓,微微顫動著,如平靜的心湖,突然悄悄落下一顆石子,細細的波浪一圈一圈的盪漾開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楊紫青不禁暗暗後悔,當初自己怎麼就下旨賜婚了呢,不然以張家的家世,且只有一女,必是要進宮閱選的,那時候,這樣才貌雙全,舉世難尋的佳人,就名副其實的屬於自己了,可如今,即使心動,即使喜愛,但她即是臣妻,又是弟媳,自己已然錯失,心裡頗有不甘。

這時也不得不羨慕起紫安來,能得如此蘭心慧智的解語佳人為伴,也不枉此生了。蕙畹這一算,卻是忘了今夕何夕,胡康呈上燕窩粥,楊紫青示意給蕙畹,胡康遂輕聲道:

“張小姐!張小姐!張小姐......”

喚了她幾聲,蕙畹才聽見,抬起頭來,胡康急忙呈上燕窩粥道:

“皇上賜下燕窩粥”

張蕙畹急忙要謝恩,卻被楊紫青一抬手止住道:

“你站了這許久,不累嗎,坐下吧,這裡不是朝堂,不用如此拘謹,且這帳一時半會兒恐也查閱不清,你要是一直站著,豈不要累死了”

蕙畹一想也對,抬頭掃了楊紫青一眼,此時的楊紫青溫柔和悅,竟和平日判若兩人,其實和紫安兩人頗有些相像的,不禁令蕙畹突生出有幾分難言的親切,遂卸下了些許心防,遂謝了恩,坐下喝粥,楊紫青掃了她一眼,大約這兩日憂思,眼下有些淡淡的青黑,不禁心下憐惜,開口道:

“卿可知庖丁解牛乎”

蕙畹一愣,不曉得楊紫青問她這個作甚,遂點點頭道:

“《莊子養生主》裡的一篇”

楊紫青微微一笑道:

“可解其意”

蕙畹眼珠一轉,瞬間就明白了,這是楊紫青讓她勞逸結合,遂看了看桌上的賬本,恐怕今夜也弄不完的,且自己的眼睛確實有些酸澀難當,不禁開口道:

“謝皇上指點迷津”

楊紫青不禁低聲笑了,和她說話真真令人愉悅,聰明機敏,不用自己著意解釋,只一點即通,蕙畹喝了粥,側頭掃了窗外,這西次間窗外是養心殿的後院,透過琉璃窗,可見院內的兩株女兒棠,枝頭簪滿了粉嫩的海棠花,一簇簇的,在明亮的月色中,顯得分外嬌媚。楊紫青道:

“坐了這會子了,不如隨朕去院子裡走走可好”

說著不待蕙畹回答,已經率先下了炕,龍行虎步的向外面走去,蕙畹只得跟了出去,春末風清,卻有明月當空,好一個難得的月夜,蕙畹不禁深深吸了口氣,院中的女兒棠卻不禁勾起了蕙畹些許思鄉的情緒,平安城的家裡也有兩顆,記得剛搬去時,也不是很高大,後來,自己歸家時,雖然遠不及眼前這兩株蓊潤繁茂,卻已是鬱鬱蔥蔥的了。

海棠樹下設了石桌石凳,胡康拿了軟墊放在凳子上,楊紫青坐下道:

“你也坐吧,如此月色,不要辜負了,朕與你賞月談詩如何”

蕙畹一愣,張口要拒絕,楊紫青瞥了她一眼道:

“舊年朕曾問你,你說不善辭賦,不過些許識得幾個字,如今還要推辭,卻是不能了吧”

一句話堵住了蕙畹的退路,蕙畹只得坐下,細細看去,月光下的海棠別樣嬌豔,一陣夜風拂過,隨著葉子淺淺的沙沙聲,落了一地的淺淡的花瓣,令人不免嘆息剎那芳。楊紫青頗有興致的道:

“古今詠海棠的詩詞多矣,唯獨東坡居士的最絕,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霏霏月轉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卿覺得如何”

蕙畹也被眼前的瞬間美景震懾住,隨口道:

“我倒記得一首詠秋海棠的,栽植恩深雨露同,一叢淺淡一叢濃。 平生不借春光力,幾度開來鬥晚風?”

楊紫青一怔道:

“這個朕倒不曾讀過,卻是何人所作,頗有大氣之風”

蕙畹搖搖頭道:

“很久以前看過的,臣女也記不得了”

楊紫青微微一笑,月光下,對面的佳人,何嘗不是最嬌豔的一朵,月色、海棠、佳人、交織釀出一罈最香醇的美酒。令楊紫青不飲已醉。

琴挑蕙畹

天一蕙畹才找出幾個疑點把博文貪汙受賄私賬和督查府進出公賬一對就出了紕漏幾處進出竟然相差無幾可見系出一人之人而這個人就是向鹽政督撫舉報之人也是博文督查府裡主薄齊安。

張蕙畹暗叫不好急忙拿了私帳去稟告楊紫青這日楊紫青心情卻愉悅非常雖然還在歇朝卻已經有了精神處理積壓政事白天他和蕙畹人一個御書房一個西次間各自忙碌御膳這日卻都擺在了西次間晚間安排蕙畹歇在西次間耳房榻上但是目前蕙畹還沒用到往往吃過飯後人會閒談一刻。

談話內容頗廣從朝廷弊政到詩詞歌賦從繪畫到樂理包羅永珍蕙畹原就知道楊紫青喜好畢竟有求於他故屈意交好也不在蓄意隱藏和他侃侃而談楊紫青原也是一個才高之人雖帝王心胸卻也有幾分文人氣息且喜好頗廣平日常恨後宮嬪妃雖廣有顏色卻無幾個秉真才情就是有些真才情和眼前蕙畹一比也是天上地下之別。

越瞭解越喜愛越喜愛越遺憾就是此時楊紫青心情楊紫青不得不說張蕙畹真乃世所難見之奇女子也秉性柔佳卻又柔中帶鋼並不一味諂媚附和且才氣縱橫琴棋書畫除了棋藝外均太過出色且非尋常閨閣見識胸中自有丘壑這樣女子真正是集天地造化之功而生那裡是凡俗女子可比較。

不說別就她那一片策論楊紫青很清楚假使三年前她也去殿試那麼三張三鼎甲必出一家也。且容顏秀色麗質天然最要緊是毫不做作勝在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楊紫青竟覺得自己這二十多年白活了總共加起來。沒有這天快活所謂知己紅顏當如是吧。

正想著胡康進來道:

“張小姐有事求見皇上”

楊紫青頗為無奈要說蕙畹不好地方就是禮節恭肅並無一絲逾矩卻令楊紫青覺得有些疏離不舒服他心裡想若是人也能像平常朋友一樣自在相處該是何等迤邐光景想到此不禁暗暗一嘆一擺手道:

“讓她進來吧”

蕙畹手裡拿著私賬躬身走了進來行了禮和楊紫青細細說了其中緣由楊紫青雖知道她有些不同尋常才能卻不想她這麼快就查了出來這可是戶部官員們集思廣益都沒瞧出來她說許多東西楊紫青並不大理解但是卻也知道這個齊安實在乃是此案關鍵然楊紫青也早就收到了訊息這個齊安舉報了張博文後就莫名失蹤不知去向了。

以前楊紫青是打定主意犧牲博文也就沒有下力氣搜尋如今既要為博文開脫卻勢必要尋出此人方可想到此開口道:

“胡康命禁宮暗衛速速出京趕往江南尋了這齊安與朕帶回來。”

胡康領命而去蕙畹才長長鬆了一口氣雖不是十分有把握但是最起碼看到了一線生機緊繃神經忽鬆散下來竟然覺得有些眩暈不由身子一晃楊紫青急忙伸手扶住她道:

“你這日可是累很了女兒家本身子嬌貴那裡禁得住即是已經尋出來證據接下來你就不要操心了朕即應了你自會盡力你去歇一會子去吧臉色難看緊”

蕙畹也覺得太陽穴一蹦一蹦隱隱作痛可是卻也知道自己滯留宮中日已是不妥如今既已無事那裡肯再停留急忙後退步跪下道:

“臣女謝皇上厚愛然閨中女兒日不歸已是逆了閨訓何干敢在做延遲請皇上准許臣女出宮”

楊紫青不禁一愣是啊自己竟忘了她不是自己妃嬪可以永遠留在宮中留在他身邊她是臣女臣妻、更是弟媳自己和她卻是有緣無分想到此心中不免湧起一股恨不相逢未嫁時難過掃了蕙畹一眼見她容色暗淡芙蓉面上盡是疲憊不禁開口道:

“你若這樣回去也不妥不若在耳房歇息個時辰重新梳洗了再家去吧不然恐你父母瞧見你樣子憂心來人扶小姐下去休息”

日一沒閤眼蕙畹也真有些支撐不住遂也沒反對想著自己歇一會子就好但她連著幾日操勞早就耗費了全部精神加上事情終有轉機心思放鬆了一些故一沾枕頭就沉沉睡了過去楊紫青本來巴不得她留在宮中越久越好故吩咐了宮女點了安息香不去喚她。

因此這一覺蕙畹竟睡到三更時分才清醒過來一睜眼耳邊就飄來若有若無琴聲彷彿從窗外傳進來蕙畹坐起來見耳房中並無一個太監宮女只有紫檀靈芝紋案上白玉雕獸面紋香爐裡香菸嫋嫋蕙畹下了塌摸摸頭髮有些散亂故拿起案上一把牛角玉梳簡單梳理順了把側頭髮綰在腦後仍用翡翠蜻蜓簪別住略略理了下身上宮裝。

自己衣服早就換了下來如今身上卻是一件宮女綠色宮裙也為了方便畢竟若不是宮女在宮裡滯留被人傳出去總是不好收拾利落了蕙畹舉步邁出了西次間順著琴聲尋去後院海棠樹下卻是楊紫青正在月下撫琴。

今楊紫青很不一樣穿了一件白色團龍錦袍束髮金冠朦朦月光越過簇簇淺淡海棠花落在他身上氤氳出一圈迷離朦朧光暈顯得猶如夢境一般琴聲從他修長指尖跳出盪漾在這明明色中清越非常。

卻是一曲《鳳求凰》蕙畹頓時心驚自己情急之下竟倒疏忽了楊紫青何人封建社會手握絕對權力帝王霸道掠奪幾乎是與生俱來本能且他非優柔王者而是一個稟帝王術於胸中嚴厲之君這樣皇上百年難遇卻也很極難對付《鳳求凰》是昔日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而奏一曲卻哪裡適合自己和皇上。

剛想到此楊紫青驀地抬頭灼灼目光注視著她眸光深邃晶瑩不可見底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開口隨著琴聲而歌: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楊紫青聲音和紫安很像磁性而低沉有一種大提琴音色厚重質感異常好聽蕙畹面色複雜望著楊紫青人就這樣對視著竟是誰也沒有移開去一曲畢楊紫青開口道:

“朕之一曲可愉卿耳乎”

蕙畹卻沒接話緩緩一褔道:

“臣女參見皇上”

楊紫青眼中瞬間閃過一絲不悅蕙畹目光掃了案上古琴琴身通體墨黑隱隱泛著幽綠有如綠色藤蔓纏繞於古木之上不禁驚道:

“這......這琴可是當日相如之綠綺嗎”

楊紫青道:

“不想你卻識得”

蕙畹卻也習琴藝多年當然也有些愛琴之癖故上前幾步仔細端詳琴內有銘文篆刻:“桐梓合精”果真是綠綺蕙畹伸手一拂連串清越音色跳出楊紫青笑道:

“相如一曲成就千古佳話不知朕今一曲可有同妙否”

蕙畹不禁暗暗翻白眼心道誰說古人保守了不過比較委婉罷了古人是玩曖昧鼻祖蕙畹心裡快速思量著該如何對付他楊紫青性格是你越拒絕恐他越有興致上位者劣根性對他用硬沒用軟卻也不成要從根本上難他一難令他自己歇了心思為上。

想到此蕙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開口道:

“皇上琴藝超群臣女也曾習學過幾日今日也以一曲相何如”

楊紫青站起來立於一側道:

“朕洗耳恭聽”

蕙畹微微一笑坐下試了試音準腦子裡想了想玉指一撥連串琴聲流瀉而出楊紫青眼中湧上讚賞蕙畹明眸若有若無掃了楊紫青一眼也隨著琴聲淺吟低唱起來: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悽悽復悽悽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餘音嫋嫋繞樑不絕楊紫青不禁有些怔楞望著蕙畹這是怎樣**機智女子自己用相如鳳求凰相詢楊紫青想了半雖說和紫安情分深厚然如此女子卻是那裡再去尋一個來遂心裡起了一絲奢望心想不妨試探一二若是蕙畹對自己有哪怕一絲情意自己何妨再賜世家貴女於紫安為妃以蕙畹智慧和才情和自己並肩而立也當得于于民卻也是有利當然這也是是楊紫青私心。

他不想放下這個女子在發現自己也如尋常凡夫俗子一樣動了心前提下這種由心而發喜愛有一種楊紫青從來沒體會過美妙滋味驀然回首彷彿自己過去二十多年都猶如一眼枯井了無意趣。

因此以一曲鳳求凰來試探蕙畹不想蕙畹卻用文君一曲白頭吟相和意思是告訴紫青她要不是為凰而只要一心人足矣而她一心人顯然不是自己且即使把她留在身邊自己何嘗又給起她一心人想到此不禁悲喜交加放手和不捨瞬間湧上胸臆混亂如麻一時難以分辨沉默片刻才開口道:

“你確定紫安就是你一心人嗎”

蕙畹遲疑片刻搖搖頭道:

“不確定但是臣女曾立下誓言擇婿唯一要求就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飲者若紫安做不到那麼臣女誓死不嫁即使嫁了也情願和離”

“和離”

楊紫青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不免驚訝看著蕙畹這是怎樣女子外表柔美溫和內裡卻堅如玉石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楊紫青頓時清醒了過來看似大度得體才情絕世蕙畹卻真真是一個不折不扣小女子她不適合朝堂也更不適合後宮不知怎一向最厭煩妒婦楊紫青對她驚世駭俗想法卻不厭惡反而從心中湧出一股憐惜是憐惜憐惜她敢為人所不為敢做人所不敢做之事但是卻不莽撞一進一退皆顯出超凡智慧這是一個有大智慧女子可以談笑間化戾氣為祥和自己又怎麼忍心去責怪為難與她呢。

想到此楊紫青不禁微微一嘆開口道:

“朕即不是你一心人也不可能做到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飲更不捨為難於你故朕放手”

說著抬頭看了一眼空中皎皎明月繼續道:

“惟願今於卿對坐傾談一夕可否”

蕙畹不禁燦然一笑點點頭道:

“臣女自當從命”

說實話蕙畹都沒想到能如此容易其實細想起來也很符合楊紫青性格他歷來殺罰果斷即知不可為當然不會糾纏況蕙畹很清楚這裡面還有紫安和平安王情分在畢竟平安王曾助他與危難之中紫安又和他親如同胞加上自己堅定表達了立場慧智如楊紫青自是不會再糾結下去。

這樣拿得起放得下君王卻是古今罕見令人敬佩之餘不禁也有一絲絲心動若是沒有紫安在前自己也許會被他打動也未可知。人放開了心中顧忌藩籬敞開心胸傾談蕙畹再沒有絲毫隱藏無論楊紫青說什麼都會把自己知道也許對他有用傾囊相告楊紫青如獲至寶。

他完全沒想到這丫頭還有這麼多精緻心思何止詩詞歌賦治韜略農桑經濟她無一不通娓娓道來令楊紫青受益匪淺且她眼中閃現熠熠光芒比天際晨星更璀璨楊紫青目光掃過她煥發奪目神采絕麗容顏暗暗收納於心細細藏起來以待他日慢慢回想。

楊紫青知道窮極自己一生大概也再也忘不了今忘不了今皎皎明月和這個如星月般奪目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