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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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春寒料峭,薄暮裡全是寒涼的霧氣。
我像是被滿山的寒氣包圍了。
因為這一年來,每當我感到寒冷時,希琰總會適時的為我添上外衣。
這幾已成了習慣。
所以我想,我現在又冷了,那他會不會還想以往,嘻笑著在我身邊出現,然後怪我怎麼又穿的這般單薄。
夜風一陣一陣,染了我滿身潮膩的寒涼。
我幻想著,幻想著他出現,然而越是幻想,心裡卻越是撕裂般的痛。
他終究還是沒有出現。
我卻在溪邊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夢中有人給我披上了暖暖的外衣,將我擁在了懷裡。然後那種淡淡的泥土芳香便染了我一身。
夢裡是那般的溫暖,溫暖的讓我忘記了外面更深露重,寒涼刺骨。
所以當我醒來,便痛徹的只想慟哭嚎天。
昨夜是大哥抱我回來的。
他說,我險些在那河邊凍死。
當時昏昏沉沉的嘴裡卻只喃喃的一個字:琰。
他問我:“琰是誰。”
我搖著頭,毫無意識的淚水就滾了下來。心裡卻像是失了什麼東西。
我拉著大哥的手,告訴他:“我不入宮。”
狠狠的說出這幾個字,卻覺得嘴裡一片甜腥,原來脣角竟是被自己咬出了血來。
大哥臉上有些驚訝,爾後便搖著頭。
“娉蘭,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情。”
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事情?
我又能決定什麼事情了。
上一世如此,難道這一世,也要這般過去嗎?
我甩開了大哥的手,只將頭蒙在被子裡,咬著下脣強忍著,淚水卻毫無聲息的流了下來。
枕頭溼了,大片的水漬,粘在臉上,生生的疼。
午後,陽光斑斑駁駁的落了進來,幾許塵埃糾纏著在那幾道光柱裡翻騰環繞。我忽然煩了,起身便將床前的帳子扯了下來。
厚重的窗帳滾落於地,擋了滿室的昏黑。
用的力氣太大了,一個不穩便跌在了地上。我便就那樣坐著,房間裡有如黑暗般死寂。甚至有一刻,我以為自己已完完全全的溶到了那片黑暗中,一點光芒都沒有。
黑暗註定是要吞噬希望的。
但我卻不想做個絕望的人。
立起了身,手觸到了臉,還是一片溼膩,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淚水就不曾幹過。心中絞痛,我掙扎著只想得到一絲光亮。猛地掀開那厚重的窗帳,才發現外面早是繁星點點,日沉西山。
無論是屋裡,還是屋外,都是死一般孤冷的漆黑。
晚上,我去了父王的書房。
他正在一盞孤燈下端詳著一盤殘局。那白棋的大龍只有一眼,命懸一線。他見我來了,只招手讓我看那盤棋局。
“你認為如何。”父王問我。
我心中煩亂,只看了一眼:“白棋輸一氣。”
父王仍笑,他點了點頭:“你的心算又進步了。不過下棋,有的時候也不能全看表面。”
他拾起一枚白子,下在了白龍的腹地。
白子本就氣急,這一子下去,分明是自緊了一氣,我心中一愣,卻見父王又落了几子下去,那當中的白子竟是成了提掉兩枚黑子的關鍵。
一時間那條奄奄的白龍竟是多了口氣出來。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那盞悠悠的燈火明滅不定的落在父王臉上,我忽然害怕的倒退了兩步。
“父王,您……”
“你能明白就好。”他嘆了口氣,隨手一揮,便將那盤棋打散了。
“現在朝中黯淡,佞臣當路,齊皇后雖有治世之材,卻終究是個女人,所以我想將你送到朝中去,輔佐即將登基的天子,驅除奸佞,肅清朝政。”
我一下子怔住了,幾是想也不想的衝口而出:“父王,可我也只是個女人啊!”
父王的臉上閃出了莫名的情緒,他伸手扶住了我的肩膀,語氣說不清是慈祥還是嚴肅,他告訴我:“娉蘭,你還記不記得父王送給你的匕首。”
我垂著淚,從腰間將那匕首拿了出來,自從父王賜給我,這近一年來它從未離過身。
父王滿意的點著頭,才繼續對我道:“娉蘭,你不只是個女人,你還是個軍人,軍人的職責,就是為國家奉獻。不止是生命,還有靈魂。”
我有些恍惚。
靈魂……靈魂……
我的靈魂,為何會飄落在了這裡?
我禁不住大吼:“我不會去的,我並不屬於這裡!”
父皇臉上一驚,花白的鬍子抖動了下,接著便是“啪!”的一聲,打在了我的臉頰上。
“混帳!你給我跪下!”
我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在我的印象中,父王從未生過如此大的脾氣,更未打罵過我,如此定是氣到了極處。但我,卻又情何以堪?
“父王。”我啜泣道:“女兒不想入宮為妃,只想侍奉在您的膝下,求您成全。”我磕頭,重重的,撞的我頭腦昏沉。
“你!”父親氣的幾不成言,指著我的手顫了許久,方一揮袍袖,重重的嘆了口氣。
屋裡一下子靜寂了下來,只燈火一個噼啪,跳起了老高。
“蘭兒啊……”父王俯身將我扶了起來,讓我坐到了棋盤前。
他舉起了一枚棋,放到了我身前。
“你知道什麼叫臣子嗎?臣子臣子,說白了,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但下棋的並不是臣子自己,也不是當今天王,而是冥冥中的一種定數,或是說,是天下百姓的一種需要。”
他將那枚棋子放在棋盤上,輕輕點了點。
“以前我教你下棋,便告訴過你,圍棋講究的是一種先機,棄子爭先,是一要訣,有時候,不管願不願意,我們都要捨去一些東西,捨得捨得,其實是門大學問,而我們希望能得到的並不是個人寵辱,而是百姓的安康。”
桔紅色的燈火在我父王的眼裡跳動著,他頓了頓,才繼續道:“如今國中紊亂,新皇尚不經事,朝綱水火,百姓多難,我們身為臣子,就必要做得舍這一步。娉蘭,你已經長大了,就應該明白這一點。”
我心中翻滾,長久的惆悵一下決堤,淚水瑟瑟,染了滿臉。
“父王……女兒明白了。”我默默點頭,心中卻像被人猛地剜走了一塊,痛的厲害。
國家,國家,有國才有家,我前世是個孤兒,今世才有了父母兄弟之愛,又怎忍割捨?
而救民水火……
我又何時有了如此擔當?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一世情緣,也許至此,也不過是過眼雲煙……
我的腿有些軟,踉蹌了幾步終是從父王的書房裡逃了出來。
怪不得家裡會忽然收到朝廷冊妃的恩旨。怪不得母妃從未過來聽我傾訴。原來這一切都是父王的意思,都已是命定了的東西。
前世是他身不由己娶了她人,今世卻是我逼不得已的嫁入宮廷。
命運,毫無聲息的跟我開了個大大的玩笑。
難道這就是那位老者所說的償還?
可我前世什麼都沒得到,今世又為何非要我還!
我衝出了後府,跑了幾步,卻忽地覺得滿身都是種難以言喻的疲憊,抬頭正瞧到了中庭的那株杏樹,珍珠似的花苞正含韻待放。
我伸出手,微微一觸,卻是滿身的顫抖,只一股子寒氣從指尖沁入了肺腑。
“一年後,就做我的老婆吧。”那玩笑般的語氣,漸漸侵了滿心,若他只是認真一點,也許就能讓我有了跟他一起浪跡天涯的決心。
但是他一點,也沒給我。
這一樹的繁華終會綻放,而我,卻是等不到花開,也等不到花落了……
明紀1090年春二月十五,韓王女華娉蘭動身前往皇都,為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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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琰:
那天我告訴她,一年後,就做我的老婆吧。
說得時候故意用了玩笑的口氣,怕的只是她斷然的拒絕。
還好,她沒說什麼。
山賊對喜歡的東西,只會去搶,這是我慣有的霸道。
但對她,我卻不敢下手。
像是從骨子裡湧起的一種憐愛,小心翼翼,傾了全心的呵護。
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只是覺得,她有滿身的杏花香氣。
像滲入了我的骨髓,或是我的靈魂。
我想將她據為己有,不是霸佔,而是讓她揚著幸福的微笑走入我的懷抱,與我相攜到老。
所以我解散了手下的弟兄,跟著容若,一起去了北國。
我想打下一片屬於我自己的天下,然後去迎接她,迎接她成為我的妻子。
只屬於我的妻子。
每每想到這個詞,便不由得從心底暖了起來。
猛然發現原來漂泊太久,自己也想安頓的有個家。
這是我十八年生命裡,從未有過的感覺。
抬頭看看滿樹含苞的杏花,已到了二月。
心中一喜,便不覺的加快了馬速。
那韓王府的杏花,怕是要開了吧,不知道她此時,是否也在那棵杏花樹下,等著滿樹即將到來的絢爛。
她定會是我的,我知道,在這個杏花紛繁的季節,我將娶她為妻,然後在長久的以後,陪她去瞧那滿樹的花開花落。
我們有一生的時間。
而這,將會是我一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