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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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你是皇上?”脫口而出,只是腦中亂的已沒了方寸。
他的眼眸清澈宛如流水,全沒了先前的調皮模樣,就那樣溫溫潤潤的,讓我一瞬間還以為又見到了上一世的煌琰,嘴裡也不覺的唸了出來:“煌……”
一句話,與一年前的身影重疊,攪的我心緒彭湃,鼻子一酸就滾了兩滴淚水下來。
他像是嚇到了,連從懷裡掏出了帕子,柔聲問我:“怎麼了?受什麼委屈了?”
那明黃色的帕子上繡的是團龍紋,散著淡淡的龍檀香氣,一點一滴的從鼻間透進了肺腑,我像是被蠱惑了般,微一邁步,便投進了他的懷抱。
他身上少了那些芳草的氣息,多了幾分雍容尊貴。我心中微微有些異樣,卻想他現在已不是那個破廟中的山賊,而是九五尊於天下的皇帝,便不想再去深思。
只是隱約中有種暖流,甜的,潤的物事緩緩的流到了乾涸的心底,漸漸的化了開去。
原來,我嫁的,還是他……
眼前是座木製鏤雕彩漆屏風,外面的燭火隱隱的透了過來。斑斑駁駁,全染在了那輕紗幔帳上。
我支著胳膊,瞧著那張熟悉的臉,與上一世一樣淡淡的眉,一樣薄薄的脣,一樣溫潤的氣質。
心中暖暖的一笑,便伸出手來,撫上了他的臉頰。
他睡得是那般安穩,長長的眼睫下落了一道灰灰的暗影,這讓我忽地想起了前世的數個夜晚,我也是如此守在他的身側,伴他一宿安眠。
還好,轉了一世,我們依舊相守。
指尖上傳來了一絲震動,以為他要醒了,連忙把手縮回去,卻忽地被他緊緊的攥住了。
“怎麼起的這麼早?”他仍舊閉著眼睛,只是脣邊揚了抹淡淡的笑容。
我笑著答他:“父王北方練兵,總是四更起身,久了,就習慣了。”
“那不是很辛苦?”他將我的手拉到了胸口,睜開了眼睛望著我。
我搖搖頭:“辛苦的是那些將領,每日操練,保家衛國,卻得不到應有的補償,常年回不了家鄉,見不到爹孃。有的甚至兒孫長大**了,也沒有機會去見上一面。”
他眸子裡略微沉了沉:“兵役的事情,是早就想改革的,只是一直沒得著機會。這些事情,還不能太急。”
他頓了頓,又轉了話題。
“你現在還在杏樹下煮水嗎?”
他這突兀的一問,我一時沒回過神來,想了想,才猛然一驚。
“煮水?”
“是啊……”他笑道,像是回憶一件幸福甘甜的事情:“記得我們初見面時,你就是在滿樹的杏花下煮水,不過那個時候,你還只是五歲的小姑娘。”
一種悚然的寒意漸漸襲上了我的心頭,往日的事情也一件件的浮了上來。
九年前,九年前……
“我會去北方的,我會去那裡帶你回來,然後我會保護你,保護你一生一世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朕等了你九年。”
是九年,不是一年。
我忽地驚惶了起來,連忙問他:“你可曾去過北疆?”
他臉上略微一愣,才答道:“並不曾去過,怎麼了,你的臉色不太好,不舒服嗎?”
我木然的搖了搖頭,只覺一把冰涼刺骨的匕首,直直的插入了我的心臟,滿腹的寒涼。
恍惚間想起了父王提過三皇子的名字:子煌——煌……煌琰……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怪不得他全無先前那種調皮心性,怪不得他身上會換了龍檀的香氣,怪不得他的神情會如此溫潤,怪不得……
我早該發現的。
原來他是子煌,不是希琰。
與我上一世糾纏的人,今世卻分為了兩個。
一是山賊,一個是皇帝,一個在我家後院翻牆而入,一個皇旨唐唐宣我入宮。我以為天欲憐我,又讓我與他相見,然而卻不曾想,那人不知是落在這宮牆之外,還是睡在了這錦帳之中。
我滿身的僵硬,而他卻傾身靠了過來。細細的吻宛若輕鴻飛過,落在了我頸鬢之間,輾轉廝磨,卻又精細小心,像在呵護件易碎的寶物。
我的手緊緊的攥著身旁的錦被,幾要沁出汗來,只覺兩道溫燙,漸漸從眼角間淌落,無聲般的滴在枕頭上,消散化開……
月漸西沉,滿空全是未明前的昏黑。
只隱隱聽見耳邊一句話:“一年後,就做我的老婆吧……”
※※※※※※※※※※※※
一個人的幸福。
子煌:
我終於又見到了她,還是在那片杏花樹下。
九年來,我一直盼望著這個時刻,還好,她真的來了。
上個月母后要我選後冊妃,我第一個便想起了她。
我想讓她成為我的皇后,我的妻子。
但我知道,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朝中的勢力已然明朗,母后迫於形勢,也只得立董相的女兒董鴛為後。這些是政治的無奈,我都知道。
冊她為淑妃,也是政治上的安排。
雖然別無選擇,但還好,我的妃子,是她。
這是我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
大婚那日,我遠遠的就瞧見了她。
她一身粉紅色的喜袍,立在那裡有如杏花般清幽淡然。九年讓她長大,而我也成了一國之君,我想我們的緣分,自這時開始,剛好。
本來滿心都是甜蜜。而在觸到喜帕那一刻,卻有些淡淡的神傷。
其實自一開始,我都是希望,能住在毓仁宮的,是她。
水苑是我仍是皇子時的居所,內裡種了大片大片的杏花,
我想她定是喜歡的,所以我也安然的在這裡等著她的到來。
宮廷內太多鉤心鬥角,我不想以皇帝的身份待她。
只想讓她同我一起住在這裡,隔了那一世繁華。
還好,她來了。
只一個擁抱,就暖了我九年軀體寒涼,她終是成為了我的妻子,我一世的妻子。
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一股如夢如幻般的幸福在指尖縈繞,纏綿不絕……
希琰:
直到現在,我仍是不肯承認那是真的。
韓王府前那兩個殷紅的喜字,像是兩滴刺目的血跡,灼灼的逼人眼。
她居然嫁人了,她居然嫁入宮廷了。
滿心的不信,便不管不顧的就衝入了王府,混亂之中我只瞧見了府中的杏花開得團團緊簇,略微一怔,便百轉千回的亂了起來。心中黯然,一想這杏花依舊,而那個可以與我一同賞花的人,卻不在了,便揪也似的痛。
我本是個虛浮於世的人,現在卻只想嚎啕一場。
夢轉了一回,本該是我的人,卻已不在了身側。
那幾日只一場渾噩。
不知怎地就騎馬去了皇城。
心中呼喊的都是想在見她一面。
而大內森然,一入宮門,就似隔了咫尺天涯,又怎能相見?
怕她現在,根本就不知我在這綠瓦紅牆外,痴苦的等她。
猛的想起了她曾說過的紅葉提詩,便狂也般的奔到落碧河畔,盯著那鱗鱗的河面發了一日的呆。
直到夕陽染了河面一片血紅,
才恍然現在三月,又哪得紅葉飄來?
微微嘆氣,只怨自己如此的割捨不下,失了那滿身杏花香氣的女人,而這個傷痛,卻註定會揹負一生。
杏花疏影,此身堪驚
皇城只桃花正濃,又哪能尋到杏花的蹤影?
那潔白如雪的花瓣只十日的花期,而我的幸福,卻未及有它久長……
※※※※※※※※※※※
五更時分,一個小太監跪在了門外叫起。
子煌並未睡,便應了聲,起了身。
他並未傳喚宮女,我便起來幫他穿衣。
中衣,外衣,長袍,一件件幫他收拾妥當,在繫腰帶的時候因是環著他的腰,他便伸手一攬,將我抱入了懷中,附在我耳旁輕聲道:“你就在這候著,我下了朝就回來了。”
他語氣還是那般溫柔,卻讓我心底有些抽搐,慌忙跪了下去道:“皇上,臣妾……臣妾還是回壽德宮吧。”
我因是跪著,看不見他神情,但卻能感到他的幾分呆愣,他問道:“怎麼了?”
我心裡難受的想壓了塊千金重石,想了片刻才道:“這於禮不合。”能獨宿皇帝寢宮的,只有皇后。
他卻輕輕一笑,彎身扶起了我,道“壽德宮那邊我已派人傳過話了,就說你陪母后一起去了西郊鹿園,水苑這邊只有我的貼身太監服侍,不會給宮裡人落下口實。”
他頓了頓,扶我坐在了椅子上,又道:“母后大概還有三日就回來了,幫我想想準備什麼禮物去迎接她老人家。”
他摟著我輕微一抱,便拿起一旁的朝冠,兀自帶上,上朝去了。
只留我坐在那紅漆木椅上,冷熱寒涼。
一直坐到日頭漸上,水銀般的陽光滾落了進來,我心裡才猛的像被人紮了一下,一股溫熱漸漸的從胸腔湧了出來。
他是他,卻又不是他。
他們都是煌琰的轉世,與我相遇相知的是希琰,而我此生嫁的,卻是子煌。
這一切的一切,又要我該如何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