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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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節
著他手中那把通體黑色、渾然無跡的長劍,驚得有些結巴:
“湛湛瀘”
他拿得是湛瀘湛瀘劍那是鬼谷山歷代掌門之劍,它是昔年歐冶子歷時三年所鑄之劍,五金之英,太陽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
也是我十七歲下山時交還鬼谷山的劍。
“師父讓我問師兄一句話。”
“什麼”
“師父問師兄你可知當年為何要將鬼谷湛瀘劍傳於師兄”縱二直視著我,抬手將劍雙手遞到我面前。
我渾身一個激靈,剎時終於懂了柳如風當年為何在我開始習劍時就將此劍傳於我,原來他早料到了有今日
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
君無道,劍飛棄,國破敗。
曰湛瀘。
我與慕容白,柳如風一早便料到了
縱二對我行了行禮,道:
“鬼谷山第二十三代鬼谷子入室弟子鬼谷縱橫接令”
我身子一顫,下意識地跪下身:
“弟子在。”
“鬼谷縱橫,年十七交劍下山入秦國,在秦國期間變法三年謀富圖強,此為橫。以王君之力除冗員,此為縱。秦楚之戰,秦勝,證實鬼谷縱橫之功鬼谷山建三百餘年,聯強攻弱因為橫,聯弱攻強因為縱。
鬼谷縱橫交劍下山六年有餘,身有其功,術有其用,縱橫術符門派之本。考核結果合格。”縱二上前一步將劍交還給我,道,“可取劍歸山。”
手上傳來的重量和耳畔還在迴響的聲音都在告訴我一件事:我已然被鬼谷山承認,有資格歸山了。
歷代鬼谷弟子出師後都會交劍下山歷練,經考核者認可其下山後所做所為符鬼谷縱橫術,且有一番所為後評判為合格,而後由考核者歸還下山弟子先前交還的劍,作為可歸山的資格。
“我”
“恭喜你,師兄。”縱二拍了拍我肩,對我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
“我還不能回去。”
縱二愣了一下,不解道:
“師兄已然合格,為何還要留下”
我緊了緊手中的劍,冰涼而熟悉的感覺從掌心傳到心口,恍惚間,我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女人。
“我暫時還不能歸去不能。”
縱二沉默了一下,輕聲道:
“因為秦王”
我點點頭,啞然開口道:
“我不能失信於她。”
儘管我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我曾許過的諾。
“作為考核者,我只是來知會你已然合格,可以歸山,決定權在你手中。作為師弟,我勸不得你什麼,兩個人的事,旁人說不得什麼。”縱二淡淡道。
聞言,我笑了笑:
“你同橫一還是一樣,一樣正經。”
縱二不自然地別過了臉。
“行了,我又沒逗你。”
“我先走了。”縱二道,“軍營裡也不方便。”
我想了想也對,於是點了點頭:
“那下次再好好聚聚。”
縱二向外走去,背對著我輕聲道:
“師兄,鬼谷子遲早是你要繼承的,你該知道的。”
“”
“好自珍重。”他道。
“好。”
縱二走後我坐在燈下,低頭看著手中的那把長劍。嚴格意義上講我已然忘記了很多事,而今日當縱二將此劍交於我手上時我才恍然驚覺我肩上的擔子。
我承認我與師父柳如風因為楚王一事早已心生間隙,可十幾二十年的師徒之情擺在那裡,終歸是不忍的。而今他託縱二來問我的那句話讓我忽然間明白了一些事,一些我不想承認的事。
比方說,當年為何他要讓我永遠也記不得與蘇域的往昔,與她分離。要讓我交劍下山入秦國,與慕容白成婚
柳如風,柳如風。
我握住湛瀘,想起兒時在鬼谷通天峰上柳如風教我縱劍時的場景,心中一沉,我怕柳如風也在瞞我。
到底我還能信幾人
秦王宮永安殿
夜,漫漫長夜。
謝長君小心翼翼地來到後院假山處,一名戴著銀色面具的男人背對著他。謝長君頓了頓,開口道:
“先先生。”
面具男轉過身,嘴角勾著笑:
“怎樣”
“回先生我我已按先生的吩咐同同王上圓過房。孩子是我的。”
“確定”面具男神色寡淡,眉目卻是帶上的笑,“你的種”
謝長君點點頭:
“確定。”
面具男滿意的笑了,他從懷裡拿出一瓶藥來遞給謝長君,道:
“將這個每日放到你孩子母親的飯菜裡,懂麼”
謝長君僵住了身子,有些震驚:
“這這”
“放心,不會讓她死,我怎麼會讓她死。”男人眼底劃過一絲陰狠,“還沒享受完,怎麼能死,你說是麼”
“那那這個”
“這個”男人挑了挑眉,“這只是一種蠱,日積夜累才能噬人骨血的蠱。”
謝長君嚇得後退了兩步:
“我我”
男子笑著:
“遊戲才剛剛進入,你的王不會早死我至少還會讓她活個三五年。”
這樣才能嚐到他有過的痛。
謝長君瞪大了雙眼,手哆嗦了起來,遲遲不肯接過那藥。
男人頗有興致道:
“違抗我”
聞言,謝長君瞳仁微微放大,似乎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他抖著的手終於接過了那藥瓶,咬著下脣努力不讓自己發抖。
他還有人性,他並不想這樣對她,他們都是一棋子,是戴面具的男人與王君生死之戰裡的棋子。
沒得選。
“很好。”男人笑著看了他一眼,轉身便沒入了黑暗,謝長君呆滯的盯著他消失的地方失了神,好像在確實他的出現是否是他的一個夢,但手心的物什卻在告訴他,方才的,都是真的。
御書房
甘羅安靜地立在殿下,等著慕容白開口說話。他與慕容白相識多年,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大抵是算了解她的,只是這“瞭解”有時候並不能作什麼用,因為慕容白這個女人,她先是一名王,然後才是一個人。論起正常人的思維,一個女性對於自己已然有了身孕,她至少該注意點的。但現下的慕容白卻是清瘦了不少,甘羅沉默著,他並不知道慕容白深夜召他前來所謂何事,但慕容白不說,他便不能問。
過了很久,久到甘羅站地已然雙腿有些發酸了,才聽見慕容白淡淡道:
“丞相對王君從軍一事有何見解”
甘羅腦裡飛快的過了一遍近日慕容白與王君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儘管有很多事他知道的並不是特別清楚,但宮中人多口雜,他或多或少總是知道點的,再回想起那日朝堂上王君請辭從軍時的場景,甘羅便有些瞭然,他不動聲色道:
“王君陛下乃心懷大秦。”
心懷大秦
慕容白輕笑了一聲,說她心懷大秦她若當真是有這般心懷那又怎麼可能花上六年的時間來與她互相折磨
“是麼”慕容白淡淡道,“在軍中如何”
“回王上,陛下化名谷從南,依武藝官從七品小將,當作前鋒。”甘羅道。
他心裡有些微妙,他是丞相,軍部的事他清楚是不錯,但慕容白絕對不是會對王君不聞不問的態度,現下這般明知故問,著實讓他不解。
王的心思,最難猜了。
“說起來孤還應當喚你一聲太傅才對。”慕容白卻是說了另外一段話。
甘羅背上一涼,恭恭敬敬地對慕容白行了一禮:
“王上客氣了。”
先生在時,曾封他與另外一名大人作皇長女的先生,但慕容白登基卻挑了毛病殺了另一名太傅,若他不是先王遺詔中任為丞相,想必定與那死去的大人一樣。而慕容白現下忽然喚他一聲“太傅”,著實讓他惶恐。
慕容白淡淡地瞥了一眼甘羅,悠然自得道:
“太傅可與齊王相熟”
甘羅身子一僵,前日裡他應了齊王的約,前去一同小聚,明明保密地那般好卻依舊被慕容白知曉了,甘羅有些心驚,他並不知道慕容白單獨培養**於朝堂之外的勢力到底有多強,好在他還當算個忠臣,知道什麼事能幹,什麼事不能幹。畢竟慕容白曾是他教出來,勝他不知多少的學生,他太清楚已然是王的慕容白鐵血的手段了。
於是他低眉順眼誠實道:
“只是前日同齊王共小飲了幾杯。”
“那愛卿覺得齊王如何”
“有勇無謀,不可為患。”甘羅恭敬道,頓了頓,想起了什麼,“可齊王身邊的一名戴著銀色面具掩去半張臉的謀士怕是不簡單。”
慕容白笑了笑,對甘羅的懷疑打消了些許。慕容宇身邊的那謀士她自是知道的,若今日甘羅隱了此事,怕是不日後甘氏一族便難逃厄運了。
她不認為自己是善人,對於不確定的因素她從來都不會留在身邊。她站的位置太高太寒,不小心翼翼地過活,她便會死無葬生之地。
“謀士”慕容白思量了幾分,卻是沒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續起了方才關於王君從軍的事來,“王君從軍一事”
她輕敲著桌面,只是淡淡道:
“她現下還是王君。”
甘羅心下了然,已然決意好天亮後便去軍部“打點”一番,他自是懂慕容白的意思,王君還是王君,雖已從軍,但身份尤在。他心裡鬆了口氣,如此一來,那王君陛下想上戰場怕是難了
“給個閒職便好。”慕容白沉默了一下又道。
她想從軍不想見她,她便依了她。只是戰場九死一生她允不了她
她手下意識地撫上自己已然微微隆起的腹部,平素裡清亮的眉眼似帶上了幾分闇然,她緊了緊手心,撥出一口濁氣,對甘羅道:
“下去吧。”
“諾。”
今夜月亮好大好圓,慕容白出了御書房,隻身一人散著步在月下,而後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望月樓上。她一襲黑色王色,長身玉立在開闊的閣臺上,靠著欄杆,背對著月亮,從她的角度望下去可見半座王都城。她目光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似乎那是將有歸人來了。然而看了許多久後她也能見到想見到的人,她手指纖細素白,緩緩抬起,攔下一片月光,幾近透明。眼底有些失神,秦國尚武,出身王族的她自是上過戰場的,而正因為去過,所以她才瞭解那是個什麼地方。有首詩寫得很好: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末還。
她忽然有些後悔要瞞著那人放走蘇域了,可她同時又知道不那麼做的話定是難定民心,她不想讓那人有一絲一毫的危險,可事實上她似乎卻總是將她推到危險中去。頭一次,她恨起了自己的理智。
如果她不這麼理智的話她是不是可以理直氣壯地跑去軍營將那人綁回來,再給她一巴掌讓她清醒清醒,不要再那麼憎惡自己,因為她並沒有殺了她師叔。
可她又太理智了。
理智到,當那人在朝堂說出願請辭從軍報國時,她第一個念頭竟是欣喜,而後才是擔與憤怒。是了,儘管她是在在乎她,但做了太久的王的她,在很多時候在絕大多數時候,還是習慣了將國事放在了第一位。
平衡,取捨。儘管她兒時便學會了決擇,但真的到了天下與愛人二選一的情況下,她還是猶豫了。換作從前,她當不二話選了天下,而今她卻在家猶豫。她甚至已然冒出了想放棄一切陪那人隱於山林之中的打算來。
她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慕容白,這便整個秦國培育你二十九年的結果了麼為了情愛竟想放下
她身體裡流著的是慕容家的血啊秦國幾百年的夙願都在她的身上,怎麼可以,說放棄就放棄
她打了一個顫,深夜裡還是有些涼。她緩緩放下了手,頓了頓,正欲提步回去時卻瞥見了月亮下自己的影子,恍惚間,她又聽到了那個誓言:
“我慕容白,以慕容血脈起誓,此生以秦為己任,天下一日未歸為我大秦,我一日不尋良人。若有違此誓,生生世世伴我所愛之人不得善終”
她身影一晃,臉倏然煞白。
是了,那是她立下的誓,拿所愛之人立下的誓,是不能違背的。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在清涼的月光下她絕代風華的臉上滿是自嘲與不屑:
慕容白,魚和熊掌,你尚能兼得否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傾我至誠
第五十二章傾我至誠
在軍營裡的生活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雖吃穿用的沒有宮中的好,但挺自在的,除卻剛來時的不習慣外,而今在軍營裡待習慣了的我漸漸的也交了三五個朋友。還有李毅,作為少將軍的李毅整天沒事就往我營帳中跑,久了這流言四起,在一個隊裡的戰友竟還打趣起了我來,說我這細皮嫩肉樣的八成少將軍是看上我了
可我晚間仔細在鏡裡瞧了瞧自己的模樣,來了軍營好像也有個三五月了吧細皮嫩肉我現下面板都晒成了麥黃色了,說是一身糙肉還差不多。糙肉就糙肉,至少在軍營裡一番鍛鍊下來我身體好了不少,再加上服用邳森給我開的藥,氣色總歸是好很多了。對此李毅還說要請我喝酒來著,但我思索了一下還是拒絕了,軍規森嚴,我還不想挨板子。
若說這軍營中的好,除了敬崇、李武、李毅知道我身份外,別人都當我是個平凡人,我只是谷從南,只是我唯一還不清楚的就是為什麼這麼久了慕容白還沒下達我與她已然和離的詔書來。
可我不想去問。
時間恍若白駒過隙,秋日翻過了,度過寒冬再略過春日,不日便入了夏。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軍營中也越來越忙碌。算算時日,休養生息了一年有餘,怕是不日將會再度開戰了。
到了七月初三這一日,向來沉悶鐵血嚴律的營中竟是破例放了假。那日我起了個早,換好衣服跑去演武場時,轉了一個圈也沒見著平日裡操練的隊伍,我奇怪地去問守衛計程車官,他卻說今兒個放假休沐一日。我心下奇怪,今又不是初一十五的,怎麼又放假了
不過放假還是挺好的,我正好洗洗營中的被子衣服那些。
等我把營帳中該洗的都洗淨,又晾好,已然到了晌午了。吃了午飯,睡了個午覺,這一覺竟是睡到了酉時,睡得發暈,還做了個夢。
應該算作是美夢吧。
我夢見慕容白了,夢見二十三歲的慕容白與我在鬼谷山下初見,她笑得十分地漂亮,眸光盈盈地朝我走來,對我道:
“我終於等到你了。”
她帶我回了秦王宮,當秦國子民還有文武百官的面,她說要與我一世一雙人。大婚那日她抱著我,心跳如鼓點,問我可曾喜歡
喜歡,怎麼會不喜歡。
聞言,她展眉一笑,如同春風襲過冰封大地,一夜百花開:
你喜歡便好。
到了夏日,她為我修建了避暑宮,我說她奢侈,她卻眉目淡然地說“對你為什麼不能奢侈”,我笑她怕是要學周幽王了,我到還成了紅顏禍水。她問我願意不願意當她的紅顏
願意,自然是願意的。只是不知你可願要這禍水麼
明媒正娶的,不要恐是要遭天譴。
夜裡的時候我在長生殿裡等她,久了便歪著頭睡在了書桌上,她歸來見我那副睏倦的模樣,皺著眉唬我道:
不是讓你早些睡麼你等我做甚
夢裡的我本該開心的,可不知怎地我卻是落下淚來,面上還笑盈盈道:
我怕我不等你,你就再也不歸來了。
她抬手輕撫去我淚水,笑容清淺溫柔:
我怎會不歸來呢,你在哪我便在哪。
我拉過她手,吻了下她的手心,喃喃道:
那你可願來我長街,做我歸人
倘若你願意,我便是一直願意的。
我破涕而笑,她道:
夜深了,睡吧。
我應聲點頭,與她相擁而眠。明明該做個好夢的,我卻做了個噩夢。醒來後我告訴她,我說我夢見你納了後宮,她問納了幾人我說七人,她笑我。我繼續道,我還夢見你同陳國和親吶,那個叫謝長君的男人要同你和親,你應了。你還叫他“阿文”,你定是喜歡他的因為我在你們大婚時聽見你同他講的情話了,你說他來了,你便再也不是一個人了。後來後來你還殺死了師叔,你為什麼要對師叔下手呢你可知若沒有蘇域,便不會有我。你動了蘇域我們便再也回不去了。
我說到這兒時愣了一下,有些熟悉,半晌,我忽然發起了抖來,渾身顫抖。我啞聲道:你還說你不會愛上我你不愛我,你騙我。你愛的是慕容文,我只是個影子你們,你們還有了一個孩子
我魔怔了,我不斷重複道:你們有了孩子孩子
心裡的恐慌不斷在放大,她上前來吻住我,吻了很久,我漸漸平靜了下來。她抱著我,輕拍著我的背,聲音泛著柔和的光:
“我不和再同他人成親的,無論是以什麼樣的理由。思慮,你聽我說。我儘管未有說過愛你,可我們的心意是一樣的,一樣的。除了你我什麼都不想要。”
我緊著手心,問道她:
“王位也不要了麼”
她低聲輕笑,卻是認真道:
“若你不喜歡我是王,我便立下退位詔書,陪你共遊山河去。”
我不說話,她繼續道:
“你只是做了場夢,夢醒了,我還在,我並沒有離開你。”
對了,只是做了個夢。
我沒有讓她立退位詔書,她說要放棄王位只要我,我很開心。我並沒有輸給任何人,也沒有輸給她的王位,在她心裡她也是愛我的那我便值了。
我與她成婚六十載,琴瑟和睦,舉案齊眉。儘管我們並沒有孩子,但我們依舊過得很好,比旁人理解的要更好。
她八十三歲那一年的夏至,她笑著在我懷裡閉上雙眼,葬在我親手為她建的墓裡。是我抱著她入了地下王陵,替她換了我們大婚大日穿過的喜袍,睡在她身邊,我緊扣著她的手,身旁便是她。我笑:
“來生還來糾纏一番吧。”
“好,再來糾纏一番。”
意識飄浮間,我看見了我過往的一生,而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秦王白七年四月初十,我與她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