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51節

第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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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節

我辦完了事,就來陪你。向你贖罪,向你懺悔,你罰我,給我苦頭吃就像在鬼谷山上我每每惹著了你時,你待我那樣:

師叔,你來罰我罷。

罰我不識你心,將你忘卻,害你痛不欲生不得善終。

你來罰我罷。

求你了。

楚王陵

男人隻身打著火把,在夜裡入了墓。在漆黑的墓室裡他一路悠閒地走著,同逛街遊玩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散步呢。

他邊走邊哼著一首十分古老的曲子,空蕩的墓室裡他的歌聲低沉悅耳,似在訴說那十五年被囚禁之痛,又似在喟嘆人世無常。他哼著那首曲,似在問這裡墓室的主人,又似在同他打著招呼。

在這個相逢的日子裡,說是陌人太可惜,說是兄弟太可悲,就算是舊友吧。

他唱著兒時這的主人曾教會他的歌,撐著火把隻身一人來看他: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

我心匪鑑,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闢有摽。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他走到主墓的石棺前,輕聲道:

“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抬手輕輕地敲了敲,銀色面具上似有**滑落,聲音溫和如墨,他笑:

“師兄,好久不見。”

他抬手推開厚重的石棺蓋,看似輕巧的不像話。在見到黑金漆身的棺槨後他頓了頓,然後啟棺:

棺裡躺著的是一個年歲約五旬左右,著一身王袍的男人。他兩鬢斑白,皺紋橫生,早已不復記憶中模樣。

男子卻是笑了笑:

“當真是死了。”

他拿出酒袋飲了一口,看著那個早已死去,身體透涼的人,淡淡道:

“自那時一別,你我師兄弟二人便再未相見。而今你死了我還活著。師兄別來無恙啊。”

他迷眼,嘴角勾著淺笑:

“遊戲還要繼續下去呢不如就由你的兒子來完成吧,師兄,他現下可是秦國王君呢。你真的死的不是時候,再等等,就有一場好戲了啊”

“不過沒關係,我來修改一下便可以了。猜猜看,同你一樣是情痴的兒子,我要怎麼折磨他才算作完美”

他將酒袋丟到地上,低低地笑了起來:

“還有柳如風我的好師兄們,你們是不是當真以為,囚禁我在思過崖就能改變一切既然當年我敢屠鬼谷滿門,今日就能毀了一切你以為你當年送走了他,他就不會捲進來”

他笑著,眼底卻是寒冰:

“你信任的柳如風,為了他喜歡的女人將你的兒子送到秦國。呵呵柳如風替簡安謀劃了半生,想讓她女兒君臨天下。好師兄,我怎麼可能讓他如願呢既然你先走了,那剩下的就由我與柳如風來玩了,噢棋麼就是你的兒子兒媳”

他看了眼棺材裡躺著的人,緩緩抬手取下自己的銀色半邊面具,低著頭,髮絲滑落,掩去臉上難看的傷疤。輕聲唱著:

“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項燕,柳如風。我們師兄弟三人終於應了那一卦。

來吧,來看著我怎麼復仇,將你們給我的痛加倍歸還的

十五年,囚禁了我十五年。

他捏著面具,指節泛白,眼神陰毒惡狠:

你們剩下的每一個十五年,我都要你們痛苦的活著。父債子還,人死了,那就用你們最在意的人來祭奠吧。

你們先負我,便怨不得我了。

我若滅世,誰人阻攔

天若有怨,葬之何妨。

“哈哈哈哈”他笑著轉身離去,終於開啟了這最後的結局。

而棺槨裡的人卻永遠不知。

恩恩怨怨,紛紛擾擾,不是過是兒時兄弟情深造的局。若他當年不違抗師令叛出鬼谷,要與良人執手共山河,就也不會惹得他瘋狂報復,屠下鬼谷滿門,最後被囚禁在思過崖十五年。他本想用時間來化解恩怨,不料卻讓恨在塵埃裡開出了絢爛的花來,然後綻放在二十三年後。

歷史轟然倒塌,透過飛揚的塵土,看見的卻是那年寒冬,三人在鬼谷山通天峰上一結金義,對著蒼天厚土立下重誓:

“我項燕。”

“我柳如風。”

“我軒逸。”

“今日一結金義,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要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兄弟三人,不負此誓不負此信。”

而那說好的信任卻因為鬼谷子當年一卦磨成粉碎,兄弟心生間隙,執劍相對。他明明什麼都沒做錯,卻因那一卦改變一生,惹得大哥項燕提劍與他恩斷義絕,二哥柳如風囚禁他十五年。

他什麼都沒有做過,什麼都還來不及懂就落得個這般結局。只因他命犯煞氣,克親近之人,所以便否認了他的所有。

而今這般,回首看來,到底那一卦是對是錯

秦王宮太醫院

我捂著腹部,進了太醫院,靠在門口,喚到正在看書的邳森:

“阿森”

他放下書朝我看來,愣了一下,然後猛然站起來朝我走來:

“你這是怎麼了”

我落下淚來,有很多話想說,最後都抵成了一句:

“師叔沒了。”

邳森身子一顫,扶住我的手僵在了半空:

“你說什麼”

“沒了都沒了。”我說著說著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沒了師叔沒了”

邳森一把扶住我,抬手點了我穴替我止住了血,冷聲道:

“你冷靜點”

我扯著邳森的衣袖,斂起笑,問:

“我忘記的那個人,是蘇域對麼”

“你怎麼”

“我不是傻子,”我眸無焦距,“她待我那麼好,我早該知道的。”

早就該猜到的,早就猜到了可我不想面對,我這麼自私,我怕面對。我從來沒給過蘇域什麼,她卻永遠都縱容著我,每一次她都告訴我,還有她在可我呢我做了什麼當著她面去愛上慕容白,然後逼著她去死

腹部的劍傷還流著血,邳森提來藥箱欲替我治療,我卻笑著問道他:

“阿森,先前你替我保管的藥,現下可以給我麼”

邳森怔了怔,看著我不說話。

“給我。”我臉色蒼白麵無表情道。

邳森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過了一會又折了回來,手裡多了一個藥瓶。他走到我身前,遞給我,語氣有些無奈:

“你”

我接過,開啟瓶口,將那一粒藥丸服下,然後便沉沉地睡去。恍惚間我夢見了很多年少時與蘇域有關的場景,也記起了她曾與我說過的話,我曾以為那些都是水月鏡花,不料卻是南柯一夢。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她的每一次欲語又止最後都會笑著說聲“沒什麼”;知道了為什麼她每次醉酒後都會拉著我手問“你可曾是一直愛著我的”;懂得了為什麼她那日來清雅軒時會對我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我記起了很多事,記得那年冬天她提把長刀擋在我身前的模樣,記得她在聽見我願與她成婚時她明媚的笑容,記得在鬼谷後山裡她為我著一身紅衣的驚豔。自然,也記得我來秦國後告訴她我愛上了慕容白時她悲哀,記得她笑著同我說道“恭喜”時的憂傷而最清楚的,莫過於我大婚前她陪我去城外的郊區看的那場桃花:

在那四月天裡,天氣還不是很熱,陽光也還溫和著,偶爾吹襲過來的微風讓鼻間溢滿香氣。她著一身血紅色長衫側著身子站在樹下,輕闔雙眸吹著笛,滿天的桃花散落在天上、地上、肩上。

見到我來,她睜開眼輕笑著。

我折下一節樹枝,應著她的笛聲舞起劍來。

一樂一動,一奏一式。

天地之間只有我們二人,舉案齊眉。朝朝與暮暮,偕手笑俗塵。

我舞劍,她吟詩。

吟的是經年前我與她成婚時,她吟給我的詩: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她說好個良辰美景。

我渾渾噩噩,時醒時醉,分不清哪一個是現實,哪一個是夢境。我以往一生如同走馬觀花般在我眼前晃著,我努力地去追趕,去追上所有與蘇域有關的記憶。可怎麼也追不上。

我口裡大聲喚著她名,她卻頭也沒回地背對著我越走越遠,還是那身紅裝,依舊那麼紅,那麼美。

我說:師叔,留下來,留下來罰我罷求求你了。

她卻走了。

她對我失望了,再也不願容著我,讓著我了。她在怪我,怪我背棄他日誓言將她忘卻。怪我不識她心,逼她去死。

她怪我。

對著呢,該怪我,怪我吧。怪我當年與你糾纏卻負了你,怪我不肯回頭不敢面對,怪我日日夜夜折磨你還要逼你,怪我薄情寡義一朝情深,許與他人

師叔,你怪我吧。

怪我就來罰我吧,罰我啊,讓我悔讓我疼讓我生不如死怎樣的罰我都認,只要你能回來。

回來啊。

求求你了。

“我不回來了,你好好過,好好愛。”

“師叔”我從夢中驚醒,淚光點點,頓了頓,輕聲道,“師叔”

無人應。

“師叔娘子”

無人應。

房間裡靜靜的,天已然黑透了,腹部的傷已然包紮好了,可依舊那麼疼那麼痛。我一個人坐在**,陷在黑暗裡,眼神空洞無力。過了很久,我捂著臉哭了起來,聲嘶力竭。

我終於記起了所有的事,可她卻再也回不來了,她告訴我,她再也不回來了。

本章完

、第五十章願無歲月可回首

第五十章願無歲月可回首

鬼谷山通天峰

“你說什麼”柳如風聽見橫一的話後驚得從椅子上猛然站起。

“師父沒了。”橫一低著頭,道。

柳如風沉下了臉,冷聲道:

“說清楚”

橫一將事情來源經過全都仔仔細細地告訴了柳如風,末了,他問道:

“掌門,我們”

柳如風揉了揉太陽穴,劫下楚國公主項瑤是得有多大的膽

“有多少人知道”

“回掌門,秦國已公開了訊息說說將師父挫骨揚灰了”

“公開”柳如風皺了皺眉,依慕容白的性格不是暗中處理好就是了麼這麼大張旗鼓,有點奇怪。

“確定了嗎”

“線人親眼所見師父被抓走。”

柳如風頓了頓:

“也就是說並沒有親眼見到蘇域的死”

橫一猛然抬頭,想到了什麼:

“掌門是說”

“事情太大了,秦國這是在給個交代。”他敲了敲桌面,思索了一下,“傳令下去,動用所有情報機關的力量找到蘇域活見人,死見屍。”

頓了頓,咬牙道:

“就算是挫骨揚灰了,那也得給我從護城河裡撈出來”

“弟子遵命”

秦王宮永安殿

謝長君笑著走到屏風處,對著正在欣賞畫的慕容白道:

“今日王上怎麼得閒了來長君這”

“阿文不歡迎”慕容白沒回頭,語氣談談的。

“怎麼會呢。”謝長君聽見慕容白喚他“阿文”頓了頓,有些發應不過來。過了一陣子他又才道,“聽宮人們說前幾日王君陛下去找您了”

慕容白沒說話。

謝長君看著她背影眸子閃了閃,語氣忽然低了下去,輕聲道:

“我知道,我來遲了,欣然已然喜歡上了別人了是麼”

慕容白身子一僵,眼裡劃過一絲厭惡,卻又笑著轉過身來看著謝長君,面容清秀溫柔:

“先前便說過了。你來了,我便再不是一個人了。阿文怎麼今日不信我了”

謝長君笑了笑:

“很多年未與你相處,心裡有些不安。”

聽了這話,慕容白卻是笑了起來,她朝謝長君伸出手來握住了他,往桌邊走去:

“我今日帶了罈好酒來,特來給阿文嚐嚐。”

謝長君有些遲疑,卻又聽見慕容白淡淡地,帶著懷念道:

“少時,每回宮中大宴,我不勝酒力,還是阿文替我擋的酒呢。”

謝長君僵硬地笑了笑,不搭言。

慕容白倒了兩杯酒,自己率先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又續了一杯,看著謝長君,眉目都帶著淺笑:

“阿文,你的好我都記得。我見你回來,很高興真的很高興。雖然很多東西你已然記不得了,不過沒關係,我記得就好。我還記得慕容文就好。”

“對不起”謝長君小心翼翼道,“我醒來後忘記了很多的事,你不會怪我吧”

慕容白卻是笑了:

“記得你心口上的那道劍傷嗎”

謝長君身子一僵,慕容白看在眼裡,拿起酒杯對謝長君道:

“你未怨過我,我怎麼會怪你呢”

謝長君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如此溫柔大方的慕容白,他腦裡記起的卻是那個黑暗的囚牢裡,他被男人用的劍刺過胸口時的疼。他在心裡再一次地告訴自己,命運不是他能掌握的,聽那個人的話,他就會放過他的家人了。

於是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對著慕容白笑了笑:

“我真的希望你別怪我。”

因為我也是逼不得已。

慕容白溫柔地笑著。

謝長君卻是喝上了癮,一杯子接一杯的,最後頭一歪,趴在了桌上。

慕容白支著下巴看著已醉過去的謝長君,笑了笑,對著門口道:

“進來。”

小桃子推開門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兩個宮女,將醉暈過去的謝長君扶到**躺好後,小桃子又折回去在香爐裡點了一段香,剎時,屋裡香異四起,令人發熱。

“王上,好了。”小桃子對慕容白行禮道。

慕容白倒了杯水,然後往杯裡放了一顆藥,然後一飲而盡。

末了,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小桃子身後的兩名宮女,淡淡道:

“知道該說什麼嗎”

那兩名宮人跪下身來,對慕容白行禮道:

“王上放心,奴知道。”

慕容白點點頭,對小桃子道:

“你先下去吧。”

“諾。”

小桃子退下後,慕容白站起身來,走到床榻前看著沉睡著的謝長君,眸色幽沉,半晌,她道:

“解衣。”

那兩名宮人依言上前來。

慕容白看著窗外的一片漆黑卻看見了那日在長生殿那人將劍刺入自己身體時的模樣,她輕笑了一聲:

想擺脫我快了,快了。

一月後

慕容白在御書房同眾大臣們商議國事,伐楚的大軍已然回來了,依軍功也封了官,現下他們謀的是何日攻陳。

慕容白擰著眉心,臉色不怎麼好,身子也有些削瘦。甘羅正在同慕容白說著事,聽著聽著慕容白卻是身形一晃,就那麼暈了過去。

“王上”

“王上”

“王上”

“傳太醫,快傳太醫”

一群大臣們手忙腳亂的喚著慕容白,卻又隔著君臣之禮不敢上前,最後還是大宮女小桃子進來扶著慕容白去了內室。過了不久,一群太醫急衝衝趕來,在門口道:

“臣等”

話還未說完,小桃子便出來道:

“王上喜靜,各位大人還請安靜些,李太醫,您請進。”

李太醫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跟著小桃子進了內室,走到床榻時,他剛想伸手替慕容白把脈便感到脖間一涼。

門外的一干大臣都眼巴巴地看著緊閉的門,等了許久,門才打開,李太醫紅光滿面的出來,身後跟著的小桃子也是帶著笑。在眾人不解間,小桃子令人去宮中最高的望月樓臺上敲響了那口建國時鑄的鐘,以兩拍為節奏,鳴了三次。

鐘聲渾厚低沉,傳聲數千裡遠。

眾大臣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都喜氣洋洋地跪下了身,行禮道:

“天佑吾王,恭喜王上,賀喜王上。”

而相對於外面人的歡喜,睡在床榻上的慕容白卻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屋頂,沉默了很久後她左手緩緩撫上自己的腹部,右手卻是捂住了臉她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秦王白十三年十月,王孕召告天下,舉國歡慶。

我在太醫院養了一個月的傷,沒有再回到清雅軒,安安分分的,不吵不鬧。邳森每天看見我都是重重地嘆口氣,然後什麼也不說。七十一自第二天來到太醫院見到我後那紅著的眼眶就沒變回去過。

七十一扶著我的手,帶我到院子裡散步,他看著院子裡的書,沉默了很久道:

“師兄,你說句話吧。”

我眼神毫無焦距的看著他,他紅著眼,低聲道:

“別折磨自己了我們走吧。”

這回我聽懂了,我搖搖頭,不說話。

七十一沉默著看我,看了很久,忽然他一把抱住了我,顫著聲音道:

“師叔沒了師兄你別有事了”

我輕拍了拍他的肩,安慰她。

“師兄你是不是很恨嫂慕容白”

我怔了怔,看著遠邊的雲,過了很久我才開口道:

“我更恨我自己。”

那是我隔了一個月後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啞的不像話。

比起慕容白,我更恨我自己。我恨自己,恨自己令蘇域那麼痛苦,還逼死了她。我很想以死謝罪,可我不敢我怕我死了都見不到蘇域。

今日是個大晴天,外面吵吵鬧鬧的,不大一會竟是放起了煙火來。我抬頭看著天,青天白日裡在上空綻放的煙花正應了那一句“過眼雲煙”,顯得頗為可笑。

七十一皺了皺眉,自然自語道:

“今日是怎麼了”

我不應聲。

七十一想了半天,轉了個身向外走去。不大一會煞白著一張臉回來了,他走到我身前,看著我:

“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