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至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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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一至四節
第七章第一至四節
一
轉瞬間,已經是到了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七年。
過去三年,歐巷舊貌如昔,那百年老屋,那麻石條巷,那巷道青磚、屋下牆腳青苔依舊,巷尾水井井水清澈如昔,但人非如舊,卻是發生了許多事、許多變故,平添了許多故事。
這一年臨近春節時,歐巷又一次辦喜事迎娶新人,這次當新老爺的,卻是住巷尾的收買佬陳滿,當新郎哥的,正是他的兒子陳昊天,迎娶的新人,便是隔壁歐二巷大名鼎鼎的蛇妹的寶貝女兒何麗了。
兩家離得這麼近,新娘子抬腳就到了夫家,原是極便利的,但作為嫁娶,便有講究了。迎親那天,陳昊天打扮得煥然一新,左有阮桂洪,右有歐燦輝,還有大襟嫂和一夥朋友伴隨,在炮仗聲中出了家門,出了歐巷並不右轉走向近在咫尺的歐二巷,而是向左轉向南門大街。
南門大街上已停了八輛花車,上了花車,迎親車隊便沿南門大街朝先鋒路駛去,到曙光路又右轉,一直走到內街街尾停下,一行人簇擁著新郎哥,便直入冉鄭經過中心肉菜市場門口,又走了一段路方到歐二巷。沒費什麼周折,接了新人又從原路走出內街,上了迎親花車,車隊繼續朝前開,到了北江邊循沿江路到金龍酒家轉入南門大街,兜了一個大圈,又回到內街街口,那時便似方家娶親重演,霎時間鞭炮齊鳴,大襟嫂撐著大紅悖伴著裝扮得如花似玉含羞帶笑的新娘走回歐巷。
上午時分,中心肉菜市場正是高峰時候,內街里人流川流不息,見迎親隊伍不怕地面汙糟,不怕人多擠擁,四條大漢高聲客氣吆喝開道,浩浩蕩蕩步行穿越內街,早招惹得滿街側目,指指點點。有知根底的,都感嘆收買佬滿記熬出了頭,兒子生性本事,女兒聰慧好學,滿記老倆口可安享下半世了。
歐燦輝、阮桂洪和陳昊天交情非比尋常,自是穿得光鮮整潔,充當了伴郎角色。兩人笑遂顏開,兩天前就開始忙前忙後,從心裡為陳昊天的結婚感到高興。
歐燦輝和阮桂洪前年春節聽陳昊天說要回清源發展,沒想到才過清明,歐燦輝的大排檔剛有了點名聲,陳昊天真的回來了,還出人意料地承包了市供電局的電纜廠,掛上了堂堂廠長的職銜。這個廠在承包之前年年虧本,沒有人願意當廠長,也沒人敢出頭承包的,供電局視為包袱負擔。不料陳昊天接下來後,變更了廠名,改為新飛電纜廠。說來也怪,換了招牌便似變換了風水,生產的電纜產品竟是供不應求。陳昊天雄心勃勃,正要一番大事業,聽父母勸告,便擇下日子迎娶何麗,完了心頭之願。
陳滿蝸居M窄,小時候陳昊天是在客廳搭床睡覺的,韌紡羌淥房讓給了妹妹陳月媚。這時候陳昊天要買一套新居,已不是什麼難事,他卻打好主意暫不買房,把陳月媚的房間裝飾一新改作新房,陳月媚寒假回家,便去對面麥老師家借宿。陳昊天小夫妻待過了春節,便搬回廠裡住。
陳昊天找著麥老師夫婦商量月媚借宿的事,麥老師夫婦滿口答應,極之歡迎。
麥老師夫婦退休幾年,兒子麥巨洲在市文化局有宿舍,逢年過節才回來,吃過晚飯又走的,而且麥巨洲脾氣有點古怪,雖然寫古體詩出了名,到老幹活動中心給退休老人上課,講解音韻格律、填詞作曲、吟詩作對,那時精神煥發,形神俱備,滔滔不絕,平時卻又昂首挺胸不大答理人。回到家,和父母也沒多少語言溝通,倒是老婆和女兒回到歐巷,和倆老有說有笑。只是一年才有幾個節日?加起來一年回來也不過吃十來餐飯,老倆口老來孤獨,雖然身體還好,全賴平日生活飲食起居有條理節奏,加上日日堅持到公園鍛鍊,自有一班志同道合的老人時常走動,日子倒也過得安穩無憂。
陳月媚是自牙牙學語看著長大的,這孩子又勤奮又乖巧,麥老師老倆口平時就極喜愛的,這時要過來借宿,老倆口喜不自禁,趕忙打掃房間,把全屋整理得煥然一新,等月媚從上海回來,當晚便接待了陳月媚,和陳月媚閒話家常。
陳月媚知書識禮,又是在上海生活,大都市、高等學府的薰陶,使她變得更見多識廣,也更為含蓄端莊,和麥老師夫婦天南海北聊起來,自是其樂融融。
那夜朱老師躺在被窩裡,對丈夫說,陳月媚給遺棄到歐巷的時候,若是給我們撿到了,那該有多好,這個女兒便是我們的了。
麥老師笑了笑,這時覺了,也不答話。朱老師過了宿頭,這時卻睡不著,忽然想起英年早逝的大兒子,若是在生,這時的孫子也該有月媚這麼大了,可憐在大西北連屍骨也尋覓不到。朱老師心傷起來,卻是怕驚擾丈夫,轉過身流了一陣淚,思緒萬千,好不容易才沉沉睡去。
陳何兩家在豪華的迎賓館舉辦聯婚酒宴,街坊鄰里都接到了請柬。鄰里中,歐國能、阮世誠、麥老師都是全家出席,歐燦輝和阮桂洪自不必說,那幾天屋裡屋外幫忙,到擺喜酒時,佩戴伴郎的紅綢胸襟,衣冠楚楚跟著新人站在酒店門口迎候賓客。歐宅卻只來了一個代表,那就是霞女了,因為父親年邁,也是一向不參加這類應酬的,他不來倒還罷了,他的老伴四嬸,對街坊最是熱心不過的,卻也沒有來。
見新郎和新郎父母都問起,霞女便說她身體不舒服,又說大佬歐海亮出差去了外地,說著,把歐海亮託她轉送的一個大利是交到陳昊天手裡。陳昊天接過忙連說多謝。
陳姨和四嬸最合得來,這時想起足有半個多月沒見著四嬸,忙拉著霞女細問。霞女卻不願多說,只說沒什麼大病,答謝了陳姨的關心,見阮桂洪搶著為她引領進入餐廳,便跟著阮桂洪走進去。
阮桂洪見霞女L採依然,姣好的臉容不經意間透著一層憂鬱,想起以前和她不拘小節,打打鬧鬧的好不開心,如今像是成熟沉穩了許多,不敢似往常般放肆無睿便小心翼翼地說,霞女,我們都好久沒有一起飲茶宵夜了。
霞女笑了一笑,說,你今時不同往日,當了老闆,哪像我無事人整日得閒?
阮桂洪有點發急,說,我還是我,哪裡是什麼狗屁老闆了?
霞女抿嘴一笑說,你看你,當了老闆還是那麼粗魯――那麼桂嬋就是狗屁老闆了?
阮桂洪撓撓頭,咧嘴笑了笑,又說,看你哪天方便,我請你飲茶,好不好?
說話間已經走到歐巷街坊安排坐的那一桌,霞女對阮桂洪點點頭說聲好,便和在座的麥老師夫婦、方清阿啊⒙少容、林珊珊、方堅、方小蘭打招呼。阮桂洪自回去酒家門前站候迎客。
這時卻有一個賓客,是陳滿和陳昊天親自陪著進酒店大廳的,街坊鄰里卻不認識,看裝束是外地人,五十來歲,滿頭短髮花白,人卻顯短小精澹雙目炯炯有神。眾人陳滿父子把來客安排坐上了龍鳳台的主席,便都知道這個賓客有點來頭,引得好奇八卦的竊竊私語,卻不知來者是何許人也。
外父外母都在主席就坐,聽陳昊天介紹,才知道這人正是省電供局工程處的梁隊長,從廣州特意趕來參加陳昊天婚禮的。何麗父母都知道陳昊天離家那段歷史,陳昊天能有今天出息,全賴梁隊長當年收留了他,那幾年言傳身教,關心照顧,對陳昊天幫助極大,這時又遠道前來祝賀,給新婚夫妻很大的面子,蛇妹夫婦便熱情地和梁隊長攀談。蛇妹當年對陳滿有好感,但陳滿因家庭出身不好,對正宗貧下中農出身的蛇妹有自卑感,兩人沒有談婚論嫁,後來卻成了通家之好,到底促成兒女走在一起,成了親家。
陳昊天的婚宴雖有二十圍(桌),倒是女方這頭親戚朋友多,除了城裡的親戚、何麗的同事同學朋友,蛇妹鄉下的親戚來了足有三、四十人,有老有少,好多都是第一次踏足高檔酒店,又是高興又是拘束。到了開席上菜,鄉下來的都開懷大嚼,卻又暗自批評,這菜式雖然名堂好聽,花樣多多,比起鄉下大盆大碟,份量上卻又遜色得很了。不過總算到過市長、市委書記經常宴請賓客的地方,以前只在電視新聞上見過,如今親身經歷,回到鄉下也可以吹噓一番,城裡有這樣的親戚、有這樣的經歷,總是會羨煞旁人的。
男方這頭連歐巷的街坊,認真數也不會超過六圍,吃得就比鄉下的人斯文了一點,不過酒也比e人喝得熱鬧得多。陳昊天重點關照的一桌,是市供電局的頭頭腦腦人物,電纜廠的主要客戶是市供電局,昊天不顧父親反對,堅持把婚宴設在高檔次的迎賓館,就是要迎合供電局的頭頭──檔次低的地方他們肯定會搖頭,那就乾脆把規格拔高,皆大歡喜,也讓供電局的頭頭看看我的實力。你們把電纜廠視為包袱頭痛得很,我陳昊天不但把電纜廠搞得扭虧為盈,還把它搞得風生水起。
偶爾想到九年前含著一口冤屈氣離開清源,心中也自感慨,老一輩人說得好,世事無常,有誰想到我這樣一個收買佬的仔也會當上一個堂堂正正的工廠廠長?
二
九年前,陳昊天在糖廠遭受不白之w,回到家捱了父親一頓暴打,真真正正的傷了心。父親對他從來重話也不多說一句,自己調皮闖禍,都是母親出頭打罵,他倒不懼怕母親,只是父親對他一個責怪的眼神,他就會老實下來,也不知為何會從心底對父親又敬又怕。
那晚他滿懷w屈跑了出去,滕條打在身上很疼,他咬著牙不哭,待跑出家裡,眼淚便涮涮涮地往外流。他不願讓人看到傷心流淚,就往北江河邊跑,一個人在河邊游到大半夜,就是不想回家。下半夜倦意湧了上來,胡亂在e人屋簷下睡了一會,給朝露凍醒了,爬起來下意識的沿江往下走。待得東方太陽昇起,他已經走到郊外,想起有個同學說起暑假都會回郊外阿婆(外婆)家住,這時肚子餓起來,便想去找這個同學。
陳昊天這般沒頭n蠅的找人,具體村名地址也沒有,哪裡找得著?身上又餓又困,經過農民的蕃薯地,瞅著四處尤耍挖了幾條蕃薯充飢,又漫無目標的遊逛起來。見遠處一個山崗上影影綽綽的有好多人走動,頓時動了好奇之心,便朝山崗走去。
原來一班工程隊正在撿查山上架設的農網線路,那些工人頭戴黃色塑膠安全帽,那閃電標誌卻又認得,知道是供電局的人,聽口音卻是講穗音和外地的多,顯見不是本地人。
工程隊的人看現場多了個半大小孩,原也沒放在心上,待有一個人走到一邊小便,突遭蛇咬驚叫起來,眾人忙衝過去手忙腳亂的撕布條綁腳,又有人俯身吸吮蛇毒,有人大叫“糟糕,蛇藥放在宿舍忘記帶上來了!”陳昊天情急之中,忙裾了一把生草藥,嘴嚼碎了敷在患處,又撕布條縛緊了,大家就趕緊抬病人下山崗,開上工具車往醫院送。
陳昊天常到蛇妹家玩,他調皮膽大,也敢捉蛇弄蛇,平日也留心聽(蛇妹)阿姨和何麗教,學識了不少生草藥。他記性好,這次偶然碰上,見山崗上有半邊蓮、七葉一枝花、金銀花,想起(蛇妹)阿姨教的辦法,知事態危急l誤不得,急忙採摘了一把,放在嘴裡咬嚼碎了,趕過去給敷上,他知道這樣只能救一時之急,叫了一聲“快送醫院”,工人們抬起傷者就急忙往日下跑,陳昊天才覺滿嘴苦澀,也慢慢走下山崗,尋著一處水源用雙手掬水漱口,肚子又嘰嘰咕咕叫起餓來,便往附近尋找農民的蕃薯地。
工程隊的梁隊長從醫院回來,見駐地附近有個小孩在遊,他認出是摘生草藥救人的那個小孩,便大聲朝他吆喝了一聲,揚手把他叫過來。遭蛇咬的是省供電局的一個工程師,這次下來撿查工程隊的工程質量,工程師雖然是大學高材生,滿肚子學問,野外工作經驗卻少,一次忘了打草驚蛇就遭蛇咬,醫生說幸得現場搶救措施得力及時,不然送到醫院也夠麻煩。
梁隊長出了一身冷汗,省局下來的工程師若有不測他便脫不了干係,聽說這個工程師是第二梯隊培養物件,有訊息傳很快要提拔當處長。他回來後把負責藥物的工人臭罵了一頓,罵完了出屋子喘粗氣,便給他看見了陳昊天。
梁隊長從屋裡出一包餅乾和一支礦泉水,見陳昊天吃得狼吞虎玻笑著說慢慢吃,不要噎著了。他見這孩子衣著雖然汙糟,看上去不像農村的人,臉上稚氣未,卻也長得大人一般高,而且懂得生草藥救治蛇咬,便好奇地盤問起來。
陳昊天這時心裡有了計較,就編說自己是鄉下小鎮的居民,父母是疾人,家裡弟妹多,他到城裡投靠親戚想出來打工,但親戚找不到,在街邊騎樓睡到半夜又給人偷了行李,想起城郊還有個親戚就找來了,但找了一天也沒找到,也不知是不是記錯了姓名地址……
說著陳昊天便想哭,粱隊長一勸,陳昊天倒流出眼淚,原來他想起自己的w屈,想起從不嚴辭厲色的父親竟氣勢洶洶的打他,他不想回到歐巷,不想碰見對他定有偏見的方樹開,不想見不分青紅皁白的父親……悲從心起,忍不住就哭出聲來。
梁隊長嘆息了一聲,心想你比我家最小的兒子還小,該回去讀書的。摸口袋掏出十塊錢給陳昊天,說,你小小年紀,出來打什麼工?回家去吧,回去好好讀書。
陳昊天卻不接,說,我早不讀書了,你不信,你看看我的手。說著攤開雙手,他踏了十幾天石仔,手上早長了血泡又變成了繭子,接著他卜通一聲雙膝跪下,帶著哭聲說,阿叔,你收我吧,我什麼苦都能吃,我想h錢供細佬妹(弟弟妹妹)讀書,求求你了……
粱隊長髮善心竟同意收留陳昊天在工程隊當臨時工,陳昊天大喜過望,得知工程隊次日就要離開此地,到底接了梁隊長給的十塊錢,晚上藉著上街買手巾牙刷,便偷偷溜到歐二巷,把何麗約了出來。他知道中心肉菜市場這時人去隹眨冷清得很,只有偶爾有人借路經過,便把何麗У絞諧。在一角借柱子擋著燈光悄悄說話。
何麗正為陳昊天的失蹤感到焦急,見了陳昊天,歡喜得差點哭出聲來。還顧不上說出責備的話,陳昊天已經把跟工程隊到外地的事跟她說了,何麗一聽,竟呆住了。好一會,才說,你不讀高中啦?見陳昊天點頭,又問,滿叔和陳姨同意你這樣做?見陳昊天搖頭,忍不住拉著他的手搖晃著,急切地說,我不准你去!我要你和我一齊讀一中!
學校早已經公榜,她和陳昊天都考上了市一中,陳昊天竟說不讀高中到外地打工,她急得直跺腳。這時她才的意識到,她對陳昊天有著一股難以割捨的情意。
何麗到底沒能說服陳昊天回心轉意,她只好悄悄的回家拿了新的手巾牙膏牙刷,又拿了二十七元錢六角二分──那是她所有的零用錢和打碎了蓄積存錢的瓷豬拿到的錢──通通給了陳昊天,見陳昊天堅決不要,何麗卻有道理,說陳昊天在糖廠踏石仔十幾天,踏下的石仔有好幾(立)方,她表姐會代他拿工錢,你就當先拿了踏石仔的工錢好了。
陳昊天被說服了才接過錢,何麗綻開了笑容,不過笑容很快就被愁容代替,情難自己的何麗那晚第一次衝動地擁吻了陳昊天。那是兩個十六歲初中生的初吻,初吻在十六歲的初中生腦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沒有羞答扭擰,沒有歪心邪念,盡是真情的流露,又是難過的表述。
何麗是流著淚擁吻陳昊天的,陳昊天舐了何麗的淚水,也沒嚐出淚水有什麼味道,不過他明瞭何麗對他的真情實意,他想,只要何麗不變心,他將來一定回來娶何麗做自己的妻子。
以後每年春節回來休假,陳昊天第一時間和何麗約會相見。何麗一年比一年長得漂亮,但何麗對他的情意沒有變。何麗高中畢業後沒有考上大學,進了一家公司當出納,追求她的人還不少,聽說早兩年方清也想追她,只是何麗對陳昊天情深意堅,壁壘森嚴令旁人卻步。陳昊天深為感動,他已經計劃回家鄉發展,那時便可朝夕相見,形雙影對了,待瓜熟蒂落,那就操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婚禮,讓心上人風風光光的嫁進陳家。
阮桂洪、歐燦輝只在過年時候才能和陳昊天見著面,兒時的好朋友都變得有點陌生了。逼得好朋友小小年紀就離鄉別井,他倆都認定是方樹開搞的鬼,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都住一條歐巷,應該有事就互相照應的,這個方樹開,有事時不但不伸援助之手,還要凶神惡煞推波助瀾──何況這事陳昊天和阮桂洪都是w枉的。
三
事隔九年之後,陳昊天不動聲色地回到了清源,不動聲色地和供電局簽訂協議承包了電纜廠。這樣一個小小工廠的體制轉型,在清源根本就掀不起一點波瀾。知道這事的歐燦輝和阮桂洪都遵照昊天的吩咐,也沒有張揚出去。
陳昊天有這個膽識敢於承包電纜廠,歸結於這九年跟著供電工程隊h食,走南闖北長了閱歷見識。他自小就遭受岐,憋了氣長大了要出人頭地為父母、為自己爭一口氣。
他到這個工程隊的時候才十六歲,不是供電系統正式編制職工,又不懂技術,便成了隊裡的“萬金油”,什麼雜事都幹。他人勤快醒目又聽話,連隊裡的人支使他去買菸買酒,也樂呵呵的跑著去,從不會有難看的臉色和怨言,交帶的事都辦得很穩妥,很快就贏得工程隊上上下下的歡心。
時間長了,身骨架結實了,陳昊天也像個工人一樣,抬杆、拉線、上塔爬高爬低,他幹活不吝惜氣力,從不藏奸偷懶,學習又有悟性,很快就頂上一個技術工。梁隊長後來透過關係,為陳昊天辦了進網電工證,當了一名名副其實的電工。
梁隊長很喜歡陳昊天工作勤懇,懂事聽話,他是答應了陳昊天父親照看昊天的,對他也就多了一份關心。他發現陳昊天似乎是兩重性格:和大家在一起,陳昊天活潑好動,嘴巴很乖,待人接物很園滑周到,大家都把他看作醒目仔;靜下來的時候,陳昊天能真正靜下來,喜歡看書看報,從不參加打樸克、圍聚聊天吹牛,不喜歡參與加菜喝酒。休息時和大家在一起,也是靜靜的坐在一邊,聽到議論工作、技術的時候就顯得很專心認真。
梁隊長又發現陳昊天喜歡收拾廢品──這大慨是遺傳吧,工程隊住處乾淨、整潔,就和陳昊天喜歡收拾物品很有關係。先是廢舊包裝、玻璃塑膠瓶子、報紙雜物,陳昊天分門別類放好,湊夠一定數量就賣給收買佬;後來發展到打工程Q下的廢舊材料、用剩材料的主意。因為賣了這些東西收入是大家分的,當然其中最值錢的是銅線,陳昊天就提出由他收購,然後他利用休息時間送去廢品收購站,這中間就有差價賺。
到後來,陳昊天發現把銅線剝離,銅歸銅,塑膠歸塑膠,賣的價錢翻了兩番,賺得更多,於是就仔細用心離、分類。不過陳昊天很識做,知道獨食難肥,賺到錢會買些時節水果、或雞殺鴨請大家吃,大家也就沒什麼閒話,反倒讚賞昊天會賺外快又不吝嗇。
陳昊天平日就留心錢的門路,見送貨來的商家對梁隊L阿諛奉承,連見了工程隊的人也客客氣氣,知道內有乾坤。後來陳昊天的膽子大了起來,說動了梁隊長讓他當了隊裡的材料員,有時趕工程急需的一些輔料,像玻璃絕緣子、鑼釘、鑼母、地腳鑼絲……由陳昊天採購提供,還兼了隊裡的後勤主管,一切所需生活用品、食堂採購都歸陳昊天負責,賺的回扣、利潤和梁隊長對半分成。他嘴巴能說會道,市道上的價格也摸得嫻熟於胸,往往能壓低價錢。幾年功夫,他和梁隊長的荷包都悄悄地鼓漲了。
促成陳昊天轉而搞電纜生產的,是梁隊長去年初和他閒聊,偶然說起行業的情況觸及靈機的。梁隊長說,國內的經濟越來越好,經過幾年巨集觀調控,各行各業發展很快,外商的投資額越來越大,各縣市的公路越搞越多,省內高速公路己經形成網路,路通財通,說明政府有遠見有魄力,也證明政府不像過去那樣窮了,能拿出錢大搞基礎建設。我看以後電力這一塊投入會更大,因為需求會越來越大──你看看居民的生活就知道了,不光用電飯煲、電風扇、洗衣機,F在連空調機也進入尋常百姓家了。
陳昊天想起這幾年隨工程隊到處走,看到的和聽到的和梁隊長說的一樣,南(海)番(禺)順(德)、珠三角地區發展更快,浸浸然有趕上發達國家之勢,自己家鄉清源市和這些地方相比,雖然只有一、兩百公里的距離,經濟發展的距離卻很大。他自然贊同梁隊長的看法。經濟發展離不開電,看報紙就知道,有專家早就提出,不能讓供電成為新一輪經濟發展的瓶頸──瓶頸這兩個字真的很形像貼切。
梁隊張又說,國家過去對農電欠帳太多,現在財力充許,一定會有大的動作。你留心看看報紙,中央三令五申,要減輕農民負擔,那是做給農民看的,那是治標的辦法。真正要解決農村問題,一是體制,二是國家投入。為什麼農村現在一些地方貧富懸殊?凡是窮得厲害的地方,國家總會加大投入,e的不說,農電這一攤,國家就會先解決──畢竟農民占人口的大多數啊!翻翻中國歷史就知道了,農民造反起來不得了,那是一定會改朝換代的。
陳昊天滿懷欽佩地看著梁隊長侃侃而談,覺得很有教益。梁隊長食鹽多過自己食米,見多識廣,頭腦醒靈,雖然是個技術工人,腦子裡還裝著國家大事、經濟形勢,還有很多歷史知識。跟著梁隊L,連眼界也開闊了,學會動腦子,不光要看眼前,還要瞻前顧後,舉一反三。
真正給陳昊天腦子裡打下烙印的,是梁隊長說了一句“丟那媽,我有錢也會去辦間電纜廠。”陳昊天深以為然。用電離不開電線電纜,廣東一年要耗掉多少?e的不知道,其中梁隊長這一個工程隊,一年就要用數百噸!廣東有多少個工程隊?廣東每年有多少項供電工程?能佔1%的份額,這輩子也夠花了。所以當陳昊天偶然結識了搭便車的老鄉成奎安,得知成奎安是清源市電纜廠的業務員,認真攀談起來,從成奎安口裡知道了市電纜廠的情況,心裡就放不下了。
在工程隊幹了八、九年,陳昊天已經像熟悉自己的手掌一樣,熟悉了各式用電線材,從成奎安口中,也瞭解了電線電纜生產的大致情況。那幾天讓他魂牽夢想的,竟是清源市裡那家電纜廠,實在憋不住,他請了幾天假回清源,先到電纜廠藉口找成奎安,鑽到廠裡看了個大概,然後約上成奎安到外面吃了一頓飯。成奎安很健談,他從建廠開始就進廠,上上下下的情況都清楚。就這樣兩人交上了朋友。
一九九三年,清源市很多國企開始深化企業改革,供電局順應潮流,要在一九九四年把電纜廠放出讓能者承包。這個最新訊息,成奎安及時給陳昊天報了訊。得知這一訊息令陳昊天立即下了決心:殺回老家去,承包這間電纜廠!
大腦興奮之後難題馬上出現,這九年當中只積攢了不到5萬元,是他每年回鄉探親時陸續帶回家交給老母的,拿這點錢去搞一間年產值幾百萬元的工廠簡直是天方夜譚。那幾天是昊天最難熬最苦惱的時間,資金問題令他想白了頭髮,眼看著一個黃金機遇就會白白在眼前流走:清源也是個能人輩出的地方啊,誰知道哪一個先下手為強?
恰在這時,這一年的第一號颱風已經在粵東海岸登陸,地處南粵中部的清源市,也受到颱風肆虐,老天爺像是撕開了一個口子,嘩啦啦的潑漂大雨從早上起就下個不停。到了傍晚,雨勢才稍稍減弱了一點,卻又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雷聲,那時遠時近、時而尖厲時而沉悶的雷聲教人心驚肉跳,家家都關門閉戶,大街上也行人稀少,商鋪生意冷清。
歐巷裡陳滿夫婦也為雷雨所驚悚,電視機是不敢開的了,因時間還早,老倆口便枯坐客廳裡,悶悶地等著雷雨停歇。
共同生活了幾十年,做妻子的早習慣了丈夫的沉默寡言,從吃過晚飯後,老倆口也沒說過一句話,只是做妻子的到底沒丈夫的耐性好,老是在屋裡頭轉一轉,見房屋幾處接漏水的水桶、面盆快滿了,趕快拿去廚房天井倒掉,又趕快拿回原處接漏。她雖然因為駝背佝僂著身體,卻又手腳麻利。
耳聽著雨聲小了下來,老倆口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這時聽得木門響動,不由得同時又一驚。那兩扇木門是老式的,下面橫閂關死了,外面的人就拔不動,而且上面那一道橫閂也是拴上了的,除非用力撞斷兩個門閂,不然從外面是進不來的。這個時候有人撥動外面的門把,還是把屋裡的人嚇了一跳,陳滿便喝問:誰呀?
我。聲音很低沉,彷彿怕驚動別人而故意壓低了嗓音,不過老倆口還是聽出了是兒子的聲音:昊天?
做母親的很快就走過去把木門開啟,動作利索得不像一個有殘疾的人。她見兒子混身溼透了,就心疼地埋怨兒子,怎麼溼成這樣子,下這麼大的雨你不會後避一避呀?
陳昊天一邊轉身關上門一邊說,沒關係,早習慣了。
母親趕忙進房去找衣服給兒子,陳滿留意到兒子把木門的兩道橫閂都拴上,而兒子這個時候回家也有點不尋常,於是就問,怎麼這個時候回來?
陳昊天把一個小旅行包放下,回答父親說,因為有颱風不能開工,我乾脆回來休息幾天。
陳昊天在省電力一局工程處下面的工程隊工作,天氣預報有颱風自然要停歇下來的。陳滿見兒子大風大雨也趕回家來,心裡感到高興,只是他不習慣喜形於色,便默默地低下頭繼續吸他的竹筒水煙鬥。
母親待兒子換好衣服出來,又急急問,吃了飯沒有?聽兒子說吃過了,才坐在一旁仔細端詳兒子。
陳昊天初中剛畢業就離家出走,一晃九年過去,一年當中除了春節回來住幾天,其餘時間都是見不著的,兒子是老母心頭肉,見兒子回家來,她笑逐顏開,說,這次回來可以多住幾天啦?
陳昊天點頭應是,和母親說了幾句閒話,就起身走到後面的小房子,那是妹妹月媚的睡房。月媚去了上海讀大學,這個房子就空下來了,今晚昊天回來自然就在這個小房子睡覺。
陳滿忽然覺得很不安,兒子肯定有什麼事,不然不會在風雨中趕路回家,過去就算春節回來休假,在家也是呆不住的,不是找他的女朋友,就是找兒時的好友。不過以前回到家來總會和父母長聊一陣,而且習慣只要在家就讓門開著,這次從兒子關門的異常舉動就足以令人不安。
於是陳滿起身走到裡頭小房子,看見陳昊天把陳月媚的十幾本集郵本都找了出來翻看,忍不住就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陳昊天抬起頭,他看出了父親的擔憂,就直言道,我想看看月媚有沒有收存值錢的郵票。
陳滿疑慮更重,不過他沒有說話,就坐在小桌子的木椅上,默默地看著兒子翻看集郵冊。
這十幾本集郵本,大都是他從收回來的舊信封上找到收集的。因為過去家裡窮,買不起什麼玩具給女兒玩,偶然見幼小的女兒喜歡花花綠綠的郵票,他就留心收集給女兒玩,後來女兒上了學開始學習集郵,他更留心幫女兒收集郵票了,十幾年下來,今天才知道竟給女兒收集郵票有十幾本之多。
他不知道這些方寸大小的郵票也值錢,也不知道女兒整理得這麼漂亮好看,現在看兒子鄭重其事地翻看,才知道不經意間,可能是給兒女留置了一筆錢,不由得臉上有了些許得意。因為,他是個從前給人看不起的收買佬,不但他的父親也是個收買佬,而且父親的父親、還有父親的父親的父親還是收買佬!
陳滿見兒子翻看完集郵本,失望地搖了搖頭,他也有些失望,便問,沒有值錢的?
陳昊天說,有一些還是值錢的,像1984年的全套15枚《牡丹》,還有好些郵票都很有價值,這麼說吧,這十幾本郵票,最起碼值幾千元。
陳昊天因為工程隊雖然在粵西參加湛江港輸電線路施工,受颱風影響也要停工,馬上向梁隊長請了四天假,連夜趕赴廣州再轉回清源來。在車上偶聽兩個青年人講集郵,靈光閃現,一下就提醒了陳昊天,老豆是收買佬,已經給阿妹月媚集了很多郵票,而且、而且說不定還祕密收藏有其他值錢的寶貝呢,說不定資金問題因此迎刃而解呢!
回到清源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暴雨已經下個不停,陳昊天走出車站並沒有馬上回歐巷,而是急不及待地找著了成奎安,很細緻地瞭解有關承包的詳情。他透露了要回來承包電纜廠的打算,對昊天情況並不摸底的成奎安很高興,又很詳細地介紹了工廠的各種情況,並且熱心地為昊天出謀獻策。陳昊天和成奎安在一間小飯店談了一個下午,吃過晚飯才分手,回到家中便急不及待的翻看妹妹的郵票。
陳滿吃了一驚:值幾千元?他有點不相信,但馬上想到了這是女兒的寶貝,就正色道,你要賣也要問過月媚……
陳昊天把十幾本集郵本都放回床頭的書架上,搖搖頭說,我不會拿去賣。
陳滿原先的疑惑又浮了起來,就說,你到底要找什麼東西?
陳昊天知道父親起了疑心,就解釋說,*時候出了一枚“全國河山一片紅”的郵票,現在可值錢了,如果有一張清朝的“大清龍票”那就更值錢──聽說一張大清龍票價值幾十萬呢!我怕家裡碰巧收到一張,而你們過去沒留意,一不小心損壞或丟失就心痛死人了!
陳滿想了想不得要領,就說,我是不懂的,也不知道有沒有收過這樣的郵票,不過在*時收回來的舊信封,我都找出來給了月媚的,等月媚回來你問問她。
陳昊天便想給遠在上海的阿妹寫信詢問,又想到等父親離開,再仔細翻看阿妹還有沒有把重要的郵票另外收藏起來。
陳姨這時探過頭說,你老豆(父親)還有一些雜物放在閣樓上,不知道有沒有你要找的東西?小房子太狹小,只能放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一張木椅,所以陳姨剛才就站在門邊,聽兒子一說,馬上想到自己睡房上的小閣樓還有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丈夫做了幾十年收買佬,職業習慣把好些拉圾物品都不捨得丟,於是便提醒他倆仔爺(父子)。
陳滿卻問,你找這些東西幹什麼?
陳昊天心想,這事總得讓父親知道,於是就對父親說,阿爸,你實話告訴我,你過去有沒有收到值錢的東西、現在還有沒有儲存?
陳滿吃了一驚,待兒子詳詳細細的說了,思忖了一下,終是愛子心切,便踅回前頭自己的睡房,搬了一架小竹梯,爬上小閣樓把堆積的書報雜物遞下來。陳昊天便在竹梯旁接著,陳姨則當了“運輸隊長”,把遞送下來的物品拿到小客廳地上,待丈夫和兒子把房裡一捆捆、一箱箱的雜物都搬了出來,一家三口便在客廳裡翻撿檢視。
四
似乎停歇了一陣的大雨忽然又衝了下來,嘩啦啦的打在瓦面上,而且響雷伴著雨勢又在上演著教人心驚又心煩的一幕。猛聽得一個響雷似乎就在頭頂上響起,那近在咫尺驚心動魄的霹靂聲嚇得陳姨覺得心也跳了出來,手一顫抖,把一疊舊雜誌也跌落地上。隨即,屋子裡變得一片漆黑,不用說,是雷暴造成了停電。等了一會,電力供應還是沒有恢復正常,陳滿擦著了火柴,陳姨很快便找出兩盞煤油燈來,於是三人又在昏黃的燈光下忙開了。
這景像很容易讓人想起電影或電視劇詭祕的場景情節:恐怖的雷雨、殘破的房子、昏暗的燈光、凌亂的客廳、滿地的雜物、穿著普通的兩老一少(其中一個還是駝背!)、忙碌的翻動撿看、緊張期待的動作表情……你會被好奇吸引,也為詭祕的情景所驚悚。只是在狂雷暴雨的肆虐中,在沉沉黑暗中,這一切都被一堵磚牆、兩扇木門所阻隔,屋裡的人都相信,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屋裡乾的一切──因為這天、因為這地、因為這時、因為這雨。
然而陳家三人沒想到的是,還是有人看到了這忙碌而似詭祕的景像──因為年代久遠的兩扇破舊木門有一條縫隙,當巷子裡家家戶戶因為停電而陷於黑暗的時候,一個黑影貼上陳家的木門,一雙眼睛從木門縫隙向裡張望,直到又一道閃電迅疾地把巷子照得慘白耀眼,接著,一個響雷似乎就砸在這巷子裡的時候,這個偷窺的人才驚慌地向巷口跑去……
原先在響雷的時候跳了電閘滅了的電燈,這時忽然重放光明,把遍地雜物凌亂不堪的小客廳照得雪亮。然而陳昊天蒐羅家中寶貝的期望卻落了空:家裡說不上一貧如洗,但父母並沒有收藏什麼寶貝,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出什麼特別值錢的東西來。
陳姨這時看清楚了兒子失落的表情,她默默地走回睡房,找出兩個存摺交到陳昊天手上。昊天開啟一看,一個是自己名字的,存的就是自己帶回家的錢;一個是父親名字的,存了不足三萬塊錢,不用說,那是父母一輩子的積蓄。
陳昊天默默地把兩個存摺交回母親手裡,陳姨又把存摺放開他手上,說,你都拿去,家裡不你擔心。
一般暖流湧上心頭,陳昊天看看母親,又看看父親,從父母眼裡看到的是慈愛、安詳、信賴、期望,心裡一緊,竟然有一種欲哭的感覺。他咬了咬嘴脣,把眼淚強忍了回去,把兩個存摺交回母親,說,媽,先在家裡放著,事情定下來我再回來拿。
陳昊天這一次回家住了七天,跑了幾天供電局磨嘴皮,竟然一頓飯也沒請,讓他把承包電纜廠的協議簽了下來!想是供電局實在想卸下這個包袱,收了他8萬元抵押金,等過了三天昊天正式履新,有關人員帶著他在電纜廠亮了相,陳昊天算是正式接管了電纜廠。
梁隊長對陳昊天超期歸隊感到惱火,待知道陳昊天要請長假回去承包電纜廠又感到意外,不過樑隊長這時更多的是感到後生可畏。陳昊天的眼光是對的,但也不免為陳昊天感到擔心:一不懂生產技術,二沒經營管理經驗,一下就把一個虧損的工廠接過來,搞得惦嗎?
陳昊天卻滿懷信心,不懂生產可以學,沒有經驗可以慢慢積累。記得在一本書上看過,說低階的領導者使用自己的力量,高階的領導者使用別人的力量,最優秀的領導者使用別人的智慧和力量。我陳昊天有信心成為合格的高階領導者,將來一定會成為最優秀的領導者。即使失敗,不過是把九年的積蓄付了學費,自己年輕,還可以重頭來過。
陳昊天和供電局簽好協議後又趕回湛江,一是要找梁隊長辦請假手續,他心裡沒底,想著工廠搞不下去了,回工程隊還個安身餬口的工作,另外呢,是想厚著臉皮找梁隊長借三兩萬,總不能口袋沒一分錢就去電纜廠上班吧。這幾年和梁隊長合作,梁隊長也h到不少錢,而且梁隊長是個臉冷心慈的人,關健時刻不會不幫他一把。果然,陳昊天一張口,梁隊長馬上就答應借給他二萬元。
揣著向梁隊長借的二萬元,陳昊天興沖沖趕回清源,晚上父親陳滿竟又拿了二萬元出來交給他,他不禁狐疑地向父親投去詢問的目光。
陳滿說,我向朋友借的,你沒有搞過工廠,一切都要小心。說完也不看兒子,又低頭咕咕咕地吸他的竹筒水煙鬥。
陳昊天心裡暖暖的,就說,何麗也去電纜廠上班,她是搞財務的,以後電纜廠的財務都歸她管。
陳滿還是低頭吸他的竹筒水煙鬥,不過暗地裡還是點了點頭。有何麗去電纜廠幫著理財把關,看來兒子還是有頭腦的。自己老了,一輩子碌碌無為,既然兒子有理想有雄心,那就讓他去闖一闖吧,陳家世世代代都是做收買佬,自己父親那個讓後輩脫離這一行、還要出人頭地的理想,三代人了,就盼在兒子這一代能實現吧!
陳昊天見父親不願多說,也就沒追問是向那個朋友借的錢。不過他實在想不出,父親有哪一個朋友能大方地借出這筆鉅款。
陳昊天完全沒想到,這二萬元竟是父親向容姨借的。
陳滿把家裡的棺材本也拿了出來,連同陳昊天自己的錢,只不過剛夠交抵押金,陳滿心裡暗暗為兒子著急,想了兩個晚上,實在想不出有哪個親友有錢借,真的是白頭髮也添了幾十根,到底給他想起了一個人。
他原來一直都想忘掉這個人,二十幾年過去,他對這個人也好像真的是波瀾不興沒有感覺了,這一次事關兒子前程大事,實在無法可想,猛的想起這個人,心道說不得,老著臉皮也要開一次口了。
這個人便是他的初戀情人盧少容,當年和盧少容兩情相悅,都談婚論嫁了,不料橫遭鉅變,盧少容竟嫁給了巷口的方樹開,陳滿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感情的重創使他曾有輕生的念頭。後來心灰意冷的原一世不結婚,就是孤身一世給曾經的心上人看,看她良心得不得到安寧?
有一天一個相熟的大嬸叫住陳滿,說介紹一個家境清貧的女仔給他,說這個女仔心地善良人勤快,只是因為有殘疾,一般人家看不上,家裡又嫌棄她,這個女仔心裡便很悽苦。這位大嬸見陳滿說這一世人都不想結婚了,轉而婉轉的勸誡他,三孝有三無後為大,怎麼不想想為陳家留個香火傳人?
一言驚醒夢中人,陳滿見大嬸又說起那個女仔品性好,問清楚原來是個駝背妹,讓熱心的大嬸帶過來見了一面,見這女仔雖然駝背,相貌不算難看。那女仔只是低垂著頭坐著不說話,陳滿就問了一句:“你不嫌我窮?”
女仔抬起頭看了陳滿一句,又羞澀地低下頭,兩手絞著衣角,答了一句:“我窮慣了。”說完頭垂得更低了。
那一句話小聲得像蚊子叫,大嬸有點耳背聽不清,陳滿卻聽見了,女仔那種我見猶憐的神態,一下就把陳滿的心激活了,唉,同是天涯淪落人,罷了,見著了就是有緣。他向大嬸點了點頭。
於是這個女仔就成了他的妻子。成親以後,妻子善良、淳樸、勤快,對陳滿體貼細心。陳滿心存感激,那顆死了的心又復活了,這一對先結婚後戀愛的貧賤夫妻,從沒紅過臉,二十幾年恩恩愛愛相濡以沫,自然把陳滿對盧少容的情感沖刷得了無痕跡,兩人雖同住一條歐巷,卻只當一般的街坊鄰里,相交淡如水,連陳姨也不知道丈夫和容姨曾有一段短命情緣。
陳滿為支撐兒子搞工廠,想破了頭也想不出有什麼貴人能幫上忙,猛的想起陳年舊事,如今方家的經濟條件不算差,而經濟大權是在盧少容手裡的,為了兒子,陳滿覷著機會,硬著頭皮向盧少容開了口。
盧少容沒料到陳滿會主動找她借錢,她知道陳滿的脾氣,不是走投無路不會開這個口,她很乾脆地答應了陳滿,馬上去銀行取了二萬元悄悄的拿給了陳滿。
合該陳昊天發達,接下電纜廠不久,竟給梁隊L說中了,全省鋪開農電改造工程,用電線材全面告急,供不應求,因為省裡下了死命令,年底完不成任務的,局長就地免職。這一下動真格的,供電局長們都坐不住了,不但主動預付貨款解決電纜廠資金不足問題,甚至自行組織銅材運到廠裡,大卡車就等在廠裡,產品一離車間,馬上就搬上車運走……
梁隊長找過陳昊天幾次救急,陳昊天都是優先發貨,為梁隊長排憂解難。梁隊長深切體會到陳昊天是有情有義之人,所以這次陳昊天請他來清源飲喜酒,他不但興沖沖的來了,還給陳昊天送了一份重重的賀禮。
陳昊天嚇了一跳:梁隊長送的結婚賀禮是厚厚的一包現金,足有五萬塊錢!
這是婚宴結束後,他送梁隊長到賓館客房,梁隊長才拿出來的。陳昊天無論如何也不敢收這樣重的賀禮,最後梁隊長就說,看來你的廠要大展鴻圖,那是要用不少資金的,我這一點錢就算入一點股吧,表表我的心意。
陳昊天見梁隊長盛意拳拳,推辭不得,只好收下了。
陳昊天覺得有很多話要和梁隊長細說深談,梁隊長卻趕他走:春xiao一刻值千金,你還是快點回去。明天我一早就趕回順德,你也不用來送。我倆交情不比別人,不用搞客套的東西。以後我抽空再來,那時再詳細深談好不好?我對你、對你的廠還很有信心的,好好幹,以後就是你們後生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