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第三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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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第三百一十章
（三百一十）
在車上，清川澈突然問：“千葉小姐，莫非，今晚你也是被若松小姐逼著來湊數的？”
“是啊……”千葉微笑著點了點頭，“不答應不行，所以，就只好硬著頭皮來了。”
“大越學長對我說，如果我今晚不來，他以後就不認我這個學弟了……真是沒辦法。”清川澈有些無奈地說。不過，話雖這麼說，他心裡卻想，幸好還是來了，否則，他怎麼能相信，就會這麼巧，可以在那裡遇到千葉。
“清川君，你是什麼時候回國的？”千葉問。
“已經有半個月了。我這次的工作比較簡單，因此，外出的時間也不長。”
“是嗎？”千葉這時又記起了自己的那盆雛菊，“對了，清川君，我那盆雛菊還在你那裡呢……真是不好意思，一直都沒去拿，讓你費心了——我想找個你有空的時間把它拿回來。”
“我也沒費什麼心……”清川澈頓了一下，“現在的它，正處於像是毫無生命力跡象的時期，所以，也就不必費太多的心力去呵護。不過，你放心，不在札幌的時候，我都有吩咐寧子或山下幫忙澆水。”
“真是太麻煩你了。對了，清川君，這個週六上午，你有空嗎？”
“還是我幫你送過去吧。你沒有車，拿著一盆植物很麻煩的。”
“那……怎麼好意思呢？”千葉有些躊躕地說。
“談不上。這個週末，我可能要去關西一趟……”清川澈突然想到了什麼，“這樣吧，反正現在時間也還早，不如先拐到我的公寓去拿吧，你一起帶回去。”
雖然清川澈這麼說時，語調平常，但不知為什麼，千葉心中卻油然而生一種有些異樣甚至是不安的情緒。因為她也知道，只有那些對她有感覺、想和她分享人生的陌生人，才會不斷地、下意識地要把自己的人生一點一點地呈現給她看……
因此，哪怕這很有可能是她一時可笑的自作多情，但也很難說，她真的一點都感覺不到，相識以來，清川澈對她所持有的這種有意無意、若即或離的探究心情。可是，她若就此生硬拒絕，又似乎顯得太奇怪了，畢竟，在這樣的情況下，清川澈剛才會提出那個建議，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而且，也相當可行。
“那好吧。”千葉點了點頭——她顯然也不可能有別的選擇——
當下，清川澈將車開回自己的公寓，在大樓外面停好車後，他對千葉說：“千葉小姐，我這就上去拿，你在這裡等一會兒。”
“好的——清川君，麻煩你了。”
“別這麼客氣——我很快就下來。”
清川澈乘電梯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那一層，進門開了燈後，快步走到陽臺那裡，看著那盆枯黃的雛菊了無生氣地待在寒夜中，一個念頭突然在他腦海中閃過。
他微微探出頭，往下看去，發現站在大樓外面車邊的千葉這時似乎正朝著他這裡仰望，於是忙收回目光，抱起那盆雛菊，離開了陽臺。
他關上門，下到一樓，在大樓的外面，只見千葉這時正背向著他站在車邊，仍仰著頭在看什麼。他叫了一聲：“千葉小姐！”
千葉回過身，向著他伸出自己戴著手套的右手掌，微微一笑：“清川君，你看，又下雪了。”
清川澈分明看到，有幾簇雪花正落在她深藍色的手套上，當下含笑點了點頭：“是啊，快上車吧，外面太冷了。”他邊說邊開啟車門把那盆雛菊放到後車座上。
“好的。”——
又坐回車上後，千葉看了一眼車後座那盆雛菊：“清川君，這兩個多月來，真是太謝謝你了。”
“沒什麼好謝的……”清川澈猶豫了一下，“不過，千葉小姐，有一件事，我想求你。”
或許是因為，之前他從沒有說過類似的話，千葉聽了心中不免有些緊張：“清川君，什麼事呢？”畢竟，今天是情人節，雖然說，她也知道，要從清川澈那裡聽到什麼出人意表的言語，顯然是不太可能的事，不過，她還是有些害怕。
她已經二十四歲了，因此，也知道，人生，好的壞的，什麼事都可能會發生。壞的，固然難以面對；但那些好的呢？就容易面對嗎？
“雖然它看起來像是毫無生氣，不過，我肯定它還活著。我想，等春天來的時候，它應該就會活過來了……”清川澈回頭看了一眼那盆雛菊，“千葉小姐，它和我們一樣，也是一個只有一次的生命，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地照顧它，一直到下個冬天再次來臨……如果在這期間，它又開花了，你能告訴我一聲嗎？”
千葉頓時鬆了口氣，心想，這又算不上是什麼難事，因此，清川澈就是不說，她也會去做的，當下，她微笑著點了點頭：“當然可以。清川君，如果開花了，我一定第一個通知你。”
“那就先謝謝了。”清川澈笑著轉開了頭。
看著他清俊的側面輪廓，不知為什麼，千葉總覺得他剛才顯得太鄭重了，因此不免有些疑惑，甚至是不安。
她要等到春天又回到北海道的那個時候，才弄明白了清川澈這樣做的目的——
在那之後，千葉有好幾次都想說到清川寧子和山下羽的事，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就是再想做點什麼，都不能在答應了清川寧子之後又出爾反爾。雖然說，她很明白，到了將來，事情攤開之後，最為難的極有可能就是清川澈。
怎麼辦呢？畢竟，她也不曉得，下一次會在什麼時候遇到清川澈，那個時候，是不是還來得及做她認為的份內之事。
當她又一次欲言又止地望了清川澈一眼，又滿懷心事地轉開之後，清川澈終於開口了：“千葉小姐，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不妨直言。”
“我……”千葉遲疑了一會兒，“清川君，對於在將來的人生裡可能會遇到的、令自己為難甚至是害怕的事，你現在會不會也有些擔心？”
“為什麼這樣說？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不，我這只是假設……”千葉忙搖了搖頭，“我想，人的一生不可能一直都一帆風順，總會遇到不太好的事吧。”
“如果真這樣，也沒有必要現在就開始擔心……”清川澈笑了笑，“何況，我的人生裡，又不是沒有發生過不好的事。”
千葉聽他這麼一說，想到他父親已經過世，和母親的關係又不好，不由心中有些惻然。畢竟，這樣的人生，的確很難說得上是一帆風順。不過，話說回來，那些都是他本人的遭遇，因此，只要他足夠堅強，應該就可以面對……
但如果是發生在他親友身上的呢？比如他最好的朋友山下羽？對於那些一樣會令他難過和痛苦，但又不由他承擔和掌控的不幸，到時他也能這麼從容平靜地面對嗎？
還有他母親和有末清明的將來，也蘊藏著某種不確定的因素……
她這時不由想，與自己的將來相比，這個男生可能會遇到的人生風浪要多得多，在他的人生前路上，簡直可以說是暗潮洶湧、雲詭波譎……因此，到時，她如果能幫得到他，就一定要盡力而為。
“你說得對……”千葉輕輕點了點頭，“不夠堅強的話，我們也不可能可以好好活到今天。”
“千葉小姐，剛才我求你的那件事……能改一改嗎？”清川澈突然問。
“當然。清川君，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得到。”
“我希望，在你那盆雛菊長出第一片綠葉時，你就通知我……可以嗎？”
“沒問題。”千葉當即說。
“謝謝。”——
清川澈這時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年前寧子到東京玩，她說很得你的照顧……真是謝謝你。”
千葉本來已經不想再為清川寧子那件事傷腦筋了，沒想到清川澈倒是自己又提到了妹妹，於是，之前的煩惱又回來了。她暗暗呼了口氣：“寧子太客氣了。上次去你家拜訪時，我就和清川先生說過，除了送她到車站之外，我什麼也沒有為她做過……我想，真正照顧過她的，應該是中野。”
“我已經向中野伯伯和中野致過謝了……”清川澈頓了一下，“說實話，我妹妹雖然從小就很乖巧懂事，卻也一直都很磨人。幸好，除我和山下之外，還有村上從小像姐姐一樣呵護和照顧著她。”
“是嗎？真是羨慕，我沒有哥哥姐姐，所以，從小不但沒有人呵護，還要照顧自己的表弟表妹。不過……”千葉笑了笑，“人和人是不同的。像寧子那樣的女生，或許就該被人捧著長大甚至是過一生吧。”
“一月那個時候，雪乃曾在電話裡和我說，那時她也遇到寧子了……”清川澈沒有接她的話，“東京畢竟只是一座城市。”
“是啊，很巧。”千葉有些含糊地說。
她想，那個時候，雪乃明曾答應過清川寧子，不會把那一晚她和有末一彌在一起吃飯的事告訴清川澈，那麼，也就是說，清川澈不太可能可以從雪乃明那裡知悉自己的妹妹喜歡上了有末一彌這件事，因此，她自然也就不便多說什麼。
這時，清川澈的車已經開到千葉租住的公寓附近了。停穩了車後，清川澈下車去拿車後座的那盆雛菊。在觸到冰冷的花盆的那一刻，他不由遲疑了一下，心想，明年這個時候，他會在哪裡呢？是仍然一個人，還是和誰在一起？
他把那盆雛菊遞給站在車前的千葉：“千葉小姐，上去吧，外面這麼冷。”
“清川君，謝謝你。”千葉伸手接過，抱在胸前，微笑著說，“等到它再長出新葉的那一天，我一定第一個通知你。”
“我很期待。不過，這事不能急，就好像人要一年一年地長大一樣……”清川澈輕輕呼了口氣，“剛好我也有一些很重要的事要做，不妨邊做邊等吧——這樣也很好，平淡的人生似乎又多了一份希望。”
千葉覺得他說得有點誇張，不過是一棵植物的再生而已，對於一個男生來說，會有這麼重要嗎？不過，也不一定，雖然清川澈因為職業的關係，可以說是見慣了世面，但他仍然比一般人更不麻木更懂得珍惜生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這，或許就是他最令人賞激的長處。
“有一件事，真是抱歉……”千葉正要走開，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過身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不知道今天會遇到清川君，所以，沒有事先準備好送你的巧克力。”
清川澈怔了一下，隨即微微一笑：“沒關係，明年記得就行了。”
“我會的。”千葉笑著點了點頭，“清川君，你快上車吧，外面很冷。”
“好的。你也進去吧——晚安。”
“晚安。”——
看著清川澈上車離開後，千葉上了樓，走進自己的房間，把那盆雛菊放在窗臺上。雖然屋內的溫度並不低，不過，望著窗外飄舞的雪花，她不由想，這大概是她二十四年來所遇到的第一個如此漫長嚴寒的冬天。
她在床邊坐了下來，注視著那盆又回到她生活裡的、如深埋地底的礦物般安靜的雛菊，心想，如果這一盆植物對於另一個人來說也很重要的話，她就有義務好好地照顧它。
讓它的生命重煥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