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第一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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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百二十二）
千葉剛走到門口，突然聽到竹田修在身後說：“樹，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吧。”千葉回過身來站定，望著他，“如果你是希望，我能在你留學期間去英國看你，那絕對沒問題……我也正好可以去看看我媽媽。”
“不是的……”竹田修躊躇了一下，“我是想說，你能不能……等我留學回來再結婚？雖然這樣的要求很不近人情，而且，我好像也沒有資格向你提出這樣的要求……但你也是我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之一，也就是說，你的幸福對我來說至關重要，所以，我希望，在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我能夠在你身邊……可以嗎？”
千葉笑著點了點頭：“當然可以。我想，我在三五年內大概也不可能會結婚……當然，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想和某個人結婚了，也一定會等你回來再舉行婚禮。我的婚禮，如果沒有你參加，我想，我也不會覺得自己是幸福的。所以，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等你回到東京再結婚。倒是修，你可別偷偷在英國結婚了不告訴我們……如果你真的那樣做了，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因為，在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我也一定要在你身邊……你也能答應我吧？”
“當然。我答應你。我不是和你說過，我喜歡的那個人在東京嗎？我怎麼可能會在英國偷偷結婚？我和誰結婚？和空氣嗎？離開她三五年，我已經覺得很不可思議了。”
“那就這樣約定了。將來，我們一定要參加彼此的婚禮。我們家的家庭成員本來就不多，再缺了對方的話，自己看著也會覺得挺寒磣的。”千葉笑著說。
“我也這樣想。”竹田修微微一笑。老實說，他也不希望他們家再增添什麼新成員，除非是可愛的孩子。
一天下午，千葉陪竹田修到音樂學院辦了一些和離校留學有關的手續之後，一起坐公車回家。車上的人並不是很多，三三兩兩地散坐著。千葉側頭看了竹田修一眼。上車後，他就一直側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風吹得他的短髮輕輕飛揚。
他這時是在為就要離開東京而傷感，還是在為即將要在英國開始的新學習生活而惶恐呢？當然，很可能是二者皆而有之。千葉這樣想著，心中憐惜之情頓生：這個男生，有時就像是個可以依靠的男人，有時又像是個脆弱的孩子……而且，他現在雖然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但過不了多久，就肯定會遠在天涯了。
她想，接下來的生活就真的會寂寞了……到了四月，竹田修會遠赴英國留學，雪乃明也會離開東京去仙台讀大學；至於有末一彌，之前就已經畢了業……老實說，她並不是真的很希望看到竹田修離開東京去求學，就如同當初不希望母親遠嫁到英國一樣……空閒時，只要一想到這些已經上演了的和即將要上演的離別，她總會不由自主地覺得有些失落和憂傷。當然，因為事關竹田修將來的前途，所以，她從來沒有在人前流露過自己內心這種真實的情緒。
她這時看著竹田修，想著即將到來的離別，難過的感覺在心裡漸漸變濃。突然之間，一個念頭在她心頭掠過：四年前的這個時候，多田信的不辭而別，對她而言，何嘗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如果那場生別離，是她生命裡註定要經歷的劫數的話……
那個時候，如果她事先已經知道他就要離開日本，那麼，十八歲那年的那個春假，她要怎樣捱過去呢？那種等待著某個自己極其在意的人離開自己身邊的難言苦痛，對她造成的傷害，恐怕會遠遠超過，在經過了一個充滿期待的春假之後，於四月初陡然聽到他已經去美國留學了……對她所造成的傷害吧？
就比如20歲那年，那個表面上過得渾渾噩噩，實則每天都在清醒地計算著上原陽一在東京的日子還剩下多少天的早春三月……簡直是不堪回首。
一直以來，在多田信選擇離開她這件事上，她更傾向於嗔怪多田信的不辭而別，而不是為了這場離別本身難過，這對於她本人來說，何嘗不是一件好事……這樣想來，多田信那時選擇了不辭而別，也許真是為了她好：他這樣做，至少已經令他的離開和對她造成的傷害形成了一個時間差，於是，她的痛苦就變成了一種事後行為，因而顯得不那麼銘心刻骨了。
一直側頭看著窗外的竹田修這時好像能夠感應到她的心思似的，緩緩伸出右手輕輕覆蓋在了她的左手背上，並且還緊握了一下，以示寬慰。
千葉低頭看著他的手：“修，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手。”
“知道了。你放心吧。成不成功我不敢說，不過，我絕對不會讓自己在英國變壞的……這一點，我想，我一定能做到。”
“我相信你。”千葉笑著點了點頭。
竹田修聽她說得這麼肯定，當即忍不住問：“為什麼？”
“如果連你也不相信，我就不知道在這個世上我還能相信誰了……我不是說過了嗎？你是我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之一。――我相信我沒有看錯你。”
竹田修笑了：“就為了你這句話，我想我也不能變壞。”
因為時間還早，他們在繁華地段下了車，走到了街上。逛過一條街後，在一家書店外面，他們遇到了多日不見的長谷川。
“千葉，竹田，好久不見了。――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們。”長谷川微笑著說。
“修要去英國留學了，我陪他迴音樂學院辦一些手續……長谷川，最近還好吧？中野好嗎？”
“我很好。中野也很好。”長谷川看了竹田修一眼，“要去英國留學嗎？恭喜你了，竹田。”
竹田修笑了笑：“謝謝。”
“對了，上次真要謝謝你們。”
竹田修知道他說的是在他和中野雪的訂婚儀式上，自己為他們演奏樂曲的事：“沒什麼，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我想，竹田將來一定會大有作為……不過，竹田，你還是要繼續加油，千葉對身邊的人的要求是很高的。”長谷川說。
“我會的。”竹田修點了點頭。
“長谷川，你別隨便給修壓力……要是修真的把你的話放在心上了，在英國因為過於拼命而病倒的話，我爸爸又會怪我了。”雖然畢業後都沒怎麼見面，不過，看著兩年前曾在同一個班上一起上了整整三年課的長谷川，千葉仍然覺得很親切。對方看來也是如此。
長谷川笑著說：“這可不像是你說的話。我記得在高中的那三年裡，你不僅在學習上力爭全年級第一名，就連籃球部的比賽，也是以全國制霸為目標……加入籃球部的那些男生，在你的嚴密督促下，不得不每天拼命地練習……沒想到，你現在居然也會體諒別人了。”
“我現在也覺得，我以前實在是太爭強好勝了。”千葉有些愧然地笑著。也許是因為年紀漸長的緣故，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如今的她身處的是東大那樣的名校，所以，她的鋒芒的確是收斂了許多。她現在會比較理智地看待高分、好名次以及獲獎等等這些比較虛幻的榮耀，從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紮實自己的專業學識和技能之上。
“還記得高二那年的馬拉松接力賽嗎？比賽之前的那些日子，每天下午，你都逼著我們訓練長跑，說非拿年段第一不可。現在想起來，那可真是地獄般的魔鬼訓練……不過，那也可能是我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和天才多田戰成平手……千葉，是你令我創造了奇蹟。”話雖這麼說，長谷川有時還是會想，在衝刺時刻，多田信會不會是故意令他和巖田趕上了他，從而不動聲色地在千葉面前炮製一個三人同時衝過終點線的神話呢？細細想來，在高一、高二那兩年裡，多田信可以說是創造了無數的奇蹟，而且，每個奇蹟似乎都和千葉有或多或少的關聯……當然，如果多田信自己不願意承認，就永遠不會有人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
竹田修在一邊默默地看著這個已經訂了婚的男人。他何等敏銳，知道時至今日，這個男人還是很喜歡千葉，從他注視著千葉時的眼神就可以看得出來。那樣不動聲色的溫柔目光，就像是舉行馬拉松接力賽的那個季節裡的陽光一樣：明媚、和熙、宜人……
他想，也許，對於長谷川來說，和千葉同窗三年的高中生涯，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也是他記憶裡最值得寶貝的那一部分。
由此，他對千葉也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以前，他也知道她是個極其爭強好勝的女生，不過，他沒想到，她居然爭強好勝到了這種地步，甚至連身邊的人都深受其苦……
也許是因為高中時代的她身邊有太多優秀的異性了，所以，即使進入了日本第一學府，她對大多數的優秀男生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當然，如有末一彌或淺野翔那樣的出類拔萃的男人，還是會被她圈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
“長谷川，你是不是還在為那時的事……生我的氣？”千葉有些不安地問。她看著溫和的長谷川，想著高中三年裡，他對她的種種的好，突然之間，覺得異常後悔。她想，那個時候，她為什麼沒有對他更好一點呢？至少也該給他一些更美好的回憶，而不是逼著他在操場上一圈又一圈地跑，直至令他差點脫力倒地這樣的殘酷片段……
不管現在的他們，是不是成了這座城市裡一年難得見上一面的陌路人，但在過往的時光裡，他們的確曾經有過幾乎天天見面的緣分，所以，她希望，他想到她時，心裡也會有一種如沐春光般的美好感受，就如同她想到他時那樣……當然，他們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長谷川看到了千葉眼裡的歉意和遺憾。他知道她又想太多了，不過，事到如今，知道她依然還這麼在意他，對他而言，也未嘗不是一個意外而欣喜的收穫。
他記得那個時候，他最喜歡做的事，除了上課時，百忙之中偷看她一兩眼；就是在下課的時候，找一些小小的藉口，走到她桌前，和她東拉西扯幾句；當然，他也很喜歡站在窗邊，看她步履匆匆地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不過，最好還是，他就走在她的身邊，聽她時而認真時而天真地說話……他不知道，在別人眼裡，千葉是怎樣的。他只知道，對他來說，她就像是人間的四月天，永遠有著最初的天真和最適宜的溫暖。
他微笑著搖了搖頭：“不。你誤會了，其實，我從來就沒有真正生過你的氣……在高中那三年裡，即使有時很辛苦，但現在想來都是很美好的回憶。老實說，我還應該感謝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想我也不會有今天。因為時刻想著不能太落在你後面，所以，我才不得不拼命地努力……千葉，你可能就是這樣的女生，會促使身邊的男生髮憤圖強。我想，恐怕，在那個時候，就連多田也是這樣想的。”
千葉忙說：“我可沒那麼厲害。長谷川，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那個時候，為了保持那樣的成績，我也是每天都過著昏天暗地的生活……”
“但你的確是做到了。學習、工作、社團活動……全都沒落下。所以，我一直都很佩服你。”長谷川笑著看向竹田修，“所以，竹田，你也要努力。”
竹田修這時開始明白他說這些話的用意了。因為長谷川自己已經不能再喜歡千葉了，而他又依然關心著千葉，所以長谷川希望他能給千葉幸福。他一直都對這個細緻體貼的男人很有好感，而此時此刻猶甚：“我會的，長谷川學長。”
長谷川笑了笑：“那就好了。啊，我還有事，要先走了，倆位再見。”
“好的。長谷川，再見。”千葉說。
長谷川轉身走開時，心情很複雜。
在這個世上，他可能是最瞭解千葉的人。也正是因為非常瞭解她，所以，便知道她不可能會喜歡自己，於是就主動放棄了她。然而放棄了她，並不等於也可以同時不再喜歡她了……退一萬步來說，他還是沒辦法不關心她。他一如既往地希望她將來會幸福。然而，他能為她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他看得出來，竹田修非常喜歡千葉；當然，他也看得出來，千葉並沒有跳出他們是姐弟倆這個框框來看竹田修……在感情上極其遲鈍，是千葉的致命傷。
她曾經在這上面跌過跤，不過，她的聰明，也許還是不能保證她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繼續跌倒在同一個坑裡，直至頭破血流……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誤區。總是把已經到來的愛情要麼看成是友情，要麼看成是親情，那可能就是千葉的誤區。
竹田修看著他走遠：“我覺得，長谷川學長好像比任何人都瞭解你。”
“也許吧。我們同學三年，那時又常常在一起工作……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怎麼可能會不瞭解我呢？如果……”
“如果他不是和中野雪走在了一起，你們現在就會有更多的見面機會了……你是不是想說這個？千葉樹，做人不能太自私……如果你不能給他幸福，就應該學會放掉他，讓他去過自己的生活。”
“這我知道。所以，我才說如果……其實，現在這樣也很好。我很喜歡長谷川，所以，也很希望他一輩子都能過得幸福……不過，老實說，看到一個曾經熟悉的人和自己成了陌路人，那種感覺的確是非常難受。但好像也只能這樣了。”
“你已經活在了他的記憶裡，應該知足了。”
“我想也是。”千葉苦笑了一下，“不過，我希望，最好不會盡是噩夢般的記憶。”
“那你倒可以放心。時間久了，就是噩夢般的記憶，也會被對方加以美化，甚至是永久性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