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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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第八十九章
（八十九）
一天晚上，吃過飯後，千葉在廚房裡幫著洋子清洗碗盤。
她突然想到了那天傍晚，在從那家心理諮詢服務機構出來，回家的路上，淺野翔曾對她說過的那句話：“可以試著把心敞開一點……畢竟，你是晚輩，應該更主動一些。”她覺得這時正是和洋子溝通的一個好時機，當下開口問：“阿姨，你覺得幸福嗎？”
洋子這時正把抹乾了的碗盤放回碗櫥中，陡然聽到她這麼問，不由怔了一下：“幸福。而且，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很幸福。”
千葉側頭看著她：“真是太好了。那麼……阿姨，你現在有什麼心願呢？”
洋子沉默了一會兒，笑著說：“我希望全家人永遠都快樂，我還希望小修將來能出人頭地……差不多就是這樣。我不是個貪心的人。”
“這樣啊。”
“阿樹，你呢？你現在覺得幸福嗎？”
“很幸福。－－你和修對我都很好。”
“阿樹，你還是忘不了上原嗎？”洋子突然問。
千葉頓了一下，很快便不置可否地繼續低頭擦著盤子。
“不過，我覺得，對於無法忘懷的人也沒有必要刻意去忘記。把他放在心裡的某個角落就好了。就好像小修的爸爸，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忘記他……你刻意要忘掉的某個人，通常來說，肯定是你人生中某個階段的一個重要相關人。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刻意去忘記呢？若真這樣做了，豈不是等於否定了那段過去對於你整個人生的價值？阿樹，你說呢？”
“可是……忘不了的話，好像就無法重新開始。”
“那就要看阿樹你怎麼看待那個人了。如果不停地把他拿出來作參照物的話，也許一輩子都得不到真正的幸福。”
千葉聽了她的話，突然想到她的前夫和自己的父親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不由心念一動：“阿姨，修的爸爸是個怎樣的人呢？”
“他和小修一樣，有很好的音樂天賦，人也很勤奮，可惜運氣不好，沒得到什麼好機會，四十出頭就鬱鬱而終……”洋子嘆了口氣，“所以，我希望老天爺能對小修好一點，別讓他重蹈父親的覆轍……阿樹，你會幫他的吧？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小修。”
千葉點了點頭：“我會的。”
六月初的一個週日上午，千葉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突然眼睛一亮，她起身快步上了樓，走進竹田修的房間：“修，你看，這報紙上有刊登鋼琴比賽的訊息……你也去試一試吧。”
竹田修這時正在練琴，見她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當即停了手，湊過來看了一眼：“這種程度的比賽，因為門檻很低，參加的人很多，沒有什麼真正影響……我十六歲那年就參加過了，還得了優勝。”
千葉有些失望地問：“真正有影響的比賽，是怎樣的比賽呢？”
“比如四年一次的蕭邦國際鋼琴比賽、李斯特國際鋼琴比賽……尤其是蕭邦國際鋼琴比賽，可以說是鋼琴比賽中的奧林匹克。不過，因為這些賽事的比賽地都設在歐洲國家，而且參賽資格很嚴，所以，普通人很難有機會參加。”
“如果能參加的話，修，你一定可以獲得獲勝吧？”千葉問。
“你別把我想得太厲害了，老實說，我可沒有這麼強的自信心。畢竟，這世上會彈鋼琴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不過，我很想在年輕的時候也參加一次這種水準的鋼琴比賽。”竹田修看了她一眼，“你為什麼這麼關心這種事？樹，如果我一輩子只能以教別人彈鋼琴，或者為別人伴奏為生，你會不會看不起我？”
“當然不會。只要你自己覺得快樂就行了。”千葉這時想到了洋子對他的期望，“不過，我還是很想看到修閃閃發光的樣子。”
“這種事，你別操心了，我自己會有打算的。倒是你，現在是不是很失望？”
千葉一怔：“什麼很失望？”
竹田修微微一笑：“有末一彌並沒有如你預期的那樣，對你展開追求攻勢……你敢說，你一點失望的情緒都沒有？”
“一點都沒有。”千葉斬釘截鐵地說。
當然，這並不是實話。當他們在校園裡邂逅，有末一彌一如往常地有禮而生分地和她打招呼時，她也覺得有些奇怪，以至於開始懷疑自己以前是不是想太多了。在和有末一彌擦身而過的那一剎那，她甚至想，有末一彌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那麼量小，對微不足道的她採取什麼報復行動呢？至於展開追求攻勢什麼的，她覺得那就更像是個笑話了。
不過，如今的有末一彌也有點不一樣了。和秋山素子分手之後，他沒有再找其他的女朋友，好像變得很認真，可能是因為要著手準備超高難度的外交官考試和國家公務員甲等特考的緣故。畢竟，聰明的男人都會把自己的前途放在第一位。
“真的沒有？老實說，我不覺得你是個一點虛榮心都沒有的人。”竹田修凝視著她。
“是你自己說的，說有末學長不適合我。其實你們都看走眼了……”千葉這麼說時，突然想，就算秋山素子看走眼了，淺野翔也會看走眼嗎？還是說，連她自己的感覺也出錯了？
也許吧……有末一彌本來就是一個對任何異性都和顏悅色的男人。當然，他是不是真的從心裡尊重女性，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你們……指的是誰？”
“當然是……你和秋山同學。”
因為一直都覺得竹田修似乎對淺野翔有一點偏見，千葉果斷地省略了“你們”中的淺野翔。她看著竹田修神情關注的臉，心想，淺野翔說的一點都沒錯，看來，如果她將來不幸福，那並不一定只是她自己的事，也會影響到其他人……她沒有把握，這世上還會有一個喜歡她、想從她這裡得到幸福的人，但會令她的親人感到困擾，這看來的確是事實。她不由有些擔心，如果她將來真的不幸福，那該怎麼辦？畢竟，這世上有些事，的確不是她努力就能辦得到的。
竹田修從她剛才說話時那稍微的停頓中聽出了點別的，但究竟是什麼，他當然也不可能猜得到。
他也無從知道有末一彌究竟是怎麼想的，不過，從以往有末一彌望著千葉時的眼神來看，他絕不相信有末一彌會這麼輕易地放手。
他想，那個傢伙，到底想怎樣呢？
一天下午，江川美加在校園裡遇到了有末一彌。有末一彌和身邊的同學道了別，笑著走到她面前：“美加，下午好。”
江川美加沒有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有末一彌笑了笑；“你看著我幹什麼？我臉上有花嗎？”
“我是真的搞不懂你……那時說得好像第二天就會當著全校師生的面衝到千葉面前告白一樣。現在怎麼什麼聲音也沒有了？一彌，莫非你突然大徹大悟，良心發現，決定洗心革面，開始重新做人？”
“我這樣不好嗎？不僅爺爺和我爸媽，甚至連學校裡的教授都對現在的我很滿意，說我開始像個快畢業的人了。美加，我已經是四年級了，再過半年多就會畢業，我總該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一下吧。再說了，我還有好幾場重要的考試。－－一個男人，若是沒有前途，將來什麼都是免談的。”
江川美加不相信地看著他：“你若真是收起了玩心，決定做一個好孩子，我會比誰都為你高興。不過，我們是表兄妹，認識了一輩子，雖然我總是看不透你，自信對你還是有一點了解的……一彌，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別讓我擔心你，好不好？”
有末一彌這時終於卸下了層層的偽裝：“謝謝你，美加。我以為這世上已經沒有人真正關心我了。不過，我真的沒事。我的確是到了該認真一點的時候了。至於千葉，我現在沒打算追求她。”
“一彌，如果你真的喜歡她，無論如何，總該試一試吧？這麼輕易就放棄了，一點都不像平常的你。”
“我也沒說我放棄了。那怎麼可能呢？”
“但就算你對千葉有長心，千葉如果一直都不知道你對她的心意，她也不會在原地等你的。”
“這我知道。不過，我有我自己的打算。我想，我該相信自己的決斷能力。否則，將來怎麼成為一個政治家呢？”
“我真是被你打敗了。不過，話說回來，你和千葉相安無事，一個只是我的表哥，一個只是我的朋友，對我來說，這樣最好了。我不想千葉也加入你那龐大的女朋友分母之中，這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有末一彌笑著沒有再說什麼。果然，連他的表妹也不相信他對千葉是真心的。他還記得不久前在校園裡和千葉邂逅、千葉來不及避開他時的情形。那時，他朝千葉笑著點了點頭，千葉眼中頓時有了某種奇妙的、無法描述的神情。在此之後，她眼中那種視他如洪水猛獸般的戒備神情也逐漸消失了。甚至於昨天，她都會主動和他打招呼了。真是個善良的女生。
這樣也好，反正他自己是個有很多歷史的人，也沒想過要消除她的過往記憶，更不會自作聰明地想替代她過去喜歡的人，他就是他自己，有末一彌，就算缺點多多，總會有自己值得千葉欣賞的地方。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感覺。也許是他的女性經驗實在是太豐富了，就算極其細微，他還是能感覺得出來，千葉對他也是有感覺的。也正是基於此，才令他對自己的將來做出了重要的選擇。
他相信他們會有將來，所以，他要放手一搏，和這不可捉摸的命運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