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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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
千葉離開地鐵站，沿著街路往前走。
這時已是黃昏，夕陽斜照在街邊的銀杏樹的樹梢上。千葉不由停了下來，仰頭看著樹枝上的最後一抹斜陽。她想，她的外婆真的會看不到明年的春光嗎？怎麼可能呢？雖然她也曾在文藝或影視作品中遭遇過死亡，但現實生活中的生離死別，卻從來沒有經歷過。所以，她總覺得自己上午在醫院時聽到的，舅舅說的關於她的外婆撐不過這一個冬天的話不像是真的。
但潛意識裡，她又相信那是真的。她這樣想著，心裡又開始難過起來了。
她轉身開始繼續朝前走。突然，有人騎著電單車從後面超了上來。千葉自然而然往裡一讓，然而，那個騎電單車的人“咦”了一聲，在她前面不遠處雙腳在地面上一撐，停了下來。
那個人的雙腿好長，這一撐的動作顯得說不出的利落瀟灑。千葉自小參加的都是運動社團，而且，一直都和運動男生為伍，因此，不由注意地看向那個人。她乍看之下，不由吃了一驚：那是一個約模十六七歲的男生，長尖臉，清俊的臉上雙眸明亮如星，而且，眼神極其柔和，正是今天上午在練習比賽中大出風頭的海音高一年生上原陽一。
“你不就是那個十四號嗎？”千葉脫口而出。後來，每當想到這一刻，她都會覺得好笑，她一生中對上原陽一說的第一句話，竟然這麼的莫明其妙，甚至是不著邊際。
上原陽一隨即向她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眯著大眼的笑容。這個男生很難說是外向型還是內向型的，不過，這樣明朗的笑容卻是千葉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的。
她有種直覺，覺得在此之前他也許真的曾見過她。那麼，是在哪裡呢？為什麼她可以斷定，在此之前，她絕對沒有見過他？
雖然對方於她而言基本上是個陌生人，但不知為什麼，從上午開始壓迫著她的神經的沉重心情這時好像舒緩了許多。她不由想，怪不得有人說，真誠而美好的笑容，是人類或者枯燥，或者痛苦的生活裡最好的良藥，不可或缺。
“我也認得你，你是早川高籃球部的經理人。”
千葉心想，這個都高校籃球界眾所矚目的超級新人之所以會認得自己，也許就是因為她是早川高籃球部的經理人的緣故。她走上前幾步：“再過半個月都內聯賽就要開始了，對我們來說，你也算是個很可怕的對手。”
上原陽一這時已經下了車：“是嗎？你們有多田和巖田學長，沒有必要怕我吧？”
千葉認真地說：“我看你也是個聰明人，一定很清楚周圍的人對你有怎樣的評價。不過，無論如何，你也不過是一年級的新人而已，我相信到時我們還是會贏的。所以，你也別自以為是了。”
上原陽一微微一笑：“我認為，至少要到比賽結束時才能知道勝敗。比如今天，我們海音高就輸了，而且輸得心服口服。不過，能和多田和巖田學長比賽，我也覺得很高興。”
千葉見他這麼謙和有禮，不由為自己剛才說出那麼咄咄逼人的話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忙說：“不過，連多田和巖田都認為你是個很厲害的對手。老實說，他們是很少稱讚別人的。所以，你應該覺得很自豪才對。”
上原陽一沉默了一會兒，望著她，淡淡地說：“抱歉得很。我啊，並不是一個聽了別人的稱讚就會沾沾自喜的人。”
千葉這時在他溫和的外表下看到了他那隱藏極深的銳氣，她知道自己剛才那句話傷到了這個男生同樣隱藏極深的自尊心。
她不由想，她今天是怎麼了？對方不過是個陌生人，她為什麼老是要對他說出那些令她之後便會覺得後悔的話？難道說，在出眾的異性面前，人的智商真的會大幅度降低？尤其可悲的是，她的智商本來就不太高。
“對不起，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說……”
上原陽一看著她清麗的臉上極為窘迫的表情，不由笑了：“我沒有怪你。說實話，任誰被多田和巖田學長那樣的人看重，都應該感到高興的。”
千葉突然覺得，和這個男生說話實在是非常輕鬆，也非常舒服。他是如此溫柔體貼，而且善解人意。
“我也很想看你和多田、巖田他們比賽。棋逢對手，本來就是很難得的一件事。”千葉頓了一下，“可惜……上午的比賽我只看了個結尾，真是遺憾。”
上原陽一在她突然黯淡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絲異樣：“對了，今天你為什麼會遲到？好像聽人說，你是個很敬業的經理人。”
“因為家裡出了點事。”千葉低聲說。
“什麼事呢？”上原陽一問。他問得很自然，就好像他們是兩個極其熟稔的人。
“今天早上，我外婆又進了醫院……醫生說，她也許撐不過這一年的冬天……”千葉難過地說。她看著上原陽一這時認真地聽自己說話的表情，“啊，對不起，我竟然和你說這樣的事。”
“沒關係。我外婆在我十二歲那年就過世了。那時，我也很難過，因為沒有兄弟姐妹，那種難過的心情，又不知能對誰說，所以，我曾經意志消沉了好長一段時間。”
“是嗎？真看不出來。”千葉還以為，他也許一出生就是個笑容滿面的嬰兒。
“所以，做為一個過來人，我不妨倚老賣老，說說我的經驗。雖然這麼說很不好，不過，有些事是必然會發生的，只是或遲或早而已，想開一點就好了。重要的是，千萬不要留有遺憾。因為有些事是沒辦法彌補的。”
千葉聽了他的話，不由笑了。
“你笑什麼？我說錯了嗎？”上原陽一疑惑地問。
“不是。我是想，你還比我小一歲，怎麼能說得出這麼老氣橫秋的話？”
“是嗎？我倒不覺得我比你小。”上原陽一笑了笑，“對了，還沒請問尊姓大名呢。我不是‘那個十四號’，我叫上原陽一。我想，你也不叫‘早川高籃球部的經理人’，對不對？”
“我叫千葉樹。”
“哦，不是一朵花，是一棵樹。”上原陽一笑著說。
“我媽媽是夏天生的，叫夏樹。我是秋天生的，不過，我爸爸說，希望我能長成一棵開花的樹，於是，給我取了這個名字。所以，我只要看到櫻樹或紫荊樹，就會覺得很親切，甚至覺得它們是自己的同類。”
“一棵開花的樹……”上原陽一仰頭看著天空，這時，太陽已經西沉，暮色漸濃，“這麼說來，我父親給我取這個名字，也許是希望我能像陽光一樣天天燦爛。”
千葉看著他輪廓優美的側臉：“我想也是，和你很相襯呢。對了，雖然我們不同校，我還是比你高了一年級，你應該叫我千葉學長才對。”
“千葉學長？聽起來好像很彆扭。”
“怎麼會？我就沒有一點學長的樣子？”
“不是。話說回來，千葉，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上原陽一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卻十分的自然隨口；他好像從一開始就拒絕承認她是他的學長，而且，一直都是如此。不過，對於這一點，千葉也沒太放在心上。
“我小姨住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今晚我們有個家族聚會。對了，我表妹也是你們海音高的學生，和你同一年級。上原，你家也在附近嗎？”
“是啊。我以前的家在橫濱，因為我父親工作調動的緣故，今年開春時剛搬到這一帶。”
“我聽人說過。”千葉不由想，如果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橫濱的話，他又是怎麼認識她的？
“好啦，我快到了。”千葉笑了笑，“上原，再見了。”
“再見。”上原陽一騎上車，正要走，突然想到了什麼，“千葉，有些事情，真的要想開一些……生老病死，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我知道了，謝謝你。”千葉在暮色中看著上原陽一清俊的臉，笑著說。和上原陽一說了一通話之後，她的心情是真的好多了——
上原陽一走後，千葉繼續往前走，突然聽到前面有人叫她：“樹。”
千葉循聲望去，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山田櫻子，連忙快步上前：“櫻子。”
山田櫻子神情異樣地看著她：“樹，你怎麼會認識上原的？”
“當然是因為上午的練習比賽。”
“可上午你好像並沒有去看比賽。”
“有的，最後五分鐘的時候。”
“那麼，你應該知道他有多受歡迎了？在我看來，他簡直是十全十美。”山田櫻子沉默了一會兒，“樹，你還記得開學那一天我對你說過的話嗎？我是認真的。”
千葉怔了一下，她很快便想起來了，山田櫻子那時在電話裡說：“樹，我警告你，你已經有了天才多田，千萬別和我搶上原。否則，以後連姐妹都沒得做了。”
“你想到哪去了？因為大家都是籃球部的，遇到後，就聊了幾句。櫻子，我也麻煩你，以後別再把天才多田掛在嘴邊了，我沒你想像得那麼受歡迎。”
今天上午，山田櫻子也看到了站在多田身邊的中野和櫻井，她這時也相信千葉這麼說，不是在故作姿態。但她記得，上原陽一在學校裡雖然總是笑著，對誰都很溫和，那其實是一種和誰都保持著距離的親切。然而，她看得出來，剛才和千葉在夕陽裡一邊走一邊說話的上原陽一，的確不同以往。
除了學習能力超人一等之外，她一直都不覺得千葉有什麼特別出眾的地方，和女性魅力之類的詞彙更是絕緣。不過，千葉總是和出類拔萃的男生為伍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她看著千葉的側臉，心想，不管這個比自己大一歲且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女生對異性有沒有吸引力，只要她不和自己搶上原陽一，就萬事OK——
週一早上，千葉在一年級的走廊裡遇到了多田。
“多田，早上好。”她笑著和多田打招呼。
多田淡淡地說：“千葉，加油吧。”
千葉點了點頭：“這一次，我爭取突破760分，你覺得怎麼樣？”
“恐怕比我保持800分還更困難。”多田說著走進了一班的教室。
二年級的第一次期中考就這樣到來了——
期中考分數出來的那天，千葉走到公告欄前，那裡已經擠滿了二年級的學生。
“多田又是滿分，真厲害。”
“千葉也不差，又是第二名。”
“長谷川還是第三名，中野第四名……他們四個人的這種排名從一年級以來，好像就沒怎麼變過，真是邪門。”
千葉這次考了758分，還是沒能突破760分，她不得不佩服多田如先知般的預見。她看完走出人群，無意中發現多田就站在附近，他似乎也是剛看過排名榜。
千葉笑著走向他：“被多田說中了，還是沒能突破760分。”
“這是你的最好成績吧？”多田開始朝前走。
“對，不過，是我目前最好的成績，將來也許會考得更好。你看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