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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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第七章
（七）
一天下午放學，離開教室時，長谷川問千葉：“聽服部說，你也會參加馬拉松接力賽，是嗎？”服部是二班的體育委員。
“是啊。”
“你真有幹勁。就不怕影響了水平測試？”
“不會啊，我會苦中作樂，把練習長跑看成是學習生活的調劑。我不像長谷川那樣有自己的愛好，可以拿著一架相機到處走，去捕捉生活中的美。我的生活很單調的，枯燥無比，所以，課餘時間跑跑步，覺得很不錯。”
“為了表示支援，到時我會把你跑步的樣子拍下來。”
“好啊。”千葉笑了笑，“不過，我跑步的樣子不太好看。”
晚上練習結束之後，在回家的路上，千葉問多田：“多田，你有沒有參加馬拉松接力賽？”
“沒有。我沒興趣。”
“又來了。我看你是怕影響水平測試，所以才不參加的，對不對？即便你是天才，要想次次都拿滿分，恐怕也是很難的。我可是水平測試要考好，接力賽也要拿第一。”
“是嗎？”多田回頭看了她一眼，“你真有這本事？”
“水平測試拿第一，對我來說，是有點難度；不過，接力賽二班拿第一，我卻是有把握的。何況，多田你又不參加。”
多田回過身來站定：“我若參加，你打算賭什麼？”
千葉這回學聰明瞭，沒有立刻迴應，支吾了一下：“又要賭啊……怎麼，天才多田和普通男生一樣，也這麼喜歡打賭嗎？”
“是人都喜歡賭一把的。不是有人說，人生就是一場豪賭嗎？你不敢接受，是你對自己沒信心呢，還是你怕了我了？”
“都不是。”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再比賽一場。前一次約定不是還沒結束嗎？如果我輸了，後半個月的約定可以反過來，由我受你差遣；如果你輸了，那麼，每天集訓結束之後，我加練三分球時，你要在一旁幫忙撿球，期限也是一個月。怎麼樣？”
千葉想到這半個月以來，每天幫多田做籃球部的值日，幫他拿書包和運動包回家，有時還要幫他做學生會的工作（多田是一年級的學生會主席），負擔不可謂不重……
萬一這次馬拉松接力賽又輸了，還要陪他練習三分球，這樣的話，豈不是沒剩多少時間可以用來學習了？她很清楚，她和天才多田不一樣，只是個普通人，不刻苦就肯定會掉下來。
她不免有些猶豫了。
可是，本性好強爭勝的她，又實在不願直承自己是因為怕輸，才遲遲不敢接受挑戰的。
不過，她還是存著萬分之一的僥倖，畢竟這不同於考試，是團體活動；她想，馬拉松接力賽時，如果一班其他運動員都跑得不快，多田再厲害也不至於能化腐朽為神奇吧？她咬了咬牙：“好，那就再比一場！”
“這才像千葉樹。”多田笑了笑。
他這麼篤定的神情令千葉有些猶疑了：“你好像已經相信自己一定會贏了。”
“我沒有。我只是喜歡和別人比賽而已。何況，這是團體活動，我個人決定不了的。”
第二次水平測試開始的那一天早上，千葉在一年級的走廊裡遇到了多田。
多田遠遠地朝她笑了笑：“千葉同學，加油吧。”
千葉“嗯”了一聲，沒有說什麼，看著他走進了一班的教室。她在空蕩蕩的走廊裡呆站了一會兒，才匆匆向二班教室走去。她必須承認，對於打敗這個人，她真的是完全沒有把握。
又過了一週，第二次水平測試的成績出來了，長谷川走到千葉面前，笑著對她說：“又是第二名，真了不起啊，一班的人都視你為傳奇人物。”
“你也考了第四名啊。”
“菊池老師今天非常高興，他如今在木村老師面前也比較能抬得起頭了。對了，這週六就是馬拉松接力賽了。加油吧。”
千葉點了點頭：“嗯，我會的。不加油都不行。”
長谷川一怔：“這話怎麼說？”
“沒什麼。”千葉這時其實是想到了自己和多田打的那個賭。
週六上午馬拉松接力賽快開始時，在起點處，千葉在人群中看到了多田，她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了過去：“從來沒有看你練習過長跑，你就是天才也未必什麼都行吧。我們二班可個個都是精英，何況我會加倍努力的。”
多田笑了笑：“那好啊。到時決勝負吧。還有，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千葉突然從運動衣的口袋裡取出了一塊布條綁在額上，布條上赫然寫著“必勝”二字。
她這種不得勝不罷休的架勢令多田暗覺好笑。不過，他突然想到千葉曾說過，就是天才，也不可以嘲笑一直在努力的人，為了不在千葉面前笑出聲來，他不得不側開了頭。
“我不會一直都輸給你的。你看好了。”
“好，我等著。我不是一直都在等著嗎？”多田忍著笑點了點頭。
這時中野走了過來：“信，比賽快開始了。你和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沒什麼。千葉同學說，她這次非勝我不可。”
中野小嘴一撇：“痴心妄想。”
每年的馬拉松接力賽，就像是一次小規模的運動會或校園祭，也會有許多學生的家人到學校為自己的親人吶喊助陣。多田的母親美知子和弟弟多田俊這時也站在一邊觀看。
美知子見自己的大兒子和兩個看來挺出眾的女生站在一起，當下問多田俊：“小俊，你認識那兩位女生嗎？”
多田俊點了點頭：“認識。長頭髮的那個是哥哥的同班同學中野雪，短頭髮的那個是隔壁班的千葉樹。”
“二班的？哦，只是個普通的女生嗎？”
“媽媽，她一點也不普通。她是一年級緊跟在哥哥之後的第二名，還是籃球部的經理人。”
“這樣啊。”美知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作為母親，她早就覺察到了多田進入高中之後的細微變化，然而直到今天，她才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麼在多田身上會發生這樣的變化：也許就是那個來自二班的超級優等生千葉樹，正在一點一點地改變她那個孤傲任性的天才兒子。
千葉在這次馬拉松接力賽中跑的是倒數第二棒。她果然沒有瞎吹，二班跑到她這一棒時，仍然繼續保持著年級的第一名。不過，凡事總是有好的一面，也會有壞的一面。她在半路上右腳不小心崴了一下，快跑到終點時，扭傷處越來越痛了。她咬著牙忍住右腳踝處的陣陣抽痛，第一個跑到了終點，將接力棒遞給了體育委員服部：“服部，加油！”
“是，班長！”服部如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
千葉看著他一溜煙地跑遠，頓時鬆了口氣。轉身之際，她看到等在一班接力區的多田正望著自己。
“這一回你肯定是贏不了了。”千葉笑了笑。
“是嗎？還沒到結束先別說大話。這不是4＊100接力賽，而是馬拉松接力賽，傻瓜。”
每走一步，右腳踝扭傷處就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痛不可擋。千葉只好皺著眉頭慢慢地踱開。多田覺察到了她走路的樣子有些不對勁，於是問：“怎麼啦？”
“沒什麼。”千葉搖了搖頭。她可不想讓多田知道自己為了爭勝而導致腳踝扭傷，那實在是太可笑了。多田突然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來，伸手觸了觸她的右腳踝，千葉吃痛，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扭到了還逞強。不過，我不會同情象你這種傻瓜的，所以，你還是白費心機了。還有，我不妨告訴你，我是個這樣的人：誰越迫切想贏過我，我就越要讓她敗得慘不可言。”
千葉不以為然地看著他：“天才也說大話。你們班的前一棒還沒跑過來呢。”
或許上天只眷顧天才，否則，實在無法解釋，為什麼激動人心的時刻來臨時，千葉看到的卻是多田第一個跑了過來，氣定神閒地衝過了終點，然後，才是她班上這時已經跑得有些脫力的體育委員服部。
多田又贏了。
或許天才真的從來沒有輸過……
或許天才和普通人之間隔著的這道坎，恐怕是普通人再怎麼努力也跨不過的……
千葉心中暗暗叫苦，而扭傷的右腳踝這時也趕著湊熱鬧，痛得令她難以忍受。
她覺得今天的自己簡直是倒楣透了。
可是，還沒完，她這時最不願看到的人—多田正好踱了過來，嘲弄地看著她：“不好意思，我又贏了。你……”他看了看千葉扭傷的右腳踝，“你沒問題吧？新的約定從下週一開始執行。”
千葉挺直身體：“我能有什麼問題？我會願賭服輸的。”
“很好。”多田說著轉身走開了。
這時，他的母親美知子及弟弟多田俊向他走過來，美知子揮舞著手中的彩旗大聲喊道：“小信真是一級棒！“
多田貴為天才，可以說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他這個行事誇張的母親。他神情尷尬地說：“媽，你真是的，也不用著這麼誇張吧？”
後來的幾天，千葉扭傷的右腳踝漸漸好了，已經可以行動自如。不過，若是不小心碰觸到了，仍會令她疼痛難忍。所以，她的舉手投足比之以往像是慢了半拍。
一天晚上，加練三分球時，多田看著她遠不如平時靈活迅速的身影，停手忍不住問：“你沒問題吧？”
千葉習慣性地挺直身體：“當然沒問題。”
多田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倔強的女生：“我沒說你的心情，我是說你的腳踝。別胡亂逞強了。要是不小心變成了瘸子……就是拿二名也沒用。”他差點脫口而出：要是不小心變成了瘸子，將來嫁不出去可就慘了。但這話一到嘴邊便覺不妥，於是當即改了口。
“誰說我會變成瘸子的，只是小小的扭傷而已。你還是快練習吧，還有155個球呢。都內聯合決賽很快就要到了，到時，你這個皇牌得分後衛可別丟了早川高校的臉。”
多田沉默了一會兒：“你……你這個人，是不是特別喜歡趕著別人跑？從小到大，恐怕沒有幾個人受得了你吧。”
“誰說的。我才沒有閒功夫管別人呢。”
“是嗎？”
“沒辦法，在隊長眼裡，你簡直就是籃球部的救世主，我能不盯著你嗎？何況，我又打賭輸了。”千葉撿起一個球，扔給多田，突然笑了，“我發誓，從今以後，都不再受你激將了，和你這樣的人打賭，好像有種受騙上當的感覺。”
多田第一次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了軟弱和屈服的神情：“終於體會到我的可怕之處了吧？我從來沒有輸過。”
“你別太囂張了。我才不信這世上有不曾輸過的人。”
多田笑了笑，轉身丟擲了手中的那個球，正在籃心；千葉又扔給他一個，仍是如此……
千葉看著站在三分線上每球必進的多田，終於開始有了一種自信徹底流失，再也找不回來的受挫感。
她想，在這世上，也許一些人和另一些人，真的是完全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