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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味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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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味銷魂

“先生,你可不可以幫幫我。今晚我要在前面那座皇朝酒樓結婚,但是我決定不嫁給麻昆家的公子了。先生,這個十字路口也是通往我後半生幸福的路口,剛才我在這兒擲了一枚銀幣,我向上天許願,能為我撿起它的人一定能幫助我擺脫這樁婚姻,所以好心人,我求求你,替我去告訴麻昆家的人,今晚的婚姻不會再出現新娘。”穿著潔白婚紗的姑娘婷婷玉立在人潮湧動的鬧市街區,向一個外來漢般的陌生人懇求著,真不知道她是怎麼逃出來的。

外來漢鬍子拉茬,斜挎包裹,手捏一枚銀幣半遮雙眼,低聲囁喏道:“我是真的只想撿錢,剛才完全只看到銀幣在地上滾動,沒有看到任何人包括你,所以你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我還真有點惶恐難安,甚至有吞了錢轉身就跑的衝動。但小姐你卻如此賞心悅目,渾身散發著令人陶醉的芬芳氣息,讓人想要拒絕你也難啊……”

“那麼謝謝你,銀幣你就收下吧,這是你應得的。”姑娘忽然握住外來漢的雙手,期望的眼神如明星般光彩熠熠。外來漢依然低眉搭眼,顯得酷中含羞的樣子。

最終,他點了點頭……

十五分鐘之後,外來漢出現在皇朝酒樓,迎面正對著的是一個碩大的喜字。

麻昆家公子結婚的排場還真不是蓋的,維持秩序的保鏢就夠擺上好幾桌,外來漢想混都混不進去。所以他慢吞吞從包裹裡翻找出了自己的名片遞給一位婚禮上的員工,拜託他給麻昆家的主人引見。

外來漢低垂雙目地道:“我本來不該管這樣的閒事的,不過也難說,如果新娘託付捎帶口信的人,恰恰是有目的而來的人,那就只是順便的事情了。麻煩你告訴麻昆伍寶先生,就說西陵廚師榜排名第五十,中山省土系傳菜•威武食館的晚輩鄭板喬,前來討教一二。”

員工也不拿正眼瞧他,冷冷掃了兩眼道:“鄭先生,今天是麻昆家大婚的日子,你上門挑戰恐有不妥吧。何況區區五十的資格,來當婚姻嘉賓都未夠資格。”

“就知道你會說這句話!哼哼哼。”鄭板喬笑了三聲,彷彿一切盡在他洞悉。“倘若麻昆伍寶老先生不出來迎戰,我就不告訴你們,新娘子是朝十字路口的哪個方向逃走了!”

員工聞言,臉色猝白,大呼道:“啊!新娘子逃婚啦!!!”

這一喊,門口烏泱泱一堆人就都亂了,鄭板喬被人群擁擠著,但他巍然不動,一直面帶淺笑,等待著麻昆伍寶的出現。

麻昆伍寶是一個鳥首人,準確的說,是一位有著白色短喙鷹頭顱的獸化人。他輕易不穿白色的衣服,否則會使他看起來更像一隻鳥,而不像一個人。他的兒子麻昆七是一個軟骨人,簡單說就是手掌往隨處一拍,都會流淌一般粘粘的落下來的液化軟膠體質人,今天就是他的大婚之禮。

當新娘逃婚的訊息傳進大堂後,麻昆伍寶氣勢洶洶地走到兒子的身邊。老子的光彩與鋒芒立刻湮沒了兒子,遠遠看去這對父子,就像一位領袖身邊掛著一泡鼻涕。

麻昆七現在著實吃驚不小,加上他自幼有“暈父卑微恐懼症”,於是他打著哆嗦說起話來,“令呃令郎犬子鄙人在下小弟奴才我……”

他就是這樣,在說正事之前,先要表達對父親的恭敬,光說敬語能說上半個小時。麻昆伍寶嫌他礙事,毫不猶豫的一巴掌拍開了他。

“去給我追,從這兒出發,無論往哪個方向,沒一個小時都出不了城!給我追!”麻昆伍寶氣勢凌人。有員工鞠著70度大躬,遞上了鄭板喬挑戰的名片。麻昆伍寶看也沒看,揚手一揮道:“把他打走。”

喳!員工們響應並行動起來,但還未等他們走到門口,就被人用一根哨棍打得遍地開花,保鏢被四處打飛,像扇面一樣攤展在半空,重重的落在地上。一雙破舊的慢跑鞋踩過他們的臉旁,走了進來。這個膽大包天的挑釁者就是臉色總笑咪咪的外來漢,鄭板喬!

“麻昆伍寶老前輩,今天無論如何我都要挑戰你,請不要再逃避了!”鄭板喬朗朗道。

鳥頭人站在原地不動,頭上的白色羽毛都沒有被驚動一根,他有一副天生的藐視萬物的眼神,當他注視著某個人或某件事物,他們都會在那眼神之下自慚形穢、無地自容。或許麻昆七就是被父親看太多眼的原故,導致他如此沒有自信。

但現在鳥頭人也不正眼瞧挑戰者,他整理著自己的領結,就是不說話。呼應呼應,有呼沒應,必然要使呼者難堪,在如此膠著的氣氛中,所有人都在看鄭板喬的笑話。便只見鄭板喬走向麻昆伍寶面前的餐桌,開啟桌上一隻小金盒,從裡面取出一隻牙籤,當著鳥頭人的面剔起牙來。

這個舉動使麻昆伍寶斜掃了鄭板喬一眼,看到他手上拿著的棍子,竟然是根打檯球的球棍。

“你哪來的?!”麻昆伍寶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鄭板喬聽他問話,忙吐了牙籤,雙手抱拳道:“在下是西陵廚師榜排名第五十,中山省土系傳菜•威武食館的晚輩鄭板喬!”

“我身為第一多年,對前三以下的排名動態從不關心。但中山省土系傳菜的幾家館子我還是清楚的,沒聽說過有什麼威武食館。”麻昆伍寶連譏帶諷的拆穿了他。

“嗯……我們的前身的確是威武桌球館,但這麼說起來,麻昆老前輩的印象是否加深了一些呢。”鄭板喬訕笑著揮揮棍子。

“什麼亂七八糟的!即使按廚師自由挑戰賽的規則,你也沒資格挑戰我,滾吧!”麻昆伍寶斥責道,揮袖而去。

“麻昆前輩!如果我是以我娘西陵排名第十八加我第五十,加起來六十八的資格來挑戰您呢!她入圍前二十!68的數字也很吉利!這總該有機會了吧!”鄭板喬高喊一聲,於是鳥頭人又折返回來,這一次是低頭正眼鄙視著鄭板喬。

瞪了一分鐘眼後,麻昆伍寶忽然仰頭大笑,咯咯咯咯,“我活了五十多了,就沒聽說過這麼好笑的事情!咯咯咯咯!”

鄭板喬嘆著氣搖了搖頭,忽然從懷裡掏出一封白皮信往麻昆伍寶臉上一拍,惋惜說道“唉……您果然把她全給忘了,這是我娘給您的信。三封中的第一封!連我也不知道里面寫了什麼,請您過目!”

啊!啊!第一次有人膽敢將信拍在老爺子臉上,麻昆伍寶驚退兩步,捏下信來氣得手指骨節亂響。但他還是拆開了這封信,因為他看見了信封上書信人的名字——鄭好。

伍寶:想你時什麼也不想關心,不想你時那關心什麼都沒有意義了,你說我愛上你了是不是註定要一事無成。鄭好。

年過半百的麻昆伍寶看完這封半吊子的信,伸手撓了撓頭,簡直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他語氣沉悶地問鄭板喬:“後兩封信呢?全拿來給我看!”

“不行!俺娘說了,除非您答應比賽,再一封一封給您看。”鄭板喬認真回答。

“笑話!和咱老爺比賽!你配嘛!自由挑戰賽規則你到底明白嘛,你來挑戰就得用應戰者最拿手的菜系和菜式比賽!就你!恐怕連我家老爺會煮的菜名都沒聽說過!”一名祕書打扮的員工湊上前來斥問道。

哼哼。麻昆伍寶一掌拍走祕書後開始冷笑,“很久沒有人敢來找我挑戰了。因為我也不用和任何人比,只要看看他們做出來的菜,就知道都還差得遠。”

麻昆伍寶話音未落,又一名員工滿頭大汗的被推了上來,結巴道:“老,老爺大人,少爺冒昧問您,新娘的事怎麼處理……”

麻昆伍寶在此提醒下,環顧四周,到場的嘉賓和在場員工早被二人氣勢逼退到一邊,圍在大堂內眼巴巴的看著他倆。麻昆伍寶指了指他們向鄭板喬道:“看見沒有,我兒子的婚禮,我一個同行都沒有請,什麼狗屁廚師排名,那上面的人都沒有資格來吃我請的飯。”

鄭板喬嚥了口唾沫,應聲道:“我不得不說,您老爺子真像傳說中一樣張狂啊!”

“對,哪怕我今天立碼死了,我也會把我的廚王之冠帶進棺材!沒有人配得到!”麻昆伍寶半開玩笑地輕吼了一聲。鄭板喬咧開嘴傻笑了一下,兩個人之間的氣場有點奇怪。

麻昆伍寶打了個響指,召呼員工道:“去一撥人把今天五系菜譜的食材各挑出一樣來,搬到這裡。再多派兩撥人去追新娘。在追回新娘之前,讓嘉賓們入席,先來看看這位小兄弟如何耍寶助興好了。”

麻昆伍寶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信撕掉,然後走去堂內上座——一張雕花大龍椅上穩穩坐定。

員工們分頭忙碌開來,嘉賓們也紛紛入席。場地中央赫然只剩下鄭板喬一人,他就這樣被麻昆伍寶不動聲色的冷落了,或者說是晾在人前。

老爺子變化無常的手段,正常人還真有些反應不過來。

很快,五件食材就被架上來了。

秀行金斑魚!中山紫牛!雲夢澤海神蛤!明祥厲眼蟾蜍!豐安木鱷!

好在有幾樣極品食材只是取了其最上乘的肉段端了上來,否則看了它們活著的樣子,絕對沒有幾個人還敢吃它們。

“你就隨便挑一樣做吧。”麻昆伍寶點起了菸斗,悠哉吸著。

場內燈光暗了下來,唯有一束光柱照著場心。各桌的精美冷盤全被擺了上來,嘉賓們小食著美味看鄭板喬“表演”。不過他倒也淡定,繞著五件食材緩緩走了一邊,看看麻昆伍寶,指著每一樣說道:“報紙上都介紹過很多遍,麻昆前輩您出生明祥鷹門,您打小是火系傳菜的後人,一道工序繁複的滷製厲眼蟾蜍,您烹調起來不在話下。你打小就是神童,一早就出師火派,年青時又遊學秀行與豐安,得金系與木系美食真傳,一手小茴香油嗆金斑魚和風味木鱷,享譽西陵南北。成名後您又娶了雲夢澤的水母女為妻,得水系美食絕學譜,你的水系佳餚——琉璃苣海神蛤這道菜至今無人複製,天下無雙。西陵五系菜式您樣樣精通,廚師榜排名第一無可厚非,坦白說,金木水火四系菜,我是絕對沒膽量也沒資格在您面前現眼的!”

麻昆伍寶心想這年輕男人一番介紹和剖白顯得他知己知彼,也算有些氣魄。再看看自己唯唯喏喏的兒子連別人的一半都及不上,不禁懊惱功勳赫赫的自己怎麼會生出這種兒子。他好奇鄭板喬拿什麼手段耍寶,便問:“所以你……”

“所以我就選紫牛了!”鄭板橋倒是乾脆,將棍一橫,亮了個神氣的身段。

“好!把肉給他!”麻昆伍寶斷喝一聲。“中山省位於西陵大陸中央,以平原為主,人口眾多。方圓幾千裡的黃土是上天恩賜,肥沃異常,農耕、畜牧都極為發達,為散養型的畜牧業提供著廣闊的生存空間,牛羊肉在中山人的肉食結構中佔有極大比重。你既然是中山土系傳菜的後人弟子,挑自己拿手的菜餚烹製無可非議,但如今你是要在我眼皮底下耍寶,不拿出點新鮮的真本事來,別怪我派人打斷你的手腳把你趕出去!”

“哇!好可怕!還真有點被嚇到了!”鄭板喬哆嗦了一下,但又立刻咧開嘴傻笑,“不過這個要求也算合情合理,好吧!我接受了!”

鄭板喬說著一手提起了紫牛肉,這塊紫牛肉觸感細膩還油花嫩筋漫布,像大理石紋般美豔動人,一看就是取自紫牛後腰脊上平常運動量最少的部位。紫牛本就是中山省有名的上等食材,垂耳短鼻,被圈養時除了運動少、飼料好,還常喝啤酒,聽音樂,享受保養按摩,又因一身紫皮如貂,故爾世人美譽其為“貴族牛”!

這一隻貴族牛身上僅取得一條的後腰脊肉,價值不菲,中山省普通官員也未必吃得到過。哪怕是牛扒店的廚師們,也沒有幾個有資格駕馭得了。

麻昆伍寶真懷疑鄭板喬是否見過紫牛肉,並懂得烹飪它,不過伍寶並不稀罕一塊紫牛肉的錢,自從他當了廚王后便攏財經商,不給人當廚子,而是當董事長了。今天他肯給鄭板喬一塊紫牛肉,就是當在馬戲團看一個小丑取悅玩兒。

“土系傳菜,講究的是鮮鹹脆嫩,重鹹輕甜,以熘、炒、爆、涮見長。這塊紫牛肉,你打算取紅白兩燒中哪一種烹製?!”麻昆伍寶用悉落的口吻道,無論鄭板喬說紅燒還是白燉,都必然中

了他的計謀,因為真正的食家饕客都知道,紫牛肉是不能久煮的,否則就好像是粉撲撲的嬰兒臉蛋突然變成了歐巴桑的枯皮臉子一樣。如果鄭板喬選紅白兩燒,麻昆伍寶當下就有理由讓人將他狠狠打上一頓。

只見鄭板喬不慌不忙把紫牛肉往案上一扔,拿長棍一立,拗動雙手做起一套廣播體操來,並沒有即刻回答麻昆伍寶,也把他晾在一邊。半晌後,活動開了筋骨,才悠然說道:“如今我才發現有句話說的真對。”

本當也不該理睬鄭板喬,和他冷戰來回的麻昆伍寶還是受不了好奇,追問道:“什麼話?!”

“有的男人天生屬於傳奇,不屬於女人。這種男人就是你。”鄭板喬指了指他,麻昆伍寶不免有些得意,淺笑起來。但鄭板喬話鋒一轉道:“可是你當英雄太久了,就不感到寂寞嗎?”

真是犀利的好問題!麻昆伍寶被噎到了。

咯咯咯咯,有趣!麻昆伍寶隨即笑了起來,真是太有趣了!有日子沒這麼有趣過了!他招呼鄭板喬道:“那你快動手做吧!”

“好的!”鄭板喬爽快應道,彷彿不是在比賽,而是一小弟子正興高采烈的要向師父展現自己的成績,用四個字概括就是——彙報演出!

只見他雙手一提長棍,將腰一彎,將臀一扭,那華麗的身姿簡直是!

簡直是在準備打桌球!

太過份了吧!他究竟要搞什麼!麻昆伍寶身邊伺候著的下屬也是精通廚技的人,他們將鄭板喬的動作視為對大師的不敬,當他們要嚴辭喝斥他的時候,被麻昆伍寶制止了。

此時的鄭板喬已經凝神聚氣,心無旁騖的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面前這塊紫牛肉上,那眼神彷彿如臨大敵,千軍萬馬已到座前。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完全不像是個廚師要炒菜,而是一個孤軍入陣的青年將士要殺出一條血路去!

嘿呀呀!鄭板喬舉起長棍高喝了一聲,猛的聚力於棍尖,右手在後控制棍尾,高速地上下甩動,左手在前控制棍梢,將力量均勻的分佈出去,使棍梢充滿彈力,像乒乓球掉在地面反覆彈起一樣,棍子敲打在牛肉上發出噔噔噔噔緊實的聲音。

紫牛肉肉面跌宕起伏開來,但肉質卻完全沒有被拍散,就像一方被控制住的海水面,只在一個範圍內洶湧澎湃,沒有絲毫的外濺。

“啊,啊啊,這是……這是……”麻昆伍寶瞪大了鳥眼。

“這是鄭家彈力棍,原本是挑球入袋的一擊必勝技法,後來俺娘研發它在廚藝上,將它的力度延長!您看著是不是很眼熟吶!”鄭板喬再次提醒到,雖然說著話,但手上的力道與精準卻紊絲不亂,兩隻手活像一部機器,棍尖顫得人眼花繚亂。

“鄭!家!彈!力!棍!”眾人高聲重複道,但它真是太不出名了,還是沒有多少人知道那是什麼。

麻昆家老爺子撓了撓頭再次奮力的聯想了一下,長吁道:“哦!威武檯球館!門面小小的,內場不大,夏天時常把檯球桌晒在門外給村漢們娛樂的威武檯球館嘛!”

“對呀!”鄭板喬欣然應道。

“那是我二十出頭,在中山省遊學的時候了,中山狼門與明祥鷹門最後一次同盟換學,我恰恰趕上那一期哇,然後戰爭就爆發了。我還記得有次我剛坐上馬桶,一顆炸彈投進了屋子中央,爆炸過後,房子沒了,只剩下我和馬桶,我拽上褲子就跑啊……咯咯咯咯,真有意思!”老爺子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了,就這樣當眾把年輕時的糗事給回憶了出來。

“戰爭時,鷹狼兩門反目,但您還堅持在狼門學習土系傳菜,那段時光,您過得一定相當不容易吧!”鄭板喬手勁未停,長棍急敲。但還能騰出精神來和麻昆老爺子聊天。

麻昆老爺子見他的勁頭,反而掩藏不住一絲賞識,便也氣定神閒的和他聊了起來,“那是當然,甭說在狼門吃了上頓沒下頓,學藝不精就得捱打了,我連半夜睡覺的時候都怕狼人爬起來把我當烤雞吃嘍!”

“老爺子您鍥而不捨的精神令人十分欽佩啊!”鄭板喬讚歎道。

“哼哼,所以說,僅僅我遊學西陵的經歷,遍天下就沒有第二個人能和我比!”麻昆伍寶居功自豪。

“那是一定,但英雄多少有落魄的時候……”鄭板喬欲言又止。

“你什麼意思?!”麻昆伍寶追問。

但鄭板喬不說話了,又集中精神敲打起牛肉來,不一會兒,牛肉已經被敲勻,原本的理石紋路現在被敲成紅膩膩一種顏色,肉還是原來大小的一塊,但看鄭板喬捏在手上,卻是軟骨隆咚,像塊果凍。

見肉已收拾停當,鄭板喬後退了一步,解下一直斜挎在肩上的包裹。

他不慌不忙的開啟包袱皮,只見包袱中放的一大堆不是衣服,而竟然是一大塊中山省獨有的黃泥,泥質粘稠適度,可處理成軟陶雕塑的極佳素材。黃泥旁更有兩大片天然香草荷荷葩的葉子,鄭板喬就手抄起葉子將牛肉包在其中。

“他一點調味也不放?!”一員工納悶地詢問另一同事。

“他用荷荷葩葉包牛肉,是取草葉中的香氣,接著他勢必要用黃泥裹在外面,中山省黃泥中含有鹽晶,高溫下鹽晶融化會滲透入牛肉中,便是渾然天成的調味了!”麻昆伍寶已經輕鬆看穿了鄭板喬的烹製步驟。

“那他這就是要用泥封燒烤了,原來就是叫化牛肉啊!”在老闆的解釋下,眾人恍然大悟。

“老闆,他就用這麼下等的烹飪來應付您,分明是嘲弄您嘛,我們下去把他打殘算了!”員工們紛紛捋起袖子。

“不用,反正新娘還沒追回來,再看他玩玩吧!早打晚打一樣是打,不急。”站在一邊的麻昆家公子麻昆七忽然幽幽地傳來一聲。麻昆伍寶點了點頭,心想這個兒子真是什麼也沒有遺傳道,就遺傳了他的心硬如鐵哇。

員工們便往後退了,而鄭板喬一直聽見他們的對話,也不急於否認,諱莫如深的淺笑著,用黃泥一層層將草葉包牛肉給糊好糊實,又輕鬆的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拇指蓋大小的灰色泥丸來,放在案上,一個個像敲胡桃般用棍敲碎,擊打成粉末,邊敲還邊同麻昆伍寶聊天。

“我說麻昆老先生,您回想起我娘是誰了嗎?”鄭板喬問。

“就是一位故人唄。”麻昆伍寶不置可否。

“哪位故人呢?”鄭板喬追問。

“你要不怕削麵子,我也不怕說。你娘不就是威武桌球館的陪球小姐鄭好麼!!!”麻昆伍寶有點不耐煩了,他皺著眉頭,吐出這句話。

“哦……”鄭板喬長長的哦了一聲,彷彿他也是第一次聽說一樣。

“你哦什麼哦?!”麻昆伍寶覺得這臭小子老用這種語調跟自己說話很是討厭。

“從前吧!”鄭板喬忽然引了個開頭,像要給人講故事,於是他果真絮叨起來,他說:“有一個遊學到中山省的年輕人,因為堅持要投拜在對手的門派裡學習,而被同門師兄弟欺凌,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不說,還老是捱打受苦。在艱苦學業中他唯一的娛樂就是半個月一天的休假,他會到鎮上的小桌球館去打球放鬆放鬆,為了蹭免費的桌球玩,在那裡他搭識了一個桌球妹,因為博得她的好感,所以不僅蹭到了球玩,還經常會收到她送的食品……”

“喂,夠了。”麻昆伍寶一拍桌椅,因為是人都聽得出來,這個被描述的像小混混一樣的男青年就是年輕時的麻昆伍寶!“你不要在這裡搬弄是非,就算你娘是對我好過,可我有必要為一個暗戀我的女人負責嗎?這要是女人喜歡上我我全得負責,我負得過來嘛我!”

“喏!全承認了吧!不過你不要這麼激動嘛!”鄭板喬衝他擺了擺手,將拍碎的灰色粉末一把一把抹進黃泥中去,又在泥外糊上了一層。忙完這步,他的手已經挺髒了,他抬頭朝離得最近的某員工呶了呶嘴,說道:“在我右口袋中有我娘寫給麻昆老先生的第二封信,你拿去給他看吧。”

某員工便老老實實地照他吩咐,將信掏了出來,呈上給麻昆伍寶。

麻昆老爺子抖了抖信,躊躇著將它攤展開來,信上只是一行娟秀的小字,書寫著——

伍寶:你娶水母女時真的幸福嗎?鄭好。

欸……麻昆老爺子抽噎了一聲,無言以對。

“好了,到了關鍵部份,這可是我娘手把手教我的,勢必要一次成功,否則就會前功盡棄的鄭家烤牛肉祕製大法喲!”鄭板喬一手提棍,一手託著一大坨灰黃泥牛肉包朝眾人介紹道,“坐在前面的朋友請往後避一避,小心被流火濺到,不過濺到了也不會有多燙,只是萬一弄壞你們華貴的衣服我賠不起,哈哈。”

鄭板喬笑著用棍將黃泥牛肉包頂了起來,在棍上旋轉起來,就像雜耍團的轉盤子表演,當黃泥包旋轉穩當的時候,他從口袋中掏出打火機,隨之疾速抽掉了棍子,在黃泥包將要墜落下來的那一剎那,他點燃了打火機,一道火束噴上了黃泥包,迅速燃起了一個大火球,火焰相接時,他並沒有摁滅打火機,而是慢慢將它筆直的拖下來擱在地上,於是只見一條細長的火棍頂起了黃泥牛肉包火球,熊熊閃耀,好似一根法師的權杖。

這綺麗的景像看得在場所有人瞠目結舌,紛紛站立起來,並且情不自禁的為鄭板喬鼓掌。甚至員工們為了看仔細那影像也不經意地圍到了麻昆伍寶的前面,擋住了他的視線,於是他站了起來,沒好氣地撥開他們,就在此時,火球在空中旋轉,周身通紅滋滋作響。一絲絲火星從火球中飛濺了出來,好像焰火一般,越來越密集,往上的、往下的流火噝噝纏繞著火球,就像有焰火的精靈躲閃在其中和觀眾們玩著捉迷藏。

哇!人們嘖嘆起來,連巴掌也顧不得拍了。

“這個是,這個是……”麻昆伍保倒吸一口冷氣,“這個是中山省櫻花節上放的流星飛舞的煙花啊!竟然能拿來做菜嘛!”

“對呀,中山省緋羅城煙花廠生產的流星飛舞煙花,三十多年前賣很便宜,半賣還半送。你買過,也給人放過是不是?全想起來了是不是?”鄭板喬笑問道,不等他回答,又指了指打火機去說別的。“等這支打火機裡的燃氣全用完,牛肉就烤好了,等著品嚐吧,麻昆伍寶大人。”

鄭板喬的口吻有一些轉換。火球燃燒著,這場秀真是花錢請也未必請得來,就這麼給麻昆伍寶看到了,殺他個措手不及。麻昆伍寶開始覺得這件事棘手了,但他面色上真是一點也沒有流露出來。他拿著那封信走下場子,來到鄭板喬身邊,就著火球把信燒掉了。

他說:“我再問你一遍,我有必要為一個暗戀我的女人負責嗎?同樣是男人,你自己將心比心的答一答。”

“的確是沒有必要。”鄭板喬笑容很淡,但他還是維持著這樣一個勉強的笑容。

“那不就得了。”麻昆伍寶聳聳肩膀,輕描淡寫。

“既然知道不會負責,那為什麼還要一次又一次接受她對你的好呢?”鄭板喬問。

這時的氣氛僵持起來,麻昆伍寶覺得鄭板喬不識時務,後者則覺得前者一味掩飾和逃避。這是進退和攻守的問題,二人一直在這兩種角色裡轉換,外人暫且看不出誰會掌握最終贏局。要是比無賴的話,那麻昆伍寶贏定啦!

“報告老爺,我們的直升機追察到未過門的少奶奶行蹤,她的車正往正南方出城口而去!她的車上還有一名神祕男子!麻昆老爺,我們要拿他們怎麼辦?!”一個保鏢火急火燎地從外面跑進來彙報。

“直升機靠近他們,向他們喊話,不停車就把親家全家打殘。等他們停車,就把男人打殘,把女的綁回來結婚!”麻昆伍寶瞪眼道,那冷峻霸道的氣勢叫在場所有人為之落汗。

“喂,沒必要這麼殘忍吧。”鄭板喬忽然朝麻昆伍寶喂了一聲,顯出他的不滿。

“臭小子,這事與你有關麼?!”麻昆伍寶終於不耐煩了,伸出手一把揪住了鄭板喬的衣領。

鄭板喬卻突然又對他綻放出笑顏,指著打火機道:“火快滅了呢,我娘最拿手的菜,你要不要嚐嚐看?”

欸……麻昆伍寶很想牛叉地說不要,

但他沒能開得了這個口,尖嘴輕輕顫動著。他漸漸鬆開了鄭板喬,於是鄭板喬騰出身來,在打火機火焰熄滅的那一贏利又提起棍子,一下頂住了火球,始終讓它在半空中,越轉越慢最終停了下來。火燼沿著焦黃的泥土的烤裂縫隙遊走,彷彿輕掩著岩漿的地面。

這樣一來,這道菜看著又像是火系傳菜中的作品。巧妙的將火土結合且運用的如此奇妙,實屬別具匠心。麻昆伍寶雖然站在廚藝界的巔峰,但對美食仍有無法自控的獵奇癖好,面對眼前的特殊菜餚,他是狠不下心拒絕的。

或許鄭板喬正是看穿了這一點,才有種在他面前耍了這麼久。

麻昆伍寶注視著年輕人,總覺得他並非一個人在與自己直面,在那漸熄的火光裡,在黑暗中不可捉摸的地方,還立著一個影子,一個女人的影子。那是她全部的等待與期盼,無形的駐守在年輕人的身後,是他堅持的勇氣,那麼理直氣壯,那麼不容小覷。

“你把它開啟吧,我嘗一嘗。”麻昆伍寶彈了記指,便有人恭敬地為他捧上一雙金筷。

鄭板喬此時臉上笑意全消,雙眉緊鎖,將火焰熄滅的黃泥牛肉包似放非放的擱在胸前,突然棍子一轉,將牛肉包又拋了上去,鄭板凌身一躍,執棍便朝牛肉包擊去,牛肉包像個被劈裂的大西瓜,但卻只是外面包著的厚泥層被打開了,一分為二脫落出來,掉在了地上。中間的荷荷葩葉包卻穩穩當當的被麻昆伍寶單手用一雙筷子接住,讓這麼一塊份量停在手上,這手腕之力也是相當了得。麻昆伍寶又打了個響指,員工們便忙捧上了一個大金盤。他將牛肉包擱在盤上,用筷子一點點將荷荷葩葉撕了開來,牛肉的香氣是一股股可以親眼瞧見的白煙,朝四周流溢位來,香噴四地,舉座皆驚。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麻昆老爺子也要為此感嘆時,卻聽他冷冷說道。

“美食講究的是色香味形意養,單就造形來說,這個牛肉包,前半部份的創意可圈可點,但後半部份底氣不足,你看除掉外殼後的樣子像什麼,像烤蕃薯一樣,黑漆漆,真難看!”麻昆老爺子很尖刻的點評,好就是好,差就是差,一點也不講情面。

鄭板喬哼了一聲,頂撞道:“俺娘當年煮的最好的可不就是烤蕃薯嘛,你以為當年她一陪球妹有錢買牛肉給你吃?!”

欸……這一句又把麻昆伍寶噎得半死,感情在這裡擺了一道等著他呢。

“對!沒有錯!你娘當年是烤過蕃薯給我吃!又怎麼樣?!”他怒!

“沒怎麼樣!”鄭板喬也怒!

怒歸怒,好吃的東西可不能浪費,麻昆伍寶狠狠地挖起一勺牛肉往嘴裡塞去。怎麼嚼也嚼不完,牛肉絲絲柔糯地搭在嘴上,一直連在一起。若不是有牛肉的獨特香味,就算說是蟹膏恐怕也有人信。“這……這……”

麻昆伍寶雙膝一鬆,退了半步,心亂如麻!真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吃到過能讓他震驚的作品了,怎麼會這樣!一個內裡看起來就像是烤蕃薯似的牛肉包,竟然吃出了繞指柔、化骨散的境界,悱惻纏綿的造詣,這絲絲絡絡、瓜瓜葛葛、粘粘稠稠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好可怕!吃得他內心忐忑,像是多年負罪。

不!他絕不能防線失守,被這麼一個醜陋的東西開啟記憶缺口。過去他是立志當食王的人,如今他就是食王。就像那句描述的一樣,有的男人天生屬於傳奇,不屬於女人,就連雲夢澤的水母女也不過是憑一本水系傳菜的絕學祕籍才有幸嫁給他,為人妻母。

什麼牛肉包!狗屁扯蛋!麻昆伍寶把心一橫,將金盤遞了出去,“我嘗過了,你們拿去分了吧。”

麻昆伍寶面不改色,不露心驚,著實是深有城府的男人。而他饞涎欲滴的部下們則惡狗撲屎一般接過了金盤和一湧而上的嘉賓們分吃起了牛肉包,在讚不絕口的美味聲中,鄭板喬輕輕問了麻昆伍寶一句。

“你嘗過了,那有沒有嚐出相思的滋味?”

一道電流擊穿了麻昆伍寶的心海,啊!那絲絲絡絡、瓜瓜葛葛、粘粘稠稠的東西正是相思的滋味,用這二字來形容此菜的意境再貼切合適不過,對啊,正是相思的滋味,是他當廚王這麼多年都沒有做出來過的滋味。

麻昆伍寶內心戰慄著,但鄭板喬一語道破:“有太多東西,您老其實是永遠表現不出來的。所以您老並不在廚藝界的巔峰上,只是您以為自己是了。”

這句話激得麻昆伍寶負負得正,他立刻抹平了情緒,又變得盛氣凜然起來,他反問道:“哦?是麼?我怎麼不以為然呢?再了不起也就會這麼一道菜吧,小兒科。”

鄭板喬大眼一瞪,就好像是他千辛萬苦喚醒了麻昆伍寶的回憶,屢次三番都顯出些效果,但總是被他輕易擺平。麻昆伍寶果然要比他想象中的厲害,老古話說的沒錯,薑是老的辣。現在就要看鄭板喬怎麼下得了這個臺。

“老~~~~~~~~~~~~~~~爺~~~~~~~~~~~~~~~~~~”一聲大呼後,有保鏢從外面闖了進來,身上傷痕累累。“新少奶奶車裡的男人實在是太厲害了,他用暴風術把直升機給卷下來了!我們四、五十個兄弟,七、八十條槍都打不過他呀!老爺,他還說,您要是敢把新娘的家人打殘,他就召喚龍捲風把婚禮現場給夷平了!”

“跟我來這套!”麻昆伍寶勃然大怒,抬手亂指,“那臭小子是誰!說!那臭小子是誰!什麼來頭!”

“回秉老爺,那臭小子名叫王氘氘,是明祥省尚雲頓天萍美食學院教調味的老師王康康的獨子,王康康就是廚師排名榜上第十三位的四人組荊康劉盼之一,也使暴風術,但他兒子明顯比他老子厲害!”保鏢這番回稟真是戳心戳肺,因為麻昆家的後代明顯不如老頭子厲害。

麻昆伍寶顯然就要氣爆炸了,他很難再抑制內心的憤怒,一個排行第五十的上門挑釁,一個排行第十三的後輩搶他兒媳,今天是什麼鬼日子!太讓他血壓亂飆了!

麻昆伍寶氣得原地轉圈,最後一把揪過兒子麻昆七,一腳把他踹了出去,“你給我滾去把你老婆帶回來!今天你把她帶回來,婚就照結不誤!帶不回來!你給我打一輩子光棍!滾!”

重申一遍,麻昆七是軟膠體質,被老頭子一踢,屁股一下子就凹進去一大塊,但是可以迅速長回來的,於是他在地面上滾了兩滾,像毛毛蟲一般扭了出去。

“不要生氣了,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強求不來的,是權利和金錢都不能達到的。”鄭板喬忽然開口安慰起老頭。

“什麼鬼東西是強求不來的!什麼鬼東西是他媽強求不來的!”白頭鳥人雷霆震怒,反覆強調著。

“愛情呀,你也曾經擁有過,但你不稀罕。”鄭板喬雙手一攤。

“什麼狗屁愛情呀!扯蛋!”老頭怒極了,根本聽不進去。

鄭板喬就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神情好像慈愛的長輩在關懷晚輩一樣,那種眼神滲透著濃濃的寬容,它溫暖的灑在麻昆伍寶的身上,剎那間恍了他的眼,也在一瞬間要把他融化了。

鄭板喬緩緩從口袋裡拿出最後一封信遞到麻昆伍寶的手上,“這就是我娘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但我知道,無論你看完信後是什麼樣的態度,是什麼樣的答案,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了。因為她愛的應該不是你,而僅僅是一個擁有著你的軀殼,但內在卻被她理想化的麻昆伍保,她愛的是個虛擬人。你不配擁有這份愛。”

鄭板喬說著,轉身離開他,往場外走去,步履不快,但很穩健。

在他身後,麻昆伍寶慢慢展開了信紙,依然的,上書一行小字……

伍寶:要是有天你能看到這封信,就來告訴我究竟愛我不愛。鄭好

這女人真是傻天真啊!麻昆伍寶哭笑不得的低吟一聲,喉頭裡咕咕作響,卻又幹澀發苦。他忽然向鄭板喬喊道:“我說,你娘她人呢!”

鄭板喬沒有回頭,聲音很輕,像一個冷冷的菸圈在寬大的場子裡輕輕暈開:“她一個月前過世了。”

啊……麻昆伍寶手指一鬆,信便順著斜坡從手中滑落到地面。場子中忽然萬籟俱靜,或者說是麻昆伍寶除了自己的心跳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音。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束光芒當頭罩下。一個穿著清涼的年輕姑娘朝他笑臉盈盈地走來,這姑娘開朗大方,身姿高挑,雖然氣質裡帶著點小城鎮的俗氣與拋頭露面討生活的輕佻,但依然可算得上是個美女。

她就這麼步履輕盈的走來,一手搭在他的肩膀,甜笑著問道:“這位鳥頭兄弟,打球嗎?才一元錢一局,加五角錢就有暢飲冰糖水喝,便宜的很!”

她說著話,繞著他緩緩打轉,也不用他回答。“我說鳥頭大哥啊,你手氣真不好呢,總是輸還怎麼蹭球打呢?想蹭球的話就先要練好球技哦,你看你使棍的方式就不對,得這樣,手不能握得太緊,也不能太鬆,力度要恰好……”

說話間,她又從背後輕輕貼近了他,女性的香氣和體溫就隔著衣衫傳到了他的肌膚上。

那個名字就在這樣的觸感裡,從面板滲透進了他的腦海,很快就佔領了他的思想,全部布漫了她的名字,鄭好。

“鳥頭大哥,原來你是狼門裡學廚的呀,哈哈哈,豈不是要受他們欺負……”

“鳥頭大哥,我們的笑聲都是哈哈哈,就你笑起來是咯咯咯,每次聽得我都笑得胃抽筋疼……”

“鳥頭大哥,你又來啦。唉呀,怎麼臉上有傷呀,師傅打的吧……不要難過啦,喏,送你瓶汽水喝!”

“鳥頭大哥,是你肚子在叫嗎?你餓了嗎?我烤蕃薯給你吃吧,我烤蕃薯的本領可是家傳的哦,烤得那叫一個外焦裡嫩,吃在嘴裡像甜味的蟹膏一樣,可好吃了……”

“鳥頭大哥,好啦,好啦,不要生氣啦,我知道你叫麻昆伍寶嘍,以後我就叫你伍寶大哥好不好……伍寶大哥!”

“伍寶大哥!”

“麻昆伍寶大哥……”

她的話語聲在四處旋轉起來,產生一層層的迴音,迴音又繼續旋轉,形成一撥撥巨大的聲浪,團團的滾湧著,把他包圍在中央。而他的心臟跟隨著她的話語,她的聲音,越跳越快,越跳越疾,說不清是倉促還是亢奮。忽然地,在那最後一聲她的呼喚之後,他瞪大了雙眼,光線沒了,聲音沒了,周遭死寂,甚至連他的心跳聲也消失沒有了。

鄭好。這時他感覺到她輕輕的從背後環抱著自己,握著他的雙手,人形就像一層白色的粉末,筆直的往下掉落,還未落到地面就不見了,她在他的身後消失了,她在他耳後的鼻息、氣味和體溫……

這就是相思的滋味吧……

他終於如數體會到了。

想到這一點,他得意的笑了,他還是能掌握那一樣東西,他依然在巔峰,他應有盡有。只有少了一個女人。

“麻昆老爺!”眾人的急呼的聲音傳透了黑暗,人們奔向他,而他已經沉沉倒向了地面。

“麻昆老爺!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快拿藥來!快找醫生!麻昆老爺心臟病又犯了!他不行了!”

“喂,攔住那個人!不要讓他走,就是他把老爺氣的!”

“為什麼要留他,按照廚師自由挑戰賽的規則,如果在挑戰現場,老爺猝死的話,第一名的位置就歸那個人所有了!快讓他滾!”

人們嘈雜地叫喊著。

鄭板喬則緩緩的側了半臉,身後的情景只能大約的看到,他知道麻昆伍寶倒下去了。這個從來沒正眼瞧得起任何對手的老傢伙,這個不可一視的老頭子,這個無論對手如何成功,也依然從骨子裡藐視對手的白頭鳥人。這世上或許真沒有可以戰勝他廚藝的人,即使有朝一日能贏過他的廚藝,卻也永遠無法戰勝他的精神。

麻昆伍寶,他是一個能將榮耀永遠留在廚臺上的王者。

他是天生的傳奇!

可最終,他還是輸給了一個女人,輸給了一段他自己從未正視過的感情……

唉……

鄭板喬想到此,輕嘆了一聲,提起哨棍,揚長而去,身後是一片混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