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147章 落雪

第147章 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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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落雪

第147章 落雪

宋城主就和李復林喝了從街上打來的散酒,吃了拿到家有些冷的醬肉之後就告辭了。

要不是師父說,曉冬真不敢信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城主。

看著作派……挺隨和,挺平常的一個人。

總之,和曉冬想象中的“城主”大不一樣。

曉冬沒見過多少修道之士中的大人物。但是普通民間官吏他是見過的。那些大官出門前呼後擁,氣派非凡,連話都很少說,似乎隨便開口說話會墮了他們的身份一樣。

可是師父這些故交都不一樣。

不管是一開始的劉真人,天機山的胡真人,還是這位名聲很大的宋城主,都沒有架子,很好說話。

等宋城主走了,曉冬有些擔憂的問,宋城主的舊傷怎麼辦?有法子治嗎?

之前聽師父他們說,宋城主的舊傷復發,很嚴重,連城主都不能繼續當下去了。剛才看著雖然沒病容,但是曉冬還是惦記著這件事。

“不好治。”李復林摸摸他的頭:“治不好的。能治好的話當年受傷的時候就治了。這傷勢一直是壓制著的,多年來隱而不發,現在壓制不住了。”

那,宋城主會死嗎?

雖然只見過一面,沒說過多少話,曉冬卻覺得宋城主這人挺好的,不應該這樣短命。

他沒問出來,但是眼睛裡明晃晃的意思李復林懂。

小徒弟這目光看得人心裡發虛。

他不願意哄他,只能說:“性命暫時無礙的。”

暫時無礙?

那就是說,終究有礙的,只是早晚之間。

曉冬小臉兒頓時露出了難過的神情。

李復林想了想,讓曉冬坐下,又把一小碟醃漬的果子拿來。

“來,吃,吃吧。”

曉冬有點兒沮喪。

師父就是把他當小孩,總是拿吃的哄他。

他已經不小了。

但李復林接下來說的話,卻不是對孩子說的話。

“曉冬,你入門已經兩年啦,師父平日懈怠,又總不在山上,沒教過你多少東西,這是師父不稱職。”

曉冬想開口,李復林朝他擺擺手。

“修道這條路,說長也長,凡人只有幾十年的壽數,修道之人卻輕輕鬆鬆就能活過百載。說短也短,這條通天之路,沒有幾個人能走完。在這條路上,現在師父、師兄都和你一道向前走,但是你要明白,這條路也許我們所有人都走不到最後,有人會先離開,有人能走的長遠。無論無短,只要不膽怯,不後悔,就沒有白走這一遭。”

曉冬聽得似懂非懂。

李復林眼神悲憫。

小徒弟心地柔軟純善,可是修道之路荊棘滿布,心越軟,越易受傷。許多天賦出眾的修士,種種難關都一越而過,偏偏栽在心魔這道關口上。

可是這條路,師父能護佑他們的時間並不長,更不能替他們做決斷,替他們往前走。

看著小徒弟的模樣,想著將來他必定也會遇著種種磕磕絆絆,經歷苦痛無數,李復林心裡就隱隱的刺痛。

少年人不會懂得他這種滄桑感嘆。

李復林想到當年他拜師的時候,跪下聽師門訓誡。當時師父看他的目光,就是悲喜交集,複雜難辨。

那時候他不明白師父為什麼在高興的時候還會難過。

現在他明白了。

師父見的多,經的也多,他一面高興,一面又為他的未來而充滿憂慮。

如果曉冬再愚鈍一點兒,心腸再冷硬一點兒,也許李復林倒能放心。

“宋城主的舊傷是當年誅魔之戰之時留下的舊創,即便這麼多年來他因為傷飽嘗病痛之苦,可是當年事情他並不後悔。若是再來一次,他還會做出當年一樣的選擇。你不必太擔心他,他有自保之力,離開北府城,他日子過得更自在些,說不定傷情還能因而好轉。”

這話顯然就有些一廂情願了。

可曉冬也希望師父說的話能成真。

中午曉冬飯量沒減,莫辰和姜樊都悄悄鬆了口氣。

看來小師弟還是想得通的。

上午來了一位客人,雖然身份不同,但是迴流山的弟子們多半都不知道來的是誰,所以也沒放在心上。

可沒想到的是過了午又來了一位客人。

這位客人可就讓迴流山上上下下一下子都精神起來了。

無他,這位客人算是個熟臉。

是曾經到迴流山的那位紀真人。

紀真人格外美貌。可她這種美並不常見。一般女子不管性情怎麼樣,打扮總歸是明媚嬌俏的居多。可紀真人的美貌凌厲如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細說起來,她眉毛太粗,目光太冷,鼻樑高了,嘴脣薄了,可是這些不完美的五官集中在她的臉上,卻有一種凜然令人不能逼視的美。

這次不是姜樊去應的門,訊息傳進來他也十分意外,趕緊到前頭去先招呼,又讓人趕緊到後頭去給師父報信兒。

招呼紀真人落坐用茶的時候,姜樊不由得慶幸他們入住打掃時,把這座廳堂連著外面的院子一併整理收拾過了。上午來的那位客人和師父熟不拘禮,兩人直接就到師父屋子裡去喝酒說話了。

可是紀真人……呃,要是讓她直接進師父的屋子,姜樊總覺得不大妥。

在紀真人面前姜樊大氣也不敢喘。

紀真人……雖然是來上門做客的,可是姜樊總覺得這個人很難親近。好不容易師父來了,姜樊可算是鬆了一口氣,悄悄的不發出一絲聲響退了出來。

李復林沒想到紀箏真來了。

她站在客堂的窗前,窗子大敞著,外頭下著細細的碎雪,天是鉛灰的,院落裡積了薄雪,顯得空曠冷寂。紀箏就這麼站在窗前,她的身形背影依舊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

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在西域,陰月魔都的人在後面追殺他們一行人,她遠遠站在道旁的斷崖上,黑衣被狂風吹得飄卷,身後正映著一輪圓月。

李復林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想起了夜梟。

肅殺,陰冷,殺氣騰騰。

他的感覺沒有錯。

紀箏甩開銀鞭從他們頭頂掠過,直撲隊伍後頭的追兵。

當時陰月魔都那邊出來追殺他們的人不少,但因為功力有高下之分,追得最近的只有兩個。

那兩個人還是一對兄弟,自小一起修煉魔功,心意相通,兩人加一起遠比十個八個人還要難纏。

然後……

然後就沒然後了,那對兄弟被她殺了一個,另一個受傷退走了。

因為她相救,當時身陷重圍的一行人才得保性命。

李復林永遠忘不了她在夜色下鋪展開的黑色斗篷,還有被月光映得銀燦燦的鞭影。

後來他們一起進了迷城躲避。

那座迷城據說是很久之前一個西域國主為自己建的墳墓,墓沒有建完他就被殺了,殺他的人倒是把他的屍身送進了這座他為自己修的大墓裡。但據說這國王死後怨氣不散,下葬後第三日黑沙席捲了整個王都,從此之後這裡變成了一片死城。

這傳說是真是假沒人關心,但這片地方確實有古怪。

最古怪的地方就是他們進了迷城之後就陷入了幻境,追殺他們的人也不例外。

進迷城是迫不得已,起碼追兵一時間也奈何不了他們。

每個人經歷的幻境都不一樣,有人甚至在幻境中度過了幾十年的時光,可是現實中一夜都沒有過去。

李復林後來一直恥於對人提他在幻境中見到了什麼,誰問都不說,連胡真人那麼多詭計都沒撬開過他的嘴,悻悻的說他要把這個祕密咬到死。

李復林自己也從來不去回想在幻境中的經歷。實在是太……李復林覺得再想一想都羞愧難當。

後來師叔說幻境中經歷的一切其實是人底壓抑的渴望,還說其實那一次幻境之劫並非沒有好處。經歷過那幻境之後,將來再遇著心魔之劫,反而會容易渡過。

旁人也有把在幻境中的經歷說出來的,也有象他一樣閉口不言的。

畢竟每個人心裡渴盼的東西都不一樣,別看都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可也許心底渴盼的一切卻見不得光。

可是現在看著紀箏,忽然間那一幕幕幻象又重新浮現在腦海。

原來他從來沒有真的忘記過,他一直記的那麼清楚。

師叔說得沒錯,他在幻境中經歷的一切,也許正是他心底最隱祕最見不得人的嚮往。

紀箏的頭上只繫著一根發繩,這髮式一般男子系都會顯得過於簡單隨意,可是她這麼把頭髮紮起來卻顯得卓爾不群,英氣勃勃。李復林也從來沒有見她穿過花紅柳綠的衣裳,她的衣裳不是黑,就是灰,最明豔的顏色也不過是青蓮色。

可是在他經歷的幻境中,她穿著一身黑底繡大紅牡丹花的衣裳,那豔色簡直可以灼傷人眼。

“紀箏。”

聽見他的聲音紀箏也沒有回頭,望著窗外一天一地的飛雪。

“原來你的老家是這麼冷的地方。”紀箏輕聲說:“你還說過帶我來看雪呢。”

他是說過。

那是數十年前了。

他那天晚上喝了些酒,說了好多話。

好多對別人沒說過的話。

他很少對旁人提起自己出身北府城。

那天他說,我帶你去看雪吧?北府城的雪有時候會下整整一個冬天。